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波 生世玉
内容提要:202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解决种子问题作为工作重点单独列出,种业发展再次得到高度重视。当前正值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开局之际,文章提出新形势下要推进现代种业的高质量发展,在明晰其内涵和战略意义的基础上,探讨了种业发展链上资源环节、育种环节、市场环节及种业发展政策环境中面临的“卡脖子”挑战,进而从聚焦技术攻关、强化统筹概念、加快能力提升的整体设想与加强种质资源保护、深入推进科企合作、培育壮大企业主体、提升政策执行效率的具体思路两个维度,重塑推进种业高质量发展的路径,为切实筑牢粮食安全的种业根基提供参考。
种子位于农业生产链的起点,是不可替代的基本生产资料。中国作为种子需求大国,常年用种量达125亿千克,种业发展对农业的生产和健康发展至关重要(杨印生等,2018)。新中国成立以来,制定了一系列的支持政策,种业发展先是从最初的计划性阶段转变到改革开放后的双轨制阶段,市场开始起到初步的调节作用,但主要农作物种子仍被国有企业垄断。2000 年底《种子法》和 《植物新品种保护条例》的颁布推动了种业发展从双轨制阶段进入市场化阶段,种业市场开始有法可依,种子企业进入快速发展时期。2011年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现代农作物种业发展的意见》《全国现代农作物种业发展规划(2012-2020年)》,首次将种业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提高了种子企业的设立门槛,并重点支持了一批集“育、繁、推”为一体的综合型企业。而后,新《种子法》的修订以及一系列配套文件的下发,又进一步优化了种业市场化发展的外部环境。
在政策支持和推动下,种业发展也取得了长足进步,目前中国农作物的良种覆盖率达96%以上,其中自主品种超过95%,畜禽、水产的核心种源自给率分别达到75%和85%(史妍嵋,2021)。然而随着现代生物技术的快速发展,世界种业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加之国内创新能力弱、市场监管等问题的存在,中国种业发展水平仍处于相对落后状态,与发达国家还有很大差距。2020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将解决种子与耕地问题一同并列为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的两大重点任务,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再次强调必须打好种业“翻身仗”,破解种源“卡脖子”问题。当前正值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的开局之际,如何促使种业发展适应新形势的需要成为农业生产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之一。基于此,本文在提出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的内涵与战略意义基础上,探讨了种业发展链上的资源环节、育种环节、市场环节及种业发展政策环境中面临的“卡脖子”挑战,并进一步从整体设想和具体思考两个维度重塑种业高质量发展的实现路径,为切实筑牢粮食安全的种业根基提供借鉴。
图1 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的战略意义
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是随着高质量发展等概念的提出而提出的,“现代性”着重强调随着生产力进步而与时俱进,种业发展的目标要求、管理思想、设施装备、科技水平、企业发展、市场竞争等能满足新时期农业生产对优质种子日益增长的需要,是一个不断提升、不断完善的动态概念(操建华、孙东升,2021)。“高质量”则是新发展理念的核心要领,强调落实创新、协调、绿色、开发、共享的过程(李强,2020)。在种业发展中,创新表现为育种技术的创新,其从根本上决定了高质量的层次;协调包括产业资本链的各个环节及其涉及的各个科研院所、企业、农民、政府等主体间的协调,通过科学系统的谋划以实现全方位的协调发展;绿色要求在降低资源消耗、减少环境污染的同时增加优质安全的种子供应,这是种业发展对农业绿色发展的一项题中之义;开放是指推动现代种业“走出去”,关注国际趋势发展,加强国际合作,提高国际竞争力;共享是种业高质量发展的最终目的,国家整体能够实现种业安全、粮食安全、农村发展,各方主体也能够共享发展成果,使得科研院所有成就、企业有利得、农民有增收。因此,基于上述的内涵分析来看,在中国城镇化、工业化、信息化以及农业农村现代化同步快速发展的社会主义新时代,推动种业的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如图1所示)。
放眼全球,种业发展先后经历了矮秆化、杂种优势利用、生物技术3次技术革命,新一代信息技术、智能技术等迅猛发展正推动种业迈入“生物技术+信息化”的第4次科技革命时代(李新海等,2020)。随着一体化进程不断加快及种业对外开放格局的不断扩大,科技创新要素在全球范围内流动加速,现代种业由“被动挤压”向高质量“自主发展”,一是能避免关键领域的“一剑封喉”。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以来,种业市场乃至粮食市场的波动更加印证了加快种业自立自强的意义所在。二是能提高中国农业的国际竞争力。农业科技竞争力是农业竞争力的重要内核,而种业又是农业科技发展的优先领域,把握好关键技术上的自主权,就是促进中国农业产业在国际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也是迎接新一轮科技革命和国际挑战的大势所趋。
纵观国内,农业生产面临着资源约束日益趋紧的现实问题,必须寻找新的发展出路。在自然资源上,中国后备耕地资源严重不足,耕地质量总体不高、区域差异较大;水资源短缺以及时空分布不均的现象也持续存在,尤其是生产空间变化导致农业生产与降水量空间匹配状态恶化(崔宁波、董晋,2020)。在人力资源上,工业化、城镇化的快速发展推动了农业劳动力非农化转移,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力数量也日趋减少。此外,还有一些不可抗力的自然风险因素也造成巨大的不确定性,直接影响国内农业生产稳定。而培育的盐碱稻、抗旱节水小麦、早熟优质蔬菜等高产高效、节水节饲、适应能力强的新品种,可以突破资源环境的约束,为农业发展另辟蹊径。
粮食安全是关系国计民生和社会发展的重大战略问题。长期以来国内粮食供需总体偏紧,且未来一段时间内“紧平衡”的状态将持续存在,尽管粮食综合生产能力从2014年起连续登上了7个1000亿斤的大台阶,但受资源禀赋等因素约束,粮食持续增产难度加大。同时人口增加又带来粮食消费需求刚性增长,预计到2030年中国粮食供需缺口将达到3000万吨左右,缺口率为4.6%-5.4%(程杰等,2017)。在这种现实背景下,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供给的路径无非是扩大种植面积或提高单产水平,而人多地少的国情决定了只能更多依赖于后者。有关研究表明,种子处于单产增加的主导地位,一切增产技术和高产指标的提出和完成,都有赖于良种的内在潜力,粮食单产水平从新中国成立时1029.33 kg/hm2提升至 2020年5734 kg/hm2的过程中,良种的贡献率高达到45%(郁静娴,2020)。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分析,发达国家良种在农业增产中的贡献率可达50%~60%(王圆荣,2013),与此相比,中国还应当进一步加快优势品种的选育和推广速度,发挥种业高质量发展在“藏粮于技”战略中的重要作用。
此外,随着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和食品安全意识加强,城乡消费升级使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消费需求更注重质量,而当前高质量农产品供给不足、供给能力提升缓慢状态,与当前优质化、多元化、个性化的消费需求匹配不佳。这就要求中国农业生产必须从过去的“增产导向”向“提质导向”转变,要实现这一历史性转变,没有高品质的良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农产品种类的增加、品质的提高以及种类的丰富都离不开更加精准、定性和定向的育种(王洪秋、朱光明,2021)。中国应用远缘杂交、基因工程等现代生物技术手段培育推广的超级杂交水稻、紧凑型玉米、“普冰”小麦、白羽肉鸭等一大批突破性优良品种已经有力地促进了农作物单产提高和品质改善。
中国正处在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的关键时期,种业作为其中最活跃的因素,是转型成功的“芯片”和“灵魂”(贾凤伶等,2020)。就实现农业现代化和乡村振兴而言,首先,种业发展具有起点意义。种子是农业现代化的基础,农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表现是通过农业装备和机械化水平的提高来间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而这些离不开种业发展的支撑。优质种子推广能够一定程度引领耕作制度、栽培模式以及机械化的发展方向,例如玉米耕作制度从粗放式到精量播种和单粒点播、棚栽品种推进蔬菜产业发展、矮秆高粱品种实现了生产全机械化的重大变革、需水肥特性品种能够推进配方施肥技术等。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副部长程郁指出,从对农业生产效率的贡献来讲种子可以超过40%以上,如果将良种良法考虑进来的话,种子对农业生产效率的贡献可能还会更高(1)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cj/2021/02-24/9417648.shtml,访问日期2021-08-18。。
其次,种业发展是农业现代化的生态关照。农业生产是一个自然生态与经济社会相互影响的过程,尽管中国农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长期以来,以农药化肥的过度使用、温室气体排放、废弃物污染等牺牲资源环境为代价追求“高产出”的粗放生产模式,加之生态保护意识淡薄,已经严重影响了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在如今绿色引领的高质量发展背景下,加快种业科技创新,研发和推广更多优质高产和环境友好型的品种,是促进农业绿色发展的重要且可行的路径之一。例如,中国的转基因抗虫棉品种推广和应用减少了约80%的农药使用(陈晓亚等,2014),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最后,种业发展也是促进农民增收的重要途径。种子的生产力问题是农业生产关注的焦点之一,种业高质量发展不仅可以提供优质种子和咨询服务,减少甚至杜绝因种子自身质量问题造成的缺苗减产威胁,还能够充分发挥栽培品种的丰产特性,通过良种对作物单产水平提高的贡献,促进农民增收大幅度提高。此外,性状优良、适宜大棚种植和观光的蔬菜花卉及经济作物等品种推广,也成为一村一品、增加农民收入、稳定农村发展,进而推动乡村振兴的新途径。通过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带动生产技术进步、农业绿色生产和农民持续增收,是战略意义上实现农业现代化与乡村振兴的必然要求。
种业对保障粮食安全、实现农业现代化及乡村振兴的战略意义决定了种业发展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伴随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的开启,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迎来了战略机遇期,但同时也面临复杂环境条件下的一系列内外部挑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这一系列内外部挑战称为种业的“卡脖子”攻关。那么究竟何为“卡脖子”?“卡脖子”的基本释义是对某个领域的致命性威胁,但种业“卡脖子”与其它领域是有区别的。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陈明认为种业“卡脖子”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其与互联网等高技术产业受制于人的“卡脖子”差别较大,需要搞清楚其特殊性所在(2)新京报网,http:∥www.bjnews.com.cn/detail/160860971215089.html,访问日期2021-08-18。。事实上,从中国当前种业发展情况来看,并非存在严格意义上的致命性“卡脖子”问题。一方面,无论是由种源供给还是育种技术上的约束瓶颈都是关乎水平上的差距,影响的是产量、质量或是生产效益的下降,是“低”而不是“无”;另一方面,在种业领域任何带有“卡脖子”倾向的举措都有相关可替代方案,最差的情形也是保持在原地的状态,是“差”而不是“无”(靖飞等,2021)。中国农科院副院长万建民教授指出,中国农作物种子年进口量约占国内用种总量的0.1%,总体上,农业生产用种安全是有保障的,风险是可控的(3)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1-01/30/c_1127043606.html,访问日期2021-08-18。。那么种业“卡脖子”到底卡在哪里?这也对应到了现代种业中“高质量”发展的内涵,种业“卡脖子”是具有一定前瞻性的制约,是从“差”到“优”所面临的问题挑战。种业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链状的产业结构和运作模式,从种质资源保护利用到育种创新再到行业市场,都未能将种子的多种功能性状基因充分挖掘,更精准地按照农业生产所需进行推广使用,外在的政策体系对种业发展的支持也未能起到高效率的促进作用。进一步从种业发展链条和政策支持环境两方面看“卡脖子”的具体问题有如下几方面。
(1) 资源环节:种质资源保护利用不足,部分种源对外依存程度高。种质资源是生物体亲本传递给子代遗传信息的载体,是遗传育种和农业科技创新的原始基础。可以说,谁掌握了更多种质资源,谁就占据了品种选育的优势,也就拥有了更多种业竞争的主动权。中国是重要的农作物起源中心之一,目前长期保存的作物种质资源超过51万份、畜禽地方品种560多个、农业微生物资源23万多份,位居世界前列(4)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2020-07/23/c_1126273381.htm,访问日期2021-08-18。。然而,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使中国成为了种质资源大国,却并非种质资源强国。原因有三,其一是对现有种质资源的保护不到位。农业种质资源无论在数量还是区域分布上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工业化机械化进程加快、种养方式改变,加之气候变化、动植物疫病影响等,种质资源面临的消失风险日益加剧。根据第三次全国农作物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行动和第二次畜禽遗传资源调查发现,中国地方品种和野生近缘植物丧失速度加快,尤其是主粮作物地方品种丧失比例达71.8%,畜禽地方品种受疫病等影响已有部分灭绝或濒临灭绝。而这造成的后果是其携带的基因信息和承载的农耕文明也随之消亡。其二是对优异种质资源的精准鉴定和挖掘利用不充分。中国种质资源的鉴定平台建设还不完善,已完成精准鉴定的种质资源不到总量的10%(5)中国经济网,http:∥paper.ce.cn/jjrb/html/2021-04/12/content_441545.htm,访问日期2021-08-18。,一些地方品种和特有品种的基因多样性和相关数量功能的开发利用尚处于初级阶段,重要性状和优质基因挖掘程度远远不能满足育种需求,资源优势难以转化为产业优势。其三是部分种源对外依存程度高。水稻和小麦两大口粮的种质资源优势使得“米袋子”有了一定的保障,但同为重要粮食作物的玉米和大豆由于缺乏有重大利用价值的基因,单产水平仅相当于世界先进水平的60%左右,这就导致了种植户对优质品种的需求量大、国内供给不足的问题(6)搜狐网,https:∥www.sohu.com/a/447791104_249615,访问日期2021-08-18。。此外,“菜篮子”品种的对外依存更为明显,包括西蓝花、胡萝卜等常见的蔬菜种子进口量约占进口总额的52%,播种面积达13%(王帅、张俊山,2017);畜禽类的白羽鸡、奶牛种公牛等主要依赖进口或引进遗传物质;虾夷扇贝等水产类种业处于“引种→维持→退化→再引种”的不良循环中(刘永新等,2018)。一旦外企控制种子或畜禽、水产种源出口的价格或数量,将会直接影响国内生产效益及产量供给,进而对“米袋子”和“菜篮子”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2) 育种环节:育种创新能力低,产学研联系不紧密。进入市场化阶段以来,中国种业技术创新经历过几次变革和发展后在基因编辑、单倍体育种等核心关键育种技术上取得了明显突破,但品种同质化严重、抗逆性差、品质不高也是不争的事实。当前,国外种业巨头已进入“常规育种+生物技术+信息化”的育种“4.0时代”,到本世纪中叶有望实现新品种的培育周期缩短至一年或数月,而中国仍处在以杂交选育为主的“2.0时代”,育种创新能力不足是长期存在的挑战,也正是现代种业“卡脖子”的关键所在。究其原因主要有五个方面:第一,基础研究薄弱。中国的育种理论和技术体系多数还在借鉴国外,尽管部分育种技术已处国际先进水平,但真正的原创性技术仍然还在少数。基础理论研究不深入、集成创新能力不够、研究内容重复等制约了育种技术的效率和进步,从而出现育种理念和手段落后、依赖以往经验的局面,例如新审定的玉米品种多为“隆平206”“郑单958”等品种的仿制品。第二,科研投入不足。种业发展本身伴随着高投入、高风险和高回报,更何况中国以政府为主体的科研投入更偏向于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且比例不足农业GDP的1%。种业企业作为育种创新的主体,在2019年获得国家级和省级审定品种占全年总申请量的67.7%,然而其科研总投入仅占销售额的7.98%左右,约为全球农化巨头拜耳公司的1/4(徐一兰,2020)。受制于资金实力和利润驱使,导致种业企业的短期行为严重,对其未来发展的战略性研发投入重视不足。第三,高端人才缺乏。种业之争本质是科技之争,未来种业高质量发展必须依靠技术创新,这也对生物技术的专业化人才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中国具备现代生物技术知识的研发人员本身匮乏,并且多数集中于科研院所,绝大多数的种业企业由于没有专业技术人员指导而无法有效启动生物育种。第四,产学研联系不紧密。这是涉及育种创新主体最重要的问题,由于80%以上的种质资源、科研经费和技术人才集中在科研院所,而科研院所又以论文、专利和专业技术职务评定为主要评价体系,相较而言集“育、繁、推”功能于一体的种业企业承担育种研发的风险和能力又较弱,由于二者缺乏有效的利益联结机制,直接导致的后果是育种创新与转化推广脱节、科技成果与市场经济脱节。据统计,中国国内科研论文数量占全球作物育种领域的20%以上,但真正转化为突破性品种的现实成果则少之又少,以大豆为例,其2011-2019年的品种审定和推广情况如图2所示(赖晓敏,2019)。第五,成果评价体系不完善。现行体系还呈现出重数量、重速度和轻质量的特征,育种主体出于对育种周期、投资回报率等的考虑,更多将精力放在了通过品种审定上,倾向于短平快的研究方向,而对育种创新的持续性有所忽略。
图2 2012-2019年大豆品种的申审定、授权及推广情况资料来源:中国种业大数据平台,其中2018、2019年的推广数据缺失,以0代替。
(3) 市场环节:种业企业竞争能力弱,品种规范和市场监管不充分。种子企业是整个产业链条上将各个环节链接起来的关键枢纽。以跨国公司拜耳、先正达和国内种业龙头隆平高科、丰乐种业的相关竞争指标作比较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中国种子企业竞争能力整体偏弱。这一方面源于国内企业自身主体呈现高度多元分散、规模小、产业集中度低的局面,截至2019年底,全国纳入统计且持有效种子生产经营许可证的企业数量为6393家,总资产却仅有2479.47亿元(7)搜狐网,https:∥www.sohu.com/a/441932160_120870822,访问日期2021-08-18。。根据波特的钻石理论,企业自身的人力、资本、资源、知识等要素条件均与其竞争力有直接关联,在上述种质资源保护利用和育种创新环节的资本投入方面,中国均与发达国家存在明显差距,这些都会影响到企业以及整个行业竞争能力的提升。另一方面源于跨国公司的挤压冲击,拜耳、杜邦-先锋等跨国种业集团倚仗其雄厚的资金、先进的技术和高效的管理手段,无论在科技创新还是市场占领上对中国种业企业都是一种巨大的挤压冲击。值得关注的是,外企公司对转基因领域的涉足,使它们已经具备在同一品种上转入多价基因以及取消转基因标记技术,能够同时表达出抗病、抗除草剂、增加营养值等多种性状,而在国内转基因作物安全性评价还未得到充分肯定的情况下,大量进入市场必然会削弱中国传统品牌的竞争力。
进一步聚焦到种子企业在整个行业市场上的表现,尽管从国内市场规模来看,中国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但从市场结构来看,中国种子企业所占份额仍然较低,且对市场需求导向不够明确,种业市场呈现出结构性的供需矛盾,低质品种大量过剩,而能与外资优质品种相竞争的国产优质种子缺口仍然较大。这除了种子企业本身竞争能力弱和跨国公司的挤压外,在管理方面上也存在一定缺陷。一是品种规范问题,现行的品种审定由于程序复杂、范围大、时间长,对知识产权的重视和保护程度不够,容易出现弄虚作假等问题,挫伤企业选育和推广真正有突破性价值品种的积极性;二是监管失位问题。企业端的销售管理和交易端的市场监管失控或滞后,致使区域间窜货严重、经销商恶意竞争有机可乘、假种售卖屡屡发生,成为阻碍种业高质量发展的“卡脖子”问题之一。
表1 国内外主要种业公司竞争力指标比较 单位:亿元
资料来源:各公司数据均来自其公开发表的年度报告或财务报告;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和欧元汇率采用国家外汇管理局网站公布的2021年5月平均水平。
种业不仅是基础性产业,也同农业一样属于弱质性产业,易受自然环境和市场波动的影响,并且种业战略已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这些都决定了种业发展需要国家的强政策支撑。其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通过相关税收优惠或政策补贴起扶持作用,二是通过立法和管理起保障作用。近十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提及现代种业发展,在种质资源、育种创新、种业企业发展等方面做好了相关顶层设计。为落实政策文件,国家和各地区也出台了多项配套措施,包括建立种业发展基金、种子企业所得和增值税减免优惠、开展种子生产保险试点、推进种子基地建设等。《种子法》《主要农作物品种审定办法》《植物新品种保护制度》《农作物种子生产经营许可证管理办法》等法律法规和管理办法也作出了进一步的约束和指导。可以看出,国家对种业发展的支持体系不断完善,但由于种业基础较为薄弱、政策实施不能完全到位等原因,相比发达国家整体水平和执行效率仍然偏低,上文中用于科研投入农业财政支出、品种规范和市场监管方面已经能够折射出部分问题。具体来看,在政策扶持方面,其一,对种质资源保护和基础研究仍然缺乏长期稳定和充足的资金支持,无法保证其应有的公益性质,尤其畜禽类、水产类资源保种育种环节的基地建设、装备升级、试验示范等受影响较大。其二,将种子企业定位为种业发展的关键主体,但在执行中却出现偏差,除了种子企业和科研院所的研发资金支持错位问题外,用于企业发展的投入也过于分散,且多重视种子工程建设而忽略后期的运行维护。在监管保障方面,其一,尽管现有相关法规和管理办法已经在种业发展的各个环节从程序到方法进行了较为严格的规范,但执行效率却远远不够,也就是说整个制定和实施过程存在重设计轻管理的问题,这也正与品种规范和市场监管存在的问题相呼应。其二,对农作物的立法和规范较为完善,相比之下,畜禽类和水产类的育种缺乏特定的法律依据和严格的规范表达,或因未及时修订滞后于技术和时代发展的变化,如《主要农作物品种审定办法》(2019)已经过多次修订,最新版本对品种试验的申请、内容、过程等方面作出了更为详细的要求,提高了申请难度,而《全国水产原、良种审定办法》(1998)、《水产原、良种审定标准》及《水产新品种审定技术规范》(SC/T 1116-2012)等已较为久远,申请资格、品种试验和后期管理等方面规定不够严格。
在种子问题得到空前重视的当下,推进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必须正视和突破这一系列的“卡脖子”攻关,以中央科学的顶层设计和地方各主体的有效配合为前提,紧紧围绕农业现代化和高质量发展战略,加快补齐在种质资源、育种创新以及行业市场上短板,以“打好种业翻身仗”的勇气和信念,筑牢国家粮食安全的种业根基(如图3所示)。
图3 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的实现路径
考虑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的自身内涵、战略意义与问题挑战,在整体设想上要聚焦技术攻关、强化统筹利用、提升发展能力。聚焦技术攻关,全面构建市场导向、企业主体、产学研协同的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创新体系,强调要以种业企业为创新主体,面向市场需求,促进创新主体有效配合、创新要素有效汇聚、创新成果有效转化。强化统筹概念,一是资源保护与创新利用共同进行,要建立起资源优势与产业发展相互融合促进的新格局;二是统筹作物和畜禽、水产种业共同发展,要发挥出种业在端稳中国饭碗上的重要作用;三是统筹两种资源两个市场共同利用,积极拓展区域间和国际间的双边甚至多边合作,加快种业高质量发展步伐。加快能力提升,扎实做好供种保种能力、育种创新能力、企业竞争能力、市场管理能力四方面的能力建设,以“蓄势待发”之力打造现代种业强国。
(1) 加强种质资源保护,夯实种业发展基础。种源自主可控是种业发展的关键基础,打好种业翻身仗必须加强种质资源的保护利用。首先,当务之急要在农业农村部已印发的《关于开展全国农业种质资源普查的通知》《全国农业种质资源普查总体方案(2021-2023年)》以及相关地方政策的指导下加快推进全国范围内第三次农作物、畜禽和水产种质资源的普查与收集工作,切实增强责任感和紧迫感,将工作项目化、项目清单化、清单责任化,高质量完成任务,以便摸清家底,明确不同种类的品种多样性、演化特征及变化趋势,防止具有重要潜在利用价值的种质资源灭绝。其次,充分利用表型平台建设,实施过程精细、结果精准的种质资源鉴定和评价,建立好国家种质资源库。要开展不同生态环境下的多年多点表型鉴定,挖掘与特殊环境相适应的性状价值,还要注意全基因水平的高通量基因型鉴定,掌握优异性状的基因控制和利用价值。这点可以借鉴美国利用简化基因组测序技术在不同作物主产区进行的多年产量、抗性等相关鉴定,获得大量基因数据,为高效的育种创新提供原始支撑。最后,种质资源的保护利用是一项系统性工程,要建立健全国家种质资源保护体系,实行以省级为单位的优质资源共享名录和保护制度,综合多方主体参与和共同考量,做到在保护中利用和在利用中保护。在管理方面,要加快完善国家统筹、省市县分级负责的工作机制,厘清各层级和各部门的职责边界,对种质资源开发利用的属地实行规范管理;在投入方面,要积极争取国家和各级地区的保种补助及项目建设资金,提高种源保护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工资水平;在建设方面,可以采取“户有户保”“国有企保”“原位保种”“异地保种”等多种模式,并逐步将省市县级政府的种质资源登记保存、分类评价和保护利用工作向社会组织延伸,吸纳多方资源搭建开放性共享平台,不断探索保种用种的新渠道、新模式。
(2) 深入推进科企合作,促进育种创新发展。打好种业翻身仗重在突破育种技术瓶颈,农业农村部提出要把种业作为“十四五”科技攻关的重点任务来抓,在保持水稻、小麦等品种的竞争优势基础上,降低玉米、大豆、蔬菜、奶牛、水产等优质种源的对外依存度,缩小与国外先进育种水平的差距。从目前种业发展面临的现实挑战来看,要实现这一目标就要重构育种创新体系,加快对基因编辑工具、分子育种技术、转基因技术、合成生物元器件等前沿技术的攻关。其中,深入推进科企合作,实现产学研协同是重点关注环节。为此要坚定不移地推进国有科研机构改革,以企业为育种创新主体,引导其与农业高校、科研院所共同构建协同高效的科技创新平台,或以 “科研单位组建联合体”“作价入股”“委托研发”组建多种形式的产学研联盟。通过分工协作和利益联结建立起创新体系中的高效协作机制,各主体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科研单位可协同企业申报相关“育繁推一体化”项目,企业能够发挥市场端的需求优势,推动科研成果转化为推广应用。
除此之外,一方面还要加大对现代种业发展的科研投入和人才培育。依托不同地区的学科优势,打造一批国家级、省市级的农业科技创新实验室,培育和引进一批高水平的领头专家,通过物质激励和政策扶持激发种业人才的创新活力,推动知识、人才和资金更多向企业流动。同时加强区域间的项目合作,对国家重点项目要集中力量展开联合攻关,以技术自强实现种业自强。另一方面,要改革育种创新的成果评价体系,从种业长远发展定位,重视育种技术的公益性、基础性和创新性研究,以市场需求和成果转化为导向,加强对品种审定的规范和引导,提高品种商业化落地的标准和质量,避免出现大量重复性和模仿性的科研工作,将更多科技论文写在大地上。
(3) 培育壮大企业主体,统筹利用两个市场。种业企业强起来,市场竞争能力才能真正提高,基于中国生态区域和生物种类复杂多样、现代农业与小农户并存以及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国情,在发展思路上既要发展壮大龙头企业,也要支持专而精的特色中小型企业。针对有实力的优势企业,一是要继续遵循现代种业发展基金的引导,争取更多财政投入的倾斜,将公益性基础性项目留在国有科研单位,商业化育种项目放在企业或联合开展,完善企业自身研发条件、育种基地、生产设备等基础设施水平,全面提升龙头企业竞争实力。二是要对标国际一流做强做大,通过贴息、补助等方式支持其外延扩张、兼并重组、上市融资,并进一步优化资源配置,促进“育繁推”一体化企业快速形成优势种集聚区,充分发挥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针对散而弱的中小型企业,则应尽快打造特色的品牌和服务,并与大型经营主体发展种源供需对接、农机农艺配套等集成服务,使其在不同细分市场上形成自身竞争优势,更好地促进产业延伸、成本节约及服务增值。
种子企业培育壮大后还要面向市场,在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下,必须制定长远计划统筹利用好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在国内市场上,企业要积极选育或引进国内外有自主知识产权或品种经营权的品种制种,放眼周边地区,开拓与企业育繁种有相似生态位地区的种业市场。在国际市场上,“一带一路”倡议为中国种业科技参与国际竞争创造了历史机遇,要继续加大对种子企业“走出去”的支持力度,遵循国际市场的一般规律和要求,注重企业在市场信息、品牌研发、加工生产和销售推广的抱团协作,立足自身的比较优势并将其转化为市场竞争力和企业经济效益,提升中国种业在全球市场的话语权。
(4) 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提升政策执行效率。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中央农村工作会议的目标部署,推进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离不开政策的引导、扶持、保障和监管,要彻底突破种业的“卡脖子”问题还需进一步提高整体水平和执行效率,为种业发展营造出良好的外部环境。第一,统筹好农作物、畜禽、水产三方面的全面发展,围绕上述资源环节、育种环节、市场环节的建设需求,通过增加财政投入、出台配套优惠政策、积极引进社会投资等方式提供长期稳定的政策引导和扶持,重点投向规模大、信誉好、有带动能力的种业龙头企业和特色企业,稳固企业在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体系中的主体地位。第二,加大国家对种业风险基金、储备基金和救灾基金等保障性项目的规划,种子是直接影响粮食安全和农民切身利益的高风险行业,可在每年的农业专项资金中划分一定额度,由各级种子站专项管理用于抵御自然风险、市场风险及其它特殊意外。第三,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支撑,尤其是尽快修订畜禽和水产类的立法,重点关注知识产权保护、品种管理和市场监管。一要通过法律产权规定对新品种的所有权、使用权和处置权作出规范要求,切实保护各生产、经营和使用主体的合法权益,同时借此提高创新研发的积极性;二要制定严格的种业信用体系,尽快出台守信、失信的奖惩细则,将未审先推、无证生产及其它违法行为的企业和相关责任人一并列入诚信档案,提高违法代价,为现代种业高质量发展营造公平稳定的市场环境。第四,加强对管理部门的约束及考核评价,要肩负起法律和行政赋予的责任担当,破除地方保护主义,实行连带责任制,提高政策落实和监管执行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