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叶 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隐秘的角落》改编自紫金陈的推理小说《坏小孩》,讲述了三个孩子朱朝阳、严良、普普在景区无意拍摄到了一次谋杀,并因此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案件的故事。该剧开播以来,豆瓣稳居9.0 分,登顶华语口碑剧集周榜的国产剧,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文化产品。《隐秘的角落》出圈,“坏小孩”这个名词引起了观众的热议,剧中,朱朝阳、严良、普普三个小孩因为原生家庭的残缺,被迫游走于黑暗,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坏小孩。包含“坏小孩”在内的边缘人物可能普遍存在于我们身边,其中反映的社会价值、人文内涵等都值得深度挖掘。
在影视剧百花齐放的时代,观众的视听需求的提高,创作者们对题材的不断挖掘和创新,人物的叙事功能也更加饱满,打破观众对形象的刻板印象,因为“叙事作品中的人物,是行动的发出者,是矛盾冲突的促发者,是情节发展的推动者。[1]”在此之下,需不断对人物设定进行革新,创作者开始着重关注社会边缘人物在银幕中的出现。将镜头聚焦于带着社会特殊意义的“边缘人物”,这一类角色形象泛指一类人群,他们普遍和社会关系疏远,游走于社会边缘,他们通常具备着主流人群不具备的某种强烈的身份特征或反叛意识,在社会的边缘游走甚至坠落。他们在影视剧中的角色呈现从处于弱势群体一类的外化形象,到出现了新的理想形象—“坏小孩”。1956 年,电影《坏种》将“坏小孩”这一影视形象搬上银幕,成为“坏小孩”在形象影视作品中的首次露面,到1976 年的《谁能杀死孩子》中的“坏小孩”形象开始呈现出自我救赎的趋势,让“坏小孩”的社会意义更深一步。近年来影视剧中“坏小孩”成为一个新发展趋势。电影《告白》《狩猎》以及《唐人街探案》等都塑造了一个立体的“坏小孩”形象和故事模式。小孩子缜密的谎言,幽暗的内心打破了成人与儿童之间的界限,“坏小孩”的角色形象以边缘人物的成长多角度地呈现,将人性放至最大化,隐喻现实社会的各方面:原生家庭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溺爱式的中国式家庭教育、校园暴力等问题。“情感”和“人性”是影视剧与观众之间最好的一个交互工具[2]。因而,这一类型的影视剧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社会导向作用。
在大部分影片中,“坏小孩”角色的塑造建立在没有人是天生的恶童这个前提下。创作者否定了“本能的恶”这一人性议题。受众更愿意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认为孩子是纯洁善良的代表。在影视剧中塑造的“坏小孩”形象大部分是由于原生家庭环境的影响,或是经历某种变故而被迫成为“坏小孩”,环境设置下,使得人物的思想行为各方面都合理化,让边缘人物获得认同,小孩作恶的动机也从单纯的人性之恶,替换为观众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同情。在大多数的边缘题材影视剧中刻画的形象都是青年人的形象居多,因为青少年的想法很多,而因种种原因压抑在心里,或是想通过某种行为来获取关注,他们的边缘行为和边缘思想都出现在压力之后,根据这一特质勾勒出青少年类的边缘角色形象。
《隐秘的角落》按照“坏小孩-坏家庭-坏社会”的线索将人性中的恶呈现出来,也挑战着观众对儿童善恶的认知。剧中最备受关注的“坏小孩”就是朱朝阳,迫使他“变坏”的因素就是“情感忽视”,他成长于较为复杂的原生家庭,父母离异,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且较偏爱于第二任妻子的女儿,对朱朝阳来说,父爱是敷衍不足的,母爱又极度细致但令人窒息。由于家庭功能缺失,校园里的朱朝阳是一个性格孤僻、不懂如何交际的不健全人格形象。虽然学习成绩优异,但在班级里却是透明人的存在,会被同学们叫作“假正经”,且常常遭遇霸凌、缺乏关爱和依靠。朱朝阳的日记是全局的线索,但他在日记中记录的并不是真实的日常生活,而是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积极向上,听话乖巧的形象。构造出一个细思极恐的童年,以美好的“童话滤镜”来蒙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严良是一个问题少年,但他一心想要帮助普普筹集到钱,从人品层面上,他是一个善良的人物。普普是家庭最不幸的孩子。她总是以楚楚可怜的模样示人,但她并不像表面的那样简单,她有超越年龄的成熟。三个孩子是彼此“唯一的朋友”,目睹犯罪的经历,将他们捆绑到一起,逐渐迷失在这个失控的团体中。他们的边缘性由原生家庭这一环境压力造就,“问题孩子”的迷茫与躁动在几位主人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随着故事的推进,引起观众对自身与社会的拷问与反思,将人性放至最大化,反衬成人世界的某一“隐秘角落”,力图让观众感受到一种社会真实,从而引起观众共鸣。
人物命运的走向与其性格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叙事空间中,人物角色所呈现的行为动作,都是由人物的性格来决定。由于边缘人物的特殊性,大多数影片对于这类人物的塑造通常会伴随着来自各方的压力,相对于其他主人公来说,更需要压力的堆砌,除了外在矛盾,还有内心的冲突,随着压力的不断深入,其性格的塑造也会不断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原本表象下的性格会产生较大的转变和反差。清晰的人物性格,才能让观众理解性格背后的变化和成因,之后的故事发展也围绕人物的性格展开,人物角色也会较为鲜明。《隐秘的角落》中,朱朝阳作为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叛逆应该是特有的属性,但在剧中,他性格内向且乖巧,随着剧情的一步步推进,朱朝阳隐藏的人格逐渐显现,童年的朋友严良时隔几年后再见朱朝阳时说:“我发现你变化挺大的,你以前特别爱说话”,由此也暗示了朱朝阳在经历家庭变故后的性格转变。由于性格通常是隐性的,只有在某些特定场景下,会显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所以在之后剧情发展中,他表面还是成绩好且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表面特征之下的内心不容忽视,朱朝阳隐忍压抑的心理防御,让他显得“少年老成”。性格反衬的对照使得人物出现弧光,从而提升故事的戏剧化程度,与此同时,满足了观众潜藏于内心的欲望。
社会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不可少,边缘人物因为性格、环境的因素,他们人际关系也有别于正常人,他们的人际关系是异化或冷漠的,不会与人相处,或是处事圆滑在其中游刃有余,他们的人际关系也更为复杂,这里的复杂并不是数量上的复杂,而是人物之间存在的各种利益纠纷。剧中朱朝阳在学校时,沉默内向没有朋友,母亲细致入微却控制欲极强、重新组建了家庭的父亲,同父异母妹妹对他的敌意和攻击性、与严良普普的小团体等,正是出于这样的人际关系,朱朝阳彻底戴上面具,隐藏着真实的自己,将朱朝阳推向边缘化。
《隐秘的角落》中,多次采用镜像的叙事手法。“镜像理论”是1936 年由拉康提出,融入了哲学、拓扑学和其他人文科学等知识,被广泛的学者认为具有连接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链条。剧中通过镜面反射,让画面中出现镜子内外的两个角色,朱朝阳在目睹同父异母的妹妹朱晶晶死亡之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观察审视着自己,此时暗示着朱朝阳内心深处的复杂与矛盾。这是朱朝阳的个人镜像,精神分析视域下,朱朝阳的人物形象也验证了拉康的“镜像理论”。拉康认为,主观性的“认同”会和错误辨认经验混淆在一起,朱朝阳是个成绩优异、乖巧听话的好学生,然而这一切只是表面,是出于迫切得到家人的肯定而去迎合他人压抑真实的自己,是他自己所造出来的阳光。阳光与阴暗是两个对立的词汇,但是在该剧中这种对立特质的词汇同时出现在了朱朝阳身上,使得朱朝阳的人物形象更具有戏剧张力。
在拉康的脚本中,在镜像阶段,父亲被假定为缺席的,那是由母亲统御的阶段[3]。当张东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在潜意识中是一种本我的呈现,与朱朝阳形成一种镜像关系:张东升是成年的朱朝阳,而朱朝阳是少年的张东升。首先,朱朝阳和张东升的名字形成对照,其次,在人物的设定上,张东升是上门女婿,工作没有编制,在单位的不合群,在妻子家地位低下;离异家庭中父亲对女儿的偏心和对朱朝阳的忽视,对朱朝阳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公认的好学生却遭受到同学的孤立。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的塑造是对现实的映射,会引起观众的共鸣。再比如,两人在少年宫成了师生、甲板上身穿白衬衫的两个人宛如镜像,这一切都预示着二者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且在彼此互相影响。同时也在映射着孩童与成年人世界的相同与不同之处,将二人犯罪发生原因指向家庭。张东升与朱朝阳构成了“不同中的相同”。此外,对于缺失父爱的朱朝阳来说,张东升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父亲角色的替代,教导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成长过程的手足无措,面对生活的失意,对于张东升来说,具有同样相似经历的朱朝阳与自己惺惺相惜。
坏孩子的故事也可以看成是对成年人世界的镜像和修补。“坏小孩”形象在剧中作为一种“功能性人物”,在叙事中承担了折射、引导叙事等功能。剧情所传达的内容与社会意义环环紧扣。观众对影像折射的含义或多或少都会予以接受,“情感”和“人性”是影视剧与观众之间最好的一个交互工具[4]。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就具有社会关注导向作用。迫使朱朝阳“变坏”的“情感忽视”,恰恰也体现了“坏小孩”故事模式所揭露的社会认知弊病——社会对儿童的认识,局限于纯洁、懵懂,认为成人与儿童的世界泾渭分明。“坏小孩”朱朝阳便是对这种认知最直接、最刺激的挑战。“坏小孩”的形象在影视剧中作为一种先锋意识,对叙事进行充实,对现实生活进行折射。在观众热议“朱朝阳是否会变成第二个张东升”时,问题就回到了二人的共性及差异上。无论如何,剧中孩子的故事总是成人世界恶的镜像。小孩的问题,也就是社会问题,更是家庭的问题。
拉康提出“镜子阶段”理论,指出镜子阶段是出生6 到18 个月的婴儿能够认知镜子中的自己并对镜像非常感兴趣。而父母是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重要镜像,他们通过语言行为来与孩子进行镜像互动。孩子通过镜像认识自己,从而构建自己[5]。通过这个理论,让我们看到,“坏小孩”的背后或许是坏的父母、大人、坏的环境、教育。剧中朱朝阳妈妈责怪儿子帮爸爸包庇后妈的弟弟时的对话就让人引发深思:“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爸爸就带你游了几次泳,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朱晶晶没死的时候,他管过你吗?你以为他真的爱你,真的在乎你?他要真的在乎你,他就不会和我离婚,他就不会抛下我们母子。”“妈,离婚那天,是你逼着我爸去签字,是你非要和他离婚的。你以为我不记得?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你胡说。是你爸爸先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朱朝阳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因为,你们只在乎你们自己。”朱朝阳的回答犹如刀子般锋利,把成年人虚伪自私的面具割开。如果朱朝阳是“坏小孩”,那么他的家庭就是一方坏小孩养成的肥沃土壤。孩子是未来,“坏小孩”的产生,也反映了对未来的焦虑。孩子的成长是教育人的一个永恒话题。“坏小孩”代表着受众心中的恐惧,将“坏小孩”进行影视化的塑造,不仅仅简单代表着社会本体,更是出于精神层面去象征或隐喻某种现实问题。正如剧名所言,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隐秘、阴暗不愿为人知的角落,剧中每一个角色,都体现着人性中共存的善恶。
在剧中,最重要的一环是由观众完成的,观众凝视的是孩子,并由此引发原生家庭弊端的思考。《隐秘的角落》结局也体现着人文关怀:你是相信童话,还是相信现实?“你可以相信童话”这是张东升死前对朱朝阳说的话,故事的结局看上去十分圆满,但也许只是朱朝阳生活在自己构建的童话里。
《隐秘的角落》中的成人,是类型化的家长形象,剧中的孩子,是远离现实的形象。在引发对原生家庭的思考后,观众便会发现,剧中的坏小孩也许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也许儿童的世界并不像成人眼中那么的纯真无邪。“坏小孩”的影视形象塑造为观众对现实的反思提供了更有说服力的思路。观众的反思和理解也赋予了“坏小孩”新的高度,同时也给影视创作者提供新的叙事思路,从反向角度对观众进行善的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