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宴饮”描写及叙事功能

2022-02-28 16:21胡雅坤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12期
关键词:宴饮世情贾府

胡雅坤

(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 北京 100081)

明清时期小说发展繁荣,出现诸如世情小说、神魔小说、历史小说等类型。世情小说是明清白话小说的一种,描写了人情百态。其中常见关于“宴饮”的描写,不仅从表面反映着明清时期的社会生活,更是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自从20世纪80年代西方叙事学理论的传入,我国学界就涌现了运用叙事学方法研究小说的热潮,目前取得了相当成果,学者主要集中研究了《红楼梦》《儒林外史》《林兰香》等世情小说中的“宴饮”情节,从“宴饮”的叙事功能、衔接情节的作用、对人物塑造的影响等方面进行了阐释,但总体而言对缺乏对“宴饮”本身的研究,也缺乏一定的系统性。

一、世情小说的定义

世情小说又称“人情小说”,是白话小说的一种类型。世情小说的溯源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主要是“世情书”,但越往后发展,世情小说的语言越世俗化、通俗化,逐渐到明清时期成为白话小说,也将推向了发展的巅峰时期。所谓“世情”是指“世态”和“人情”,两词简要道出了世情小说所描绘的内容:“世态”指人生百态、社会生活;“人情”指人们之间的各类关系,包括情爱婚姻等。由此又演化出了各亚类:比如才子佳人小说、侠客小说、艳情小说等。世情小说兴盛是在明朝中后期,代表作主要有《禅真逸史》《醒世姻缘传》,其中以《红楼梦》为大成之作,叙事结构完整且细节刻画完善,也是研究“宴饮”情节的关键之作[1]。世情小说高峰是在清朝中叶,出现大量精品之作,比如:《绿野仙踪》《红楼梦》《歧路灯》《镜花缘》《蜃楼志》《儒林外史》等,这些小说的叙事方式包括因果叙事、历史叙事、儒家叙事、文化叙事、世情叙事等等,其中最著名的是曹雪芹的《红楼梦》,是结合各类型叙事手法于一体的写实类小说,又凝聚着中国的诗歌的抒情风格,体现了极高的艺术品质和叙事价值[2]。晚清时期依然有一些世情小说值得关注,主要有《官场现形记》《海上花》《文明小史》《老残游记》等,这些也是世情小说的一种,体现了细腻的情节刻画和浓郁的写实风格,其中不乏史实叙事、道德叙事和醒世叙事,反映了小说所处的时代背景,形成古代小说创造的最后一波大潮,开启了走向现代小说的转型。

二、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宴饮”情节

世情小说类型多样,但关于“宴饮”情节的描述,多集中于描绘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小说中,用于为人物的日常生活增添细节,创造特定的叙事空间,成为展示人物性格的情节设定。这些“宴饮”情节频繁出现在日常化偏细节描绘的小说中,最为主要的是《红楼梦》《醒世姻缘传》《儒林外史》《镜花缘》《林兰香》《歧路灯》《野叟曝言》等小说,其中最多描绘“宴饮”情节的是《醒世姻缘传》,不仅是对人物日常的描绘,更是注重发掘宴饮情节功能[2]。宴饮,是指在特定空间中的饮食聚会。小说中对“宴饮”情节的描述,一般伴随着故事叙事的展开,“宴饮”对各类人物的登场提供了便利,一般故事线会伴随着“宴饮”逐步展开,各类人物性格也会同时展现,因而“宴饮”的描绘一般是有重要情节推动的,小说家也惯用这个场景来为观众横向展示人物全貌。

民以食为天,关于“宴饮”的描写历史由来已久,早在《穆天子传》、《诗经》中要大量关于“宴饮”的描写,通过描绘宴饮中的礼仪、行为、人物语言等来表达作者的观点。明清世情小说中关于“宴饮”的描写一般分为生日节庆宴、游玩宴、朋友相聚宴、婚丧嫁娶宴等,比如《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持鳌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另外还有《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刘姥姥醉卧怡红院》《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这几个章节涉及了宴饮,令人应接不暇。《儒林外史》第十二回《名士大宴莺脰湖》和第三十回《爱少俊访友神乐观 逞风流高会莫愁湖》描绘了朋友游玩宴,《醒世姻缘传》第八十七回《童寄姐撒泼投河 权奶奶争风吃醋》描绘的也是一起游玩大姑山的宴饮场景[3]。总的来看,明清世情小说中描绘了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活动,种类繁多,主要包括有生日宴、寿宴、冥寿宴、省亲宴、诗宴、灯谜宴、合欢宴、梅花宴、海棠宴、螃蟹宴;秋宴、端阳宴、元宵宴等等,是分析叙事功能的重要素材。

三、明清世情小说“宴饮”的叙事功能

(一)寓意情节发展的叙事功能。往往在小小的宴饮描写中,就蕴含着重要的经济信息,以《红楼梦》举例,第三十九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中,曹雪芹花了很多的心思来写好这两回,在章法结构上也很精妙,首先是从宝钗的一段话写起“地里出的螃蟹”引出,后来写到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称两个三个。这么一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这里的描绘说明了规格,确实是很肥的螃蟹,七八十斤也体现了贾府家大业大,人是非常多。最后,刘姥姥听到了这场螃蟹宴的规模以后就开始算起了账,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根据《南斋日记》,康雍乾时候的酒席价格能够查到,其中提到过自己办了两桌酒席,用银四两,至乾隆年间,物价上涨,一桌酒席要花到三四两银子,这是大有可能的。所以刘姥姥的算法五桌酒席大概一共花了十六两多的银子,红楼梦里的酒席可能比外面还要贵。比如说刘嫂子说今年鸡蛋特别贵,十钱也找不出一个来,那十钱买一个鸡蛋,根据当时的一些银钱换算的规律来说大概等于八个铜钱,也就是说五分银子是40个铜钱,这是一斤螃蟹的价格,也就是说一个鸡蛋等于1/4斤螃蟹的价格。周春在《阅红楼梦随笔》中评点红楼梦说道:“就是鸡蛋一向开销,十年就得花百万钱”,这样的事情在当时的这种贵族之家和宫廷是经常发生的,当时负责采买的人呢,就是通过这样的一些渠道来进行贪污。当时的《燕京杂记》里面就记载,这种采买带来的贪污腐败很难控制,用十文钱买回来五文钱的东西,这是当时这些下人们他们去谋取利益的一种渠道,所以红楼梦的酒席经济账的描述,为我们描绘了贾府里面的银钱漏洞,作者寓意着贾府在这样的经济体系下逐渐走向衰败了。

(二)刻画人物性格的功能。饮食和人物的个性有一些关联,作者常借用白描手法刻画在宴饮中人物的性格。在《儒林外史》第十八回《约诗会名士携匡二》中描写胡三公子的小气吝啬的场景:“胡三公子叫家人取了食盒,把剩下的骨头骨脑和些果子装在里面,果然又问和尚查剩下的米共几升,也装起来。”这里表现出虽然胡三公子在外人面前是文人雅士,但背后爱贪小便宜,毫无风度,将人性展示得淋漓尽致。再比如《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与虾肉丸子”的动作描绘,可以作为范进其人的总结:做张做致,奉礼守法处几乎骗过众人,无奈作者妙笔一转,卖出个破绽:虾肉丸子还是要吃的;大官也还是要做的。仔细推敲,不难发现范进内心的虚伪:表面上不接受他人给予的赠礼,但是却愿意前往县令家中做客,他想称别人不注意吃荤菜,蹭吃蹭喝。作者这里的“宴饮”描写就是通过讽刺范进此人的无耻进一步揭露当时的社会现实。再如《红楼梦》中三十八回:“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到外头,令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湘云先是陪着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吃了一个,尽了做晚辈的礼节之后,就赶紧出来张罗,连赵姨娘、周姨娘都想到了,这与王熙凤生日众人凑份子,她也想到了两位姨娘截然不同。一个反映了王熙凤的要强和贪得无厌,一个则反映出了史湘云的周到细致,一如送礼物连赵姨娘母子都不落下的宝钗。湘云不仅陪了长辈,安排了赵姨娘等人,连长辈身边最得脸的丫鬟也都顾及到了,而且是亲自安排众人摆桌席,可见她的懂事和细心。不仅如此,就连公子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湘云也都放在了心上。

(三)延伸情节的叙事作用。一般在小说中对宴饮描写对小说叙事结构发挥着十分重要的导控作用,具有延伸情节的功能,预示人物的命运、情节的发展方向及最终结局,比如作者总是在种种吉庆宴会中融入令人悲愤的内容或氛围,特别是在元妃省亲宴会中交织着各种情感,晚上省亲的时间也不吉利,预示着贾府的衰败。再如《玉娇梨》本就是以宴饮开篇,第一回介绍了白太玄的身份后,紧接着描写了一场宴饮,以至于后来白公考验杨御史儿子、白公拒绝亲事、杨御史报复白公出使,这一系列的情节,都是由这场宴饮引发出来[4]。再如《儒林外史》吴敬梓笔下重点塑造了杜少卿这一人物形象,早期的杜少卿出身官宦世家,家财万贯,过着悠闲的乡绅生活,文中对杜少卿招待客人的描写是:“肴馔都是自己家里整治的,极其精洁。内中有陈过三年的火腿,半斤一个的竹蟹,都剥出来脍了蟹羮。”[5]说明杜少卿热情款待朋友,但后来杜少卿完全不把钱当回事,钱花光后,带着妻儿来到南京,这时小说描写杜少卿的心境:“我而今在这里,有山水朋友之乐,到也住惯了。不瞒表兄说,我愚弟也无什么嗜好,夫妻们带着几个儿子,布衣蔬食,心里淡然。那从前的事,也追悔不来了。”[3]这里借用两种前后不同的宴饮表现了杜少卿放弃功名之后生活的艰难。表面上是讽刺像杜少卿肆意挥霍家财,实际当时名士为了情怀所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四)人物交际和聚集功能。“宴饮”是人群聚集的场所,通过群众性的宴饮可以反映人们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层次等级,这点在《红楼梦》表现最为明显,通过宴饮描写突出主角和配角的差别,根据描绘不同人物的行为展示贾府内外不同的行为模式与价值取向。首先在人物关系层面,突出宝玉和黛玉两者互为重要交际对象。例如《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薛蘅芜讽和螃蟹咏》中,对吃螃蟹最警惕的莫过于林黛玉了,她说:“吃一点子螃蟹,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地喝上几口烧酒”。宝玉忙接道:“有烧酒”。曹雪芹在这个地方的描绘,一方面反映了黛玉的身体不是那么强壮,而且通过接下来宝玉的反应,体现两个人关系非常亲厚,道出宝玉在林黛玉面前那种很小心的样子,对妹妹非常地尽心,“有烧酒”这三个字就表现出来,他对林黛玉的身体状况是很了解的。而且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曹雪芹看得出写这些情节的时候是非常细致入微的。其次在等级层次方面,《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螃蟹宴”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贾府的礼仪等级秩序。宴会一共摆了五桌,摆放是很有讲究的,也是很重要的信息。主要由王熙凤张罗,上面一桌坐的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和宝玉,他们是一桌,我们可以看到在贾府里面,第一桌最尊贵的一批人;那么第二桌坐的就是湘云,她作为东道主之一,陪着第二桌的王夫人、贾府三春这些客人;第三桌就在西边靠门摆了一小桌儿,算是虚设座位,安排的本来是李纨和王熙凤,但二人都不敢做,因为她们作为贾府的儿媳妇儿要去伺候长辈贾母和王夫人,第四桌和第五桌就在廊下和东面儿一小桌。这里的人物安排就可以反映贾府的等级地位。用叙事学的“聚焦”视角来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宴会中不同的群体组合方式,当描绘这种大型家族宴会时,聚焦点一般从整体开始聚焦于贾母或王熙凤,后来又局部将聚焦点落在黛钗身上,这种叙事方式在整体中又不失动态变幻,主聚焦点与副聚焦点、固定聚焦点与移动聚焦点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总而言之,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宴饮描写,很多都和故事情节有关,或者是串联、过渡故事情节,或者是发展故事情节,总之是故事情节合理发展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在叙事功能上,明清世情小说的宴饮描写一般有结构、塑造人物和预示、讽刺等方面的功能。在结构功能中,世情小说的宴饮描写在小说中起到标志情节发展,扭结情节线索的作用,在人物塑造方面,世情小说中宴饮不但为小说中人物活动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时空,同时通过宴饮中人物外貌、语言、心理等方面的描写展示人物的性格。另外,部分世情小说也通过宴饮来预示情节发展的走向,加深小说讽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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