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婷婷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四川 成都 610072)
媒介功能是指媒介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协调功能的总和。媒介功能的演变是指随着社会和技术的发展,媒介功能不断变化的过程。莱文森提出的“媒介进化”理论认为,媒介进化是媒介的自我选择,也是人类出于自身需求的选择,后出现的媒介并不会让旧媒介消失或完全失去作用,新媒介是在旧媒介的基础的升级,是一种包容状态。因此,媒介功能的演变不是新功能替代旧功能的过程,也不是简单的依次叠加的过程,而是新功能在旧功能基础上的升级与整合。并且在社会变迁和媒介技术发展的每个阶段,媒介的功能有主次之分,由于各种内外力的作用。
近百年以来,随着媒介,尤其是新兴媒介的蓬勃发展,有关媒介功能的研究逐渐增多,在文化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学科均有大量涉猎,并形成了三种较为成熟的研究模式。一是从文化学出发的媒介功能批判理论,以法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马尔库塞、霍克海默为代表。他们以媒介文化批判研究为起点,将大众传播媒介视作意识形态操纵的工具,并将大众传媒称作“文化工业”,其产品“大众文化”导致文化堕落与审美变质。霍克海默等人提出“社会水泥”的概念,斥责大众文化的以悠闲娱乐的方式操纵社会心理的思想。二是基于社会学视角的媒介功能研究,以芝加哥学派的米德、帕克、布鲁默为代表。他们注重探究传播与社会影响之间的联系,“结构功能论”将社会视作一个有机体,其中每一部分都对该体系的平衡做出贡献,因此,媒介具有对社会的协调与平衡功能。三是基于传播学角度的媒介功能理论,代表学者有拉斯韦尔、赖特、施拉姆。他们在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首先指出媒介的社会协调和遗产传承等基础性功能,又依据环境的变化,逐步提出媒介在娱乐与经济等附加功能。在国内,学者们普遍认为,新闻传播媒介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发挥社会功能的同时,其更重要的功能是传递新闻信息和反映舆情、监督社会。
学界对媒介功能演变的相关研究相对较少,大多从传播学的媒介功能论视角出发,研究大众传播媒介,尤其是新闻传媒功能在某一阶段演变的特点、变化、规律及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或者某一领域或事物伴随着媒介历史演变而变化和发展的过程。从第一种研究视角来说,例如,冯隽将新闻媒介作为社会大系统的子系统,认为其功能经历了单一到多元、小众到大众、大众到分众、时空有限到无限、现实与虚拟并举的过程。殷畅通过改革开放三十年间《半月谈》杂志的国内十大新闻的分析,发现改革开放与媒体发展发挥着共同促进的作用。赵娜将文化形态的变化视作影响媒介功能的直接原因,认为媒介功能重心变化的外在体现是社会政治、经济和社会关系的变化。从第二种研究视角看,周利荣通过论述传播媒介的结构、特性以及媒介生产力的发展变化,以说明其对于文学文体的类型、文体功能以及新艺术形式的影响和作用。
综上所述,现今关于媒介功能及其演变的论文或局限于新闻媒介,或已经落后于媒介的发展现实,因此,本文对媒介功演变进行梳理,探讨其在各个媒介时代的地位、影响因素和表现形式,以期媒介能在当下和未来更好地挥发作用。
蔡凯如、黄勇贤认为,媒介功能是媒介形态呈现的一部分。同时根据罗杰·费德勒在《媒介形态变化》一书中指出的引起传播媒介形态变化的三种因素:一是可感知的需要;二是竞争和政治压力;三是社会和技术革新。因此,通常所谓的媒介决定时代特征,同时时代也赋予媒介内涵和外延,也是媒介功能演变的依据和轨迹。美国媒介文化研究学者马克·波斯特对从历时性视野对媒介时代进行划分,清晰地说明了这种演变,他在著作《第二媒介时代》中提出与“第一媒介时代”形成二元对立的“第二媒介时代”,前一种是指少部分信息制作者与大多数信息消费者的单向传播的时代;而第二媒介时代是指一种去中心化的双向传播时代。李沁在此基础是提出“第三媒介时代”,也是泛众传播的时代,依附于泛在网络和大数据等物理基础,具有沉浸传播的特征。与此相对应,“前媒介时代”就是在出现大众传播之前的,原始传播的媒介时代。
前媒介时代是在第一媒介时代之前,是人类传播的口语传播时代和文字传播时代,以及大众报纸出现以前的印刷传播时代,这些时期的传播媒介呈现出以下特征:以口语为核心传播媒介,文字和印刷为封建统治者和士大夫服务的原始传播。因此,这一时代的媒介功能演变,主要是从平民对媒介的自然使用,到朝廷和士大夫对媒介政治功能的简单利用的过渡。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过渡并非后者对前者的替代,而是后一种媒介在前者基础上的叠加。
首先是对媒介功能的自然使用。在前语言传播时代,口语是人类传播的开端,虽受时空限制,传递信息的效率受限,记录性较差,但口语传播有其独特的灵活性。于是逐渐出现了一些早期的体外化媒介,如岩洞壁画、结绳记事、符号标记,然而由于使用的符号繁杂,且存在地域和人群的不一而导致符号使用的异同,极少有符号能冲破时空的结界。其次,封建统治者和士大夫将媒介作为一种宣传工具。文字的出现将人类带入更高文明的发展阶段。文字不仅让信息得以长久保存,人类文化的传承也有了可靠的依据,如民间年画具有传播天文历法知识、农业技能及其对农事活动的指导功能,碑刻的坚固耐久具有空间传播特性,更是把消息传递到远方,《邸报》加强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联系,为巩固封建统治阶级的统治根基提供了一种可靠的方式。
在前媒介时代,文字和印刷术被广泛使用,印刷技术也较为成熟,但纵观整个社会,并未因此而形成相当规模的大众传播。一方面,以小农经济为统治根基的君主专制政府不可能鼓励信息传播方式的改革,与当时的世界各国相比,中国的封建制度根深蒂固,统一的大国没有太多外部势力的威胁,儒家文化的发展使得历代君王实行文化和思想上高压政策,内部权力制度不断自我完善,直至鸦片战争爆发;另一方面,与世界各国不同的是,中国在血缘纽带解体不充分的情况下进入文明社会,形成了独特的宗法制度和与此相对应的血亲意识,并在历代统治者的有意改造下形成法律条文,转化为宗法式的伦理道德,左右着当时人们的心理和行为。因此,这仍是一个以口语为主的社会,信息无法大范围传播,人们将过去的、既成的东西视为学习和效法的对象,在经验式的积累下代代相传。在这种社会下,生产、沟通、合作在主体共同在场情境下进行,每个人的社会活动都处于相互监视之下,依靠身体的人际交往就可以表达意向、情感来实现目的。所以早期的传播媒介的时间性决定了其功能是储存信息,帮助加强记忆,作为一种人体生理结构的表达工具,带有局限性,是对媒介功能的自然使用。
马克·波斯特对第一媒介时代的划分依据是传播模式是单向型占主导,即少部分的信息传播者和大量的受众,以传统媒介为代表,少数精英与知识分子占有更多的传播话语权,受众被动地接受信息,形成了单向传播体系,决定了这一时期的媒介具有极强的政治性,因此,也被统治者们重视。大众传播取代了人际传播的位置,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人际关系和生活方式也因此发生了改变,媒介由政治功能实现向多功能的转变
从封建社会末期到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社会的传播媒介主要是作为一种宣传工具被使用。鸦片战争后,近代报刊作为西方传入中国的文明之一,内容上以宣传西方宗教、文化和近代科技为主,虽然也在客观上具有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但其本质上是殖民主义的文化侵略活动,具有极强的政治性。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处于动荡的社会变革期,国人的办报活动和广播事业活跃频繁,维新变法、五四运动、抗日战争等一系列的政治活动,历史的发展和国人在动乱中求新求变的精神,使得这一时期的传播媒介的政治功能得以凸显,尤其是在促进社会变革中的作用。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生活走向多元化,政治的民主化、法制化程度不断提升,新闻媒介内部的改革也促进了媒介功能的转向,媒介的多功能得到繁荣。
随着工业社会结构的建立,社会的经济生产方式、社会关系和活动规模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促使媒介功能发生变化。交换与分工高度发达,人们能亲身参与感知的部分越来越小,共同体之间的功能性以来增强,横向联系变得愈加重要,大众媒介因此成为个人与社会的重要联系方式,并且工业社会的动态性要求人们主动使用媒介,及时了解外部世界的最新变化,导致了对媒介的依赖。大众传播代替人际传播,媒介逐渐转向功能的多元化,其他功能均建立在信息传播的基础上,媒介从单一的政策宣传者回归到环境的监测者与社会的守望者角色。
随着信息技术、卫星技术的快速发展,在技术与电视、电脑、电话的结合中产生了一种集制作者、销售者、消费者于一体的双向去中心化交流模式,即第二媒介时代。在信息化时代,媒介的各项功能得到更多拓展,其衍生功能或派生功能日益凸显。也有学者认为,媒介功能的异化对人们获取信息产生了干扰,甚至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了不良影响。
随着新媒体的普及、新技术的发展,媒介传播方式和渠道愈加多样化和便捷,媒介的多元化功能也得到进一步的拓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四方面。第一,表达功能。网络的出现打破了传播的时空限制,实现了信息在真正意义上的及时与同步,任何终端之间都能及时互动,无限扩大了网民在终端自主选择权,民众的表达空间在新媒体平台得以拓宽,一些政务微博、政务微信、官方抖音号陆续开通,不仅民众的表达权得以实现,政府的公共服务职能也在与时俱进中行进。第二,公共参与功能。网络的去中心意味着扁平化和通透性,这一特性使得哈贝马斯“公共领域”模型在互联网群体传播时代,通过网络多元群体的结构重新建构起来。第三,社会协调功能。网络将我们带进信息社会,因此,信息和知识都成为重要的生产力。公众的价值观每天在数以万计的信息中振荡,公众总感到传统价值观的漂移,又感受到新生价值观的模糊,他们经常面临着“合群”与“边际人”的两难抉择,关于是非对错的判断,也屡屡受挫。因此,暗含着特定的社会价值规范和行为准则的大众传媒逐渐在消解公众价值观碰撞的过程中,成为有利于解决社会问题的“舆论场”。第四,经济功能。在第二媒介时代下,媒介的经济功能随社会发展继续发挥作用,并在注意力经济下加剧了竞争,新媒体建构了一个线上市场交易环境——电子商务,虚拟网络成为真实利润实现的中介。
媒介的麻醉功能、“把关人”迷失、群体极化已经在第一媒介时代初见端倪,进入网络信息社会,不仅这些异化的功能得到了强化,而且还衍生出一些新的负功能,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诸多不良影响,如信息泛滥干扰准确信息的获取,媒介传播的时效性让新闻媒介缺失厚度,以及媒介协调功能的异化。
第三媒介时代,也被称为泛众传播时代,媒介以泛在网络和大数据为物理基础,具有沉浸传播特征。其媒介与媒介技术基础,即新的媒介形态就是沉浸媒介,如VR、AR和人工智能等,其本质是以人为中心,时刻环绕,随取随用,集媒介形态和内容于一体。时至今日,沉浸媒介虽被广泛使用,但还并未成为人们的日常,更多被用于公共领域,因此,本文在此处对于媒介功能的演变更多是对既有媒介使用呈现的一种推测。
第三媒介时代将实现媒介的多功能融合。沉浸媒介的首要特征就是以人为中心,以满足人的需求为发展前提,不仅如此,沉浸传播让人成为媒介的延伸,一方面是媒介改变人类,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等技术让机器拟人化,人与机器深度学习、互相沉浸。沉浸媒介无时不在,人类时刻都在现实与虚拟两个世界中漫游。传播效果无处不在,人、媒介与环境彼此相融,人沉浸在其中,达到一种身心一体的愉悦体验。沉浸传播无所不能,娱乐、工作和生活的边界消失,云计算和大数据整合人们生存的一切。基于此,人既融于媒介之中,呈现出沉浸生存特征,又能随时随地从繁杂的社会与信息中抽离出来,与自己对话,人内传播回归,媒介实现了多功能的融合。
与此同时,沉浸媒介提供的工作、娱乐一体化的设计,不禁产生了对媒介娱乐功能的忧患。工作与游戏不区分,工作就是游戏,游戏同时也成为工作,人们一边沉浸在虚拟社会中,进行着娱乐与社交,一边又将虚拟世界的物与情感带入物理世界,娱乐、社交、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逐渐相融,人们的工作、娱乐和社交相互交融,彼此关联,而娱乐至死也将成为必然的趋势,所以沉浸的人生也是一种娱乐的人生。此外,关于沉浸媒介的负功能还包括沉浸技术带来的“前台”生活与信息,它将暴力、灾难、血腥、恐怖等场面呈现在人们眼前,这种临近真实触摸带来的感受,对人们心灵的触及,远高于二维平面的呈现。
媒介是功能性产物,作为对社会环境的反映,必然带有时代和民族的印记,也必然在时空上存在着偏移,并体现在延伸主体与压缩外部世界两个方面,这种时空偏移的特性决定了媒介在功能上各不相同的时空特性。因此,作为中国社会背景中的传播媒介,必然带有鲜明的社会烙印,伴随着中国社会结构的转变,与此同时,伴随着媒介技术的革新和演变,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在媒介的不断进化之中,媒介的功能也随之变化、拓展与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