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心意）有点重

文/陈莞桢

快年底了，今年的账单委实让人有些“上头”。自来德国留学至今，我一直都详细记录日常开支，今年能很明显地看到，每个月在饮食及日常用品上的开销比去年上涨了大约50%。今年以来，德国的燃气价格飙升，原材料价格上涨导致物价的普遍上扬。这种冲击对老百姓是巨大的：超市里原本0.6欧一瓶的牛奶涨到了1欧以上；1欧一盒的鸡蛋如今也要2欧了；1欧一瓶的菜籽油，现在要3欧——就为这食用油，超市里甚至发生过几次抢购狂潮……有个朋友原本开车，有一天我见到他骑着自行车去上班，问其缘由，给的答案是“现在油价太贵了”！

110和20

今年博士毕业后，我头上多了顶帽子，账户余额也眼见着到底。学业的压力卸下了，经济压力却接踵而至。找工作还在进行中，我的心渐渐被缺乏感抓住——在异国他乡没钱了可怎么办？这样的不安强烈而又陌生，仿佛一只手揪着我的心，又试图扼住我的咽喉。说这种感觉陌生，倒也并非我阔绰。我也曾有过几次捉襟见肘的时刻，但或许因为有学生身份的遮盖，心里是没有恐慌的，只是平静地申请了奖学金来渡过难关。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我经常对朋友说，人不应为了挣钱而挣钱，只要做着自己想做的工作，收入自然会随之而来。我原以为这是自己在没有实现财富自由时就已经率先实现了心灵的自由。如今才发现，当环境和自身境况不再足以提供那份安全感时，谁能保证自己的内心始终稳若磐石呢？

在不安中我行动起来，边在网上投简历边四处打些零工，可能因为身心疲惫，我病倒了。我发着烧，躺在床上，实在没力气起来做饭，便发消息拜托房东大姐为我送了几天饭。这几日里我昏昏沉沉、醒醒睡睡，身上虽然难受，心里倒有份久违的轻松——我病了，我可以天经地义地“躺平”了。

躺了三天，烧退了，身体渐渐松快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一封信“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一笔账单，110欧的金额看得人心里猛地一抽。几个月前我曾去外管局办事，原以为那些手续是免费的，没想到几个月后账单还是“虽迟但到”。就在此时，房东大姐发来了一条语音信息，大意就是由于今年能源费上涨，她要从下个月开始每月涨20欧的房租，其他的房客那里都已经涨了。虽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我依旧可以从语气中听出她的为难。

一边摆着待缴的账单，一边放着房租上涨的信息，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让我再躺回去吧！这样我就不必再面对眼下的处境，面对这个开始让我感受到重量的生活。

1.在餐馆点的辣炒鱿鱼饭

2.日常的购物小票

-3和500

对于涨房租的消息，闺蜜小D有些愤愤然：“你和房东大姐多年的交情了，平时互相都很关照，她不会不知道你毕业了，还没找到工作，何必非赶在这个时候涨房租！”我倒是释然得很快：物价涨得如此厉害，房租涨20欧并不算多。一直等到为我送了几天饭后她才终于提出此事，可见心里已经思量了许久。踌躇正是因为交情，可是在大环境的压力下，别人也没有义务为我的需要而舍弃自己的需要。

数日后的一天，房东大姐去超市购物时应我请求顺便帮我捎带些物品。为免混淆，我的东西在柜台单独付款，有一张独立的购物小票。房东大姐将小票给我的时候，我见物品原本的价格是8欧，实际却只支付了5欧，那是大姐用她这些年在积分卡上积攒的点数为我免掉的。

我会心一笑，人与人之间，有些事情尽在这不言之中了。

小D前段时间退租，房东却执意不退还她1000欧的押金，她跟我抱怨了许久，十分愤慨。有一天她打来电话，我一接起来她就说：“把你银行卡号码给我！”

“干吗？”

“我给你转500欧过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她在电话那头语音高亢地说：“你知道吗，我今天一查账户，那1000欧居然退回来了！我以为这钱再也要不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她欢呼雀跃，我在这头沉默着——朋友之间，有时候一个“谢”字似乎有些多余，又似乎太轻了些。

10+1

身体痊愈后我去柏林打工，一日下班后，独自走进街边一家门面不大的韩国料理店。当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早就过了饭点，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兼跑堂是个韩国大叔，不紧不慢地来问我要什么。

我点了一份辣炒鱿鱼饭，正好10欧。大叔问我要不要饮料，我说不用。

饭菜的味道不错，我坐在窗边，一边欣赏夜景一边静静地享用一个人的晚餐，就当是犒劳自己异地打工的辛劳。饭后跟老板说买单，老板走过来，把一份账单放在我的桌上，然而却不等我付款，退开几步，直接站到离我几步开外的一张桌子后面，眼睛看向别处。

我顿时领会到了老板的用心——在德国的饭店用餐，给小费是约定俗成的事，多少不一，而客人们通常会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凑个整，比如消费9欧的给10欧，18欧的给20欧。可我点的餐不多不少刚刚好10欧，整得不能再整了。老板开店怕是有年头了，来往的客人见过不知多少，他大约看到了我打工人的装束，看到了我工作一天后的“满面尘灰烟火色”，看到了我都没舍得给自己点一杯饮料，于是他退到我几步之外，正是不想给我付小费的压力。一个人需要多少阅历和用心才沉淀得出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善良和教养。

我把钱放桌上，起身离开。我冲大叔点点头，他也朝我微微一笑，就此别过。

桌上除了一张10 欧的钞票，还有一枚1欧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