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君
(广西民族大学 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广西 南宁 530006)
壮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也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民族。自古以来有关壮族及其先民的研究数量众多﹑内容庞杂,除了各种史志资料对壮族先民的记载,近代还陆续出现相关的研究著作。如193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刘锡藩《岭表纪蛮》,以及后来徐松石的《粤江流域人民史》[1]与《泰族僮族粤族考》[2]等都有关于壮族历史﹑文化的记载。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壮学”概念的提出[3]和“广西壮学会”[4]等机构的成立,壮学研究更是如火如荼,各种学术著作﹑会议论文集﹑田野调查报告﹑专题论文纷纷问世,成果日新月异,不胜枚举。这些研究成果的内容涉及壮族历史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壮族史﹑语言文字﹑文学﹑宗教﹑古代哲学思想﹑艺术﹑经济﹑人口﹑教育﹑体质﹑性别﹑支系﹑民族关系﹑医药﹑文化﹑考古等。[5]而且参与壮学研究的学科众多,如民族学﹑历史学﹑人类学﹑考古学﹑语言学﹑文字学﹑宗教学﹑社会学等。[6]但是,现有成果中以壮族人口流动为主题的系统性研究还不多,相关著作更是罕见。这与当前人口流动大潮下,我国壮族乡村人口大量外流的现状及其引发的巨大社会文化变迁的现实不相符。2019年9月,由李虎博士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个壮族村落的人口流动与文化变迁》(下文简称《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书,立足广西马山县的一个壮族村落,通过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力图系统地呈现现代人口流动大潮冲击下壮族民众的选择和回应。这部32万字的著作的付梓,补充了壮学研究在人口流动方面的内容,扩大了壮学的研究领域。通阅全书,这一著作在以下几方面值得称道。
第一,结构严谨,逻辑清晰。全书除了绪论部分共有六章,巧妙地运用“空间”概念将壮族村落(原空间)与务工地(新空间)联系起来,比较务工潮产生前后壮族村落的社会文化变迁情况,分析务工者在新空间的适应过程中如何延续和传承原空间的社会文化,并讨论两种空间下分离的社会成员的新生活及其互动方式。各章安排大致如下:“绪论”主要介绍研究缘起﹑研究综述﹑田野经历和研究内容等。“第一章 原空间:聚落环境﹑历史与社会文化”主要介绍壮族村落的历史和环境﹑生计方式与社会文化,探讨田野点所属区域的民族政策实施过程和民族关系状况。“第二章 空间拓展与社会分离:村落打工文化的形成”围绕壮族村落外出务工文化形成的历程,分析各个阶段村民外出的动因,应对新空间需求的适应策略,以及外出者同家乡亲人﹑社会关系等分离时的相关仪式。“第三章 新空间的文化适应:他乡生活”,从物质﹑制度和精神三个层面分析外出者在进入新环境后面临的问题及其利用原有社会文化和关系网络寻求适应的途径和过程。“第四章 原空间的调适与变迁:分离背景下的留守社会和文化”分析在外出务工成为社会成员人生中的“通过礼仪”和村落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的背景下,外出务工人数增多导致村落原有劳动力和社会文化角色缺失,以及外出务工带来的新观念和信息对整个村落社会文化造成的影响。“第五章 两种空间下的互动与维系:传统与现代的交融”描述务工潮形成后,村落成员与务工亲人在分离空间下如何利用传统和现代的方式,即神明﹑书信﹑电报﹑电话﹑手机和电脑等进行沟通和互动。“第六章 结论部分”对全书的内容进行总结,并对较具代表性的问题进行归纳﹑阐述和分析,同时基于所研究壮族社区及其务工者的未来进行分析,思考中国边远农村及其务工者的发展走向。可见,《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书结构严谨,逻辑清晰,浑然一体。
第二,在研究对象与研究内容上体现出壮学新特色。在研究对象上,《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书主要关注壮乡及其流动人群,具体涉及较常见的建筑工(以中壮年男性为主)﹑工厂工人(以青年人为主)和较具特色的代耕菜农(以中壮年夫妻为主)[7]。该书立足于人类学﹑人口学﹑社会学等多学科视角,从壮乡的个案研究中透视人口流动与文化变迁之间的关系,不仅展示了在城市中生活的壮族建筑工﹑工厂员工的流动状态和适应情况,而且通过对壮族“离乡不离土”的特殊流动群体——城市代耕菜农的深度研究,描述了其对城市文化的适应及其传统文化与城市经验互动的过程。在研究内容上,该书既展示了国内城乡人口流动应有的状态和规律,也呈现了壮族人口流动的特点和趋势,为壮学研究拓宽了新的视野。当前国内学界对少数民族人口流动的研究多集中于西北的甘肃﹑新疆及西南的云南﹑四川﹑贵州等地,对广西壮族人口流动的专门研究较为少见。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部分学者倾向于认为壮族作为中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汉化程度较高,与汉族之间的文化差异不大,因此壮族人口流动特点与汉族的差异较小,没有自身特点,壮族流动人口也不存在城市适应的问题;二是部分学者虽然意识到壮族人口流动研究主题的重要性,但囿于流出地和流入地同时深入开展田野调查的困难,或放弃研究或研究成果难成体系。李虎博士受过民族学﹑人类学的专业训练,且有精通壮语﹑谙熟壮族文化等优势,使其在田野调查中游刃有余,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并运用于著作中。《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书,虽然立足于研究壮族的人口流动,但却不仅限于此,在论述中呈现了大量的壮族传统文化,包括操持自身民族语言(壮语)﹑具有自己独特的婚姻习俗(如依歌择偶﹑不落夫家)﹑丧葬习俗(二次葬﹑崖洞葬等)﹑节日习俗(三月三﹑七月十四等)﹑宗教信仰(师公教﹑万物有灵﹑祖先崇拜等),以及独具特色的“那”文化和铜鼓文化等。书中系统分析了这些文化传统如何正面或负面地影响着壮族务工者在他乡的城市适应,影响着务工者对输入地﹑就业方向﹑流动方式等的选择。同时,人口大量流出导致壮族村落劳动力与社会文化角色缺失,以及流动人口带回的资金﹑信息﹑技术﹑观念等新事物,又如何对流出地的壮族社会文化造成影响。全书系统地呈现了壮族社区的传统社会文化及其在务工潮冲击下的现代变迁过程。正如作者所言,“本研究力图展示现代化背景下壮族社区中社会文化的真实形态,以纠正两种极端想法:一种观念认为,壮族社区汉化现象严重,与汉族社区基本无异,没有保留自己的文化特点;另一种观念认为,当前壮族社区仍处于传统封闭状态下,延续着山歌对唱﹑依歌择偶﹑不落夫家﹑夫妻分床而居﹑居于干栏建筑﹑流行抢花炮等传统民族文化”[8]。
第三,研究方法和写作风格上具有人类学特点。该书的研究方法主要涉及文献法﹑田野调查法﹑个案访谈法﹑比较分析法﹑数据分析法等,其中最鲜明的是人类学的参与观察和个案访谈。参与观察要求人类学研究者既要“走进去”,又必须能“走出来”。“走进去”,即研究者进入所研究的社区,通过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同劳动”等方式,建立长期的熟悉与信任关系,尽可能使自己成为当地人,以当地人的思维方式思考其日常生活的各式社会文化现象,并进行客观描述和记录,以形成民族志撰写的基本素材;“走出来”则指研究者结束田野调查后,回归书斋和人类学的理论知识系统,以人类学者的“客位”身份分析研究对象的文化要义。李虎以自己的家乡作为田野点,具有先天的语言和社会网络优势,便于在输出地和输入地开展田野工作,实现研究上的“研究者在场”[9]。书中有关各种壮族宗教仪式﹑节日文化的翔实文字描述与丰富的个案访谈内容,足以体现作者扎实的田野工作和专业的民族志书写技巧。例如,在海口菜地“满身是汗”“风扇吹热风”“太阳毒辣”“晒得黑乎乎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光脚踩到地里烫得受不了”“席子上沾满汗水”“裤腰带上爬满虫子”的描述;有关于代耕菜农的看门狗通过来人是否讲壮语来辨别其是壮族人还是非壮族人的描述;在南宁养猪户家中吃饭时不同大小﹑颜色的苍蝇飞到饭菜中的写实性描写;等等。这都足以让读者相信,作者若不亲身经历和参与观察,是难以写出如此生动﹑真实的文字的。
第四,结论部分的讨论和思考可以令读者得到新启发。作者在结论部分没有将自己的讨论束缚在壮族村落中或壮乡的发展上,而是在对全书内容进行概述和总结的基础上分析国家力量和非正规力量的关系问题及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探讨在外出务工潮背景下民族认同与民族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思考中国边远地区农村及其外出务工者的未来发展等。这些都是受当今学界关注,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与观点。
总之,《分离﹑互动与调适》一书结构严谨,资料翔实,内容丰富,且以诸多生动的案例使其更具可读性。该书的问世,不仅为国内少数民族人口流动的研究做出贡献,而且为壮学研究补充了新素材,拓宽了新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