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虎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修辞手法的运用是对语言艺术性表达的重要体现。张爱玲作品中,语言优雅的表达与深刻的描述,树立了其小说语言独特的修辞风格,也奠定了张爱玲小说大师不可动摇的地位。在张爱玲小说中,独具匠心的语言修辞运用,使其作品呈现出鲜明的语言特征,不仅有对人物、事件的传神描绘,更是将作者的态度、思想、情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由此可见,张爱玲小说语言修辞运用的高度,对张爱玲小说语言修辞特点的研究具有较高的价值。通过对张爱玲小说进行分析探究,总结了张爱玲小说中的独特性、音乐性、色彩性等语言修辞特点,呈现了张爱玲小说语言的修辞艺术魅力。
张爱玲的语言天赋充分展现于其小说语言表达中,新奇、生动、独特的语言修辞技巧,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引领读者发现并感悟文字背后所蕴含的广袤天地。这是张爱玲小说语言表达中最具特色的语言修辞特点。
变异修辞是一种与常规语言规范不同的,通过语言表层与深层含义错位的语言材料运用方法,能够产生独特且新奇的修辞审美效应。异化的词语更契合特定语境的表达需求,通过赋予词语与常规不同的新的内涵,使语言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语言效果也更为新奇。在张爱玲小说中,作者充分掌握了这种变异修辞的功能,利用特定的语言环境,实现了语言表达方式的改进与创新,从而使常见的词语语义发生了异化或错位,产生了新的语言视野。例如,在《倾城之恋》中,“宝络沉着脸走到老太太房里,一阵风把所有的插戴全剥了下来,还了老太太,一言不发回房去了。”这一句是对宝络相亲之后的心理状态的描述与反映。当全家人用各种穿戴物件将宝络打扮得花团锦簇去相亲,却不想最后成了流苏与范柳原亲近了解的机会,宝络的心中自然有怨言。为了表达出宝络相亲失败的心理状态,作者用一个“剥”字,替换了常用的脱、摘等词语,使得宝络失落、怨愤的心理生动地呈现了出来,语言表达也展现出了独特性和新奇性。
比喻是一种在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修辞手法,其不仅广泛应用于书面语言中,在大众日常口语中也经常出现,以使语言更加灵活生动。同时,比喻辞格也需要读者将自己的想象与联想充分调动起来,去感知比喻,从而让语言说理更为清晰。在张爱玲的小说语言修辞运用中,比喻修辞的使用非常多,且使用数量在现代小说中并不常见。在比喻修辞使用中,张爱玲非常重视比喻的技巧性,大量的比喻修辞都不是随手随意用之,而是其独特手法的呈现。一方面,张爱玲小说语言中,比喻的本体和喻体选择具有很强的独特性,在保持了比喻原有的修辞特色的基础上,又实现了开拓创新,达到了非凡的语言表达效果。例如,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屋子里水气蒸腾,因把窗子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底下的头发成团飘逐,如同鬼影子。”在这里,作者用“鬼影子”来比喻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喻体具有强烈的抽象性,反而更真实地呈现了振保心中的蠢蠢欲动与烦躁纷乱的心情。同时,这种比喻方式将静态的“头发”赋予了动态的灵动,充分展现了作者高超的比喻手法,构建了神奇的语言境界。
另一方面,比喻辞格的运用以读者的想象与联想为基础,因此在感悟比喻表达的内涵时,通常会调动读者的各种感官因素,兼顾通感辞格。在张爱玲小说中,红,实现了比喻与通感的完美结合,从而将作者的丰富情感与思维模式准确地表达出来,使语言的表达更具有新意。例如,在《倾城之恋》中,“她的声音灰暗而轻飘,像断断续续的灰尘吊子。”这里用“灰尘吊子”作为喻体来比喻声音,是作者紧紧抓住了两件事物的相似之处,来形容白流苏失望到极点、跌落至谷底的心情,通过声音表达就像是灰尘吊子一样,灰暗、寂寥、没有任何依靠。这种比喻方法将听觉与视觉感官联系在一起,使读者能够从多重感官体验中,体悟主人公的心情,同时对语言表达也有更新奇的感受。
语言表达中,整齐的节奏、和谐的韵律通常能够呈现出声音之美,发挥着增强语气和美感的作用。在张爱玲小说中,大量运用叠字、摹声词、反复等修辞,将语言的音乐之美呈现出来。
叠字修辞也称为“叠音”“重音”,在诗歌文学作品中较为常见,是一种汉语修辞手法与音韵用法,能够协调音调、强化语意,使语言表达具有节奏性等。在小说中,叠字修辞可以使语言表达生动形象,具有深化主题的效果。在张爱玲小说中,对叠字修辞的运用既多且广,更重要的是做到了巧用,使语言变得更加具有节奏感,增添了韵律美。例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黑郁郁的山坡子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作者连用三个ABB型的叠词,营造出一种非常急促不安的氛围,来充分反映主人公的内心,同时语言表达也更加畅快,语感强烈,节拍明显,使读者在阅读时充分感受急促紧迫的感觉。
摹声词是一种语音修辞手法,是运用语言将声音节奏生动形象地展示出来的一种方法。在张爱玲小说中,有很多对生活场景、客观事物的描写,都是运用摹声词来构建读者与所描述事物的联系,使读者能够更好地通过语言来构建场景画面,达到预期的语言表达效果,使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获得良好的审美体验。例如,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风吹着两片落叶踏啦踏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作者用“踏啦踏啦”描摹真实声音,使读者通过获取听觉感受,引发感官想象,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生活场景,加深对语言描述的印象,同时使语言表达更为传神和生动。
反复修辞是通过同一语句的反复使用,以此一再表现强烈的情思。当人们在获得深刻感触或者对某件事进行强调时,常常会采用反复的方式。在文学作品中,反复修辞能够构成和谐的语言节奏,强化语气、强调内容,营造情境氛围。在张爱玲小说中,有很多词、句的反复应用都达到了这种效果。例如,在《茉莉香片》中,“‘聂传庆,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赳赳地,‘聂传庆,聂传庆。’”作者用“聂传庆”的反复,表达了主人公急切、激动、期盼自己成为有钱人的一天,是对其心理活动的淋漓展现。又如,在《金锁记》中,“七巧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作者用句子的重复,来表现这时候七巧激动的情绪,反映了其对当时生活状态的失望与哀怨,同时也侧面描绘了人物的痛苦挣扎,为后期人物性情扭曲的转变作出了铺垫。
色彩语言在故事描述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对故事文本的重要渲染手段。在张爱玲小说的语言中,对色彩语言的运用是其语言表达的重要风格特色。她善于运用色彩词对平凡的事物进行装点,使其具有丰富的情感内涵,透露故事的情节发展,营造渲染故事氛围,对主人公内心进行描绘。
张爱玲本身对色彩有难以忘却的情怀,在她的小说中多次出现“蓝绿色”,静是其念念不忘的色彩,包含了其对母亲的亲切回忆。在张爱玲小说语言中,对颜色词的运用融入了情感,将其内心的感受运用色彩进行调配,使文章呈现出独特的艺术效果。一是张爱玲推崇对色彩的参差对照,善于运用色彩视觉上的落差,使文章的表达更具有层次和张力,与真实更加相近,从而通过对比来观照人性。例如,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有关于红玫瑰“蚊子血”“朱砂痣”,白玫瑰“明月光”“饭粒子”的经典描述,运用红与白两种颜色的对照,对振保在外人眼中正面形象和在情感世界中的肆意妄为的畸形双重人格进行了映衬,同时也是对红玫瑰与白玫瑰依附男人、毫无尊严的生活的可悲可叹。在整个故事中,都夹杂着温情与自信、真心与虚伪的荒诞交互,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的苍凉。二是通过人物用色,进行人物内心情感变化与命运的勾勒,从而描绘出逼真的人物形象,使人物更具血肉情感。例如,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一件磁青薄稠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作者通过“磁青”的旗袍、乔琪的“绿眼睛”、白色的“牛奶”、“青色”的壶,将青绿与白色搭配起来,没有说这时的薇龙有多美,但是却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她的秀色可餐。同时,“绿眼睛”也将乔琪的贪婪虚伪和色迷心窍表现出来,而白色的牛奶从青色的壶中全泼了出来,也体现了薇龙对诱惑的不能把持,使其最终沦为了乔琪的盘中餐。通过颜色词的运用与变化描写,将人物的内心与命运细致地表现出来。
张爱玲在对色彩词的运用中,会按照不同的事物来着色渲染,最终使语言呈现出艳彩之美,达到良好的表达效果。一是运用色彩词的丰富层次感来体现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例如,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有关红色的描写包括了“鲜亮的虾子红”“巴黎新拟的‘桑子红’”“大红绫子”的椅垫、窗帘、“猩红的厚嘴唇”“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等,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红随着薇龙初到姑妈房前花鲜亮美好的“虾子红”,到越发浓艳的“桑子红”“大红”,再到后来世俗的“猩红”“象牙红”,多层次的色彩词承载了故事发展中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变化,体现了故事的走向,表现出作者对色彩强烈的感知力和深邃的观察力。二是运用复合式的色彩词构造,达到更强烈的语言表达效果。例如,在《倾城之恋》中,“那车驰出了闹市,翻山越岭,走了多时,一路只见黄土崖,红土崖,土崖缺口处露出森森绿树,露出蓝绿色的海。”作者除了运用黄、红、绿等常规颜色外,还运用了“蓝绿”的复合式颜色词,相较于单纯的颜色词的表达,对事物的描绘更加清晰,表达效果更为强烈。因此,色彩词的构造对于客观事物的描绘具有重要作用,能够在提高语言表达生动形象性的同时,带给读者强烈的视觉体验,达到良好的表达效果。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具传奇色彩的女性作家,张爱玲小说的文学和艺术魅力不仅体现于其所创作的独特故事情节,同时还有其在语言表达中所展现的艺术成就。通过对张爱玲小说语言修辞特点的分析,可以看出她的小说融合了多种修辞艺术手法,将语言的独特性、音乐性和色彩性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在我国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