戒毒康复人员社会支持困境及对策研究——基于佛山市J镇的调查

贺光耀 胡妙琳

(1.岭南师范学院，广东·湛江 524048；2.启创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广东·佛山 528280)

一、背景

根据我国相关部门发布的毒品形势报告，近年来，我国现有吸毒人数持续下降，特别是戒断三年未复吸人数不断增加，显现出我国在减少毒品需求、治理毒品滥用等工作方面取得一定的成效。(1)中国政府网. 《2019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发布[2020-06-28].[EB/OL].http://www.gov.cn/xinwen/2020-06/28/content_5522443.htm.与此同时，毒品滥用人数规模依然庞大，吸毒活动隐蔽性增强，新型毒品花样层出不穷，使得毒品治理成效的巩固难度变得日益艰难。吸毒成瘾是一种慢性易复发的脑部疾病，这种观点已成为学界与实务界共识。相关研究表明，一般情况下吸毒人员可以通过强制隔离戒毒或戒毒医院戒断生理毒瘾,如无其他干预措施，戒毒人员离开戒毒所或戒毒医院之后的复吸率高达90%以上。(2)安琼花. 戒毒人员社会支持状况与复吸行为的关系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19.

戒毒康复人员在戒毒康复历程中，既要面对毒瘾对身体带来的药物依赖性与戒断反应，还要面对来自心理、家庭、社交、社会等方方面面的压力。(3)郭琳芳.论戒毒康复人员的社会支持体系[J].西部学刊,2020，(14).戒毒者从戒毒场所出来后，只是完成生理脱毒，还面临着“心瘾”的挑战。如果持续处于不良的社会环境中，再加上面对各种复吸的诱惑，极容易陷入吸毒、戒毒、再吸、再戒的恶性循环，严重影响个人身心健康及家庭和谐，亦对社会稳定构成较大的治安隐患，阻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社会支持的缺乏是戒毒人员戒毒康复过程中最容易遇到的问题。能否顺利戒除对毒品的“心瘾”，与家庭、朋辈、社会的支持存在密切的关系。戒毒康复人员在戒毒过程中，其复吸行为与其社会支持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而复吸的次数与其整体的社会支持水平则亦呈现出显著的负相关。反之，良好、有效的社会支持，包括积极的同辈支持、良好的家庭支持、正向的就业与社会的支持，对于防止复吸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当物质需求、情感需求、精神需求被合理满足时，戒毒康复人员的复吸行为会明显减少。由此，对戒毒康复人员的社会支持困境进行研究，并形成提升此类群体社会支持的对策与方法，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研究方法及研究对象

本研究主要采用访谈法和参与式观察法两种研究方法进行。研究者选取了佛山市J镇的戒毒学员(即参与社区戒毒社区康复的成瘾者)及其家属、戒毒康复工作人员、禁毒办民警、社区工作人员等相关群体进行结构性访谈。访谈对象具体包括8位戒毒学员(其中男性7名，女性1名；毒龄10年以上3人，5～10年2人，5年以下3人)及部分学员家属、3位戒毒康复工作人员(包括禁毒专干和禁毒社工，工作经验均为3年以上)、2名禁毒办民警(均具有5年以上的毒品打击或社区戒毒康复经历)、1名社区工作人员，具体访谈内容包括涉毒或复吸的原因、社会支持的情况、社区戒毒社区康复的执行情况及效果等内容。通过结构性访谈，研究者试图掌握戒毒康复人员在戒毒康复过程中的戒毒康复情况、所面临的社会支持现状和困境，以及其对朋辈、家庭、社会的期待。此外，研究者还以社会工作实习生的身份，深入参与F市J镇社区戒毒社区康复服务工作。在三个多月的服务过程中，研究者在例行尿检、家访、毒品预防教育等工作过程，接触到大量的社区戒毒康复人员及其家属，对其行为表现、朋辈互动、社区环境、家庭生态等层面有大量、多元的观察和记录。通过以上两种研究方法，了解戒毒康复者的社会支持状况，分析他们社会支持方面的困境及影响因素，并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合理化的对策建议，以期帮助戒毒康复人员降低复吸风险，最终实现恢复社会功能，融入正常社会生活的目标。

三、戒毒康复人员的社会支持困境

(一)“毒友圈”难退，朋辈支持单一

对于戒毒康复人员而言，正向的朋友不仅能够为他们提供客观物质支持，更重要的是能让戒毒康复者感受到主观精神支持，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受歧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得到应有的尊重。(4)王佑宇. 吸毒人员戒毒康复历程中的社会支持研究[D].北京建筑大学,2018.然而，受传统观念，大众对毒品的知晓度不高，对于大部分戒毒康复人员而言，断开与原有“毒友圈”的联系，重新结交新的朋友，具有一定的挑战性。因此，相当部分的戒毒康复人员依然会停留在原来的“毒友圈”中徘徊，寻找不到更多的朋辈支持力量。

无法建立新的朋辈交往圈有着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戒毒康复人员往往缺乏自信，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有涉毒历史，怕被别人看不起，所以更愿意和以前的“毒友”混在一起玩，这也是他们的安全区和舒适区。二是社会大众确实存在对有吸毒史人员的歧视和恐惧，当知道戒毒康复人员的涉毒历史后，会对他们存在一定的歧视和排斥。在社会工作者参与服务的过程中，曾数次尝试邀请戒毒康复人员参与兴趣、技能、志愿者等活动，均被拒绝。可见目前，他们更愿意固守于原有的生活状态，改变动机不明显，暂时无法跨出重建朋友圈的第一步。

“还是和以前的朋友相处好，起码会尊重我们，不会排斥我们。重新结交新的朋友就不要想了，他们如果知道我的事情(吸毒)，肯定不会继续跟我玩的。”(受访对象B)

戒毒康复人员的朋辈支持单一，会带来极大的风险。特别是“毒友圈”中的人员，本身就是易染毒高危群体，单一的交往，会带来交叉感染，陷入复吸的境地。在研究者的观察中亦得知，部分戒毒康复人员反馈，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朋友”就会怂恿他们重新吸毒，甚至会直接在他们面前吸食毒品引诱他们。

(二)家庭支持脆弱

受传统观念影响，部分戒毒康复人员由于复吸次数较多，已失去家人信任。而对于更多的家庭，彼此间沟通技巧的缺乏，也会消耗双方的感情与信任资源。加上社会传统观念导致的过分敏感，容易引发家庭支持的脆弱化。

戒毒康复人员普遍会对家人的合理关心、管教较为敏感。当家庭成员对其行为进行监管、质疑的时候，容易触发当事人的防御系统，而被理解为不信任；家庭成员对于当事人的过度关心、监督也会加深当事人的不被信任感、挫败感。以上信任、沟通技巧的不足，均容易导致家庭关系的矛盾。此外，家庭成员害怕他人清楚自己的背景，害怕去跟别人诉说或者参与一些课程。戒毒康复人员的家属会不知所措，或者只知道责怪，导致家庭对当事人的关怀、教育功能无法有效发挥，当事人感受到的支持力度便会明显不足。

“我最后一次复吸是因为家里人的不理解，总说我以前吸毒的事，我心里一烦躁就想去忘掉烦恼，我又再一次碰了毒品。”(受访对象D)

“以前为了吸食毒品，盗取家里的所有钱，坑骗年迈父母的退休金等等，采取各种手段来获得钱财，现在找家人拿钱，他们都会用怀疑的眼睛看我。”(受访对象A)

研究表明,家庭功能与戒毒动机之间存在正相关,而增强戒毒动机是降低复吸风险的重要措施。良好的家庭支持可以为戒毒康复人员提供保护性因素,促进戒毒康复人员强化戒毒动机、保持戒毒操守。(5)吕伯霄.家庭功能对戒毒人员戒毒动机的影响：基本心理需要与抑郁的中介作用[C].中国心理学会.第二十二届全国心理学学术会议摘要集.中国心理学会,2019.反之，当家庭支持不足时，家庭变成一个“恶魔”的推手，把戒毒康复人员推入“吸毒-戒毒-复吸”的恶性循环。

(三)社区支持不足

社区关爱是戒毒康复人员社会支持的重要内容，国家、地方的相关政策福利，也必然需要通过社区落地，社区关爱不足会影响戒毒康复人员的社会支持水平。社区层面的支持困境主要体现在帮扶政策落实不到位、对戒毒康复人员关怀不足两方面。

1.帮扶政策落实不到位

对一些刚出所的戒毒康复人员来说，没有了经济基础，如果没有一些专门的帮扶政策，他们出所后的生活无以为继。部分的戒毒康复人员由于无法就业，又自甘堕落到“毒海”里。现时国家对戒毒康复人员有一定的政策支持，帮扶政策有利于戒毒康复人员回归社会回归家庭生活，然而，社区内的工作人员对国家帮扶政策知识缺乏，对相关帮扶政策落实不到位。

“对于刚出所来说，我就是重新来过，我什么也没有，两年的时间都在强制隔离所，我的家人也是我朋友帮忙照顾，我要自己养活一家人，我也没有就业，没有钱。我去问社区有没有针对我们刚出所的戒毒康复人员的帮扶政策，社区也说到没有，我们也是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受谈对象W)

2.社区的关怀不足

在现有的管理服务体系之中，禁毒部门均有对戒毒康复人员的“平安关爱”任务。有部分社区对此并不是很重视。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和冬至的时候，社会工作者联同社区治保主任对戒毒康复人员进行平安关怀的探访活动，而社区参与的积极性并不高，并没有很好地发挥社区关怀作用，弱化了社区作为组织细胞的基础性支持。

(四)社会支持趋于负向

我国一直坚持禁毒的工作方针，对毒品犯罪、吸毒行为均予以坚决打击，涉及毒品犯罪、吸毒违法行为，亦会受到禁毒办、公安机关等部门严格管控。同时，一些“夸张式”“恐吓式”的毒品预防教育，产生了一系统的负向后果。例如，对吸毒史人员的就业歧视，以及缺乏人性化的管控政策，导致了戒毒康复人员的社会支持趋于负向。

1.“观念难改”，无处不在的就职歧视

戒毒康复人员往往由于自身职业技能水平偏低，社会歧视、资讯获取渠道狭窄等原因，导致就业困难。而部分机构所做的禁毒宣传对戒毒康复人员过度“妖魔化”，让社会大众“闻毒色变”，加剧了社会对吸毒史人员的厌恶和恐惧。戒毒康复人员回归社会面临“被歧视”的心理关卡，使得他们在职业回归之路上遭遇重重障碍。有不少的戒毒康复人员透露因为自己有涉毒史，会有一些厂企介意这样的身份，因此就不会聘用他们。

“我之前上班那个老板知道我有吸毒史之后，处处针对我，还说一些难听的话，还故意克扣我的工资就是不想让在他厂里上班。后面我受不了他这么对我，主动辞职去到别的厂上班，后面那个老板知道我这么能干，又高薪请我回去，我都拒绝了。同样是人，我受不了这么不平等的对待。”(受访对象G)

就业歧视既直接影响到戒毒康复人员的再就业，又影响到他们正常回归融入社会，形成复吸的高风险因素。

2.“易进难出”，管控政策缺乏人性化

在访谈和日常的观察交流中，戒毒康复人员普遍都觉得自己遭到不平等对待，主要体现在不够人性化的管控政策。

“入住酒店，不到10分钟，警报就会响，当地的民警就会带戒毒康复人员去尿检。吸食毒品也是要被这样对待，不吸食毒品也是被这样对待，反正又没有人权，还不如吸食毒品好了。”(受访对象H)

访谈对象H提到的情况，是公安部制定的一项禁毒措施。该措施的要求是将有吸毒史人员信息全部录入该系统，系统会联网实现全网信息共享、动态监控和网上跟踪，戒毒康复人员在公共场所使用身份证登记时，该系统将自动触发预警系统，辖区内的警察就会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现场，对当事人进行管理盘查。(6)毒言毒语.易进难出的动态管控系统，戒毒人员的终身“枷锁”.[2020-04-02].[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2855905245180577&wfr=spider&for=pc诚然，该管控政策的出台，也是迫于严峻的禁毒形势，较为有效地发挥了管控作用。然而，实际操作过程中，该系统存在“易进难出”的问题，即使是戒断多年未复吸，依然可能会被系统预警。让真心改过的戒毒康复者，很难真正地像一个普通人生活。

四、强化戒毒康复人员社会支持的对策

(一)以“同伴互助辅导”促进朋辈支持多元化

戒毒康复人员面临着脱离“毒友圈”艰难，融入新的朋友圈亦难的问题。社会工作者可以组织开展“同伴互助辅导”小组活动，通过邀请成功戒毒人员分享经验，助力其他戒毒康复人员脱离“毒友圈”，增强维持操守的信心，激发其对美好、“无毒”生活的向往，从而克服交友困难，丰富朋辈交往，增强同辈支持。除此以外，还可以通过邀请戒毒康复人员参与不同形式的活动，推动他们就业。通过工作、休闲娱乐当中，搭建新的朋辈支持网络，改变戒毒康复人员所认为“一吸毒，我的朋友圈仅止于涉毒的朋友，其他正常的朋友可能会知道我是毒君子而远离我。”这样的错误认知。

(二)组织开展家属互助小组，提升家庭支持

家庭是戒毒康复人员戒毒的重要保护性因素。充分发挥家属的支持作用，让戒毒康复人员能够回归家庭，是社会工作者组织开展家属互相小组的工作目的。社会工作者通过组织开展家属互助小组，增加对戒毒康复人员的理解，且提升沟通交流技巧，传递关爱和信任，让戒毒康复人员能够更好地回归家庭，回归自己的社会角色。同时，邀请经常参与家属活动的家属，参与“过来人”家属互助团队并进行培训，聚集家属互助的力量，到各社区开展活动，邀请不愿走出社区的其他戒毒人员家属参加活动。另外尝试利用家庭探访等方式，由家属互助团队成员主动上门接触其他戒毒人员家属，从而进一步扩大戒毒人员家属服务的覆盖面，促进家属通过更多地互动分享，以达到团体互助的目的，最大效度发挥互助团队力量。

(三)整合社区资源，增强社区支持

社会工作者深化“双联系”，引领社区戒毒康复工作，发挥社区党委的牵头统筹作用，培育关爱支援团队，动员社会各界参与到社区戒毒康复工作中。在党委的引领下，促成多方协同合作，为更多有需求的戒毒康复人员进行帮扶，改善其生活环境，提升社区接纳度。在就业方面，社会工作者和社区多方面沟通，链接资源，提供社区企业岗位招聘，为戒毒康复人员提供就业岗位，营造健康友善社会环境，为戒毒康复人员重返职场提供现实帮助。社会工作者需要协同社区普及帮扶政策与措施，将帮扶政策和帮扶措施落到实处。借助节日，平安关怀的力度应进一步的增大，关怀力度不仅是局限于金钱支持，更体现在情感上的支持，鼓励戒毒康复人员积极参与社区活动，促进戒毒康复人员融入社区。

(四)发挥专业社工作用，搭建正向社会支持

短暂的生理脱毒在强制隔离戒毒机制中并不难实现。但在戒毒康复人员回归社会过程中，除了“心瘾”的问题，还有如何与社会他人重建良好的人际关系，如何融入社会再就业，如何最大程度消除社会的偏见和歧视，如何促使政策更加人性化等问题，则更需要应对和处理。

首先，社会工作者要了解戒毒康复人员对毒品的认知，让戒毒康复人员能够对毒品有新的认识。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面谈的方式，去增强戒毒康复人员对毒品的负面信念来抑制心瘾，进一步强化维持操守的信心。通过强化戒毒康复人员改变动机，发掘他们不再复吸的保护因素，弱化他们对毒品的正面信念，改变他们对毒品的错误认知。其次，社会工作者要发挥社区教育功能。通过优势视角去发掘戒毒康复人员的优势，从而改变大众“吸毒就是坏人”的认知；充分发挥政策倡导的功能，解除动态管控系统，给合作方、禁毒部门提出具体的政策反馈和政策建议。最后，根据戒毒康复人员的实际需求。社会工作者协同、联动多方参与解决。如：欠薪问题，协同劳动部门参与帮扶，解决讨薪困难；政策疑惑，协同社区与戒毒康复人员共同解读文件、化解疑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