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
(西北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部,甘肃 兰州 730070)
古籍文献是我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做好古籍保护与利用工作,对于弘扬民族文化、培育文化自信具有重要的意义。自2007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以来,我国古籍保护事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高校图书馆在古籍保护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相关研究与探讨也在不断深入。2015年12月,教育部高校图工委举办全国高校图书馆古籍整理与保护高层论坛暨学术研讨会,会议讨论并签署了《高校图书馆古籍保护倡议书》。2019年11月及2021年7月,第一、二届全国高校图书馆古籍保护会议分别在南京大学图书馆和浙江大学图书馆召开,两届会议广泛交流了各单位在古籍保护工作上的经验与教训,充分肯定了高校图书馆在古籍原生性保护、古籍整理与知识传承等方面取得的成绩。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和古籍保护工作的进一步深化,一些新的问题也在不断涌现,高校图书馆亟需应对挑战,在前期工作基础上积极探索古籍保护的新对策,以便全面、科学、规范地开展古籍保护工作,助力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1]。
根据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底,全国24个省份2315家单位共普查古籍260余万部[2],高校图书馆作为我国重要的古籍文献收藏单位,其古籍收藏量超过全国古籍收藏总量的三分之一。从2008年至今,我国先后6批共有203家古籍收藏单位获得“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称号,高校图书馆占到了58家。这些高校图书馆古籍庋藏丰富,且四部兼备、品类齐全,其中不乏珍善本和一些具有文物性、学术性和艺术代表性的藏品。北京大学图书馆以其150万册的馆藏古籍数量位列全国高校图书馆古籍藏量之首,其中善本古籍约2万余种、20余万册,462部善本古籍入选国务院公布的《国家珍贵古籍名录》[3];复旦大学图书馆馆藏线装古籍40万册,其中善本古籍7000余种、6万余册,内有宋元明刻本1000余种,抄本、稿本近2000种,清刻孤本、稀见本、精本、批校本3000余种[4];中山大学图书馆古籍藏量近40万册,其中善本古籍4000余种、4.6万册,形成了以广东地方文献及戏曲抄本为特色的古籍馆藏,另有不少珍贵稿本和名家批校题跋本[5];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古籍32万册,包括善本古籍4200余种、5万余册,49部善本古籍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6];浙江大学图书馆馆藏古籍18万册,其中善本古籍2000余种、20000余册,先后有175部古籍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7]P118。
除了以上入选“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的高校图书馆外,国内各地仍有众多高校图书馆收藏有数量不等的古籍文献,并且逐步形成了各自的馆藏特色。如甘肃省中医药大学图书馆馆藏线装古籍2.4万册,内有朝鲜内府刊本《东医宝鉴》、元刻本《(闻人氏)痘疹论》、明刻本《类经》等大量中医典籍,形成了以医学文献为特色的古籍馆藏;贵州民族大学图书馆馆藏线装古籍3.5万余册,藏有《贵州通志》《黔南识略》《黔南职方纪略》《黔书》《遵义府志》等珍贵地方文献古籍,这些地方史志对于研究贵州地方历史及世居民族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表1 市部分高校图书馆古籍收藏情况
学界普遍认为,高校图书馆是我国重要的古籍文献收藏机构,加强高校古籍资源的保护与利用,是提升图书馆服务水平的重要手段,也是实现特藏文献信息深度挖掘的基础,不仅能够为学校教学科研提供帮助,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展示中华文明风采、滋养师生心灵、培育校园文化自信方面也有着独特的价值。
近年来,高校图书馆在古籍保护工作上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如申请资金用以改善古籍存藏条件、制定并执行严格规范的古籍管理制度、逐步创设条件开展古籍修复工作、梳理古籍馆藏进行整理出版和数字化建设等,大量的古籍文献因此得到了有效的保护与利用。但随着古籍保护工作逐步由传统走向现代,部分高校图书馆在古籍人才培养、经费投入、古籍数字化及传承性保护等方面的问题突显,成为制约古籍保护工作进一步发展的不利因素。
古籍保护对人才的专业性要求较高,古籍编目、修复及古籍数字化等都需要专门的人才来开展工作。自“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以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在各省市建立了古籍保护人才培训基地,先后举办了古籍编目、古籍鉴定、传拓与修复等各类培训班200余期,并且和相关高校合作开展古籍修复、古籍整理与出版等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教育,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古籍保护人才匮乏的压力。但由于古籍保护是一门综合型交叉学科,文史哲、文献、语言文字等人文学科,图书、档案、信息等管理学科,理化、生物、材料、计算机等理工学科,修复、传拓、装裱等非遗技艺都能在古籍保护中发挥作用。因此,古籍从业者不仅需要单方面的专业素养,而且需要具有跨学科的知识和多方面的能力,既要熟知目录、版本、编目等文献学知识,又要掌握计算机技术,甚至需要直接参与古籍修复工作。目前来看,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短期培训模式及高校现有的学科设置体系,仅就古籍保护中的部分学科开展教学与实践,难以培养出适应古籍保护工作全面需求的复合型人才[8]。也因此,复合型人才缺乏是现阶段古籍保护工作面临的普遍问题。笔者对兰州大学、西北民族大学、西南大学、贵州师范大学等图书馆工作人员访谈得知,这几所高校图书馆古籍藏量较大,但工作人员配备普遍不足。并且,具有古籍整理能力的研究型人才,往往不具备物理、化学、档案知识或是修复技能,反之亦然。复合型人才的缺乏,导致了古籍修复、整理与古籍数字化、出版之间缺少纽带和畅通的渠道,也难以满足古籍保护工作进一步发展的需求。
古籍的不可再生性使得古籍数字化成为大势所趋,古籍数字化大大提高了学术研究效率和古籍利用率,是中国传统文化走向现代化的重要途径[9]。国内高校图书馆在古籍数字化方面做了不少尝试,如复旦大学图书馆的“古典文献数据库”、北京大学图书馆的“秘籍琳琅—北京大学数字图书馆古文献资源库”、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的“中药炮制专题库”“气功古籍提要库”,均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益。但由于多数高校图书馆古籍数字化工作各立项目,各筹资金,以本馆馆藏古籍为数字化对象,馆与馆之间缺乏统筹协调机制,导致各数字化单位在著录格式、数据格式及文字编码等方面均存在差异。由于各数据库之间缺乏统一的跨平台接口,用户跨库检索困难、阅读体验不佳,难以实现古籍数字化成果真正意义上的资源共享。同时,古籍内容同质化现象也十分突出,一些热门古籍被不同的数据库反复数字化加工,造成了大量的重复建设和资金浪费。加之规划不明确、平台建设失当、数字化底本的选择优劣不一等问题,高校图书馆古籍数字化整体水平不高,数字化内容大多只是停留在内容移植层面,仅为图像或文本的简单存储,并未实现真正的内容替换[10]。从数据库类型来看,以书目数据库和全文数据库为多,古籍知识库较少。
古籍保护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因此必须确保古籍保护经费的持续投入。2007年起,国家相继颁布了一系列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设立了古籍保护专项经费用于改善古籍存藏条件、培养古籍保护人才等,部分省份也把古籍保护纳入到地方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之中,给予专项经费的支持。但总体而言,高校图书馆古籍保护经费仅靠政府财政拨款远远不够。以书库建设为例,作为古籍书库环境建设的推荐性标准,由文化部制定的《图书馆古籍特藏书库基本要求》(WH/T24-2006)对古籍存藏环境中的温湿度、空气质量、光照条件、装具要求、消防、安防等均做了具体规定,但因经费短缺,尚有多数的高校图书馆古籍书库未能达到相关标准,无法将恒温恒湿、冷冻杀虫等现代化设备应用到古籍原生性保护中。资金不足也对古籍修复、古籍整理出版和数字化工作造成影响,成为阻碍古籍保护工作深入开展的不利因素。
古籍保护分为原生性保护、再生性保护和传承性保护,古籍保护的最终目的是对古籍文献进行深入挖掘,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实现面向大众的传播,使大众获得文化启迪和精神滋养。目前,一些高校图书馆积极探索古籍传承性保护的新模式,以宣传展示为主,开展各种社会教育活动。如2019年西北师范大学图书馆配合甘肃省古籍保护中心举办了主题为“穿越历史烟云、感受经典魅力”的四库全书系列宣传活动,2020年又以“风雅当颂、书作声歌”为主题,制作馆藏古籍专题宣传视频,在校内外开展“晒书节”活动,获得了广大读者的好评。但总体而言,由于古籍文献的艰涩难懂,现代性转换不易,客观上给古籍传承性保护带来诸多困难,导致高校图书馆古籍保护宣传推广方式仍然有所欠缺,难以达到良好的效果。在新时代背景下,如何改变传统思维,另辟蹊径,用大众的方式传播我国古籍文献,通过阐释活化、运用推广,让经典古籍变成大众可感知、可共情、能够亲近的作品,将经典名著引入大众阅读和日常生活,并最终通过大众的理解被重新赋予新的生命,是高校图书馆古籍工作者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高校图书馆古籍保护工作应充分利用学校教学、科研优势,不断探索古籍保护新举措,推动古籍保护工作取得新进展。
专业人才的培养对于古籍保护工作至关重要。高等院校应当建立古籍保护学科,结合院系特点设置古籍保护及相关专业,培养古籍编目与管理、古籍整理、非遗技艺、古籍保护技术、古籍数字化与传媒推广等方面的专业人才。目前,复旦大学、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天津师范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等10余所高等院校均开始招收古籍保护方向2-3年制硕士,为古籍保护人才的培养贡献学院力量。鉴于单一型人才难以适应古籍保护事业的未来发展,要特别强调培养适应时代需求的、有理论基础和实践能力的古籍保护复合型人才[11]P167。课程设置应尽量涵盖古籍保护的所有范围,实现古籍保护学科在人文、管理、理工、艺术、技艺等学科方面的整合。在这个过程中,高校图书馆可以嵌入学校教学科研,为古籍普查、版本鉴定、古籍修复、目录审校等人才培养提供实习基地。有资质的高校图书馆可以直接承担教学科研工作,建立一套教学与实践、研究与应用相结合的体系。2016年起,安徽师范大学图书馆单独招收古籍保护方向学术硕士,2019年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开始招收古籍整理与研究方向的硕士,同年,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保护实验室正式建成并投入运行。可以想见,高校图书馆将会在未来古籍保护人才培养方面大有作为。
高校图书馆和古籍研究机构的合作早已有之,1983年,教育部成立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之后国内高校系统的古籍整理所分别承担了一批国家古籍整理规划项目,在底本的选择和利用上得到高校图书馆的大力支持。同时,部分高校图书馆古籍整理人员也积极参与到古籍校勘、标点、注释、辑补等工作当中,为古籍的再生性保护作出贡献。近年来,为了提高古籍研究质量、顺利完成古籍整理任务,高校图书馆与古籍整理机构的合作有进一步加强的趋势。2019年10月,西藏民族大学图书馆馆长孔繁秀主编的《明实录藏族史料类编》《清实录藏族史料类编》公开出版发行,该丛书的整理编纂由校内多个研究机构联合完成[12]。此外,笔者从第二届全国古籍保护会议上获悉,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和学校古籍整理研究所进行整合,图书馆古籍整理岗老师同时也是研究所工作人员;郑州大学《周易》与古文献研究所则挂靠该校图书馆,组建了两个科研团队,编纂馆藏善本书志,进行藏书印研究,先后完成国家社科项目6项,发表文章50余篇。高校图书馆加强与校内外古籍整理机构的联系与合作,有利于形成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格局。
古籍整理出版是古籍再生性保护的重要手段,通过影印、点校、数字化等方式,古籍文献可以走出书库,化身千百,有效解决“藏”与“用”的矛盾。为此,高校图书馆在馆藏古籍影印出版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如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稿本丛书》《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善本丛书》、厦门大学图书馆的《厦门大学图书馆藏稀见史料》等,不胜枚举。但总体而言,结合注释、校勘、辑佚等深度整理的古籍点校出版工作有所欠缺。高校图书馆在古籍影印出版的基础上,还应当强调更高质量的古籍整理研究与出版,用以揭示古籍内容,彰显文献价值,从而深入梳理传统文化典籍,系统挖掘传统文化资源,实现读者对古籍出版资料的有效利用。在这方面,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作出了良好示范,该馆对馆藏通俗小说珍本进行了点校整理,相继出版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珍稀小说选刊》《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才子佳人小说选刊》《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馆藏白话公案侠义小说选刊》等,在业界影响较大。
目前,高校图书馆古籍数字化大多采取封闭建设模式,难以实现信息、技术与成果的共享,因此,建立高校之间的统筹协调机制十分必要。高校图书馆古籍数字化工作应当由具有古籍数字化经验的领导机构对其进行整体规划和具体指导。首先,制定统一、完善的古籍数字化管理标准规范,这是古籍数字化资源得以共享和整合的前提条件,也是古籍数字化开发竞争力的体现;其次,加强对古籍数字化所涉及的主体、环节进行有效协调[13],积极引导高校图书馆之间的跨馆合作或是与相关研究单位的跨界合作。2018年,北京信息科技大学与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联合发布的“世界记忆遗产——东巴经典传承体系数字化国际共享平台建设研究”即是跨界合作的成功一例。最后,应根据市场需求开发具有针对性的、高质量的古籍数字化产品,督促古籍数字化从简单文献揭示迈向知识组织,将全文影像资源库、古籍标引资源库、数字人文资源库等当做今后古籍数字化发展的方向,加快古籍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建设,实现多库融合,促进古籍资源的便捷使用和开放共享,真正实现保护与开发共进、质量与效益并重的发展目标。
高校图书馆应当在实践中不断拓展古籍保护经费的来源渠道,多措并举确保资金的持续投入。首先,应大力宣传古籍保护的重要性,以获取政府部门对古籍保护工作的重视和财政支持。如西北师范大学图书馆2015年获得甘肃省财政厅50万古籍保护专项经费的拨付,用于购置古籍专用桌椅和古籍书库冷冻杀虫设备;其次图书馆可根据古籍保护的实际需求,向学校申请专项经费或是利用图书馆自有经费开展书库改造,古籍整理、出版与数字化等工作;再次,鼓励和吸引社会资金的参与以支持古籍保护工作。2016年,国内首个私人捐资资助古籍整理和出版的公益基金“宋云彬古籍整理出版基金”正式成立,使得我国古籍整理出版突破了以往“政府补贴、学校出资”的固有模式。香港科技大学古籍特色库建设的主要经费来源,则得益于香港意得集团有限公司高佩璇女士300万的港币捐款[14]P195。事实证明,高校图书馆只有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多元化的古籍经费投入机制,逐步形成以政府长效投入机制为主、社会力量积极参与的多元化经费保障体系,才能切实做好古籍保护工作。
古籍的传承性保护是在古籍原生性、再生性保护基础上的进一步拓展,有着更为广大的参与群体,因此能够取得更好的保护效果[15]。高校图书馆应加大古籍保护宣传推广力度,创新并丰富古籍保护的宣传推广形式。如通过专题培训、知识讲座向读者宣传古籍保护的重要性,普及古籍保护相关知识、规范;通过古籍阅读推广对馆藏经典古籍进行介绍、导读与讲解,力争“让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将“古籍”的语言转化为“大众”的语言;结合优秀传统文化元素,开展形式多样的古籍展览,向公众展示馆藏古籍的原貌,让大众走近经典,体味古籍文化的精髓。事实上,无论是以传统节日为契机开展的“晒书节”活动,还是古籍修复与传拓体验活动、古诗词诵读、影视传播、文创产品的开发等,均能够激发大众对于古籍的亲近感,提高他们的古籍保护意识。鉴于流量平台对于古籍传播有着巨大的推动力,应积极利用图书馆微信公众号、微博、网络视频等媒体账号,定期或不定期推送馆藏古籍介绍、研究性文章、自制短视频等,发挥古籍在文化传播中的积极作用。此外,高校图书馆还可动员本校文献学专业研究生参与国家古籍保护规划项目和志愿者服务活动,以扩大古籍保护的影响力。只有用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加强对中华珍贵古籍多媒体、多渠道、多终端传播[16]P89,才能真正让经典走向大众读者,提高古籍文化的普及水平,并使古籍保护的工作架构更为完备。
古籍保护是一项长期而复杂的系统工程,在推进的过程中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和挑战,高校图书馆作为我国古籍保护事业的重要力量,应当结合时代背景在实践中不断寻找解决问题的新方案,努力探索出一条符合“校情”和“馆情”的古籍保护之路,使珍贵的馆藏古籍文献得以长久保存,并使其中承载的优秀传统文化得以代代传承,为我国的古籍保护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