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殷商时期的农作物与农时

2022-02-23 00:53梁志力
关键词:农时卜辞殷墟

□梁志力

农业是古代社会发展的基础,是“祀与戎”行为活动的重要支撑, 对社会发展起着关键性作用,故对于古代史研究来说,农业始终是一个必须深入研究的课题。 殷商时期的社会生产力较前期有了较大的提升,祭祀与战争频频进行,更有必要对商代农业进行梳理与分析,进而探讨商文明在中国历史发展中的地位与作用。 从农作物种类来看,后世所见的农作物在殷商时期基本上都已出现,如粟、黍、麦、稻、麻等。 尤其是20 世纪后半叶以来甲骨文的大量发现,文中记载了关于商代农作物与农事的诸多信息, 涉及农作物的种类、种植季节、耕作方式、自然灾害、国家重视度等方面。 随着科技考古的深入发展,对殷墟遗址中采取的土样进行浮选分析,从而得到许多植物碳化标本,为还原与研究商代农业活动提供了珍贵的资料[1]。 本文依据最新考古发现与甲骨文材料就商代农业生产环境、农作物与农时三方面进行综合研究, 以期对商代社会的研究有所裨益,不当之处请学界批评指正。

一、商代农业生产环境

(一)自然环境

农业的发展离不开良好的自然环境, 尤其是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气候因素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解商代的气候环境,一定程度上就能从侧面了解商人的经济生活状态。对于商代气候的研究,学界已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董作宾等先生认为商代气候与现代基本一致,均属温带气候[2];竺可桢等先生认为商代气温较现代高, 属于一个温暖期[3]。 根据竺可桢研究分析,殷商时期的安阳地区环境比现在湿润,温度略高3~5℃,年均温度较现在高2℃左右[3]。

笔者通过对甲骨卜辞中所提到的动物以及考古发掘发现的动物遗骸的分析,认为当时安阳地区应该生存着大量亚热带或者热带地区动物,诸如象、鳄鱼、犀牛、麋鹿等。 而且在甲骨文中发现的“为”字是会意字,作一手牵象形,意为驯服象是有作为的重要表现[4]。 故此也能证明当时安阳地区的气候比现在温暖湿润,具有较多的南北气候过渡带的特点[5],即类似现在的长江流域的气候。 从整体来看,安阳地区当时可能要比现在气温高3~5℃,或者更高。通过利用考古发现的遗物对比当今亚热带作物与动物的分布,可以想象当时安阳的气温可能比现在高5~8℃。 当然气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商代晚期也出现了不同的波动现象,但总体而言仍然是温湿气候,正如葛全胜先生所提到的“殷墟温暖期”[6]。

商人活动的中心位于今河南中北部。 该时期当地河流较多,水资源丰富。 东部为古黄河,黄河周围分布着漳河、洹河、淇河等支流,北部为漳河与滏水,洹河绕殷墟而过。 这样充沛的水资源对于当时的农业灌溉及先民的生活用水等都十分有利。 同时依据现代土壤学分析,今河南境内的土壤可分为褐土、潮土、砂姜黑土、盐碱土、水稻土、棕壤、黄棕壤7 个土类,而褐土主要分布在豫西、豫北的黄土丘陵及浅山丘陵区,其母质是黄土状的风积、洪积和坡积物,是一种发育明显而肥力较高的土壤[7]。而且殷墟当时临近黄河故道,土壤肥沃,为农业提供了良好的土壤环境。

(二)社会环境

农业是商代重要的支柱产业,它的发展是人与自然共同作用的结果,故社会环境对于农业的发展也会产生极大的作用力。 社会环境主要包括生产方式的变革、生产力的进步、生产工具的革新、统治者的重视等方面的内容。

据史书记载,商代编制有《月令书》,将不同季节种植不同的庄稼进行详细的规定,从而做到不违农时。 在甲骨文研究中也发现有商代农官的存在,主要有“藉臣”“臣”“刈臣”“畯”等。 在卜辞中经常会看到“呼小刈臣”“小刈臣”“畯”的记载[8]。“刈臣”是掌管收割作物的农官,“畯”是商王室专设的农官。 同时商王对于农业也极为重视,在甲骨文中经常会见到 “求年”“求雨”“宁雨”的卜辞,如卜问商都和四方受年的卜辞有“东土受年,南土受年,西土受年,北土受年”“贞,我不受其年”等。

商代战事频繁,也获取了大量的俘虏,除了一部分用于人祭、人殉外,相当一部分战俘生存下来,与当地的平民一起参与耕作,进行简单的协作。 甲骨卜辞中提到协田,就是指集体耕作,卜辞中商王多次命令众人一起协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规模奴隶集体从事农业劳动的景象。 长期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商代中原地区农业生产中采用了集体大规模协作的生产方式。 根据甲骨文记载与考古发掘可知,商代谷物收获工具主要是石质或者蚌质的镰和刀。 如在1929—1932 年安阳殷墟所发掘的7 处灰坑中共出土商代石镰3640 件,其中一个灰坑就出土444 件[9]。商代石刀出土数目同样惊人, 仅安阳殷墟近90 年来的发掘就出土了各类石刀3700 余件[10]366。 学界对于这些灰坑性质的研究多认为应是储藏生产工具的窖穴。 这么多生产工具集中放置,再结合甲骨材料,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殷墟时期农业已经出现集体大规模协作的现象。

商代是中国青铜器发展的高峰时期,在许多遗址都发现了大规模的青铜铸造作坊与相关遗物。 青铜器数量多、种类齐全,有礼器、兵器、车马器、农具等。 在安阳孝民屯商代铸铜遗址内,发现有铸造镬的陶范块[11]。 虽然目前青铜农具是否已经在商代农业活动中起着重要作用仍然是一个争议的问题, 但是从青铜农具范的出土来看,商代确存在少量青铜农具。 它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商代农业经济的发展。

二、商代农作物

甲骨文中农作物的种类主要有黍、 粟、 麦、稻、大豆、麻等[12],后世中原地区主要的农作物在商代已经基本都有。 这些农作物在中原地区的商代遗址或遗迹中皆有出土,陆续有相关研究成果公布, 如安阳孝民屯遗址出土的植物标本[13]。卜辞所见登献神祇的农产品较多者有粟、 黍及麦,现就黍、麦、粟三种主要的粮食作物进行分析介绍。

(一)黍

黍,即现今北方的黍子,又叫糜子,去皮后称为大黄米。 学者多将甲骨文中的“”释为“黍”。黍在考古遗址中多有发现, 最早可追溯到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 历史文献中也有关于商代粮食作物多为黍稷的记录,《尚书·盘庚》载:“惰农自安,不昏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可见黍这种粮食作物在中国存在的时间是相当悠久的。

商人大量种植黍,一定程度上是由于黍的特性。 黍的生命力强,生长期短,对地力消耗小,稳产性好[14]。 同时黍也是酿酒的主要原料。 商王朝上自王室下至臣民均有饮酒之风,所以对黍的需求量极大,这就促进了黍种植面积的增加。 而且在商人祭祀祖先的仪式上,黍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如甲骨卜辞载:“丁亥卜:昔乙酉箙……〔大丁〕、大甲、祖乙百鬯、百羌,卯三百……”(《甲骨文合集》301) 故从卜辞中看出商人祭祀常用酒鬯,商代计算鬯的容器多为卣。 由于黍的重要地位,所以商王经常在卜辞中关心黍的收成。 如《甲骨文合集》10137 正面卜辞:

贞: 黍年有正雨? 一 二 三 四 五六

贞:王饮有害? 一 二 三 四 五 六七 八 九 二告

〔贞: 王〕 饮亡害? 一 二 三 四 五六 七 八 九

从这片卜辞中商王多次反复贞问, 就能看出商王非常担心黍的收成不好,进而严重影响祭祀、宴饮等所用酒的酿造。

与现代农耕方式基本一致,在当时的农事活动中也有整地、施肥、播种、耕作、除草、收获等一整套程序。根据甲骨卜辞的记载,整地、施肥于殷历十一月(夏历三月),作区、开沟、作垄在殷历十二月(夏历四月),播种在殷历一月(夏历五月),中耕除草、预防蝗灾在殷历三月(夏历七月),收获在殷历四月 (夏历八月)。 收获活动一般在早晚, 即甲骨文所提到的:“暮” 即黄昏,“兹夕”即今晚,“生夕”即明晚。在这些时间内,不但农人免受太阳曝晒,而且此时黍粒不易脱落,可降低损耗[15]563-566。

商人深刻地认识到黍的重要性。 所以对于黍从播种到收割形成一套独特的习俗模式,称之为黍文化。有播种、求年、献黍、求雨等礼俗文化。同时其生产管理模式也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

(二)麦

麦, 在商代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粮食作物,而且在考古发掘中多次发现。 学者将甲骨文中的“”释为“麦”。 麦最早兴起于西亚,在新石器时代由西亚经新疆传入中原地区,在商代基本上在中原地区得到普及。 虽然麦子的种植面积小于黍的种植面积,但是小麦耐干旱,而且产量高,所以产量完全可以与黍等作物相媲美,在当时的社会发展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麦子的耕作方式与现代基本一致。 甲骨卜辞记载:播种在殷历四五月份(夏历八九月),灌溉在殷历九月(夏历一月),除草在殷历十一十二月(夏历三四月),收获、告麦在殷历正月(夏历五月)。 告麦是商代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目前学界对于“告麦”主要有向先祖和上天报告麦子成熟与报告收成寻求庇佑两种含义。

(三)粟

甲骨卜辞中记载,在粟与黍、麦3 种作物的各个生长阶段中,均有商王参与耕作、祭祀,而且在甲骨卜辞中多次提到“受粟年”。 卜辞中记载,“受粟年”这一活动的时间主要为殷历的“一月至三月”,刚好与夏历的“五月至七月”相对应,与现代粟作农业种植方式、时间等基本一致。

粟等作物收割后,需要对其进行去壳等处理才能食用。 甲骨文中的“”字,从字形、字意等方面解释为“脱粒”的意思。 根据字形大致可以了解到,商人对粟等作物的脱壳方式主要是用棍棒敲打,或者是用杵臼舂。 杵臼不仅用于粮食脱壳加工,而且一定程度上也可对于调味品、矿物颜料、药物等进行加工。 比如殷墟妇好墓M5 出土有精美玉杵臼,体积较小,但其内部有红色朱砂痕迹[16],故其应该不是加工谷物的工具。

对于谷物的储藏,商人也设计了两种独特的方式,主要包括地上仓廪与地下窖穴。 在商代遗址发现了诸多地下窖穴,而且分布区域甚广。 在殷墟考古发掘中所发现的窖穴,主要有圆形与椭圆形两种,多为口小底大,在部分窖壁、窖底还发现有草拌泥涂抹的现象[17]。

三、商代农时

农时,主要指“农民进行耕种、管理、收获等农事作业的最适宜时间”。 《孟子·梁惠王上》载“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所以农时对于农作物的生长具有重要意义,甚至可以说农时的选择对于农业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

对农时进行研究,首先需要对殷历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对殷历认识的角度不同,也会导致对农时的分析出现不同的结果。 根据甲骨文记载,商代历法运作已经与现代基本一致, 主要是对日、月、年的记录。 商代纪日用干支,即用十个天干和十二个地支相组合来表示每天的日期[10]169。天干与地支相互组合搭配形成60 个干支单位纪日, 如甲子、 乙丑各代表一天,60 日为一个大循环。 在商代历法中也多存在“年”与“岁”之类的纪年称谓。 卜辞资料显示,当时已经存在大小月之分,大月为30 天、小月为29 天,同时若存在两个大月相连,则称之为“频大月”。 商代也已经出现了闰月,闰月又随着时期的不同分为“年终置闰”与“年中置闰”两种方式。 殷历一年为12 个月,在闰年时会在年末增加一个月,称为“十三月”。

商人会根据月相的变化来划分月份,基本以新月之日为月初。商代称十天为一旬,在甲骨卜辞中有“旬无祸”的记载,每月大致为三旬。 殷商历法是以太阴纪月、太阳纪年的阴阳合历[18]。 商代是否存在与今日一致的春、夏、秋、冬四季,目前尚无法知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从传世文献和甲骨文来看,殷商时期还没有夏、冬,只有春、秋两季[19]。 与今日不同的是,商代的春季开始于殷历九月,然后从十月到次年的二月,相当于现在的春、夏两季。 殷历秋季开始于殷历三月,然后从四月到八月,相当于现在的秋、冬两季[20]。

四、结语

总体而言, 殷商时期农业得到迅速的发展,产量提升, 已经具备后代所有的基本粮食作物,这与其优越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生产力的发展等密不可分。 根据当时的生产状况以及甲骨文中关于“田”字的构造,我们可以得出商代农业实行的是井田制耕作手段, 并进行集体大规模劳作。 同时商代农业的发展与王室的需要密切相关,所以当时农业的发展是受王室支配的,带有浓厚的神权宗教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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