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杂院

2022-02-24 12:56:24
延安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老石婆姨老黄

曹 江

小卑刚进城时,在城郊的小杂院租房子住。院子在马路旁,不怎么鲜艳的绿色大门,与马路相隔的是下水道,有小村的河道宽,水流声哗啦哗啦的,走近了,是臭哄哄的味道。

西房的女主人老黄看上去很尊贵,黄灿灿的耳环、手镯、项链,衣着三天两头儿地换,脸上是厚厚的脂粉。

小卑在门道坐着,头顶上是明亮的路灯。

老黄的短裤刚盖住屁股,北房的老田与她面对面坐着。

隔了许久,老田说:“你这娃娃还不睡觉?这么晚了。”

小卑说:“不瞌睡。”

老田给他递了一张钱,说:“给叔买盒烟去。”

小卑回来后,老黄不见了,小卑把烟递给老田,又坐在了门道上。

老田说:“你坐着,叔睡呀!”

小卑那时候才十三岁,心想:“老黄进你房了。”

老田不姓田,是油田上的职工,院里的人叫他老田,老黄不姓黄,也不老,四十出头,她干的那事在院子周遭成了公开的秘密,才有了“老黄”这个绰号,没人在跟前这么叫,都是背后叫。

小卑半夜里醒来,去了趟厕所,老田房间的灯亮着,他撒完尿,老田房间的灯暗了,老黄的门响了一声。

天没有大亮,小卑他爸剁了柴,将炉子点燃,把揉好的面放在案子上,切成小块儿,用小擀杖擀成皮,撒上油和葱花,烙成大饼。

小卑又眯了会儿,他爸喊他起床。小卑明白,葱花饼烙好了。他起了床,简单地洗了洗,父子二人把三轮掀出院子,他爸去市场、小卑去上学。

小卑回来吃午饭时,老田才刚起床,房子里闷热闷热的,他收拾了被褥,蹲在下水道刷牙,小卑端碗烩菜,就着馍馍在门道坐着。老田漱了口,说:“小卑好好上学,将来考了大学,有了本事就不用吃馍馍、烩菜了。”

小卑说:“叔叔,那你念的什么学。”

“中专。”老田用卫生纸把嘴和刷牙缸子擦净,得意地说了这么两个字。

小卑从来没见过老田做饭,脱口问了句:“你常吃什么?”

老田捋了捋头发,说:“烤肉、火锅、炒面、盖面,都吃。烩菜也吃,吃得不多。”

小卑又傻乎乎地指了指老黄的房间,说:“她呢?”

老田愣了愣,说:“不知道么!”旋即出了院子。

同同是老黄的儿子,在封闭式中学读书,他穿套形似中山装的棕色校服。周六回家后,老黄支了烤肉炉子,在院子里烤起了肉。

小卑在房间透过窗玻璃,看到冒烟的木炭、穿在纤子上的细小的肉,肚子里极不舒服。

他打开一袋方便面,烤肉的诱惑小了些。

门吱一声,老黄递过来两串烤肉,说:“尝尝。”

小卑想给同同打声招呼,同同看到他,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小卑怯场了。

小卑的爸爸在月色和路灯下骑三轮回家了,他顺路买了点儿柿子和面条,父子俩简单吃了口。“那个姨姨给我了两串烤肉。”小卑说。他爸说:“没事,明早我迟走一会儿,给他们几张饼子。”

老田回来了,醉醺醺的,胳膊里还夹半瓶酒,自言自语说:“又和老婆打架了,那个驴日的,我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回去了还要打架。”

小卑的爸爸说:“老田,你又喝大了,快回房睡觉。”

“不醉,老石,咱兄弟喝上一瓶。”老田酒气袭人的说。

“不敢喝,我明天还要出摊哩。”

“不碍事,喝上两口。”

老田把酒瓶子递给小卑的爸爸,他爸接过瓶子,象征性地抿了口,说:“不敢喝了,快睡觉。”

老田晃晃悠悠的回房了,嘴里嘀咕着:“有家不能回。”

那一晚上,小卑又是很晚才睡的,期间,老黄一直在房间里,只出来上了一次厕所。小卑感觉到了无聊,他喜欢听老田和老黄聊天。

同同穿了运动服,怀抱颗篮球从大门出去了,老黄嘱托道:“好好学习,不要和同学闹矛盾。”

同同斜了斜头,说:“知道了。”胳膊抬了抬,拦了出租车走了。

老黄和老田直聊了一下午。

老田说:“我会看手相。”老黄扫了眼小卑,“那你给我看看么!”

老田接过老黄的手,捏了捏,说:“手心厚哩么!”又把老黄的手往眼前放了放,说:“有贵子哩,你看这条线。”他用右手的小指头在老黄手上划了划。

老黄家传出了铃声,老黄抽开手,回去接了个电话,随后,背了包走了。

老田坐不住了,说是去单位,捋了捋头发,胳膊肘内夹了包走了。

院子里安静了,小卑感到了孤独,他开始想念白齐齐。白齐齐家的门锁了一个星期了,他姥姥殁了,一家人回老家去了。

白齐齐贪玩,正月里开学时,寒假作业没写完,报名的头一天,小卑帮他填了半本资料。那时候,小卑刚进城,两个人不熟,填完资料,小卑回家了。下午,白齐齐喊他,小卑有些胆怯,看他爸,他爸说:“去,住在一个院了就是邻家了,两个不要斗阵,好好耍。”

白齐齐给沙发上放了跳棋,让小卑和他玩。他爸也说:“咱们都是农村出来的,两个好好耍。”

正月十六那晚上,白齐齐他爸把之前在工地上捡的柴劈开,在院子里点了火堆儿。除同同外,一院子的人都参与了跳火堆儿,把自家的被褥在火上撩了撩,俗称了百病,还烤得吃了馍馍,根据传统风俗,吃了正月十六在火堆上烤的东西,能辟邪免灾。

老黄撩了被褥,让同同出来跳火堆儿,同同连房间都不出来,隔着门喊道:“跳那干啥!老古董。”

烤了馍馍,老黄喊同同吃,同同隔着窗子回应道:“吃那做啥,不干不净的。”

小卑想起农村的一句土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同同笑了一声。

老石很晚才回来,说三轮上的链子断了,推回来的。他买了几个馍馍,炒了点儿莲花白。吃过饭,父子俩关了大门,便睡了。小卑心想:“老黄和老田咋都没回来!外面胡日鬼去了?”

小卑背了包,用湿毛巾擦了把脸,听见院子里有响动,走出门,白齐齐父子俩回来了。白齐齐说:“坐我大姑父的车回来的,早上五点就起身了。”小卑羡慕得,心想,白齐齐回了趟老家。便问:“咋不再待上一个礼拜?”白齐齐说:“我爸要干活,要不然我就不回来了!”

他爸把门打开,没来的及换衣服,拿了安全帽上工地了,临走时,安顿白齐齐,早点儿去学校。

走在半路上,白齐齐说:“不要给我爸说,我打游戏去,反正,老师也不知道我回来。”

老黄和老田隔了一个星期还没回来,周六下午,同同回来了,领一帮子同学,抱两箱子啤酒,提几袋子凉菜。划拳声、摇骰子声满院子响。

白齐齐他爸在白齐齐肩膀上扇了几个大巴掌,留下了红通通的手印。

白齐齐没有哭,声音都没敢出,只掉了几个眼泪。

他爸骂道:“再给老子逃课,慢慢儿剁你的脑。”

骂完,坐在房檐下的破沙发上喝闷酒,是几块钱的劣质酒。

同同打开音响,连了话筒,和他那帮同学在家里唱了半晚上,都是些失落的情歌:“苦苦的追寻茫茫然失去,可爱的可恨的多可惜……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

一个瘦瘦的中年妇女推着自行车在院子里转悠了几次,敲老田的门,趴在窗口瞧,小卑认识,这个女人之前来过,老田把人家推出门的,是他媳妇。

傍晚,老田回来了,小卑说:“我姨找你来了。”

“啥时候?”老田问。

“今天。”小卑回复说。

“今天?”老田推了一把门,说:“下次再来了就说我搬走了。”

老田房间里传出了昏天黑地的唿噜声,还夹杂些梦话。

小卑心想,几年没睡觉了,老黄把你招待美了。

老黄胖了,胸脯跟着脚步颤动。

小卑放学回家后,她才起床的,头发蓬乱,眼圈发黑。

小卑吃了点儿剩饭,透过窗户,看见老田轻声慢步地进了老黄的房间。小卑走出房间,老黄的窗帘儿拉上了,窗户上黑咕隆咚的。隔了会儿,小卑听见了敲门声,他趴在窗口向外看,一个高个子男人敲老黄的门,门响了一声,那个男人也被放进去了。

白齐齐摸墙根走进小卑的房子,竖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儿,嘘了一声,指了指外面,两人压轻脚步,顺墙根摸在老黄的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儿上。

回到房间,白齐齐问小卑,听到啥了,小卑说啥也没听到,小卑问白齐齐听到啥了,白齐齐说啥没听到。

同同不凑巧地回家了,他看到自家的窗帘儿拉着,没敲门,转身走了。

白齐齐他爸下午回来得早,在房檐下的小火炉上支了锅子,熬了西红柿汤,待汤熬好,换了锅子,削了面。

他们吃饭着,老黄家的门开了,老田出来了。

白齐齐他爸说老田:“吃上一碗。”

老田说:“你吃,我吃了。”

白齐齐他爸开玩笑说:“嫌我的素了?”

老田笑出了声,白齐齐说:“我们的面没放肉。”

小卑在里面和白齐齐玩跳棋,老田和他爸一人拿一个水杯子,把酒倒进去,在外面的破沙发上坐着,菜啥的都没有,两人说会儿话,碰一下杯。

白齐齐他爸说:“你们好呀!工资月月有,年年有,我们早走半个小时都扣钱!”

老田说:“你们也挺好的,我现在家里乱包的。”

白齐齐他爸说:“怨你哩么!好好的家属楼不住,出来鬼混甚哩!”

老田嗨了一声,说:“男人么!喝酒、喝酒。”

两人又举了下杯。

送走那个男人,老黄并不惭愧,拉了小凳子,坐在破沙发跟前。

白齐齐他爸给她递过去一个水杯子,说:“抿上两口,不要嫌我的酒。”

老黄接过杯子,说:“有啥嫌的,咱都是受苦人么!”

白齐齐隔着窗子说:“我爸才是受苦人。”

小卑说:“我爸也是哩。”

同同又回来了,老黄说:“吃了没,没吃的话叫上碗盖面。”

同同没有回应,径直走进房间。

老黄急忙站起,说:“妈的错,妈没给你做下饭,妈给你道歉。”

同同说了句不要烦我,把门掼住了。

老黄敲了几敲门,说:“想吃什么?妈给你买去。”里面就是不回应。

老黄又敲了敲,门开了,同同头也没回地去学校了。

白齐齐他爸看着走远的同同,低声说:“我们齐齐要是敢这样的话,早捣腾上他了。”

白齐齐在家里呐喊道:“我妈多会儿回来?”

他爸爸回应道:“你姥姥五七,过了回来。”

桃杏花刚开,白齐齐被老师送回家了,说好久没写作业了。那天,他妈指了白齐齐几指头,骂了一顿。他爸对准他的脸就是几巴掌,他妈把白齐齐拉到一边,说他爸:“往死打呀?”他妈白胖白胖的,大个子,什么活都不干,全家人的开销靠他爸一个人。

老田讲上了他的故事,小卑这才明白,公家人也有烦恼。老田有两个女儿,为此,他时常犯难,每次说起这事,老田的情绪都低落好一阵子。他说:“吃了工作的亏了,若是没工作,我也待在农村,偷的生个三胎、四胎。有工作不行啊!人家说咋就咋。”

白齐齐他爸说:“和你老婆好好的么!闹架干甚哩?”

老田说他压根儿看不上他老婆,因为两个女儿,这段婚姻才一直维系着。

老黄挎了包走了,院子里顿时又空寂了不少。老田回房间去了,老石还没回来,小卑在大门口望了一次又一次。

老石的三轮轮胎破了,修三轮的也回家了,他又是推回来的,在收破烂厂买的旧三轮,全身毛病。

白齐齐他妈回来的第二天和老黄吵了一架,老黄骂了句“你个卖货婆姨”。

白齐齐他妈扬着嗓子说:“老娘就卖哩,都快卖烂了,卖烂就不卖了。”

事后,白奇奇他妈说,刚开始她不好意思说卖那东西之类的话,老黄不识好歹地起了个头,被她骂得没敢还。

白齐齐他妈怕自己的男人学坏,一架把老黄骂跑了。

老黄没搬远,在隔壁院子。

新来了一户人家,男人是钢筋工,三十出头。女人是个清瘦的女子,才二十四,有个小儿子,眼睛花蓬蓬的。

那女子喜欢穿红皮鞋、绿喇叭裤子,常偷着穿,每次她老公下班前都得换成颜色很素的衣服。

女子住进来第二天去白齐齐家转了,给白齐齐他妈说,她老公常打她哩。

白齐齐他妈打劝说:“你们年轻哩么!两口子磕磕碰碰很正常。”

女子走后,白齐齐他妈给老白说:“新来那户人家的婆姨不精干。”

老田在院里的破沙发上喝茶,那女子试探着往他跟前靠。老田不理她,女子自觉无趣,再不搭讪了。在白齐齐他妈跟前说:“那个大哥好人材,脸盘子那么大,眼窝放光哩。”

白齐齐他妈在心里骂道:“怪不得你男人打得你死哩,就你这花心女子,打死都活该。”

白齐齐他妈要借个什么东西,女子不给开门,把东西从窗口递了出来。白齐齐他妈还没回到自家房间,女子撵出来解释说:“我回家后,我姐夫不知道怎么来了,我怕你想歪,没敢开门。”

白奇奇他妈说:“谁家还没个亲戚,遮遮掩掩的,怕啥?”

女子悬着的心才放下,呵呵笑了几声,说:“是哩是哩。”

半夜里,女子的哭声在院里传出来了,她男人把她打了一顿。

老石穿起衣服去拉架了,小卑趴在窗口看热闹,啥都没看见。

白齐齐他爸妈也起来了,女子家住手了。

老田刷完牙,坐在沙发上说:“赵师两口子,打架还不选个好日子,半夜三更的,吵得人要命。”

女子解释说:“我姐夫昨下午在我家坐了阵儿,他黑夜就打我,我没做什么不光彩的事。”

没人说话,女子说:“他怀疑我和我姐夫哩,反正我是立得端、走得正,不怕她怀疑。”

老田说:“你才二十几的个人么!咋跟了个赵师?”

院里的人觉得女子的男人才三十出头,没好意思称老赵,称了个赵师。

女子说:“我让人家骗了么!”

白奇奇他妈说:“赵师把你骗了?”

“不是么不是么……”女子连忙解释,又说:“我庄里的后生么,骗得我肚子大了,我才跟了他,我看不上他。”女子一副委屈的样子。

老田起身去了院外,老黄也在,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聊得很投机。

小卑揭开锅盖儿,把菜端出来,筷子夹了馍馍,坐在门道吃了起来。

赵师的婆姨给他碗里放了张饼子,说:“阿姨刚烙的,趁热吃。”又问小卑,“怎么就你们父子俩,你妈呢?”

小卑说:“我妈在农村种地。”

雨下了一天,老石没出摊,老田没上班、老白、赵师没去工地。老田买了两瓶酒,置办了几个菜,把院里的人招呼进他房间,说:“难得你们都在,一搭坐坐。”

酒喝至中午,赵师的婆姨烙了一沓烙饼端过来让吃,白齐齐他妈烩了菜,熬了稀饭。

玻璃响了两声,白齐齐他妈跑出去看时,两个黄毛小子把她们的玻璃打碎跑了。

白齐齐他妈说:“怂娃娃们,打玻璃干啥哩?”

老白心里明白是谁干的,心想,“我婆姨刚和老黄吵了架,玻璃就被砸了,别人家的好好的,肯定是同同的同学干的。报警还是不报?万一报了警,那些小混混再来报复咋办?不如吃上个哑巴亏,自己把玻璃换上。”

赵师婆姨说:“报警么!这些瞎怂,让公安局抓走。”

赵师看了他婆姨几眼,她才闭了嘴。

老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出门人,自己把玻璃换了算了,用不了几个钱。”

白齐齐猜测到玻璃是同同叫人打的,在一个院子住时,他就看见同同不顺眼,便把此事告知了他大姑的儿子,他大姑的儿子上中学,是名副其实的小流氓。

同同在学校门口被打得鼻青脸肿。

房东收电费来了,平时不来院子,房费到期时来一次。老石出摊前把八十块钱房租安顿给老田了。

房东是个斯文的男人,瘦瘦的。他媳妇大个子、大骨架、大眼睛,很贵气。他们先走进赵师家,说:“赵师婆姨你们刚住进来,需要什么开口,处理好邻居间的关系。”赵师婆姨不说话,紧盯着人家看。

白齐齐他妈在家里说没钱交房租,等男人把工资发了再给。

房东说:“行么,现在拖欠工人工资的现象太严重了。”

走的时候,老田、赵师婆姨、白齐齐他妈一直把他们夫妇送出大门口。

赵师婆姨返身进院子时,说房东两口子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说话慢慢的,声音也低,衣裳可好看了。

白齐齐他妈说不做生意着,在政府上班。

赵师婆姨换了身行头,说她烫头发去,她姐夫来找她时,就说她不在,要不然赵师打她。

她前脚刚走,白齐齐她妈说:“这婆姨才是,你咋知道你姐夫来呀!”

老田嘿嘿地笑。

白齐齐他妈说:“你嘿嘿甚哩?”

老田抽了支烟,说:“这婆姨欲盖弥彰哩,肯定是出去约她姐夫了。”

赵师婆姨下午孩子放学时才回来,头发烫得一卷一卷的,说:“我刚烫完头发,理发馆出来就碰见个我姐夫了。”

老田开玩笑说:“你和你姐夫打暗号着哩!”

赵师回来了,把自行车立在门口,顺手把安全帽挂在前把上。

还没来得及吃饭,“啪啪啪”的几巴掌,他婆姨呜呜呜地哭出了声,说:“我没见我姐夫……没见我姐夫。”

赵师又是几巴掌,说:“看你把头做成个什么了?像不像个狮子?”

白齐齐他爸妈心想:“这两口子打架像吃家常饭,不管了。”

老石刚回到院子,没收拾三轮上的东西,冲进赵师房间,把赵师拽往自己家,说赵师:“不能打么!如今这社会,你打得多了,操心丢了光景。”

老田下午走时是一个人,回来时,多了一个。那女人个子不高,带点儿胖,两人进了房间,一晚上没出来。

走的时候,赵师婆姨看见了,问白齐齐他妈:“那个是老田的婆姨?还俊哩!”

白齐齐他妈说:“不是的,人家婆姨才俊哩,苗个条条的,老高大个子。”

赵师婆姨像回味什么,说:“老田还是风流哩,我看见公园那些男女抱在一块儿可好哩。你看着好不?”

白齐齐他妈把身体扭过去,说:“日脏死了。”

赵师婆姨咯咯咯笑了几声,说:“你不懂得浪漫。”

过了一个暑假,白齐齐的作业没怎么写。开学前几天,他妈在跟前看着,白齐齐写写停停,停停又写写,他妈骂道:“好爷爷哩!写么!你大快剁你的脑了。”白齐齐像完成任务,胡乱地写了几页。他妈说:“好我的爷爷哩,不要胡写么!”

他爸问白齐齐作业写得如何了。

白齐齐说:“快完了。”

他爸说:“拿来让我看。”

两本练习册白白的空一大半。

“今晚上写,写不完不要念了。”

白齐齐写了一晚上,还差很多。

他爸夺过去,几下把练习册撕开,说:“不要念了。”

他妈拿订书机往好订,嘴里骂道:“平时不管你爷爷,一管上就是扯书,你们父子两个没一个人种子。”说着,把白齐齐捣了一拳头。

工程上没发工资,白齐齐报名没钱,别人家的孩子都去学校了,白齐齐还在家里。

赵师婆姨给白齐齐他妈借了二百块钱,说:先报了名再说,不够了再想办法。

白齐齐他妈说白齐齐:“好好要念书哩,受苦人太难了。”说完,娘俩挎了书包,去学校了。

老田说:“老白婆姨汉身懒,去年一个冬天,甚都没干,攒下的几个钱花完了。你看人家老石,推个三轮,哪天不挣大几十块?”

赵师婆姨说:“白齐齐他妈连个卫生都不打扫,懒哩。”

赵师上工时,车子不见了,大门锁得紧巴巴的,车子咋能不见?赵师心里疑惑着。

放学路上,白齐齐请小卑吃烤串串,小卑说:“不吃,你上学都没钱。”

白齐齐说:“碎事,用不了几个钱。”

两人吃着烤串串往家里走。白齐齐说:“我讨厌死了赵师婆姨,若不是她多事,我就不用上学了。你给我保密,我把赵师的车子卖了。”

学校大扫除,白齐齐趴在窗子上擦玻璃,一扇窗门开着,白齐齐往桌子上跳时,一头撞到了那扇窗上,把玻璃撞烂了,头也破了。

工程已经停了,院子里的人都在赵师家闲聊,白齐齐他妈要去学校找老师算账,他爸也要去。老田和赵师摁住他们两口子说,“算了,皮外伤,没大碍,娃娃还要上学哩,把老师得罪下,以后没好日子过。”

老田的老婆来了,问老田要钱,说两个女子的冬装没买。老田不给,他老婆有赌博的毛病,把钱都输了。除过家属楼,老田还买了一间门面房,房租他老婆领着。

他老婆灰溜溜地走了,走时说老田:“你撩婆姨、串女子,把多少钱乱花了。”

老田说:“你哪只眼看见我撩婆姨、串女子了?”

他老婆说:“那你把钱都花哪去了?”

老田说:“吃了,喝了。”

没过多久,他女儿来了,说家里没钱了。

老田没法,给了女儿三百块,说:“你们姐妹俩拿上花,不要给你妈,她都赌博输了。”

老田的女儿像老田,大脸盘子大花眼,个子也高。

白齐齐他爸说老田:“临年腊月了,你一个人冰锅冷灶的,回去和娃娃们过个年么!你不回去,娃娃们不高兴。”

老田点了点头,说:“老白,你说得对着哩,我回呀!”

老田一走,院子里冷清了不少。老白两口子、赵师两口子凑了一桌麻将,打了一下午,白齐齐他妈输了二十块钱,收摊时,把麻将摔了一地。

赵师对她老婆说:“再不能耍了,老白的老婆想赢不想输。”

晚上,两家人又凑到了一起。议论道:“老田不识好歹,有那么俊的婆姨,还出来鬼混哩,女子那么大了,也不顾及颜面。”

赵师回了趟老家,买了一批鸡,在笼子里圈着,每天早上杀一批,五脏六腑都扔进垃圾埇了,院子里是冲天的鸡屎味和腥臭味。

白齐齐他妈那几天情绪很不好,摔盆子、掼碗、踢凳子,在心里骂道:“这么一家孙子邻家,把院子弄成屠宰场了,臭得。”

鸡卖完了,年也跟着来了。赵师算了一账,抛开路费,能赚六百多块钱。

白齐齐他妈说老白:“赵师人年轻,挣钱眼眼开着哩。明年腊月,你也给咱贩去。”

赵师买了个DVD,电视是老家拿来的。白齐齐一家人在赵师家看封神榜,白齐齐无意中揭开床单看了一下,下面压一百块钱,他顺手揣走了。

赵师婆姨说:“隔壁院里那个婆姨再没来,那人和老田还是好关系哩,常拉话哩。”

老白说:“那婆姨厉害哩,哪里都能去。”

白齐齐问:“爸爸,你是不是说老黄哩?”

老白骂道:“一边去,大人拉个话,直把你忙死。”

过了初六,小卑和他爸爸回城了。

老石把房间收拾干净,将三轮修整了一番。

赵师喊老石和老白,三人在赵师家喝了一下午。那几天,赵师婆姨和孩子回老家了。赵师说,活人可难哩,婆姨这么个样子,还看不上他。

老石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忍耐着,凑合着让娃娃大着。

赵师说为了娃娃,要不然还不如一个人省事。

老白闷着头不说话,他婆姨又怀上了,坐月子得花不少钱。再说,四十多的人了,何时才能把娃娃拉扯大。齐齐不听话,那几天,居然在超市买了好多东西,他知道齐齐没钱,关住门,逼迫齐齐说出钱的来源,齐齐说是偷赵师家的,他对着齐齐脖颈打了几巴掌,婆姨恼了,骂他瞎心眼子,把娃娃往死打哩。

想到这些,老白端起一杯酒猛地喝下去,用袖子揩了揩嘴唇,去厕所了。

赵师说老石:“要注意哩,齐齐脚手不干净。”

老石点点头,齐齐卖赵师的车子他就知道。那天夜里,大门响,老石心想,这半夜的,谁还没睡?他趴在窗口,马路上的灯直照进院子,齐齐把车子推出大门又轻轻地锁上了。

赵师又说:“老田那人,人气倒是正着哩。”

老石说:“你们这个房子住过的老黄,人也没问题,只不过,没选对职业。”

赵师问:“常和老田拉话的隔壁院那婆姨?”

老石点点头。

老白回来了,往床上一躺,说:“不敢喝了,晕了。”

老石说:“那就算了,喝好了,让我也外前走上一回。”

老白怕赵师怀疑自己儿子齐齐小偷小摸,故意说:“院子里的人多了,你要操心哩。”说着,伸长脖子朝小卑家指去。

赵师说:“我清楚着哩!这家父子是耿直人,没那些毛病。”

老白的脸红通通的。

赵师贩蔬菜去了,说二月份才开工哩,趁这段时间没事,捣腾两个零花钱。

白齐齐他妈让老白也去,老白在蔬菜批发市场转了转,没有行动。

老田房子着火了,老白拉开闸刀,喷了几分钟水才泼灭的。他想给老田打个电话,没有号码。给房东家打过去,问房东有没有老田的号。

老田回到房间,说电线老化了,还都是明线。

白齐齐他妈生了,是个女子,院里的人都说生好了,一儿一女活神仙。老白也高兴,四十多岁的人了,嘴咧得像个小孩儿。

赵师婆姨给做了几天饭,赵师问老田:“咱得有个表示吧!邻里邻居的。”老田说:“表示么!住这么近,给老石也说说。”

三人敲定,每家给老白五十块钱,给娃娃添点儿奶。

老黄在路上碰到老白,也说生好了,祝贺你们两口子。

赵师房间传出吱哇的哭声,听起来像杀猪。老石鞋也没来得及穿,跑出院子,赵师房间又是吱哇一声。他推了推门,推不开。吱哇声又响了。老石喊道:“老田,快,快,出事了。”

老田在睡梦中听到喊声,一扑腾跳下床,问老石“咋了咋了?”老石说:“快来掀门。”

老白听到喊声,也冲了过去。待三人把门推开,赵师满头汗水,手上血淋淋的,闷头坐着,他媳妇抱着脚,胳膊直哆嗦。

赵师婆姨又和人私会去了,赵师用锥子在她脚上钻了几个窟窿。

老白家搬走了,老白觉得原来家里就紧张,他一个人挣钱勉强能糊口,现在多了一个花钱的,再这样下去,锅也揭不开了。他借了些钱,租了间门面房,给老婆开了个小卖部。

老黄搬回来了,站在院子,头顶着灯,说:“早知道那个和尚婆姨搬的话我就不搬了。”

赵师、老石没说话,老田说:“少说上几句,都是些旧事了。”

小卑出奇地兴奋,老黄那颤动的胸脯他一直记着。

赵师婆姨拖拉着“残”脚,站在门口,问老黄:“戒指是谁给你买的?”

老黄似笑非笑地说:“自己买的么!谁给买了?”

“你还是俊哩。”赵师婆姨像孩子似的说。

老黄开心地笑,说:“俊啥哩,老了,你们才年轻漂亮。”

赵师婆姨高兴了,说:“我想穿个裙子赵师不让,肉丝袜子高跟鞋可好哩。”

老黄不说话了,心想:“赵师咋这样么!”

赵师婆姨说:“你才是活人哩。”

她说这话本来是真心羡慕老黄,老黄多想了,这怂婆姨,逮住什么说什么!扭转身走了。

街上逛了逛,老黄又回到了院里,快到门口时,她想着:不要搭理赵师婆姨,她说什么都装作没听见。进得大门,赵师婆姨笑盈盈地问了句:“回来了?”

老黄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嗯”了声,心想,四十多的人了,和年轻娃娃计较甚哩!

赵师婆姨又说:“白天人都走了,院子里可空哩。”

老黃转了两圈钥匙,门不开,她把钥匙抽出来,反向转了转,又朝正方一拧,门才开了。

赵师的安全帽找不见了,吃饭前,他像往常一样,把钢尺挎在裤带上,帽子挂往墙壁。吃完饭,帽子不见了。

他左找右找,觉得隔壁那工友的帽子是自己的。他问那工友:“师傅,你是不是把我的帽子戴了?”

那工友在帽子上拍了拍,说:“我的么,谁戴你的哩!恶心死人了。”

赵师说:“师傅,都是揽工人,随和点儿么!”

那工友的语气缓和了,说:“你看清楚,肯定不是你的。”说着,把帽子给赵师扔了过来。

赵师仔细看了看,说:“就是我的。”

那工友咦了一声,说:“你差不多点儿。”

赵师把帽子在砖上磕了磕,说:“你让谁差不多点儿了?”

工友吼道:“让你。”

赵师骂道:“滚远。”

工友朝赵师扑来了,赵师随地捡了半块儿砖头,想也没想,对着工友的头拍了一下。

工友的头烂是烂了,不严重。住了一个星期院,赵师给付了医疗费,买了营养品,那人不出院,赵师再没给钱,跑回老家了。

工友赖在赵师家,赵师婆姨说:“钱是没有,有命哩。”

工友赖了两晚上,再没来。

老石吃过饭,和老田在路灯下坐着。老田给老石倒起一杯酒,说:“喝上口,解解乏,直熬了一天了。”老石接过酒杯,说:“受苦人,可难哩。”老田说:“也有好处,没人管么!我们常有领导在屁股上撵哩。”

赵师婆姨也搬了凳子坐过去,说:“你们两个男人拉什么哩?”

老石把凳子往旁边移了移,说:“家常话么!”

老田喝了杯酒,说:“赵师真不是个男人,打了人想办法处理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师婆姨得意地一笑,说:“处理了,狗日的想吃我的豆腐哩,没给吃。他床上睡着,我在凳子上坐着哩,一毛也没给他狗日的。”

老石说:“再不敢瞎说,压得稳稳的,传出去人家笑话呀!”

老田说:“这么好的机会赵师错过了,他躺在你床上,等到半夜,让赵师把警报了。他还要钱?倒贴也饶不了他。”

老黄本来想聊天,见赵师婆姨在,没去,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众人睡定后,老田推开门,摸上她的床,她一激灵醒来,捣了老田一拳头,说:“你吓死我了。”

说着,粘和到了一起。

老田说:“赵师的光景快乱包了。”

老黄说:“问下这种婆姨,还不如打光棍。”

老田说:“好多农民连这样的都没有。”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才睡着,门和灯都忘记关了。

同同逃课和同学喝完酒,回到学校时,大门锁了,他又跌跌撞撞打了出租车,醉醺醺回了家,手往门上靠了靠,没来得及扶,门便开了……

老黄穿了个花格子半裤,赵师婆姨问多少钱,老黄说二十六块。赵师婆姨说她也想买一件,让老黄带她去。老黄说,年轻娃娃,穿个红的、绿的么!

赵师婆姨说可好哩,就是想买。

老黄嫌她土气还爱乱说,不想带她去,找借口说要给同同送钱去。

赵师婆姨说送完钱再走,老黄只得依了她。

老黄人胖,穿上那个半裤能撑起来。赵师婆姨瘦,半裤套在她腿上,像个裙子,把屁股盖子衬托得硕大无比。往下一坐,裤衩就露出来了。

老石这半年生意不错,每天卖二百大几,一个月能挣近三千。

过去,小卑上学不拿零花钱,渴了喝自来水,饿了回家吃饭。最近,老石每天给他五块,说中午不想回家了买得吃去,市场上一份炒面三块,油泼面两块五,剩下的钱买点儿零食。

父子俩的伙食改善了不少,隔段时间,拌些猪头肉,偶尔买只烧鸡。

刚进城那阵子,小卑穿着他妈手工做的布鞋,鞋头上磨得毛糟糟的。这半年,小卑买了胶鞋、牛仔裤。

老黄说小卑:“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爸哩!你爸能舍下身子,看你现在穿的吃的进步多大?”

又是雨天,老石买了酒、拌了菜,说老田:“赵师不在,就咱两个,喝上几口。”

老田说:“老石,你不要多心,我给咱买么!你攒上几个钱,以后给娃娃问婆姨买房子。”

赵师婆姨几天没回家了,秋凉时,赵师来清了房租,把东西搬走了。后来,老黄在街上遇到了赵师婆姨,和被赵师打过的那个工友在一起。

同同和女同学在旅馆开房过夜时,被警察抓住了。老黄花了三千块钱赎回来的。

老黄二十岁离开农村,沦落风尘二十多年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同同身上,同同不学好,老黄急得抹了几次眼泪。她心想着,同同若是有个爸,这份心也不用自己操。老黄不知道同同的爸是谁,她哀叹道:“野种啊野种,你的命太苦了。”

老黄让老田想办法,她让老田把同同认作养子,或者直接说同同是老田的,把户口转到老田家,让同同以油田家属的名义上油田技校去,那样,顺理成章地成油田职工了。

老田捏着老黄的手,说:“我家里现在够乱包了,把同同再领回去,那口子还不把我的皮剥了?事情到了这步,你也不要心急,先想办法让他照油井,慢慢地往办公室调。”

老田这么一说,老黄“呜呜呜”地哭出了声,说:“以后你就是同同的干大。”

老石想把婆姨接下来,赁个门面房子,摆上两个摊儿。卖半年饼子,比种一年地收入高。他又想着,婆姨下来,老家的窑得锁,长时间没人料理,水冲风刮,地方就用不成了。万一世事有个变动,再回时,要重修。老家条件不好,修整一个院子,费工费料。婆姨不来,自己一个人也是不行,卖葱花饼苦倒是不重,杂活多,小卑是个男娃,细活干不了。他之前想着,把小卑供的上了大学即回老家。老田提醒他攒钱给娃娃问婆姨买房子,眼下生意可以,但离买房子还差得远。把婆姨接下来,摆上两个摊子,再过四、五年,钱可能就够了。

老石听到老田房子里有说话声,细细一听,是老白,他揭开老田的门帘,老白对他笑了笑,笑得苦苦的,老石心想:“老白遇到事了。”

白齐齐把同学打了,人家住了院。老白愁苦地说:“娃娃不听话,把大人直急死。马上小学毕业,我又愁上了,不知道哪个中学要。”

老田说:“考哪念哪,怨他自己不好好学。”

老白嗯了声,眉头锁得更紧了。

三个人不经意间谝了一下午,房内烟雾缭绕,好像着火了。

老白临走时,勉强开了口:“你们两个宽裕的话,给我借上几百,把这桩事了了。”

老石看老田,老田看老石,老石说:“那你先拿上二百。”老田也给掏了二百。

老白接过钱,眉头立刻舒展开了,说:“活人可难哩!上有老下有小。”

老田说:“这几年难下来就轻松了。”

同同骑摩托车从矿区穿过市中心,将摩托停在郊区一所技工学校外,爬上紧挨墙壁的树,手抓着树杈,轻慢地将脚踩在墙上,而后猛地松开抓树杈的那把手,一跃身跳进校园。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公寓楼出来,提着暖壶,沿操场跑道走进锅炉旁的水房。

同同紧盯着过往女生,看到一个留短发的女生,眉目清秀,他挡在人家前面,说:“同学,加下你的QQ 可以吗?”

女生掉转方向,同同撵过去,说:“同学,加个QQ 么!”

女生烦躁地说:“一边玩去。忙着呢!”

同同绕操场跑了一圈,随后出了校园。

次日下午,他像前次那样翻进校园,看到那女生后,又走上去,厚着脸皮要加QQ。

女生说:“你烦不烦呀!”

如此循环了几次,加上了女生的QQ。

交往了些日子,女生过生日,订了餐,请了亲友,同同准备了蛋糕和鲜花,把自己装束得标标整整,提前进了餐厅。

老田去时,同同叫了声叔,老田看了眼女生,说:“悦悦,你们是同学?”

悦悦说:“朋友,他是矿职工。”

老田一下午再没二话。

亲友散场后,同同要送悦悦,老田让他先忙,说:“我们一家人散散步。”

悦悦说:“爸,给你买上件大衣。”

父女俩边走边聊,老田问悦悦:“你和同同谈着哩?”

悦悦点头默认了。

老田说:“这娃娃本人不行,家庭也很糟糕,还没有爸,他妈是风尘中人。趁早断了。”

同同在老田的语气和表情上判断出他反对此事,便没去单位,早早回了家,给老黄说:“我谈了个女朋友,是我田叔的女儿。”

老黄很自信地说:“老田由我着哩,放心。”

同同不放心地应了一声。

悦悦和同同断了,老黄和老田也断了,搬出了院子。

悦悦给老田说,她们马上要进入社会,希望老田和她妈好好过日子,她们回了家,心情也能好点儿。这几年,父母关系不好,她们心里像缺个什么,没有家的感觉。

老田觉得女儿大了,话很中听,自己也快六十了,不敢耍二杆子了,要顾及娃娃的脸面,至于老婆,妥协么!一辈子都快下来了。

老石休息了一天,这是很难得的,小卑考入延英中学了,老石高兴,带小卑去了市中心,给小卑买了衣服、鞋子,特意去老白的门市坐了坐,说了小卑上延英中学的事。老白羡慕地说:“小卑争气哩,若是成绩不够进延英,最少得三万块钱花,就那,还得找关系。三万呀!”老白伸出三个指头,拍了拍小卑,说:“等于给你爸挣了三万呀!”

他本想问白齐齐考哪里了,没好意思问,白齐齐学习不好,怕老白误会自己取笑人家。小卑坐不住了,问白齐齐去哪里了,老白说一早上人就不见了,老白老婆说:“我们那疙瘩嫩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耍,根本不把学习当回事。”老石打圆场说:“小哩么!调皮娃娃有出息。”老白老婆“唉”了一声,说:“愿咋介哩,我们把该花的钱给他花了,该操的心也操了,往后能过歪过好,看他自己的命运哩。”

老田在油田小区的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小区的老年人也多,他和人家打牌、聊天,却找不到小杂院时的快意,不单单因为老黄,在小杂院住时他活得最体面,小区里不一样了,退休了的科级、处级干部,开豪车、带小三的油贩子,都比他出彩。老田比之前更爱喝酒了,酒瓶子时刻在兜里揣着,什么时候想喝了就喝几口,有时候,自己悄悄地就把自己灌醉了,醉了的老田上不了楼,躺在草坪上、花坛里就近休息。那一日,他跌跌撞撞地在老石卖葱花饼的市场走,老石看着醉醺醺的他,用三轮车把他拉入小杂院,进了院子,老田抱住老黄住过那个房间的门,呜呜地哭了,老石想笑又觉得心酸,把他拽入自己房间。

半夜里,老田醒来了,他想叫醒老石聊聊天,又想着,老石在市场站了一天,明早还得早早起床哩,算了吧!他翻了个身,无意中把老石撞醒了,老石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小卑考入延英中学了”。老田跟着高兴,说,“娃娃争气,你的罪没白受。”他问老石,“再没见老黄?她回来过没有?”老石说,“市场上见过一次,老面多了。”老田说,“老了,也快五十了。”老石告诉老田,赵师回来过,说他把娃娃送封闭学校了,一个星期接一次,现在,赵师不敢出远门,就近找活干,他上次还问起老田了,说看你们矿上有没有适合他干的。老田说活是有哩,咱手上没权么!等机会吧!有了再给他问。

老田说,他没在小杂院待够,老石又睡过去了。

天还黑漆漆的,老石醒来了,他和好面,把炉子点燃,简单地炒了点儿菜,心想着,咋还不起来,叫又不好意思。老石抽了支烟,刻意地把吸烟得“叭哒”声往高扬了扬,老田在睡梦中觉得应该起床了,梦见老黄在他跟前站着,想醒醒不来,老田想喊老石出不了声,老黄委屈地说他负心,说同同是老田的,老田在睡梦中问老黄同同多大了?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老黄抹了把眼泪,推门走了,老田一扑腾坐起,喊道:“老黄,老黄……”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老石家,他揉了揉眼睛,说:“他妈的,鬼压床了。”

老石看来,老田班也不用上了,挣着工资,住着楼房,想去哪里就去了,自由自在的,像个神仙;老田有他的苦衷,夫妻俩各占一个卧室,谁也不和谁说话;老田做下饭老婆不吃,老婆一顿只做自己一个人的,女儿们看到他们这副样子,都很少回家。小区里有传言说老田的老婆外面有人了,老田强迫自己不要当回事,他开脱自己,有又能怎么样呢?二十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干涉人家做什么?

饭后,老田帮老石把三轮推出院子,老石去市场了,老田去白齐齐家门市了。

老白去工地了,白齐齐他妈看着门市,急躁地说:“齐齐说他不想上学了,被老白用皮带抽了一次,勉强去了学校,三天两头儿地逃学,门市上生意不好,欠下快半年房租了,等把房租还完,想把门市关掉,重新干个什么。”

老田没好意思说,他觉得白齐齐这样的孩子,不如学个技术,考大学是没指望,弄不好,在学校混坏才麻烦了。

老白和白齐齐他妈私下里也说过,不知道现在照油井的机会多不多,老田不知道能靠上不,白齐齐他妈说希望不大,老田没权咱没钱。白齐齐他妈想起说这事,几次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她觉得老田是个普通工人么,哪有那么大本事?

老石在凳子上坐着,忙了大半天,临近下午,顾客总算少了。

老黄买了调料,从市场出来,问老石:“生意还可以?”

“可以,”老石说。他觉得应该问问老黄的手机号,给老田说说,待老黄离开,拨通老田的手机号,告知了他。

老田拨通老黄的电话,心里是说不出的期待,手机响过两遍没人接,老田疑惑着,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回过来了,老田喂了声,那边哭了起来,说:“是你呀!”

两人相约在宾馆,老田抱着老黄,说:“你这几年咋不来看看我?”老黄说:“不敢来,你回家了,我怕你们那口子了么!”老田叹气道:“我最不应该的是回家,在外面不戳气,回去的几年,和老婆没正正经经地说过一句话,后来,我检查出来糖尿病和高血压,想乖哄着让人家伺候我,给做饭,买化妆品,人家一直没理我,我也心凉了。”老黄抚摸着他,像抚摸着个婴儿,心疼地说:“你得病了呀!”老田捉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说:“听说同同结婚了。”老黄脸上是难过的表情,说:“我给同同买了房子成了家,刚开始和他们一起住着,不到两年,同同婆姨不乐意了,骂骂咧咧的,我搬出来了,我舍不得孙子,隔段时间就想回去看看,同同婆姨的不让,骂我给他们丢了人了。”

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哭了起来。

老田说他这样的病整不好就瘫痪了,老黄若是愿意伺候他,他俩再回小杂院,他养老黄,将来把那孔门面房办在同同名下。老黄说:“能么!靠我这本事,拿什么给同同买门面房?”

他们像新婚的小两口儿,买了席梦思床,超薄电视,把房间装扮得暖意融融。当天晚上,老田买了烧酒,整了几个菜,喊来老白和老石,酒过三巡,老石说:“好长时间没这么热闹过了,你们走后,院子冷清的。”老田说:“这个院子的人淳朴、对脾气,住着舒心。”说着,端起酒杯,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白齐齐不上学了,说老白,“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上了。”老白无奈,把他领往工地,跟师傅学了砖匠。

工友们问老白,“才十八的人么,咋不念书了?”

老白说:“没办法么!谁家不爱个好?”

白齐齐手脚灵活,上工第一天,就知道干活的套路,老白给他铲灰,抱砖,看着白齐齐老道的手法,心想,生就的受苦疙瘩。中午吃饭,白齐齐像老工人一样,把钢尺插在裤带上,随便找个地方便坐下了,老工人吃大半碗菜、两个馍馍,他也吃那么多,干活久了,偶尔伸伸腰。夜间,父子俩坐在门道,一瓶几块钱的劣质酒、两袋榨菜,喝得差不多了,呼呼睡一大觉,次日又是满满一天活。

房东催了次房租,白齐齐他妈心想着,开了几年门市,没挣的几个钱,还落下这么多房租,时间也白白浪费了,夜间,对老白说:“咱这门市光赔钱哩,关门算了。”老白说:“那就关吧!还欠房租着哩么!”白齐齐他妈说:“货没多少了,咱把房子一锁,走人就行了。”

槐树沟是从国道缩进去的一个村庄,距市区有些距离,刚开始开发,老白在这里租了房间,问了活,像以往的很多时候一样,父子二人干完活,在门道喝点儿小酒,那次却不同,喝了没几盅,两个阴森森的汉子越墙进来,红黑没说话,对着老白的头抡了几瓶子,说:“你不是能跑能骗么?”

老白住院了,得做手术,家里的钱不够交住院费,白齐齐跑回小杂院,说老田:“叔叔,救一下我爸的命!我爸被人打了。”

老田随白齐齐赶往医院,帮忙交了医药费,问白齐齐具体怎么回事,白齐齐很懂事地说:“这事都怪我妈!”老田听得云里雾里的,还以为老白老婆勾引下野男人了,因为情感纠纷引来的暴力事件,白齐齐又说:“我妈让我爸不要给人家交房租,锁了门走,我们走了不到两个月,人家就把我爸打了。”

老田叹气道:“男人没主意,婆姨瞎参谋,房费满共才有多少么!”

小卑斜挎着书包,踩着积雪过了马路,推开大门。老石和老田一个扫雪、一个在后面铲,小卑心想,半学期没回来,老田又住进来了。他没说话,绕墙根进了房间,捎带着扫了眼西屋的门,看见老黄在里面坐着,小卑想,这对儿冤家,分分合合的。

老田给老石递了支烟,说:“歇歇再扫。”

抽烟间隙,老田说老石:“小卑长得快比你高了。”

老石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二人休息得差不多了,把雪铲入三轮,推出去倒在了垃圾台。

小卑上高中后住校了,周末下午偶尔去市场看看老石,钱不是问题了,老石每月按时给他卡上打着生活费。

老石让他周末回家,小卑不想回来,校园环境好不说,周末宿舍只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学习效果更好。小杂院在城市边缘,说白了是贫民窟,小卑明知他切不断与这里的关系,却有意识地想和此地拉开距离。

坐在自家房间,小卑有些失落,班上好些同学在全市最高级的小区住着,他因为成绩好,有钱同学也能看得起他,约他出去吃火锅,去家里玩。小卑第一次吃火锅不会调蘸碗,在同学家里不好意思换鞋,找不到小区出口。在同学家的马桶上,他刻意多坐了会儿,那是他第一次坐马桶。

老石这天又没去市场,不是下雪的原因,因为小卑放假了,他想听小卑说说高中的生活。

小卑说学校很好,灶上的饭好吃,暖气挺暖和,没有说那些有钱同学,他怕他爸爸了解人家的生活后像自己一样失落。

老石让小卑回老家待些日子,所有的亲戚家都走走,老石想,小卑考了这么好的学校,应该给亲戚们炫耀一下。

老石折了点儿柴,手冻得发麻,他回家坐了坐,两只手互相摩擦摩擦,便去了外面,把炉子点着,和好面后,去往市场。

老田裹着被子,听见院子里的响动,心想着,这么冻的天,老石也不歇着。

老黄催他快点儿生火,老田扭捏着穿上毛衣毛裤,又把被子盖上暖了会儿才穿上外套,把炉子点燃。

炉子里的火旺了,房间里热乎乎的,老黄才穿了衣服。

老田的身体大不如前,经常乏力、酸软、头昏。他看着懒洋洋的老黄,心想着,我万一瘫痪了还指望你侍候我哩,就你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侍候我。

老田想上厕所,说老黄:“你把碗洗一下。”

他上完厕所,站起的瞬间感觉身体“呼”地向前倒了倒,他本能地手扶在墙上,过了二十几分钟才缓过来,回去后碗没有洗,老黄盖着被子打着游戏,老田勉强洗了碗筷,软软地躺在床上,说:“老黄,我怕是不行了。”

老黄时刻惦记着老田的门面房,她巴不得老田早点儿去世,便说:“瘫痪了我侍候你么,我咋可能不管你呢?”

老田苦苦一笑,不放心地说:“这我就放心了。”

老白出院了,头还裹着,他来到小杂院,在老田房间待了一中午,老田让他喝酒,他说不敢喝,还受伤着,老田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摊上事了,走的时候老白说白齐齐被派出所抓去了,偷东西了,马上过年了,他想去看看,给送点儿吃的,问老田公安上有没有熟人。老田很为难,想一句话推掉,看着老白可怜的样子,勉强说:“有,多少年没联系的同学了,不知道人家帮不帮。”

老田的同学帮忙让看了看,老白想往出寻,老田的同学说那不顶事。

小卑在老家待了两天,想回市内。他清楚自己和老家有距离了,以前,在村里那些人家窑洞进去,会主动上炕;这次回来,路过人家的院落,人家稀罕地说,小卑回来了,回窑洞坐着。小卑感觉有些陌生,没有进去。他极力回忆小时候那些温暖的场景,回忆多了,有想哭的冲动。

小卑回到市内时是中午,老田在院里晒着太阳,问:“小卑回来了?”

小卑“嗯”了声,回房间了。

老田心想着,这怂娃娃,才考了个高中么,倒有架子了。

小卑点燃火炉子,捧了本书,刚读了几页,听见老田喊“小卑小卑”,他一脚跨出门,老田倒在地下了。小卑把他扶进房间,问要不要给你女儿打电话,老田说:“打么,不打咋办?”

120 把老田拉走了,他女儿在车上陪着。老田躺在车内,想起小卑扶自己,便有些惭愧。小卑打火生炉子时,老田想提醒他句小心炭烟中毒,又觉得小卑上高中后的傲慢态度便没有提醒。

老黄是晚上回来的。这段时间,她借口买生活用品贪了老田的一点儿钱,又问老田要了一些,回去看孙子了。

老田给她发信息时,她抱着孙子睡觉。醒来看到信息后,内心既难过又欢喜,难过自己要侍候他,欢喜有机会给儿子占老田的门面房了。她本来想去医院看看,老田发信息让她不要去,说女儿在,她来了不方便,在家里准备准备,等他回来。老黄又有些担心,若是女儿侍候了老田,自己没机会占有人家的门面房了。

小卑买了点儿面条,熬了些西红柿汤,等老石回来。

老黄感觉房间有些冷清,去院子走了走,心里还空落落的,看见小卑的房间里亮着灯,推门进去了。

小卑给她递了个凳子,脸上热辣辣的,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到老黄和老田光着身子的那幕。他愣愣地坐着,老黄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大了,该找个女朋友了。”

老白在炕头儿躺着,灶口的壶内冒着热气,直到水沸腾时他才醒来。马上过年了,家里可怜的连点儿买肉钱都没有,他埋怨老婆不会过日子,挣的几个钱都花了,老婆骂他没本事,挣那么几个钱,老白说他算不错了,村里的人才可怜了。老婆说和他这样的人也说不清楚,就去街上了。

老白把水灌入壶,一个人无聊,去了小杂院,院里只有老黄一个人,老白这才知道老田住院的事。他后悔来这里了,若是不来,不知道老田住院,不用看他,面子上能过得去;知道了,不去看看,以后还咋见面?人家帮过自己。去看吧!又要花钱。

他在街上直转到晚上才回去,老婆把做年饭的肉割回来了,在亲戚家借的钱。老白说了老田住院的事,问要不要去看看,老婆说,不用看了,老田知道咱没钱,不会在意的。老白说那就不看了。

老田瘫痪了,想回小杂院和老黄在一块儿,悦悦不理解,执意要他拉回家。老田哀求道:“我成这样了,你妈会侍候我?”悦悦猜测他爸和老黄达成交易了,故意问:“那个阿姨有什么理由侍候你呀?人家还不是趁你那几个钱?”老田骗悦悦说人家才不在乎这几个钱,我们俩老感情了。

悦悦说:“好爸哩,你不要骗我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人!我妈若是不侍候你,你就说你把门面房给那个我阿姨呀!这样,我妈肯定侍候哩。”

老田老婆堵在楼道,不让老田上去,说她早死得没这种男人了。悦悦按她之前的想法,说:“你不侍候我爸,有人侍候哩,以后的房租你还领不领?若不是我拦着,我爸就把门面房给了人家,让人家侍候他。”

老田老婆服软了,她不能让一年十多万的房租落入人家手里,勉强答应了。

老黄开始扫马路了,穿着橘红色外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刚开始不适应,扫扫站站,站久了便不想动了,勉强抬起酥软的胳膊,一下一下地往过扫。那么一个寒冷的下午,一个领导检查时她没有把烟头扫尽,领导像吼牲口似地问她为什么还有烟头,老黄把扫帚伸过去准备扫,领导说:“手捡,手捡!”老黄弯腰把烟头挨个儿捡起来,待领导走后,她坐在马路上,放声哭了。

哭着哭着,骂不争气的儿子,骂老田的病,骂过又哀叹自己命薄。

老田的裤子几天没换了,里面糊得难受。老婆只给他做饭,换洗衣服的事丝毫不管。悦悦每周来一次,给他换完衣服就离开了。老田不怪她,他知道女儿嫌脏,能保证每周给他换一次衣服都不错了。老婆也搬出去了,饭放到他跟前就走了。伴随老田的只有手机,他给通讯录上的人都发信息,诉说自己的苦,很多人简单地敷衍几句再不理他,老石,老白,还有老黄,总是给他发好多的话。

赵师领孩子住进小杂院了,说之前那家院子重新装修。孩子上初中了,衣服常脏兮兮的,头发很长时间才剪一次。赵师每天从工地上回来,简单地洗漱一下,买瓶劣质酒,往房檐下的破沙发上一躺,喝晕乎后才回房间。有那么一晚,他醉醺醺地走进了老黄房间,老黄把他招呼在床上,半夜里,赵师醒来,心想:我干的这是什么事呀!老黄快能当我妈了。老黄一直醒着,说他:“你我都是苦命人,薄命人,不要怕,不要羞,就当我是你姐哩,你回来,我给咱把房烧暖、饭做下,我不想打扫卫生了,受得不行,就当给你当保姆哩。”

赵师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说:“我老大人,咋都能凑合,娃娃不行呀!住校住得够够儿的,每次去学校时都眼泪汪汪的,你有这么一片心,我就给娃娃报成走读,你把饭做上、衣服洗上,娃娃有个家。”

老黄辞了扫马路工作,把赵师积累下的脏衣服晾在院里,过了两天,衣服上的异味消散得差不多了,又压在铝盆洗,满满地倒了几盆黑水子。

孩子开始回家了,每天的中午和下午,老黄在他快放学时把饭做好。孩子走时,老黄要看着他过了马路,上了公交才回房间。不到一个星期,孩子像重生了一次,活蹦乱跳的,之前,头多数时候都低着,不和人打招呼。

赵师酒喝得少了,每次洗漱完还梳下头发,他给老石说:“有个家就是好,我这段时间头上可轻快哩。”

发了工资那天,赵师割了些肉,买了些水果,特意让老黄给同同送去一些,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相当于同同的继父,理应给人家负点儿责,也能换取老黄对自己儿子的更多好来。”

老黄知道赵师是小心肠人,经常给他宽心,让他不要想太多。在老黄心里,赵师是下苦人,挣钱不容易,她不会像对待老田那样,把赵师的钱偷偷摸摸地给同同。

老石上午给小卑开了家长会,下午看了看老田,老田瘦得只剩层皮了,眼睛仁陷进了眼眶,他含泪看着老石,说他不想活了,生不如死。老石握紧他的手,劝他不要歪想,老田说老石,他现在最后悔的是瘫痪前没准备点儿毒药,现在想死都死不了。

赵师的儿子上高二了,他出去找了几次他妈,私下里和赵师商量,把他妈接回来,这个家还是完整的。赵师苦笑道:“你小时候她怎舍得把你撂下不管?现在认她做甚?”赵师的儿子给老石说,希望老石劝说他爸。老石卖完葱花饼,置办了酒、菜,把赵师喊至自己房间,说赵师:“娃娃考虑得对着哩,不要反对。”赵师有他的苦衷,这几年老黄对他们父子不错,他不想辜负这份儿恩情,老石明白赵师的苦衷,说:“你儿子以后有了娃娃谁给照看?和老黄皮骨两利着么!你婆姨原来人年轻,不懂事,心野着哩,现在三十大几了,不用说应该也懂事了。”赵师说:“那种人,说不来,这些年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了。”老石劝他要为娃娃考虑,娃娃没娘总不是个好事。赵师嗯嗯地答应了几声,一直没有行动。

赵师的儿子暑假在建筑工地打了一个月工,挣得几个钱,租了房子把他妈接回来了。赵师看到儿子的一片苦心,也搬过去住一起了。

老田求老婆给他买点儿安眠药,说他睡不着。他老婆一周给他几颗,老田积攒起来一次性吃了,立下遗嘱,说一切家产与自己的老婆无关。

白齐齐从监狱出来后,回老家拦了几年羊,憋不住,又回到了城市。

小卑后来考上了中医大学。

小杂院,渐渐换了新住户,只有老黄还在,她已经老了,常一个人邋里邋遢地坐在门口,自言自语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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