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步
中国历史上以失败告终但青史留名的军事将领不多,李陵便是其中之一。李陵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争议不断。遭灭族之灾,却被世人高度评价。
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嫡长孙。父亲李当户在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去世了。凭借祖勋,被授侍中、建章监。李陵膂力过人,善骑射,有文才,仁爱礼仪,谦让下士,颇有乃祖李广风范,因此深得汉武帝赏识。有一年,为了配合战略需要,汉武帝派遣李陵率军八百,去往匈奴腹地侦察地形。那次李陵的运气很好,深入匈奴地界二千余里,竟然未遇到匈奴的部队,全军毫发未损地顺利返还,之后荣升骑都尉。那时候汉军气势如虹,但正真够得上灵魂人物的,可以说,李陵是霍去病之后冉冉上升的又一颗将星。
汉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汉庭派李陵带五千精兵,来到河西走廊,驻守张掖、酒泉等地。那一年,李陵33 岁。
李陵在张掖和酒泉的主要工作是教习骑射。在李陵之前,戍守张掖、酒泉的主要将领是路博德。路博德名满天下,早年跟随霍去病大破匈奴,后来以伏波将军的身份与楼船将军杨仆等在岭南建立了不朽功勋,因此封符离侯。再后来,路博德因渎职罪被削爵,以强弩都尉的身份,戍边张掖,后老死居延。李陵的资历和地位,显然比路博德差了很多。李陵虽然敬上爱下,但路博德对自己处境不满情绪的蔓延,还是为李陵后来的失败留下了一些隐患。在这期间,张掖还有过一位与匈奴作战青史留名的将领叫任文。有一年右贤王率部入侵张掖,杀了都尉,掠夺数千人。任文得知后率军击破,尽夺而归。那些为守护地域安宁做出贡献的的生命,都值得我们铭记。
李陵在张掖、酒泉工作和生活了三年。酒泉以西、张掖往北数百里,就是匈汉边境。那时候张掖境内有两个属国,一个是张掖属国,另一个是居延属国。属国有似于少数民族特区自治。河西四郡最早设置的是酒泉郡和张掖郡。酒泉郡和张掖郡以焉支山作为分界线。汉王朝为了巩固河西地区的统治,紧缩防区,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将张掖郡东部两县划置金城郡。汉宣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又划出张掖郡东北部,设武威郡;随后设置敦煌郡。所以有些书籍称河西五郡也无不可。河西四郡设置的时间顺序,《史记》《汉书》和相关纪、传、志记载不一,但从《史记》《汉书》记载路博德、李陵在酒泉、张掖期间从未提到过武威来看,那时候应该还没有武威郡。
汉武帝天汉二年(前99年),李广利统领三万骑兵,从酒泉出发,攻击在天山一带活动的右贤王。这是李广利第三次远征西域。历史对李广利的评价并不高。李广利凭借刘彻宠妃李夫人兄长的身份,得将军之职。据说他每次出征,总要带一些类似富二代的顽劣子弟或委身于己不学无术之辈捞取军功。他本人的军事才能,也实在是乏善可陈。即将出兵,武帝召见李陵,意欲他为大军运送粮草。
李陵从张掖火速赴京,在武台殿叩见武帝。得知圣意后,李陵汇报了工作:臣所率屯边将士,皆荆楚勇士,现武艺娴熟,力可缚虎,箭法更是百发百中。他恳请皇上说,让我带上这支人马,到兰干山南,杀敌靖边,让他们去做后勤供给,实在委屈了这些精良将士。武帝明白他不愿做后勤工作的心思,但看到李陵有此大志,自然也是满心欢喜。分兵出征,缺乏马匹怎么征讨呢?李陵说,不须马匹,臣愿率五千步兵,直捣单于王庭。武帝素知李陵之才,又在边地锻炼数年,便欣然同意。诏令强驽都尉路博德领兵,在中途迎候李陵的部队。
曾经的伏波将军,为骑都尉做后备,这让路博德心里很不舒服。于是,路博德上奏:现在正值匈奴马肥之时,不可与之开战,臣希望来年春天,与李将军各率酒泉、张掖五千骑兵分别攻打东、西浚稽山,必将获胜。武帝大怒:这不是明摆着李陵知难而退,不想出兵指使路博德如此上书吗?于是传诏路博德负责酒泉、张掖边防,李陵九月发兵。公元前99年,李陵率领五千步兵,由张掖启程,从居延出发,向漠北进行。近30 天,来到浚稽山,安营扎寨。李陵将所经山川地形,绘制成图,派人回朝禀报。刘彻看到李陵带兵有方,且将士用命,自然是非常高兴。刘彻重赏了那个叫陈步乐的送达书信的军官。
但此后的李陵,再也没有回到张掖。
也没有踏上大汉的土地。
李陵的行军路线完全按照汉武帝刘彻的战略规划:从遮虏障出塞,到东浚稽山南面龙勒水一带,徘徊以观敌情,如无所见,则沿着浞野侯赵破奴走过的路线抵受降城休整。但这次李陵的点子太背:在浚稽山遭遇单于主力,被匈奴三万多骑兵包围了。
这次战役的结果人尽皆知。李陵兵败被俘,投降了匈奴。于是,汉庭震荡,一场关于李陵兵败投降匈奴处理意见的辩论开始了。此后的中国,历朝历代的人们也为这个事件留下了各自的立场和观点。
我们还是来看看李陵兵败漠北的战争实录吧,只有了解真相,才能接近真实的李陵。
大敌当前,李陵并未惊慌,而是以大车作为营垒,摆开队伍,前排持戟和盾,后排用弓弩,与敌作战。匈奴见汉军人少,便直扑汉军营垒。李陵瞅准时机,千弩齐发,匈奴应弦而倒。匈奴军败退,汉军追击,毙敌数千。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被三万大军包围,不能取胜,反遭败绩,单于大惊,于是召集左贤王、右贤王部率八万骑兵来围攻李陵。李陵尽管率精锐之师,但敌我力量悬殊实在太大,他深知进军无望,只好且战且退,几天后,被困在一个山谷中。汉军将士们三处受伤者用车载,二处受伤者驾车,一处受伤者坚持战斗。在其后两三天沿故龙城道突围和撤退中,汉军又斩杀匈奴数千。李陵得知军车中匿藏妇女,搜出挥剑斩之。由是,将士愈发用命。
李陵从一俘虏口中得知,单于认为这是汉朝的精兵,久攻不下,向南退走,是在诱敌深入,便与许多当户和君长商议是否退军。当户和君长认为区区几千汉军都不能消灭,汉朝会越发轻视匈奴,于是在山谷间再度猛攻,汉军处境更加险恶。匈奴依仗骑兵优势,一日数战,但依旧难以取胜。距离汉朝边关越来越近,于是匈奴再次准备撤军。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个叫管敢的军侯,投降了匈奴。他将汉军兵无后援、箭矢已尽的消息告诉了对方,匈奴闻之大喜,于是,八万骑兵合力围攻,箭如雨下。汉军在接近鞮汗山的一个地方,弹尽人疲,所剩三千多将士只好放弃战车,用车轮辐条当做武器,与敌战斗。因大山所阻,深入狭谷,汉军不能前进,作战愈发失利。
《汉书·李陵传》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军吏或曰,“将军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后求道径还归,如浞野侯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于将军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这段话应该是多方考证后的一段调查报告,可见李陵抱赴死之心。这时候李陵完全有生还的机会,但李陵制止了手下将士让他独自弃军逃走的建议。一日黄昏之后,李陵换上便装,独步出营,要一个人去刺杀单于。计不能成,实无它策,李陵决定分散突围。
是夜,李陵和校尉韩延年一同上马,带领十多名壮士一道冲出。匈奴得知消息,数千骑兵紧追,后韩延年战死,李陵被俘,无奈之下,投降匈奴,后逃回者仅四百余人。李陵此次出兵,率军五千,对敌八万,毙敌一万有余,在部队还剩三千余人的情况下,弹尽突围,这在战争史上已属少见,由此可见李陵之才和所率汉军确非寻常。这也是后世对李陵兵败漠北依旧褒多贬少的主要因素。
在汉朝历史上,投降匈奴的将校数以百计,李陵的级别并不是最高,但李陵的争议却是最大。汉武帝起初对李陵起初也是持一种不再深究的态度,后来派公孙敖前往北地,意欲接回李陵,而公孙敖得到一个不实情报,说李陵为匈奴练兵,以期反击汉朝。于是,武帝震怒,李陵全家被杀,且株连三族。再后来得知,帮助匈奴练兵的是一个叫李绪的都尉,曾驻守奚侯城,匈奴前来,不战而降。于是,李陵的母亲、兄弟、妻子、孩子全家被诛杀。得此消息后,李陵悲痛之状,不难想象。但李陵没有做出借助匈奴兵马进攻汉朝诸如此类的事情。恨怒之下,他派人刺杀了李绪,因此差点被单于大阏氏治罪而死。李陵兵投降匈奴后的第九年,和汉军有过一次交锋。出人预料的是,李陵所率三万精骑,竟然和军事才能平平的御史大夫商丘所率三万疲惫之师战斗数日,兵败退却。后世的学者一致认为,这是李陵怀念故国,不愿杀戮汉军的有意举措。
李陵兵败,但单于依旧非常器重李陵,并把女儿嫁给他,立他为右校王。汉昭帝即位后,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委派李陵过去的好友任立政出使匈奴,招李陵归汉。李陵拒绝了。“大丈夫岂能反复无常,再次蒙羞。”在北地,李陵和苏武、卫律有过交集,李陵在《答苏武书》中,将那次战役的过程和今日的处境以及假如回到大汉的结果做了分析:“……陵虽孤恩,汉亦负德。……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这段文辞用今天的语言陈述,就是我虽然辜负了汉朝天子,但汉朝也亏对于我。事已至此,我回到汉廷,难道去听凭那帮刀笔吏舞文弄墨、随意抹黑让我遭受更多的侮辱和折磨吗?苏武被禁十九年,汉朝还有他太多的牵挂和思念,而汉朝彻底斩断了李陵去路和回归。李陵生不能还汉,给历史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但作为当事人李陵,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李陵和司马迁的交往并不深厚,但在这件事上,司马迁为李陵极力辩护,他认定李陵投降,是“暂栖匈奴以图后计”。这些观点,他在《报任安书》中有详尽叙述。但盛怒之下的刘彻,将司马迁处以宫刑。远在北地的李陵得此消息,我想定然为远在数千里外的知己失声恸哭,双泪横流。
李陵不仅武略超群,而且文采斐然,在文学界也享有很高的地位。
二十多年后,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李陵病死漠北。
李陵以一代名将居之,似有不妥,仅此一战,便身陷匈奴。他的功绩,也无法和同时期的卫青、霍去病、李广等人相比。但无论当朝还是后世,人们对他的评论,却一直未曾中断,基本是褒多贬少。一千年后,宋将金刀杨令公兵败被俘,绝食而死,人们在戏剧中还安排了一个撞死李陵碑的情节故事,由此升华英雄末路壮志难酬的悲凉气氛。在此后两千多年的时光岁月里,人们基本上认同和理解了这个最后从张掖走向漠北的悲情英雄。
“力尽锋销马疲颓,谌悲良士不生回;陵碑千古斜阳里,一度人看一度悲。”这是明朝诗人周静轩有关李陵碑的一首诗歌。李陵的经历,确实是一度人看一度悲。《汉书·李陵传》有这样一段文字:“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李陵在弹尽粮绝之际叹到。——假如李陵的部队每人再有数十支箭矢突围成功回到大汉,我敢肯定,汉朝历史上,定然会多出一位盖世名将,匈汉关系定然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但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真。
李陵在张掖、酒泉一带留下故事不多。今天,在距离张掖近五百里外的酒泉草湖有李陵碑。据说一次李陵率军抗击匈奴,大获全胜,凯旋归来,在此驻扎。一日,李陵远眺祁连皑皑雪峰,想到李氏三代抗击匈奴,不禁豪情顿生,于是萌发了勒石记事的念头,就在一座土墩上亲笔书写了“誉满边关”四个大字,署名“骑都尉李少卿题”。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李陵,就于此立碑,以记其事。
公元1940年,俄罗斯哈卡斯阿巴坎地区的一个农庄里,挖出了一座大型古墓,里面的瓦当上面刻有“天子千秋万岁常乐未央”的字样。经过多方考证,这座古墓的主人就是汉骑都尉李陵。
汉朝之前河西走廊属于西域。西北地区地广人稀,大漠空旷,戈壁辽阔,致使人们对西域的认识,是一片不毛之地或一些不习王化的游牧民族于此打斗厮杀。张骞去了趟西域,后世冠以“凿空”,这个称号在中原来说也许是恰当的,但站在西域来看就有些可笑:因为彼时的西域,同样是商贸发达,市井热闹,农业和牧业共举,经卷和书卷并存。东西方文明可谓齐驱并进。张骞之后二三百年,佛教文化传入中原,前秦皇帝苻坚派大将吕光以战争的方式,把鸠摩罗什“请”到了中国。中原与西域之间的交往,其实在先秦时期就早已有之,只是历史的封尘太厚,地域的跨越太远,有限的文本未能记载曾经的历史而已。那些于此穿梭往来的客商,当然也是胡人居多。中原官派的外交大使,张骞确实是走进西域的第一人。
环球同此凉热。从现在挖掘出土发现的四坝文化、东灰山文化、火烧沟文化等完全可以得出,早在四千多年前,河西走廊的先民就在这里刀耕火种,从事农牧业生产和生活。他们烧制的陶器和使用的工具,与同一时期中原地区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异。也由此更加肯定,中原民族用睥睨的目光斜视西域,实在是毫无道理。生活在河西走廊及西域的人们,未必不是享受着陶渊明般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当然于此同时诞生的,还有城邦和城池。
河西走廊最早的城池,大约在三千年上下,而且那些遗址今天依然能够寻其痕迹。
河西走廊最早的城池在哪里呢?或者说,河西第一城在哪里呢?沿着岁月的轨迹,我们去探寻曾经的繁华和没落,过往的岁月与光阴。
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凉州。凉州的历史太遥远了,名气也太大了,大的超过西北地区除过长安之外的任何一座城市。凉州在匈奴时期就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不过那时候的凉州不叫武威,也不叫凉州,叫姑臧。姑臧就是凉州的雏形。姑臧在匈奴时期就是河西走廊颇具影响力的一座城池。
凉州城池建筑规模最大的时候,是前凉张俊时期(那时候仍叫姑臧)。张俊对凉州的营建,基本按照《周礼》都城宫室“辨方正位”的要求扩建,也就是说,完全是王城的规格。据说当时凉州古城光城门就有22 座,这也是当时中国王都城门最多的城池。后来,北魏统一了北方,定都平城,北凉三万多名官员、学子、士族、工匠、佳丽迁入平城,凉州基本成了一座空城。凉州城池的营建思想与布局模式,直接影响了北魏旧都平城和新都洛阳以及后来隋、唐时期长安城的营建。凉州古城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开创了中国都城营建史上“宫北市南”的先河,这种与传统礼制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奠定了凉州古城在东亚建筑史上显赫的地位。这些,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论稿》一文中已有论述。
凉州古城就是河西第一城吗?当然不是。我把目光投向了一个叫三角城的地方。那座城池据说要比凉州古城早近千年。
三角城遗址位于甘肃省金昌市双湾镇三角城村,距离凉州古城一百公里,属于沙井文化遗存。沙井文化是瑞典籍考古学家安特生1924年在甘肃民勤县沙井子村发现的文化类型。沙井文化最主要的遗存三角城遗址南北长175 米,东西宽126 米,现存城墙最高处达4 米。城内文化层堆积较厚,地表有大量陶器、石棒等残片。三角城遗址是这一地区唯一的一处先秦时期城址,也是整个东亚大陆罕见的农耕文化圈以外的古城址之一,因此三角城有“河西第一城”之誉。
三角城是集城址、墓葬群以及房址、窖穴、祭祀坑为一体的大型沙井文化遗址。安特生先后著书《甘肃考古记》《黄土的儿女》《中国史前文化研究》等,详尽记叙了其发掘历程。上世纪40年代,考古学家夏鼐、阎文儒、裴文中等人先后来到三角城遗址进行考古调查,之后著书《夏鼐日记》《河西考古杂记·三角城考察记》《中国西北甘肃走廊和青海地区的考古调查》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对三角城遗址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大规模考古发掘,共出土文物2112 件,有金器、铜器、铁器、石器、陶器、骨器、木器等。甘肃省考古研究所专家、南京大学教授水涛、北大考古系教授李水成等专家学者致力于对这些出土文物的研究,学术研究成果不断问世,逐步揭开了沙井文化的神秘面纱。
三角城遗址墓坑内挖掘出的殉葬品除羊骨、牛骨、马骨外,还出现了数量不等的人骨。从那些摆放规则、等级制度严格的人骨得出,奴隶社会的殉葬制度,在河西走廊业已有之。三角城遗址的挖掘,彻底改变了河西走廊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生活方式的传统认识。也就是说,早在2500 至3000年左右,河西走廊石羊河流域的非农业区域,就有了城池的规划建筑。如此说来,这个“河西第一城”绝不是故弄玄虚。
那么古董滩古城呢?地处玉门的古董滩遗址属于四坝文化。四坝文化早于沙井文化近千年。四坝文化作为河西走廊史前文化的代表,连同火烧沟遗址、东灰山遗址、西河滩遗址、古董滩遗址等等,构成了河西走廊文明和文化的有力佐证。古董滩遗址位于酒泉市玉门市柳湖乡小康村。这个遗址与同一类型文化遗址不同之处在于,古董滩遗址建筑结构规整,已初具城池的规模。
古董滩遗址东西长约184 米,南北长约190 米,残高约2.1 米。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考古发掘中,发现有三个文化层。遗址上堆积大量的陶片。城址内发现有许多炭渣和少量铜渣,表明该遗址和附近可能有烧制铜器的冶炼场地。古董滩另一段被流沙掩埋的城墙,专家分析认为,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城址,也是河西地区目前发现的最远古的一处古城遗址。通过这些具有很高文物研究价值和学术价值的冶炼遗址、古城遗址,为研究冶炼技术如何发展提供了实物证明。这些古城遗址的发现,对河西走廊史前文化的研究和该地区古代民族的构成、迁徙,以及相关问题研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资料依据。
古董滩遗址是河西第一城吗?我总觉的这些古城遗址和我心目中的城池,有很大差异。
我把目光转向甘州。因为甘州有弱水。
弱水流域是研究河西人文历史、社会变迁、人口迁徙、朝代更替、繁华败落等等都绕不开的一个区域。弱水河畔有一个叫黑水国的故城,我一直觉得那是打开河西走廊这扇大门的一把钥匙,或者一个密码。
毫无疑问,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黑水国古城是一座汉代的故城遗址。但黑水国古城往西一千米,有个叫西城驿的地方,却是4000年前河西先民的一个聚落。这个叫西城驿的聚落遗址,和分布在河西走廊东西两端大小不一的城池遗址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它是一个地穴式建筑和地面立柱式建筑聚集群。从现在已清理出的半地穴式建筑10 座、地面立柱式建筑38 座、地面土坯建筑42 座我们可以得出,河西先民房屋建筑由半地穴式建筑到地面立柱建筑、地面土坯建筑的演变过程。
西城驿遗址出土大量小麦物种和绵羊、猪、黄牛、狗、鹿、兔等啮齿动物的骨骼,还有大量炉渣、矿石、炉壁、鼓风管、石范、铜器、陶器、石器、骨器、玉器以及与冶炼相关的遗物。考古界一般认为,小麦和土坯建筑起源于西亚和中东地区,西城驿遗址发掘的这些物证,属西北地区所见年代最早,所有这些,为小麦及土坯建筑进入中国的时间及路径、中国早期冶金技术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支撑。
黑水国古城当地人也叫甘州老城。甘州就是张掖。张掖和甘州的渊源和递进是清晰的,但以西城驿为代表的张掖境内更多的史前遗址,却成了无数难解的谜。他们是戎羌还是月氏?是乌孙还是匈奴的?或者是这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后来消失了的不为人知的某个民族,谁也不知道。甘州古城是河西第一城吗?当然不是,但甘州古城在元、明、清时期,却是在河西走廊建筑规模最大、行政级别最高、最繁华也是最重要的城市,而且“河西第一城”的匾额,曾经在甘州的城楼高高悬挂。
据《甘州府志》记载,毁于上世纪中期的甘州城池,始建于西夏时期,元至大二年(1309年)重修。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都督宋晟于旧城东面增筑三里三百二十七步,总计周长为十二里三百五十七步。河西走廊的几个郡、州治城池中,凉州古城作为汉朝凉州刺史部、五凉都城所在地以及当地人口远远多于其他城市的特殊原因,它的建筑规模一直最为阔大。但元朝之后,甘肃行中书省和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移址甘州后,甘州的城市功能发生了质的变化,于是,甘州的城防变得愈发重要,规模设施有了明显的提升。明朝之后,肃州已成为实际意义上的边防城市,甘州地理位置变得愈发重要。明万历二年(1574年),甘州城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加固维修,城墙全部用砖石包砌,历时两年完工。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甘肃提督张永清、甘州府知府诚瑞、知县张心镜等筹资再次补修。此后,甘州古城楼檐毕具,城垣完固,气象更加宏伟,气势更加雄壮。也就是那年,甘州城东门楼上面,一块白底黑字的“河西第一城”匾额,高悬其上。据说同一时期,甘州古城的建筑规模和繁华程度,在西北地区仅次于长安。
这就是河西第一城吗?我不能回答自己。也许,在数千年的时光岁月里,在滚滚奔腾的历史长河中,这片土地上有过太多太多的“河西第一城”,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节点,每一座城池都曾闪射过耀眼的光芒,都曾凝聚过迷人的气质。每一座城池里的人们,都曾用不同的方式,为时代的巨轮增添动能。每一座城池在为我们提供生活保障的同时,也为我们营建了丰富多彩的都市文明。这些城池遗存,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人类文明进程中最主要的文化遗产与最重要的物证依据。因为这些城池和我们的生命、生活、生存、发展息息相关,不可分割,也不可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