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时期设立的伪中国回教总联合会及其活动述论

2022-02-19 07:39梁听雨丁晓杰
关键词:回族总会日本

梁听雨, 丁晓杰

(1. 内蒙古师范大学 民族学人类学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2. 内蒙古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明治维新后,日本逐渐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并开始着手实施所谓大陆政策,将侵略的矛头指向了中国。抗日战争时期,日本进行武力侵略的同时,积极在华扶植傀儡机构,以达到其以华制华的目的。卢沟桥事变后成立的伪中国回教总联合会(以下简称伪回教总会)就是这样一个为日本侵略者所控制、用以挑拨分化中华民族的伪宗教组织。

关于20世纪上半期日本的“回教政策”①,学界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其中以王柯[1]、姚锦祥[2]、丁明俊[3]、曾凡云[4]等为代表,大多聚焦于政策本身的制定、转变,以及政策指导下“回教工作”的系统实施。关于日本在中国设置的伪回教总会,宛磊曾就其在豫的分支机构建设和组织活动进行了探讨[5],但迄今未有系统论述伪回教总会的研究成果。对这一伪组织展开研究,不但能够加深对日本分化中华民族、发动侵略战争本质的认识,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必要性,对于做好新时代民族工作,保障边疆地区安全,都有积极的意义。

一、 日本对外侵略中的对华“回教政策”

日本是神道国家,明治维新之前对伊斯兰世界了解甚少。明治维新后,日本开始逐渐与伊斯兰国家尤其是土耳其建立联系,迅速意识到通过拉拢和控制近东乃至中亚的穆斯林来配合自身对外侵略的重要性。日本的“西进战略”②从此开始逐渐成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积极参与处理土耳其问题,以谋求自身在伊斯兰世界,尤其是在中国回族眼中的亲密“保护者”形象。日本矶谷廉介少将曾在就任参谋本部第二部长之前谈及相关问题,宣称:“应从政治与宗教两方面加以观察,日本既欲成为东亚之盟主,对于树立回教政策为重要国策之一,殆无疑义。”[6]5—6日本少壮派军人代表板垣征四郎亦表示:“以近东与南洋为中心之回教问题……应成为极重要考虑之议题,并应有以解决之。”[7]政府在对外战略层面主导的与伊斯兰世界的接触,对日本民间也产生了相应的影响。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日本国内掀起了伊斯兰研究的高潮。显而易见的是,这些调查研究是与日本的侵略政策密不可分的,许多调查得到了日本官方的授权和资助。

最早着眼于所谓“回教”问题并进行相关调查的是一些“大陆浪人”,其中以黑龙会派遣者为最。比较有名的大陆浪人如川村狂堂③、佐久间贞次郎④等人,均曾以伊斯兰教徒的身份为掩护,进入中国东北、西北、华北乃至新疆进行“回教调查”。这些人具有日本军方背景,所谓的“回教调查”也完全是出于日本进行侵略活动的政治和军事需要。在对外进行调查的同时,日本国内成立了大量的伊斯兰教研究机构。“伊斯兰文化研究所”设立于1932年2月,是最早的研究机构。1938年3月,又在该组织的基础上成立“回教圈考研所”,后改称“回教圈研究所”,发行机关刊物《回教》。该研究所对伊斯兰世界的各种资料进行搜集、调查和研究,《回教》上也曾刊载许多关于中国伊斯兰教的文章。同年9月19日,以日本陆军大将林铣十郎为代表的陆军将领和黑龙会等右翼势力成立了半官方性质的“大日本回教协会”,创办了《回教世界》刊物。以上几个研究机构如果还可以说是由部分学者及半官方人士组成,那么1937年5月成立的“伊斯兰文化协会”和1938年4月成立的“回教及犹太教问题委员会”则完全是官方组织。“伊斯兰文化协会”由内务省的远藤柳作,外务省的笠间杲雄、内藤智秀等人协办,“回教及犹太教委员会”则由外务省、陆军省和海军省联合成立。这两个研究机构的共同特点就是以中国的伊斯兰教和回族为主要研究对象,是赤裸裸的为侵略战争服务的官方机构[8][9]。

随着日本对华侵略步伐的加快,其在中国的对回族政策也开始确立。试图通过拉拢和分化中国回族,扶植傀儡政权,配合军事行动侵略中国西北地区。中国西北地理位置特殊,日本对于在此处建立一个亲日的回族政权,以达到反苏反共、连接中亚伊斯兰世界的目的有着迫切需求。与此同时,国民党长期实行“大汉族主义”的民族政策,也为日本利用回汉民族问题分化中国提供了契机。

1935年7月25日,日本关东军参谋部提出《对内蒙措施要领》,规定:“为了笼络回教徒,要仔细了解其风俗习惯,首先取得他们的好感,再给以必要的援助……促进满蒙回教徒的团结,努力设法利用集体力量。”[10]494次年1月,参谋部又在此基础上推出了新的《对蒙(西北)施策要领》,再次强调:“对于回教民族,通过满洲国内的回教徒以及蒙古区域内的有实力者,努力收买人心。”[11]为了进一步推进在中国进行回族调查工作,1936年,日本内阁通过了《对中国实施策略的议案》。该议案指出,鉴于中国各少数民族大多分布在边疆,要加紧“对边境的调查(如对四川、甘肃、新疆、青海等派遣资源调查队等等),借以实施分裂政策”[10]367。其后,随着侵华战争形势的演变,七七事变后,日本五相会议通过了《适应时局的对中国谋略》的决定。该决定明确提出,要在中国“推进回教工作,在西北地方划定由回教徒形成的防共地区”[12]389—390。1938年1月,日本政府发表了第一次近卫声明,称除汉族外,回教徒是构建新亚洲秩序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2]。在前期研究调查的基础上,经过这一系列政策推动,日军侵占北平⑤后,1938年2月,伪回教总会应运而生。

二、 伪中国回教总联合会的成立

东北三省沦陷后,1932年,日本在伪满洲国的“新京”成立了伪伊斯兰协会,网罗了一批回族上层人物为其服务。其中就有伪满洲国陆军少将、后来被委任为伪回教总会咨议的回族亲日派人物刘锦标。天津沦陷后,1937年7月,日本侵略者成立了伪天津回教会。同年10月,成立伪北京回教会,会长为牛街清真寺阿訇王瑞兰。在日本特务机关操纵下成立的伪北京回教会,其宗旨也是日军授意制订的“亲日反共,宣扬宗教,保护宗教”[13]110。该机构成立后,曾与小池定雄⑥、刘锦标、唐易尘⑦等洽谈,抽调人员参加了伪回教总会成立筹备会。1938年1月15日,该筹备会在小池定雄的公馆成立并开始办公。经过一个月的筹备,1938年2月,伪回教总会成立大会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会场悬挂华北伪政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五色旗和该会的绿底白色星月会旗。日本军方代表时任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特务部部长的喜多诚一、北平特务机关长茂川秀和,以及华北伪政权代表王克敏、汤尔和、朱深出席[13]112。成立时的标语有:“联合世界回教国,一致排击共产党。”“速到西北去,救西北脱出赤化。”“主张日满华紧密提携,建成新东亚民族团结。”[14]6这些标语有极强的政治军事目的。伪回教总会在成立宣言中大肆污蔑中国共产党,鼓动回族群众反苏反共,并将日本美化为维护宗教、保存文化、以防共和维护东亚安全为己任的“友邦”[15]3。该会宗旨为:“主张中日满三国紧密提携,坚决反对共产主义,绝对拥护新政府,发扬亚洲文化,维护固有之宗教,对内联络本教教胞,提倡教育,设法拯救本教教胞之疾苦。”宣称“以中国各地回教教胞为本会会员”,“每年一回开全国代表大会”,以便“联络感情,报告各地会务及教胞状况,并研究讨论各种回教问题,以资本教教胞生活之发展”[16]7。该会章程规定:总会开会时以各区本部原有委员和各分会代表为大会委员,由委员中临时推举主席进行各项事务的讨论,平时事务由华北联合总部代理。北平特务机关长茂川秀和是该会实际上的领导,下设主席顾问由日本人高垣信造担任,王瑞兰任委员长,刘锦标任咨议[17]37。各委员仅在开会时到会。作为“咨议”的刘锦标也基本上在家办公。伪回教总会一切事务的决定权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

伪回教总会会址设在北平,下设伪联合总部。伪联合总部下设伪区本部。伪区本部下设伪分会。原拟成立的西北、外蒙、华北、华南、华中、西南等几个联合总部,除华北外其他均未成立[13]114。伪华北联合总部下设总务、调查二部。总务部下辖文书课、刊物课、教育课、救济课和会计课。刊物课的职能为“辅佐部长编辑指导刊物发行”,进行“反共宣传”“维护宗教”。调查部下设联络、统计、研究、图书、文书四课。联络课的联络员负责“分赴各路联络区本部分会等,调查教内人口数目,考察各地教胞状况,办理情报,实行上下一致,彻底团结,将总部之意旨传达至分会”。研究课“专门研究各地本教教胞生活状态,各种回教关系产业及改善方法,并计划小本借贷所及其他努力发现本教教胞之生产出路”[18]8—10。这些条目看似是维护宗教,解决回族生计问题,实际上都是分化回族、巩固殖民统治的阴谋手段。伪回教总会成立后,1938年2月26日,伪天津区本部成立。同年3月7日,伪北京区本部由原伪北京回教会改组而成。济南、太原、河南等各区本部也相继成立。一年之内,各区本部下辖的清真寺分会成立了389个⑧[19]49,组织极大扩张。至于张家口、包头两区本部,原拟成立,因绥蒙一带军事工作先由关东军后由驻蒙军负责,而华北方面由华北军负责,体系不同,于是在伪蒙疆特务机关指导下成立了伪“西北回教联合会”,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之内。值得注意的是,伪回教总会虽然试图通过设立严密的组织机构,对回族进行“层层节制”,从而控制整个华北乃至全中国的回族,但其“各级层的委员,大都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因“在地方上平素小小有点名望,或是略有资产”而被盯上[20]1。且“北平沦陷后,虽有伪中华回教联合会的成立,但是参加者不到北平回胞的千分之一,多数是被胁迫,绝少甘心被利用的”[21]14—18。

三、 创办《回教》刊物,进行反共宣传

伪回教总会会刊《回教》是其输出反共思想、拉拢分化回族的舆论窗口。该刊物由伪华北联合总部负责印发,最初为16开的月刊,1938年4月1日起开始发行。后改为4开,每周1期,每期4版,1940年8月16日发行第1期。除了进行煽动性宣传外,也刊载该会所进行的各项“事业”状况。《回教》月刊设有插图、论文、讲演、回教世界、回教人物志、清真寺调查记、回教消息、零锦、回教典籍杂录等栏目。其中“论文”栏目专门刊载讨论伊斯兰教和反共的文章;“回教世界”“回教人物志”“清真寺调查记”和“回教消息”用于介绍当时伊斯兰教的情况,四个栏目侧重点不同;“零锦”和“回教典籍杂录”为转载栏目,侧重于转载伊斯兰教经典著作。改版后的《回教》周报刊载内容包括社会新闻、经典翻译、时评社论、世界回教动态、国内回教消息等。刊文数量庞大,是本文对伪回教总会的组织活动进行探析的主要史料来源。《回教》的发行宗旨与伪回教总会的工作宗旨一致,除根据总部章程进行“反共宣传,维护宗教”之工作外,还需进行“会务公文之宣布,教育普及之提倡,救济事业之方针,教内人口之调查,回教各种之统计,回民生活之研究,生产实业之创办,文献古迹之搜集,各处分会之联络,各地消息之传达”等[22]。这样的工作方针体现了伪回教总会组织活动的侧重点。以下通过《回教》刊载的文章,详细分析伪回教总会的本质。

(一)挑拨民族关系,煽动反苏反共

伪回教总会的宗旨明确写有“坚决反对共产主义”一条,因而《回教》刊载的文章中,反苏反共宣传的文章占比非常高。日本企图通过污蔑中国共产党,鼓吹实现东亚和平必须反苏反共来煽动中国回族,尤其是回族青年承担起反苏壁垒的责任,发扬回教精神,联合世界上其他的回教国形成一个大的回教民族势力,贯彻其反共使命[23]。这些内容有的由伪华北联合总部撰写,有的声称面向社会征稿,最终都是围绕其宗旨进行挑选刊发。这些反苏反共的内容大致从以下角度进行舆论宣传。

其一,宣传苏联与宗教水火不容,称“苏俄的国策是反宗教的”[24],他们“实行屠杀毁灭宗教的主义”,“焚烧礼拜寺院不下百座”,屠杀“没有任何政治目的的麦加朝觐者一千多人”[25],目的是激起中国回族的反苏情绪。这些所谓屠杀回教徒、焚毁清真寺的数量一直随着日本宣传口径的变化而变化,少时“百余座”“千余人”,多时“教长被杀者约五六千……清真寺焚毁者亦达三四千座……”。而面对此等“惨祸”,“幸有东邻日本,以防共为国策,不惜若大之牺牲”[15]3。可见最终落脚点仍在拉拢回族,实现其“日回亲善”的宗旨和政策。

其二,称国民党的“联俄容共”政策是“赤祸”的一大根源,“无如国民党……假容共而奠定政权”,“共祸”不至于“根深蒂固不易拔除”,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污蔑中国共产党持毁灭宗教的立场,在中国各地尤其是西北对回族“烧杀抢掠”,称其“进扰西北”早有企图,乃是为了“打通国际路线,完成新苏交通”[26]7等等。侵占西北,在防共前线建立傀儡“回教国”,正是日本大陆政策中的所谓“西进战略”的一环。日本的“西进战略”是以“回教工作”为核心,其中利害关系不言自明。

其三,煽动回族青年投身到反苏反共、“兴亚共荣”的活动中去。《回教》刊载了大量所谓“如何复兴回教”的文章。这些文章一般先盛赞伊斯兰教是伟大的宗教,然后转而称宗教在中国饱受摧残,回族生活苦不堪言,乃是“赤祸”所致。大力宣传回族聚居区尤其是西北处在“赤化”的水深火热中,煽动广大回族“想要复兴宗教,必须打倒共产”[27],“复兴在赤魔欺下被压迫的西北回教区域”,“为谋求东亚的和平起见……实行民族自决,而建设民族的国家”[25]。唯恐煽动力度不够,特别强调“大回教若能将其复兴起来,其存在对于人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全体教民都应承担继承发扬回教的重责”[28],目的是将全体回族都拉拢并纳入到其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阴谋中去。

日本侵略者尤其重视回族青年,鼓动回族青年“欲谋民族生存,其唯一良策,只有吾教青年团结起来与友邦日本共同防共……与友邦日本一德一心共同携手迈进,做一坚固之团体,去消灭蒋政权铲除共产党,使东亚大局早日安定,人民速得太平,以完成我回教青年之重大任务”[29]89。日本对回族青年的煽动不仅停留在意识层面灌输反共思想,还付诸政治军事行动上,组织了所谓“武装反共青年团”,也称为“回教青年团”。组建伪回教青年团是伪回教总会的主要组织活动之一,后文详述。

(二)鼓吹“日回亲善”“建设大东亚共荣圈”

在伪回教总会的宣传口径中,“日回亲善”“友邦提携”“复兴东亚”从始至终都是被着重强调的。伪回教总会通过会刊《回教》向社会投放大量所谓“爱回教则必爱中国,爱中国则必爱日本”[30]的话术,企图达到拉拢回族亲日反共的目的。日本是神道国家,为了向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民众表达“亲善”之意,先是试图从信仰的共通性入手,称“固然双方信仰的形式和内容未必完全相同,可是目的确实一样,而真实性亦是一样”[31],再进一步宣称,回族想要“复兴”宗教,必须打倒共产,而打倒共产必须依靠实力,所以在中日“满”共同防共的形势下,最重要的就是与“友邦”日本从物质、精神两方面协力,“从事发扬宗教学理,以便覆灭共产学说;从事训练回民力量,以便铲除共产暴行。否则宗教的灭亡,真是指日可待的”[27]。这之中,伪回教总会的使命就是联结“友邦”与中国回族,实现把包括回族在内的东亚民族从过去黑暗痛苦的环境中“救出”,进而完成“兴亚”事业,并借友邦人力财力的提携援助来改变回族以往黑暗痛苦的生活,以期恢复回族“固有之光荣,与友邦共同肩负建设东亚新秩序之大责任”[32]。除此之外,《回教》还大力宣传日本国内在“日回亲善”的背景下,“友邦人士纷纷研究回教教义,热心毅力,颇堪钦佩”[33]。实际上,日本对于“回教”的研究很早就已经开始,而且目的就是为了分化中国。前文已有介绍,不再赘述[1]。

关于伪回教总会的反动宣传,中国回教救国协会曾多次在其机关刊物上发文驳斥,痛斥其“加紧对于回胞的煽动和蛊惑”,并“在华北各省及察绥一带,普遍设立伪回教组织”,乃是为了“强化其所谓‘共同防共’‘日回提携’的侵略机构”。而伪回教总会对中国共产党所谓“摧残回教”“与回教势不两立”“对回教一时利用”的污蔑,实际上是“等于敌寇的自白”,他们一面假称“爱护回教”,“对于清真寺到处保护”,一面使“各地的清真寺及回民区成为敌机轰炸的目标”,“对于清真寺的蹂躏和侮辱,也是层出不穷”,在铁的事实面前,伪回教总会对于“回胞的煽动和蛊惑”,实乃“欺人之甚”[34]2。

四、 伪中国回教总联合会的组织活动

伪回教总会成立后,除了运用报刊制造舆论外,还通过学校教育、留学生派遣、组织访日和朝觐团体、召开动员会、对回族实行经济援助等手段,培植亲日力量,分化回汉民族关系,以达到将华北乃至全中国回族,都纳入其侵华计划,巩固殖民统治的目的。

(一)学校教育和留学生派遣

伪回教总会的宗旨中有“提倡教育”一条。此处的教育绝非以提高回族青少年各方面素质为目的的正常教育,而是为日本殖民统治服务的以“造就防共中坚柱石之基本人才为趣旨”[35]的教育。其奴化教育的本质,从伪回教总会创办的学校及其课程安排、课外活动中可见一斑。

西北学院原为北平西北公学,1928年在北平牛街成立,是一所私立清真中学。七七事变后,南京政府补助断绝,学校经费无着,难以为继。正值伪回教总会筹备成立,校长刘德润便以资助学校为交换条件,同意担任该会委员,由高垣信造任学校主席顾问。该学校经过伪回教总会改组,名称也经其授意改为西北学院[13]116。改组后的西北学院除教授普通的中小学课程如国文、修身、文学史、音乐、劳作、英语、算学、生物、化学、地理、历史、体育等外[36]34—35,特地增设了日语课程和回教教义课程,“特别注意于回教教义与共产邪说根本相反各点……因之本院学生绝无被邪说麻醉之可能”[37]14。原招生简章有关回教教义课程,写的是“精神指导”或“精神讲话”。1938年年末,高垣信造审阅招生简章后认为,这样的名称“有失回教学府之真精神”,遂将其改为“教义”,同时将每周教授英文的3个小时一并改为教授回教教义课,将原来1个小时的回教教义课时增加到了4个小时[38]68—69。从西北学院的主席顾问为日本人,到学校的具体课程设置,都不难看出伪回教总会试图通过在西北学院教授日语,灌输反共思想,在回族中培植一批亲日的青年人,达到拉拢回族、挑拨回汉关系、巩固殖民统治的目的。

北平私立实践女子中学校(以下简称实践女中)前身为1935年创办的私立清真学校新月女中,后因七七事变而停办,1939年被伪回教总会恢复,聘请该会委员15人为学校董事,推举杨明德任校长,高垣信造为顾问,校名改为实践女中。恢复后的实践女中除教授普通女中中学科目外,加授“精神指导”,即上文西北学院课程中的“回教教义”。此外,“侧重缝纫、刺绣、编织……教育家事,养成贤妻良母”[37]14—15。家事课仿照日本国内教育,缝纫、编织等则具有职业学校的性质。除此之外,学校的教职员中出现了“日文教员”[39]38。实践女中的招生简章称:“若不倡导回教女子中学,何能提高知识复兴宗教”[40]。1944年,实践女中与西北学院合并,称为西北中学女子部。可见实践女中和西北学院一样,是日本为巩固殖民统治而设立的教育机构。

日本侵华期间,在沦陷区推行奴化教育,试图借此进行思想控制,达到从根本上同化中国人民,瓦解其民族意识和反抗意志,进而巩固殖民统治的目的。推广日语教育是奴化教育的重要手段。面向回族青年的日语教育,亦充斥着浓厚的殖民教育特征。伪回教总会除了上文提及的在回族中小学校设置日语课程外,还设立了专门的日语学校。这些日语学校最初多由各地区本部成立,一般在区本部辖区内进行招生。如伪北京区本部设立的日文学校,所招多为西北中小学和实践女中学生。学校以提倡日语普及化、适应环境需要为宗旨。伪北京区本部日语学校的学生最初为240余人,后减至140余人。可见实际效果并不好[41]52。除此之外,“对于中日文化之沟通,民族之亲善,异常努力”的天津立正日语学校校长内田秀太,曾向伪天津区本部建议提倡回族青年阿訇读日文,可由该校免费教授。伪天津区本部奉函后,通知各分会,凡有志读日文的青年阿訇,自可前往区部报名[42]74。1942年,伪回教总会拟成立日语学校,以培养学生的日语基础,促进中日回文化交流。该校以日回两民族互相理解奠定东亚各民族共存共荣理念为宗旨,拟开设初级幼童班、初级青年班各一个班[43]。最后,青年班招收了44人,幼童班招收了45人[44]。第一期学员毕业后,又增设中级班[45]。

伪回教总会还以“沟通文化”为名,选拔回族青年赴日留学。1938年,《回教》月刊刊载了白今愚赴日留学一文。称北平的回族青年,曾因为是回族而受到“歧视”。白今愚拟赴日留学,“以谋日回文化之沟通”。伪回教总会“以其志可嘉”,将保荐书呈请主席顾问高垣信造,又转请茂川秀和办理。日本方面对此事极为“热心”,最终成功送白氏东渡日本。报道详细刊载了伪回教总会上下和日本国内“热心”帮助白氏的整个过程,甚至刊出了往来公函[46]33—34。同年12月,《回教》月刊复以相同的笔法刊载了回族青年刘维中赴日留学事宜[47]67—68。其对于回族的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1940年8月,茂川秀和在刘锦标的饯行宴会上,提到“回联方面不久也要派留学生去日本”[48]。从1941年开始,伪回教总会每年保送一批回族青年赴日留学,称长此以往“可使回教发生发展上有显著之进步”。第一批赴日留学的青年共5名,从伪回教青年团中选出[49],抵达日本后进入东亚学校学习[50]。伪回教总会在《回教》周报上发文称,日回关系日益密切,文化交流更为当务之急,“故本会为彻底使日回文化迈向互相辉映之途起见,遂有首次留日学生派遣之举,人数虽仅五人,但责任重大”,“将来之造就……不可限量”[51]。所谓将来不可限量,乃是指这些学生学成归国之后成为回族中的亲日力量,并进入日伪统治机关工作,成为日本巩固殖民统治的工具和鼓吹“日回亲善”的旗帜,进而分化中华民族。

(二)组织访日、朝觐团体,彰显“亲善”形象

1938年5月,日本东京礼拜寺落成,“特邀请世界各地回教胞,前往参加观礼,同时举行穆圣纪念会,及世界回教代表大会”,欲借此向世界穆斯林展示其“尊崇回教”的形象,为日本“解放亚洲”的侵略战争制造借口。伪回教总会以其事意义重大,派遣该会部分委员前往赴会[52]24。这支“中国回教友好访日团”,由小池定雄率领,团长为刘锦标[13]116。访日团5月2日启程,乘船至神户,8日去往神户礼拜寺参观,9日到达东京后参加集会,并在各地游览。这期间,参观了日本近卫首相官邸、内相官邸、外务省、文部省、土耳其大使馆、阿富汗公使馆、埃及公使馆、日本科学博物馆及工厂等[3]56—63。盘桓半月后,该团于28日回到北平[53]45,并举行了“东渡报告大会”,刘锦标报告访问经过,王瑞兰发表感想[54]41。

1938年12月,伪回教总会组织了“中国回教朝觐团”。他们从上海出发,前往沙特阿拉伯的吉达和伊斯兰教圣地麦加朝觐。据团员刘德润说,高垣信造曾向一行人表达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让人们知道他们自中国华北而来,以说明华北已“安居乐业”,有宗教信仰“自由”[13]118。朝觐团12月19日出发,1939年1月抵达圣地,经过朝觐应行功课仪式后返程,1月20日抵达上海。伪回教总会随后举行朝觐报告大会,称战争爆发后一般回民无力前往圣地朝觐,唯经该会“充分援助”,才得以派员赶赴圣地[55]72—73。此举不乏联络世界回教国家并拉拢中国回族的双重目的。

(三)组织召开讲习会和群众性动员大会,进行反共、反盟国宣传

1938年6月,伪回教总会职员为“精研教义起见”,决定成立“职员教义讲习会”,并定在每周四下午四时开会,“使全体职员均了解回教之真谛,以备将来之用”[56]44。除伪回教总会外,各地伪区本部、清真寺伪分会也纷纷成立教义讲习班、举行讲习会。1941年7月,北平西单清真寺伪分会成立暑期教义讲习班[57];1942年8月,豫北区针对沁阳、博爱回民举办“防共讲习会”,至9月11日终了[58]。“讲习会”的形式针对的是回民中的宗教人士及有影响的上层人物,作用非同小可[5]。

伪回教总会亦多次组织召开大规模的群众性动员大会,内容多为宣传反共、反盟国思想,以进一步拉拢回族。1938年11月,伪北京区本部顾问藤田义呈请高垣信造,联合伪回教青年团、西北学院中小学全体人员,以及伪北京区本部全体职员和日文学校男女学员举行游行反共大会,自伪回教青年训练所出发游行,下午3时方散去[59]58。1942年4月19日,伪豫北区本部举行“东亚解放灭共大会”,大会有明确的流程安排,包括奏乐、诵经、向日军战殁者献挽、石理事长报告、河野特务机关长训话、长谷川部队长讲话等。讲话内容无非号召回族与日亲善,消灭共产党。与会者近万人[60]。

此外,伪回教总会还配合第二次世界大战轴心国进行反盟国的宣传和集会。1938年7月,伪回教总会在北平、天津、开封举行反英大会。大会制定有明确的纲领、标语、游行路线和具体流程,组织了伪回教总会委员、伪政府官员、日本军方代表、伪回教总会指导下的中小学校、各伪区本部、清真寺伪分会和各行各业从业者上万名召开集会[61]12—23[62]24—31[63]32。这些大规模的动员大会面向的是各地区的回族群众,且在流程等方面事先有所安排,势必会造成一些影响。

(四)针对回族实行“经济就业援助”

在伪回教总会华北联合总部的组织机构中,总务部下设有救济课,负责办理救济解困事项。1939年10月,伪回教总会以“改善教胞生活状况”起见,由伪北京区本部成立回民小本借贷处,“专为接济一般教胞中之有志经营小规模商业苦无相当之资金者”。该机构称自己成立4个月,已贷出一万两千余元,“手续简便,利息轻微”[64]16—17。

伪回教总会及各地伪区本部亦常有赈济回民的报道。1941年2月的《回教》周报第4版中载有“厚和小仓机关长宰牲节助款济贫,赈款五百元,贫苦教民实得其惠”和“济南区本部举办冬赈救济贫黎”的报道,言辞中对回族生计极尽关切之意。但是这些机构并非真正关心回族,唯以拉拢之意给予其一点好处,事后也极尽克扣追索。1941年9月的《回教》曾刊载有“友邦慷慨来华,给予教胞以实力的援助”,“但是三年来始终有一些教胞不明白什么是‘提携援助’,而很少有人肯诚心诚意接受提携援助”[65],可见回族人民对于日本的所谓援助并不领情。

五、 伪回教青年团的组建和发展

如果说上文的西北学院、实践女中是伪回教总会在学校教育中潜移默化培植回族亲日势力,那么组建的伪回教青年团就是赤裸裸的准军事组织,是直接为日本侵略者殖民统治服务的。1938年5月,任伪回教青年团专任教官的王若愚发表《回教青年团之要意及将来之作用》一文,明确指出“回教青年团是国家的具体武力,是民族的自卫工具”,“运用得当,对内可维持治安,解除国共之祸,保持永久和平,民族安生,对外可以抵御苏联之赤魔,共产主义各邪说之煽惑,捍卫疆土保存宗教”,而所谓运用得当,就是要“与主张和平的友邦亲密携手”,所以回族青年“对友邦的好感”事关重大,应“考究纯正思想,驱除异端邪念……尤必须训练青年为基本,养成军纪严肃,精神坚固之团结,以应与友邦共同除赤,而统制其令,统一其政,统握其权……”,以“支配全国青年军事化”[66]6。对于招进伪回教青年团的回族青年,为其灌输“新东洋思想”,以期受训后“造就未来之领导人员”[67]64,“养成干部防共人才”[68]15。

伪回教青年团于1938年4月开始招生,并将伪回教总会会址的西院作为团部训练所,招收初中毕业或同等学历者,并承诺毕业后由伪回教总会推荐,进入伪政府工作。报名伪回教青年团者须经过考试,科目为论文、历史、地理三科。第一期学员的招生考试有“回教青年之以后使命”“略绘西北五省地图形势及主要城市并说明交通情形”等题目,灌输反共思想,培植“到西北去”的意识[69]29—30。

伪回教青年团聘请桥口幸村为主任教官,王若愚为专任教官,负责具体科目的6个教官中有3个是日本人[70]39。训练期限为2个月,基本实行军事化管理。除军事训练外,还设日语课程。学员入伍期满后参加学科考试,通过后予以毕业。第一期学员入伍期满的学科考试试题分为防共学、内务规则、陆军礼节、步兵操典、术科训练考试和技术考试6项。1938年6月1日,茂川秀和和小池定雄前往校阅第一期伪回教青年团入伍期满成绩并致训词,赞赏本期学员“精神果佳,成绩良好”。小池定雄还将伪回教青年团与日本军官学校类比,称其“宿舍设备与日本军官学校一样,其他一切也不在话下”,并希望回族青年团结世界回教徒,“同立于反共战线上”,将反共精神贯彻到底[71]67—70。伪回教青年团第一期学员共9人,毕业后多委任该团充任小队长及副官等职务[72]53—56。第二期招收学员41人,于1938年9月毕业,计选送高级宪兵15人,委派各地区本部工作21人[73]68。因名额原因,未能派出的学员,茂川秀和“为竭诚谋求回教出路”,“与友邦宪兵训练机关进行措商,藉使毕业之青年团学员补入特种宪兵”[67]64。到伪回教总会成立三周年时,已有7期学生共700多人毕业,有些经伪回教总会介绍到各机关去服务,有的转入各职业学校继续深造。同时在各地伪区本部,尤其是河南方面,“更组织了多处武装反共青年团,团员约两千人,曾经多次建剿除共匪的奇功”[74]。可见伪回教青年团实为“敌伪之御用人员”,是用以“展开其回教政策之奸计”[34]2。

伪回教青年团是伪回教总会组建经营的准军事组织,日本人对其非常重视,多次在《回教》上宣扬伪回教青年团“教官学生,全然一体”,学员“饮食起居,均按规律奉行”,“学员未入学时,都是懦弱多病之躯……因为饮食起居都有规律,患病者全然愈好了”,所做的一切都使得“日回二大民族,迈进明朗之境界”[75]。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日本逐渐无法维系侵略战争、稳固殖民统治,招收学员的数量也逐渐不遂其意。1945年日本战败,伪回教青年团也随着伪回教总会的覆灭而解散[71]68。

结 语

伪回教总会是日本侵华时期配合军事、政治行动,为拉拢分化中国回族而诞生的伪宗教组织,是日本基于对中国回族的长期调查研究,针对其特点而专门设立的机构,是日本“回教政策”和“大陆政策”的重要一环。该机构先是打着“复兴宗教”“日回亲善”的旗号,通过自上而下层层递进的组织机构,将中国尤其是华北地区的回族置于严密控制之下,随后利用报刊舆论宣传、组织宣讲会、动员大会等手段灌输反共思想,挑拨回汉关系,并在教育尤其是初等教育方面落实“回汉分离”,培养日语能力,配合留学活动和伪回教青年团,在青少年中培植亲日力量,妄图最终达到“以华制华”,巩固殖民统治的目的,进而侵略中国西北,实施所谓的“大陆政策”,实现所谓的“大东亚共荣”。

日本侵华时期,以伪回教总会等机构为平台,对中国回族实行拉拢分化政策,看似给予回族大量“优待”,实际上这些所谓“优待”都是建立在将其作为可利用的政治军事工具的基础上。其表象下是强制和高压,如许多伪回教总会下辖的清真寺分会都是被迫纳入这一系统的,而并非自愿。

广大回族同胞中亦不乏有志之士。如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在动员回族团结抗战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与伪回教总会呈对立之势。中国回教救国协会深刻地认识到:日本对回族“施以诱惑、离间,藉以分化我抗战的力量与坚固统一的局面,以遂其以华制华的野心”[76]4—5;日本的拉拢分化政策,“总掩盖不了在各乡烧毁礼拜寺,扣押教长,强迫阿訇给阵亡的敌兵祭灵等等的暴行来。并且所谓对回民的好处,不见实惠,只是耍嘴皮子……而已”[20]1。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冀中回民支队、渤海回民支队、山东枣庄回民游击队,都是抵抗日本侵略的先锋队,在抗战宣传、军事动员和对敌作战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中,马本斋领导的冀中回民支队在作战行动中取得了赫赫战绩。毛泽东曾给予其“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的高度评价。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回族人民抗日斗争,给抗战时期的回族人民指明了方向。回族同胞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在抗战中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为抗战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

注 释:

① “回教”即伊斯兰教,“回教政策”指日本对外侵略时期针对信仰伊斯兰教国家和民族的政策。引文中的中国“回教徒”“回教民族”等指信仰伊斯兰教的中国回族。

② 日本的西进战略以“回教工作”为核心,最终演变为在中国西北策动建立傀儡国家“回教国”,分裂中国,并越过中亚控制伊朗和土耳其,与德国和意大利在欧洲、北非等地的占领区域接壤,从而使法西斯轴心国家的占领区域连成一片。参见祝曙光《论日本军部西进战略的形成与演变》,载《江海学刊》2021年第1期。

③ 原名川村乙麿,日本福冈县久留米人,曾在中国进行调查活动途中于兰州被逮捕送至张家口日领属遣返,后于 1927年返回中国并独立创建“回教研究会”。1933年在伪满洲国新京创立“满洲伊斯兰协会”并担任总裁。

④ 日本人,曾在上海创办《回光》杂志并以“左东山”为笔名煽动回族“自决”,因受到上海穆斯林的抵制而于1928年返回东京。

⑤ 1937年10月,华北伪政权改北平为北京。本文除日伪机关原称和史料原文外皆称北平。

⑥ 时任北平平民大学日语教员,有日本军方背景,因常出入牛街清真寺,与王瑞兰相熟。

⑦ 北平回族,新闻界人士,1927年起任《震宗报》主编,后任伪回教总会总务部部长。

⑧ 年报的分会统计数目写为388处, 应为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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