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的社区老年教育行动
——基于M市个案的质性研究

2022-02-18 11:15:28夏海鹰
终身教育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行动者老年人大学

□ 江 颖,夏海鹰

一、研究缘起

我国日益进入老龄化社会,但老年教育普及率仍然不高。截至2018年,全国虽然共有超7.6万所的老年学校,招收老年学员(包括参与远程教育的学员)共计1 300万人,但学习人数仅占2.5亿老年人口总数的5.2%。[1]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国办发〔2019〕5号),要求“建立健全‘县(市、区)—乡镇(街道)—村(居委会)’三级社区老年教育办学网络”。2020年,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印发《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成员单位职责》(全国老龄委发〔2020〕1号),强调要“推进发展社区老年教育;动员、组织、协调社会力量开展老年教育”。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提出要“扩大老年教育资源供给”[2],说明将老年教育拓展和下沉至社区,已经成为我国当前改善民生福祉、促进社会和谐的重要任务之一。

过往研究认为,社区老年教育实际上是在社区这一社会最基本的地域构成单元内举办老年教育,鼓励居住在基层(城乡)社区范围内60周岁及以上的老年人接受教育的一种形式。[3]其目的是让老年人融入全民终身学习和学习型社会建设中,提升生命价值、生活质量及丰富精神文化生活,进而促进整个家庭、社区和谐与社会稳定。[4-5]在此背景下,社区老年教育的开展,离不开具有主观目的的行动和教育机构的努力,社区老年教育的实施机构——社区大学,作为一种行动主体,需要整合并利用各方教育资源,为建设全民终身学习型社会和满足老年人生命完善需求的目标而努力,同时也在行动情境下和社会规范中受到激励和制约。本研究借用帕森斯社会行动理论的核心观点和要素维度,意在探究社区老年教育在运行过程中确立了什么样的行动目标,如何在社会大环境下行动,面临着何种规范和障碍,采取了何种应对方案,以完善社区大学的社区老年教育行动。

二、理论基础和分析框架

1.理论基础

社会行动理论由美国社会学家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于1937年提出,他认为人的所有行动都不是单独发生的,而是社会行动中的一环,社会生活是一系列的“单元行动”(unit action)的集合。[6]“单元行动”具有四个要素:有一个行动者,强调行动的主观意志;有某种行动目标,所有的行动都是主体导向目标的动作并指向未来事态;具备一定的行动状态情境,即行动者所处的外部环境,包括能加以控制的手段和不能控制的条件;遵守一定的行动规范,即行动者必须遵守的社会道德标准、法律法规、行为规范、思想观念等取向。[7]可以看出,帕森斯用以分析活的有机体的一个概念体系的社会行动理论,将行动与系统结合起来,通过行动诠释,强调了社会体系的协调一致与和谐本性[8],对分析群体与组织的社会行动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帕森斯把社会系统作为一个抽象概念使用,其社会行动理论可以被应用于教育领域。[9]社区老年教育作为社会系统中的一部分,也被视为一种社会行动,主要包含四个要素:(1)行动者。本研究中主要体现为社区大学,承担了社区老年教育的办学职能和管理功能等系列职能。(2)目标。在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过程中,既包含个人目标,又包含社会目标;既有现实目标,也有终极目标。(3)情境。社区已经成为老年教育的主要开展阵地,其中,包含了运行时可以控制的手段和不可控制的条件等。(4)规范。社区老年教育开展需要遵守一定的价值导向、制度保障和行为规范等。

2.文献综述

第一,社会行动与社区治理。社区治理是社会行动现象,无论是社会组织孵化[10]、治安行动[11]、社区协作[12],还是居民交往行为[13],其行动过程均涉及行动者、目标、情境和规范要素等具体内容。通过社会行动理论,可以研究其发生机制与多样化特征,并构建出有效的内部运行机制,为社区治理工作提供丰富的实证和理论依据。

第二,社会行动与教育。借助社会行动中的行为者、行动的情境和行动取向这一“参照系”[14],发现教育领域也与社会行动中的行动者主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包括了对教育公平的研究、教育的评价体系、教育概念的建构和微观教育行动主体的指引。如熊春文借助帕森斯的有关论述,澄清了“教育作为一个社会子系统”和“作为社会公平的教育公平”的丰富意涵[15];李芳提出的社会行动理论对教育扶贫制度提供了分析框架[8];田晓潮等人认为基于社会行动理论能够构建由行动者、目标、情境与规范等四个维度组成的评价体系[9];罗曼认为,功能行动影响着终身教育等概念的建构[16]。

第三,社会行动与社区老年教育。国外的社区教育行动起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医疗卫生条件和生活方式的改善,老年群体迅速扩大,在福利和救济观念的影响下,一部分欧美发达国家兴起了社区老年教育运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积极开展以Rappole G.H.为代表的德州社区学院的老年人学习项目实践行动研究[17],较早开展了在政府支持、社会力量赞助、地方捐款等情境下实施运行的老年教育模式[18]。目前,国际上通常采取“学校—社区机构”协作,或是鼓励社会力量(民间团体、志愿者)参与社区老年教育的运行模式。国内在社区中开展老年教育较晚,但是近年来发展迅速,主要体现为:第一,以政府行动者为主导的顶层设计老年教育运行模式[19],目标是构建全民学习的终身教育体系;第二,通过社区构建老年学校教育[20]、社区学习共同体[21]、体验学习模式等行动[22],目标是改善社区治理,构建和谐社会;第三,利用各地老年大学、老年开放大学、职业院校不同的行动者主体,立足社区,通过培育示范点[23]、社区社会工作介入[5]或“社工+义工”[24]等手段构建出社区老年教育行动情境;第四,确立规范,包括来自政府层面的政策、投入和民间层面的人才培养市场化等行动规范[25]。

可以看出,社区老年教育在当前的社会行动过程中已经充分体现出行动者、目标、情境、规范等要素,并通过社会治理成为社会行动的一部分,这为采用社会行动理论分析社区老年教育行动提供了支撑。但目前鲜有研究者用结构化方式去动态探讨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在行动过程中采取的行为、遵循的秩序,以及受到的内外部影响等。伴随着国家、社会层面对社区老年教育重视程度的日益提高和创新发展的需要,当前对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过程的研究亟待加强。

3.分析框架

社会行动理论与社区老年教育行动研究具有天然契合性,社会行动理论可以为社区治理中老年教育的开展提供方向指引。本研究以帕森斯社会行动理论为基本框架,以四川省M市社区老年教育为研究对象,按照该理论中包含的核心观点和要素维度,挖掘社区老年教育在行动时的行动者、目标、情境与规范四要素,构建社区老年教育行动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社区大学作为社区老年教育开展的行动者,在行动过程中分别会受到规范、情境的制约,最终才能实现社会行动理论中提及的现实目标和终极目标。这一分析框架将为社区老年教育在我国地级城市社区中顺利落地,提供行动路径和相关改进建议。

图1 社会行动理论视角下社区老年教育行动分析框架

三、调研基本情况

1.调研背景

文献表明,过去我国大部分有关社区老年教育运行现状的调研基本都集中在江浙一带或经济发达的一二线中心城市里,如北京、上海、广州、成都等,鲜有研究针对经济相对欠发达城市。近年来,我国老年教育存在着区域发展水平不均衡、老年教育经费投入不足等多个方面的问题[26],从参与人数、覆盖面、发展水平、老年人享受的教育质量上来看,发达地区都要好于农村及经济欠发达地区[27]。本研究选择四川省一座地级城市——M市,展开社区老年教育运行现状调研,探究普通城市社区老年教育采用的行动策略和实施情况。

选择M市的原因在于,它虽是四川省第二大地级市,但在城市建设规模、城市人口数量、经济发展水平和GDP总量等多个指标方面远远次于省会城市,据中国知名城市研究机构《第一财经》发布的“2021年中国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M市被划归为中国的三线城市[28]①。M市是一个拥有3个区、1个县级市和5个县的城市,历史文化资源十分丰富,下辖以羌族等为代表的少数民族自治县和多个农村县市区,具有特色鲜明的区域典型性;同时,M市也是四川省最早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之一,2020年末老龄人口已经超过130万人,高于全省老龄化平均水平,虽然平时老年教育规模数量也算庞大,但接收老年教育和能够偶尔参加教育活动的人数,仍只占该市老年人口的3.73%和31.02%,因此,它具有十分明显的老龄化区域代表性。

2.调研方法和设计

Strauss和 Corbin认为,质性研究可以用于了解被研究者的惯常社会行动,理解被研究者对自己行动的意义解释,因此,将被研究者的行动和解释放到“历史—社会”的交接处进行学理探究是有意义的。[29]质性研究收集资料的方式多样,可以通过访谈、观察、文本、实物等方式对研究现象进行整体性探究,最终对其行为和意义建构形式获得解释性理解。[30]基于此,本研究采用半开放式访谈、一对一网络访谈、现场面对面焦点小组访谈和各类文本资料、视频文本分析等方法,对该市社区老年教育运行状况进行调研,最终形成访谈笔记合计42 359字,分析各类政策文本、报告及视频资料共计67份。访谈资料是此次研究的主要材料,文本报告和视频资料是此次研究的辅助材料。

3.调研时间和样本

2021年1月10—20日期间,研究者对M市社区大学的部分管理人员预先做了网络访谈。1月21日上午9∶00—12∶00,研究者赴该市社区大学,对全体管理人员进行了焦点小组访谈,并进行了现场考察。3月期间,又对个别管理人员进行了补充性的网络访谈和回访;在此时间段内,研究者还根据被访谈方提供的文本(十四五规划初稿、案例集等)、汇报材料和视频资料(社区老年教育活动视频集锦、终身教育活动周宣传、社区大学招生简章等)进行了文本和视频内容分析。

本研究被访者的记录按照“姓名首字母+访谈顺序记录”的方式编号,下文提及被访者和地点时都以代号标注(见表1)。

表1 焦点小组访谈群体基本信息

四、基于社会行动理论视域的研究结论

从行动出发的社会行动理论呈现出一种结构化的特征,是一种互相关联着的因素和行为的活动联系纽带[31],因为行动创设了行动者,进而又创设了社会。在对社区老年教育的分析中,发现行动者具有以下行动特征和职能。

1.社区老年教育的行动者

本研究中的行动者为M市社区大学。该社区大学由政府赋权教育体育局主管,后在M开放大学(原M广播电视大学)内挂牌成立。主要依托遍布基层和农村的系统优势,搭建了全市(含县市区)“社区大学—社区学院—社区学校—社区教育学习中心”四级社区教育体系,在城市社区和农村社区中开展老年教育,以期弥补过去该市各级老年大学及其分校无法完全深入基层开展普惠性老年教育、参加学习的老年人数量有限的短板。在获得挂牌特许的同时,政府机构也将全市(含县市区)社区老年教育的半官方业务指导职责赋予了该社区大学。

目前,该社区大学有五项职能:一是指导中心,指导全市的社区教育;二是教学中心,分为校内教学和在县市区部分社区中开展校外教学;三是项目孵化,以项目的形式开展社区教育工作;四是资源中心,在实践基础上根据居民的需求创建资源;五是科研培训,培养社区教育管理干部师资。

2.社区老年教育的行动目标

帕森斯认为,行动者通常会积极主动地选择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并为之投入精力和行动。该市社区大学行动者带着自身明确的目的进入行动程序之后,其目标同时也成为该社区大学的行动状态和过程的导向。

首先,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的现实目标是把老年教育尽可能延伸、扩展到社区和村镇,以缓解老年大学、老年大学分校及老年学校等招生数量较少的困难;另一方面,也让全社会看到社区大学的价值与贡献,提高整个社会对于社区大学的认可度,增加社区大学在政府心中的分量和地位。据了解,目前该市仅有一所老年大学,设有两个办学点,招生远不能满足社区居民需求,亟需通过指导社区开展老年教育,增加老年学习人数。“今年政府部门发文让JY市(下辖的县级市)所有的乡镇街道都成立社区学校,可以进一步提高我们社区教育覆盖面。”(Z1,04)

其次,面对该市超过130万的老龄人口,满足老年人日益增长的需求、促进社会和谐则成为该社区大学必须及时完成的首要目标。过去该市某些县市区因为经济发展水平低下,青壮劳动力外迁,时有不稳定的现象发生,尤其是留守的老年群体,因此,该社区大学通过对地方社区进行指导合作的方式,将各类丰富的教育活动和资源送到基层社区,“我们受组织部委托,依托社区教育,去指导当地社区成立了直属教学中心,开展各项学习和活动,比如文艺汇演、书画学习和电脑培训等”(Z1,13)。这样一来,通过弥补老年人的精神空虚,使他们心理变得平和愉悦,进而缓解了某些基层社区治理困难的问题,承担了社区稳定、扶贫攻坚、提高社区居民政治思想和道德素养等使命,同时也有利于实现“扶老助老”“养教结合”的目标。

最后,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具有明晰的终极目标。该市社区大学成立初始,市政府赋予其目标职责之一就是负责建立“人人皆学、时时能学、处处可学”的社区教育平台,并强调“加快老年教育服务体系建设”,为市民提供全民、全程和全面的终身教育服务。终极目标是在构建全民终身学习体系目标的指导下,服务当地社会发展和推动全民终身学习,应对人口老龄化,改善老年人群的福祉。终极目标的确立增强了社区大学行动者对自身职业的认同感和自豪感,促进了他们以更充分的热忱投入社区老年教育的工作之中。

3.社区老年教育所处的情境

帕森斯认为,人们对确定目标和达到目标的手段有一定的选择自由,但这种自由受到社会文化和情景两方面的制约,即情境会通过可控手段(创造机会)或不可控条件(制造障碍),对行动者的行动起着两方面作用。[32]

第一方面是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运行中可控的手段(条件)。社区大学在社区中推广老年教育的情境行动主要通过教育教学、业务指导、资源建设、项目孵化和协同合作等方式来控制。

(1)教育教学手段。为了能够对全市社区老年教育的开展起到一定的示范作用,该社区大学率先在自己的主校区创办了老年教育直属教学班,按需开设了许多老年人喜爱的课程,如舞蹈、书法、摄影、电脑、烘焙等。被访者告诉研究者,在社区大学的老年人学习积极性都很高,“平时我们都不敢宣传,来报名的人太多了”(Z1,7),“有些老年人积极性特别高,坐两小时的公交车来上课”(Z1,7)。由此也说明该市老年教育需求量十分大,尽管开设了社区大学,但“一座难求”的情况依然存在。由于疫情原因,该社区大学停止了线下教学而转为线上教学,虽然受到一定影响,但一段时间后,部分老年人已经逐渐适应了线上教学,比如通过建立班级微信群,调动老年人的参与积极性。同时,该社区大学也选取了校外5个社区,与其联合举办社区教育学习中心,“希望通过这些教学模式的探索推广到各县市区”(Z,18)。

(2)业务指导手段。该社区大学肩负着对全市社区教育学习中心的活动提供支持、指导、评估和服务的业务职责。一是搭建社区教育体系架构,推动老年教育组织机构发展。先期主要依托5个直属社区教育学习中心的教学活动,总结经验模式,后期再推广到乡镇社区学校,对其进行指导,推动当地的老年教育发展。二是对各社区教育学习中心进行支援。比如,在发布一些项目讲座后,由各个社区教育学习中心自行申请,社区大学派送教师支援,或是在设施设备方面提供援助。此外,该社区大学还肩负科研培训职责:即在实践的基础上,将社区老年教育的经验进一步整理,开展理论研究并推广成果。同时,还承担社区干部、专兼职教学人员的培训和管理工作,提升人员的专业素养。

(3)资源建设手段。资源建设是社区老年教育运行情境过程中采取的重要行动手段之一。该市社区大学建立了资源中心,形成了不同类型的资源建设方案,主要有三种方式:第一为自建资源,由各个学校自己创建。目前已经开发出系列课程,“从文明村民到文明市民都有”(R,15)。第二为共建资源,由该社区大学和下属社区学院根据地方居民需求,共同创建。由于该市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许多县市区都有自己的区域文化特色和推广品牌,比如,该社区大学与下辖县级市JY市社区共建“李白诗意蜀绣”文化课程,被评为全国社区终身学习品牌项目。第三为购买资源,该社区大学以会员方式加入了全国社区教育国家数字化资源中心,可以让全市所有社区居民免费观看资源中心的资源。

(4)项目孵化手段。以项目为抓手开展社区老年教育,是该社区大学在长期实践过程中形成的宝贵经验。按照项目负责人和推动者R所说,“各县市区的每个社区情况不一样,依项目的话,会形成更好的抓手”(D,8)。依托地域特点来开展资源建设,最终才会形成各地的特色品牌项目。调研中发现,该市已经形成较为成熟的品牌项目,包括文化休闲娱乐类的“银发乐团”、以党建引领社区治理类的“老易红色工作室”和教养结合类的“夕阳家园”等。

(5)协同合作方式。协同运行通过跨界思维,打破不同边界,形成结构共生逻辑和创新融合,驱动社区老年教育发展得更好,更加满足老年人多样化需求。[33]该社区大学通过协同合作来推进老年教育,主要包括:第一,开展社区合作。针对各个社区不同的特点,展开交流活动,比如,指导依托“川茶、川菜、川剧”文化,建立特色活动;开展“法治进社区”科普讲座,实现社区管理自治化;注重与农村社区的合作,通过下乡扶贫攻坚合作建设文化中心,打造文化活动室和文化墙,开展农村老年人学习活动。第二,与社会组织合作。与致公党在PW县的SJ镇社区调研后,共建一个直属社区教学中心,助推全市老年教育体系建设;从2017年开始与妇联等党政部门合作,打造了各个年龄阶段女性的“精彩人生”等项目。第三,与企业合作。与烘焙公司共建学习基地,由社区大学提供烘焙教学场地和体验室,烘焙公司提供设备和师资,为各年龄阶段包括老年人提供烘焙体验式教学,取得良好效果。“我们邀请留守儿童来体验烘焙,和老年人一起互动”(R,10)。第四,与其他学校合作。与本市的老年大学以及企业中的老年大学互派教师,共享老年教育师资。

第二方面是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运行中不可控的条件。社会行动理论中,通常会出现行动中面临的难以控制的条件和要素。它们有来自教育对象的不可控条件,也有来自社会层面的不可控障碍。

(1)学习群体安全问题。由于老年学习群体生理和心理的特殊性,管理机构往往首先确保的是老年学习者的身体安全,其次才关注教学质量和学习水平。该社区大学在校园本部开设了超过40个直属老年学习班,因此对老年学员的安全问题十分重视。首先,报名年龄上有所限制。2020年之前,该社区大学规定学习者最高年限为75岁,而对于超过70岁的老年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交体检报告,二是子女要交承诺书”(Z1,16)。其次,做好安全保障工作。“害怕这些老年人不小心摔倒骨折”(L,3),对于学习大楼的安全隐患予以定期排查,同时还为参加学习的老年人购买公共责任险。为了防止发生现场安全问题,目前该校也正准备安装监控设备。而在2020年下半年疫情期间,当该社区大学重启线下教育时,还设立了每日健康打卡制度以保障安全。

(2)数字融入障碍问题。新媒体时代,老年人面临的不仅仅是数字化学习的认知困难,也面临着使用信息技术的素养鸿沟,从而导致他们无法享受数字红利。[34]。疫情的发生,使传统线下教育转向了线上教育,使老年人不得不面对这一新鲜事物,需要为他们解决信息技术的不可及性与使用屏障。相对年轻人群体,老年人较少使用学习软件和在线课堂,而更加熟悉和依赖操作简单的微信。但是教学又不能完全使用微信,因为“你不能只把微信资源推送给他,一定要有指导老师进行一对多的现场教学”(Z,21)。可以看出,数字化尽管已经普及,但在某种程度上,老年学习群体还是存在技术使用障碍。

(3)场地和人员缺乏问题。专职从事社区教育的社会工作者队伍在我国长期缺乏,而从事老年教育管理或专业的教职人员更是稀少[35],许多城市社区和农村社区中并没有从事老年教育的专门人员。“有些社区没有专门机构来抓这一块”(D,18),“基本都算兼职”(R,15)。由于老年教育的需求量大,目前在各个社区均存在场地紧缺和师资紧俏等问题;同时,对于专职的老年教育机构人员而言,由于人员编制少,事务性工作分外多且杂,该社区大学的教学班基本通过招募志愿者来进行班级管理,成员主要来自“积极的中老年学员”(R,23),以缓解管理人员缺乏的困境。

4.社区老年教育所需遵守的规范

黄玉琴等人认为,帕森斯把行动者定义为一个 “规范” 的行动者,通过 “模式变量”指出了行动者的行动取向,并为行动者做好了行动前的规范准备。[36]本研究中的规范主要是指:社区大学行动者在行动中面临的政策制度层面的约束和观念态度层面的激励。

(1)政策制度层面的约束。政策和法规是规范性的制度文件,能够规约社区大学行动者的行为,并对它进行引导、管理、协调和整合。国家层面有《教育部等九部门关于进一步推进社区教育发展的意见》(2016),地方文件包括《关于创建学习型城市的意见》《M市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M市十三五教育事业发展规划纲要》《关于进一步推进社区教育发展的实施方案》等,进一步强调要“将老年教育作为社区教育的重点任务”,“充分发挥电大系统平台和资源优势,加快老年教育服务体系建设”,使政策在路径依赖中得到延续和落实。

当前我国老年教育在一些经济发达城市的社区中虽然开展得如火如荼,但经济相对不发达的城市社区大学实践者和先行者们仍然感受到许多方面的困难。

第一,省级层面法律政策保障的缺失。虽然从国家到地方已经出台许多老年教育的政策文件,但并没有上升到法律层面,也没有细化的条例条款措施,实践中依然缺乏法律效力和可操作性。当我国老年教育发展进入新阶段之后,更需要政府加大保障力度,“上海和福建那边,专门出台了终身教育条例。它有专门的人、财、物在做”(D,14),“省上都没有大的(法规),让一个地市州来出台一个条例,不太可能”(R,16)。具体体现为:第一,缺少人员编制保障。专门的人员编制需要相应的政策制度支撑,以及相应的机构承担职责并开展行动,“任何协调,要有专门的人,有了编制,才好给他布置任务”(R,18)。因为缺乏这样的政策制度保障,导致老年教育人员长期紧缺。第二,缺少人才成长路径保障。社区老年教育是公益性、普惠性教育,面向基层社区的教育人员因工作任务繁杂,难以产出像普通教育从业人员一样的科研成果,因而在职称评定时,往往处于劣势,“我们部门的这些人,评职称的时候,给你一碗水端平,因为工作的限制,我们有些时候不好跟别人比,很吃亏”(R,19)。缺乏老年教育从业人员职称晋升和成长发展的保障通道,使社区老年教育在队伍能力建设、人员引入上受到很大限制。

第二,缺乏顶层设计框架。社区老年教育牵涉多方面协同配合与合作,亟需上级政府在顶层设计上加大指导。“我们是事业单位,做的是公益性事情,跟企业合作,难度还是比较大。其中肯定牵扯到盈利问题,而我们(事业单位),又不允许这个东西,所以需要上层给我们一些指导性意见,怎样来做。”(Z1,21)社区大学的管理者在开展老年教育合作时,出于开拓事业的热情,“(我们)用私人感情当工作的催化剂”(R,18)。但是私人感情并不能真正使事业发展健康,这样的合作也无法长久持续,因而Z1提到,如果上级政府有相应的“对外合作纲领性”文件或“指导性意见”出台,“我们就可以比照这个东西来”(Z1,21)。基层老年教育实际活动开展中,亟需良好的顶层设计保驾护航,否则任由基层人员再怎么努力,都会陷入束手束脚无可奈何的境地。

第三,缺乏政府层面整合行动。虽然国家近年来已经连续发文对老年教育的实施机构、实施路径、面向对象予以明确规定,但最大问题是缺乏牵头部门,政府层面并没有明确专门机构来负责主抓老年教育。如老年大学归属民政部门,老年开放大学归属教育部门,有些地方老年学校、老干部学校又归属卫健委或老干局,各条线没有融合,也互不相通,缺乏统筹协调,工作开展面临多方掣肘。作为一个人口超过530万人的三线城市[37],当中包含了许多历史文化以及民族特色区域,全市的教育教学资源相对比较丰富,如何整合这些资源成为一件重要的事情,政府部门在其中具有当仁不让的责任。“我们这么小小一个地市州,资源有这么多,要靠一个学校来整合分散在各大行业、各个部门的这些资源,不容易……必须得由政府层面的人来做。”(D,9)这也成为该社区大学在行动实践中遇到的具体困难之一。

第四,缺乏政策实施考评方面的融汇整合。社区大学中的管理事务繁杂多样,管理人员稀缺,在面对政府层面每年各种考评时,同一件有关老年教育的事务,工作人员在一年中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反复上报,这也成为社区老年教育在管理运行中直面的负担。“上面牵条线,下面一根针,你上面可不可以把这千条线融合成一条线?既然是同一件事情,在考评和测评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弄?”(R,28)虽然建立评估和考核管理机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如何确立科学合理的考核体系,才是促进社区老年教育健康良性发展的保障。

(2)观念态度层面的激励。社区大学的行动同时也受制于社会价值观念的规约,进而转变为态度价值方面的激励,形成一种非正式的约束力和责任心,这对社区老年教育的运行具有很强的支持和帮助作用。调研中,受访者提及他们一直都十分关注该市老龄化程度严重的问题:许多城市老年人在退休之后常无事可做,但又想发挥余热和能量、扩大自己社交圈,参与学习的愿望十分强烈;对于县市区广大村社中的老年人来说,家庭下一代子女长期在外打工,如何帮助他们实现对隔代子女的教育和沟通,如何对其开展乡土特色的技能培训,如何通过新媒体教育防止被诈骗,也是农村社区老年人自身及其子女希望通过老年教育和培训解决的现实问题。这些问题,已成为社会对于老年教育的共同期待和认同,影响着社区大学未来的行动方向,并为此形成规划和构想。支持、帮助、满足老年人的学习需求,提升老年人生活品质,成为社区大学行动者的核心价值观,激励着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努力推动该市社区老年教育的前行。

五、社会行动理论视域下社区老年教育行动对策建议

第一,明确社区大学是开展社区老年教育的主体行动者。当前,M市的社区老年教育主要是通过社区大学开设的直属教学班或合作的社区教育学习中心进行,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效,也为该社区大学代表地方政府将老年教育向社区辐射和铺展奠定了良好基础。可以看出,在过去以老年大学、老年学校或老干部学校为主的老年教育覆盖面不广、一座难求的情况下,通过社区大学开展社区老年教育,开拓出了另外一条扩大老年教育受众面、构建终身学习型社会的蹊径。社区大学在这当中发挥了很强的能动性,不仅履行了自身的教学职能,直接从事教学服务活动,同时,还通过业务指导等方式,提升全市社区老年教育质量,增强各个参与者在所处情境中的凝聚力,维持开展社区老年教育的价值信念和纽带,增强彼此之间信任度和合作意愿,达成实现终身学习的民意基础。因此,在当前M市老年教育还存在管理体制条块分割、牵头部门多的情况,将社区大学及其分支机构确定为拓展老年教育受众增量的行动主体,是一项必然且可行的最佳选择。

第二,社区老年教育的发展需要构建多元行动联盟。社区老年教育要实现可持续发展,使更多老年人享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和参加更丰富多样的活动,必须促进其他利益相关者参与,强化其与主体行动者之间的合作,这些参与离不开有效的实施措施和手段。可以看出,无论是顶层设计、政策保障、条件支持,或是利益激励,都需要社区老年教育行动者和利益相关者组成联盟,通力配合。比如该市的社区大学开展社区老年教育时,除了积极与政府相关部门对接和汇报之外,也与企业、民主党派、学校等开展协同合作。此外,社区大学在安全、管理、学习效果等方面亦需采取引导老年学习者的行动。因此,通过协同配合构建稳定的联盟,有利于主体行动者和利益相关者找准自身的角色定位,并于合适的时机发挥作用。作为主体行动者的社区大学,在今后的运行中应充分整合政府、社区、社会力量和学习者的职能,将社区老年教育原有的独立单向管理模式转变为综合网状治理模式,构建出以社区大学为行动主体、其他利益相关者共同参与并协同发展的综合治理机制。

第三,社区老年教育需要克服社会不可控条件的影响。当前,在城市的社区中开展老年教育,通常面临着老年人群体安全、数字融入障碍和人员场地缺乏等问题和困境,严重阻碍了社区老年教育的进一步扩大,降低了老年人参与社区教育时的体验感,因此,今后社区老年教育在运行过程中,应该进一步克服外在不可控条件,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为老年人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比如,在安全保障方面,集中为老年人购买安全保险,为老年人的学习场所安装监控设备。在数字融入方面,加强社区大学在老年人数字化学习课程资源方面的开发,建立对老年人数字化学习友好的课程内容;招募志愿者进行帮扶,助力老年人跨越数字时代的鸿沟[23]等。在人员队伍建设方面,尽可能采用招聘社会志愿者的方式补充老年教育专业人员队伍;组建老年人学习共同体,采用能力互助、运用专业知识轮流授课的方式解决师资缺乏的问题。在场地安置方面,积极向上级主管部门争取,采取招标的方式,与企业共建场地;或采用政府兜底付费、企业少量收费、学习者按时段付费的方式解决场地缺乏的问题。

第四,社区老年教育需要进一步的政策保障和顶层设计。明确老年教育的法律地位,国家层面应以《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和《教育法》为核心母法,加快形成完整的终身教育法律层级体系[38],在今后的老年教育规划、编制、功能定位、领导职责、管理体制、经费预算、评价问责等方面做出进一步的保障[39]。如果在国家层面暂时无法实现老年教育立法,可以支持鼓励有条件的地区根据具体情况和实际需要,通过制定相关地方性法规或政策,将老年教育纳入法制化、规范化管理轨道。此外,目前国家赋权教育部门主导开展社区老年教育的趋势已经比较明显,因此,今后的老年教育政策及规划的制订应成立政策研究联合小组,将教育行政机构作为主导部门,吸纳民政、组织、财政、文旅、老龄委、卫健委等多部门参与,形成政策合力。一要开展顶层设计,建立联席会议制度,研究决定老年教育发展路线、建设规划等重大事项;二要形成“一方牵头、多方合作”的多元老年教育综合管理体制,共同推动老年教育事业发展。

注 释:

① “第一财经·新一线城市研究所”按照我国商业资源集聚度、城市枢纽性、城市人活跃度、生活方式多样性和未来可塑性五大一级维度,透过170个主流消费品牌的商业门店数据、17家各领域头部互联网公司的用户行为数据和数据机构的城市大数据,衡量337座中国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商业魅力,据此对城市商业魅力指数进行综合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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