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恋春
1966年生,重庆人。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文学界》《北方文学》《当代小说》《天津文学》《鸭绿江》《短篇小说》《石油文学》《剑南文学》《骏马》《中华文学选刊》《小说界》《草原》《雨花》《滇池》《神剑》《小说月刊》《文学港》《延安文学》《陕西文学》《河南文学》《满族文学》等发表中、短篇小说近200万字。《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多次转发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遍地黄金》《他们看我不顺眼》等,作品获草原文学奖等多项。现供职于四川省南充市文联。
一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这个时间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一般来说,见面喝喝茶,聊聊天,一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一旦到了六点以后,就该称之为晚上了。
“晚上!”
“嘿嘿,晚上!”
一想到“晚上”这个词,鲁克玛笑了,笑出一些意味深长的暧昧。的确,这是一个令人充满遐想的词。看电视或者看电影、喝酒、K歌、咖啡、音乐、烧烤……这些琳琅满目的节目多半是在晚上发生的。晚上,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时间,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在晚上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怪不得,城市灯火通明,娱乐场所熙熙攘攘,人们都喜欢夜生活。汉字特别奇妙,有夜就应该一个有白来对称,但是,还没有人把白天称之为白生活的。可见,夜生活是多么的富有诗意。
别人是喜欢夜生活,而鲁克玛却是酷爱。离婚一年多来,鲁克玛的日子过得有点颠三倒四,他过的是和很多人相反的生活,像猫头鹰。别人睡觉的时候,他在画画,或者失眠,或者熬夜在网络上看电影。别人上班的时候,他在睡觉。有一句很贴切的比喻来形容鲁克玛的生活状态:“白天风都吹得倒,晚上狗都撵不倒!”白天,鲁克玛呼呼大睡,醒了想起的时候,三顿饭就胡乱对付,有时候一天也难吃上热菜热饭。感觉饿了,拉开冰箱,里面是一堆一堆的榨菜、方便面、面包、饼干。睡到下午六点,就起床。如果有约会就去赴约。如果没有,就独自去楼下馆子炒两三个好菜,喝上二两小烧,再散散步,回家。兴致来了,就画画,如果没有激情,就上网。
鲁克玛的生活看似杂乱无章,就他本人来说,其实还是很有他自身的规律的。
本该睡觉的时间,鲁克玛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外面阳光正好,透过厚厚的窗帘,都能够感受到阳光的强度。他喜欢这样靠在床头耍微信。他的微友不多,除了几个画商,基本上没有几个男性微友。女性微友有五六个,其中的两个基本上都没有互动了。就算对方邀请见面,喝茶、聊天,甚至开房,他都以要画画为由,婉言谢绝了。其他三个偶有联系,他也属于被动、冷淡型。仅限于过什么节日的时候,发个问候,最多发三枝玫瑰以示还不算接触不良。
鲁克玛在和知心朋友喝酒的时候,感叹不已:“不是我不想结婚,是确实还没有找到灵魂的伴侣。有的看着不错,一交谈,就驴唇不对马嘴了。你說东,她说西,哪怕你讲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对方还一脸严肃、傻傻地望着你问:‘后来呢?’我晕,幽默和笑话还有后来吗?聊不了三分钟,累得像坐牢。”鲁克玛抓了一把头发,更加像鸡窝了,乱糟糟的。平时这样蓬头垢面的自诩为艺术家气质,这个时候,就更像为婚姻所累所折磨得疲惫不堪了。他摇着头,摇出一些一言难尽,对婚姻很是恐惧,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生不如死”。
鲁克玛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自由画家。他一开口,就像演说,头发一甩一甩的,还配合着一些恰当的手势,语气也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一般情况下,倾听者只有老老实实听着的份,很难插上话。但是,鲁克玛就恰恰需要听者插话。他认为,聊天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应该有互动交流的。朋友果然插话了:“你前妻不也是话痨嘛,多般配!”鲁克玛嗤之以鼻,很友善地对朋友解释说:“能说会道和唠唠叨叨不是一回事。前者是含着智慧的、幽默的。而后者,只是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噪音。”鲁克玛刚过四十,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有了艺术家加持的鲁克玛,岂止是一枝花,简直是人中龙凤了。每天面对的是唠唠叨叨、鸡零狗碎都碎碎念的妻子,当然追求的是更高质量的生活,对于时时刻刻纠缠于一日三餐的女人,突然就感到了生活的无趣,挣脱生不如死的生活,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总算如愿以偿,还了自由身,自然就有机会找一个灵魂伴侣了。
鲁克玛翻出手机,指头在屏幕划来划去,停在某个地方,念给朋友听他的微信内容——
“老鲁,你吃了吗?”
“克克,起床没有?”
“今天晚上我们去吃‘鸭脑壳’!”
“新开了一家歌城,效果很不错,晚上去试试?!”
……
鲁克玛痛苦地摇摇头:“你听听都什么啊,现在的女人,不是吃就是玩!”朋友是过来人,为了家庭生活奔波劳碌,很少有开心的时候,经鲁克玛这样一说,也感到自己过的日子确实是坐牢。他也想过离婚另起炉灶,一个下岗工人,怎么说都只能心想而事不成。朋友经过半年多的自己和自己较劲,败下阵来,不闹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过着烟熏火燎的平常日子,对于婚姻生活,朋友感同身受地承认:“别看世界上的女人很多,适合结婚的也不少,可是,结婚后确实就那么回事,彼此慢慢消耗到老,你还扯啥共同语言!共同语言就是柴米油盐、一日三餐。灵魂共振只是一种传说,你去问问那些家庭,哪个能够说出来,哪个有?你的想法,一点不切实际,也太奢侈。”
如今,被朋友称之为奢侈的东西,鲁克玛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或者说即将要找到了,至少曙光乍现。
二
鲁克玛洗了头,很负责地对着镜子,指导理发师对不守规矩的几缕头发做了一些修剪,还让理发师拿着吹风机,认认真真地吹了一家伙,虽然还是蓬蓬松松的,但是,头发干净舒爽,已经完全是艺术家气质了。收拾妥当后,又去银行取了2000块现金,以备不时之需。这一套做下来,时间仍然为时尚早。他慢慢散着步,往文轩连锁方向移动。
这家文轩书城,开在县城最繁华的城市之心,以前鲁克玛经常来闲逛,偶尔买一本名家画集。书城分为三层:一层是时政类、畅销书类、工具书类;二层是文学类,阅读区有咖啡茶饮;三层是办公区。
来到楼下。鲁克玛抬腕看表:四点四十。
时间正好。与人约会,最起码的礼节是不能迟到。以前鲁克玛是不在乎的,基本上每次都迟到,还大言不惭地说:“睡晚了!”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对方自然会说:“没关系!”确实没关系,这是鲁克玛的想法,他对这些女人约会,缺少一些激情。人一旦没有激情,就像漏气的气球,软踏踏的,用劲吹气,也如同一只折翅的鸟,扑棱棱地挣扎,然后,缓缓地下坠,没有了舒展的姿势。
这次不同。怎么样的不同,鲁克玛还不可预知,可以肯定的是,会很愉快。人人都苦大仇深的,很少有愉快,这么一说,愉快也是难能可贵的。鲁克玛向往着愉快。微信记录看过无数次,每看一次,一个人都会发出会心的笑。
“艺术家,又在画画?”
秒回:“没有画画,正在苦思冥想!”
“构思?”
“是在想一句谚语的由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灵鸡汤,说的是‘有的人天天见面,却熟视无睹。有的人只见一面,却刻骨铭心’!”
“艺术家都是多愁善感。”随后是一个调皮的表情和三朵玫瑰。那玫瑰就像鲜活了一样,还在动。
如此愉快的聊天,鲁克玛前所未有。这样的聊天,让人身心愉悦,每次都是对方说“先忙了,改一个稿子,后聊!”,才算结束。鲁克玛抱着手机,再从头看一遍聊天记录,连每一个表情包都不放过。分析了所有内容,他的心里已经蠢蠢欲动,没有了睡意,就来到画室,拿起画笔,却又不知道画什么。
他每天都在期待着,这样的期待很是煎熬。人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就连感觉很疲惫,躺在床上,人的大脑仍然是亢奋的。他的期待說来就来,头天下午,对方说:“如果明天下午有时间,请你喝茶!”
虽在意料之中,但真的到来,还是让他猝不及防。他以为看错了,以他的经验,还应该有一个闲聊的过渡,当然时间不会太久,也许三五天,也许十来天,他还正在酝酿怎么样发出邀请。一般的女人都是略显矜持的,在男人面前,也很会伪装,心里怎么想的,不会直白说出来,往往会转弯抹角,很委婉地表达,想见面了,也多半通过暗示。这个女人却与众不同,直来直去。愣了一下,鲁克玛就释然了,毕竟人家是记者,见过世面,接触采访的人多了去了,当然不会扭扭捏捏。仅此一个邀请,鲁克玛就喜欢上了女人这样的性格,马上回话:“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没有时间偷时间!”
“幽默!喜欢!明天见!”这次三朵玫瑰之后还加了一个拥抱。
三
来到二楼,鲁克玛走向咖啡区。最角落的一个人正向他招手。正是记者拉米拉。还是微信头像的样子。
鲁克玛故伎重演,摸了摸头:“对不起,睡晚了!”
拉米拉看看表:“虚伪了,还提前了四分钟!”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对方应该说“没有关系吧”,可她没有。就像接头暗号,有点卡壳。鲁克玛坐下来,感觉被动了。自己是一个人来疯,一直都是滔滔不绝把控着聊天节奏,没有想到,还没有开聊,对方就主动攻击,打乱了自己的阵脚。鲁克玛有点心慌意乱,还有一点手脚无措。在心里告诫自己,稳住!
鲁克玛就是鲁克玛,稍微思索,就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态,搓搓手,笑了一下:“喝点什么?”
“你呢,喜欢喝什么?”
“竹叶青!”
“那我来杯咖啡吧!”
服务员先端来了茶。拉米拉接过来,再双手递给鲁克玛,带着坏笑,小声吟唱道:“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
鲁克玛傻乎乎地接过茶,东张西望了一下,成了没有台词的配角。
咖啡端上来。拉米拉却兀自笑了,笑得用右手轻轻按着胸口,似乎不这样,心就会跳出来。
鲁克玛有点拿不准,仍然故作幽默:“笑什么,难道我的脸是花的?”
“艺术家嘛,脸花更加有气质,很遗憾,你的脸今天很清爽!当然,艺术家的气质丝毫未减,目测,满分!”
鲁克玛喝了一口茶,他想,不能由着拉米拉牵着鼻子走,本来,单论聊天特别是和异性聊天是自己的强项,平时所说的“幽默、睿智”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得用上来。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个时候就是派上大用场的关键时刻。
拉米拉望了望落地玻璃窗外面的街道,鲁克玛也跟着望。虽然只是二楼,望出去,也有了居高临下的味道。这里是闹市,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拉米拉坐正,喝了一口咖啡,一本正经地问:“鲁克玛,你是怎么想起的?你说的方案,是不是就是指的这条街道?”
拉米拉望着鲁克玛的脑袋,等着他回答,又好像在研究他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一些什么异于常人的东西,才能有那样奇异的思维。人还真是奇怪,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两个眼睛,为什么每个人的思想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智商都不一样,以至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也不一样。
鲁克玛完全放松了。一放松,本性和自信都开始慢慢暴露,他甩甩头,故作平静地问:“你是说会议啊?!”
鲁克玛笑了,终于轮到他闪亮登场了。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就像蛇吐信子般,声不大,但是可以感觉到。
四
一个月前,县里宣传部组织了一个座谈会。邀请了一些所谓的全县文化名人共商旅游发展大计。因为有段时间,鲁克玛到处采风,见多识广,增加了一些旅游知识,回来后,就写了几篇关于旅游方面的文章,发表在本地日报、晚报上,比如关于香格里拉地域的争议、全国争抢历史名人的案例等等,因此,座谈会鲁克玛也在邀请之列。
这个座谈会的到会记者就是拉米拉。
一些老同志争相发言,无非就是恢复以前的老城墙、老城门,修建文庙、沿江打造景观带、玻璃栈道什么的。这些都是各地旅游玩烂了的手法,与会者仍然津津乐道,争论不休。鲁克玛如坐针毡。他明白,就他所处的这个小县城,财政入不敷出,居民不过二十万,没有名人,没有名景。只有四条主街道,有三十米宽,其余的多是小街小巷。这样的条件,发展旅游还真不是上上策。
轮到鲁克玛发言,他一发言就鸦雀无声。这就是鲁克玛的强项,牢牢掌握话语权。他说:“所谓旅游,是一个抽象的说法,在全国各地大兴旅游之风的当下,我们的观念要转变,不能老纠结历史。老在历史中去挖掘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个很难。说白了,旅游就是造景、造假、造谣!”
都望着他,主持会议的宣传部副部长还对着他微笑。鲁克玛继续说:“造景造假好理解,就是无中生有。造谣就是找一些作家去编故事。道听途说也好、无中生有也好,编得越离奇越好,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责任。比如,我们西山上的水塘,就可以编成杨贵妃来这里洗过澡,西河的老桥,就可以编成张果老从这里走过……”
会场有了笑声。
鲁克玛人来疯犯了,停不住嘴:“说点实际的,打造旅游也要因地制宜,就我研究来看,打三国文化可以沾点边。我们可以把西山两座山好好打造打造,具体来说,可以在两山之间架索桥,把山挖空,或者挖出几个大洞,做成全国独一无二的景点,利用现代化的声光电,还原三国故事的历史事件,比如三顾茅庐,比如草船借箭。尤其是草船借箭很有吸引力,可以与游客互动。让游客射箭,射中还有奖励。旅游最大的吸引点在哪里?关键就是看游客能不能参与进来……”
一番滔滔不绝,鲁克玛口渴了,喝了一口,一根茶梗包在嘴里,他慢慢咀嚼,有点花木的香味。
会议完全成了鲁克玛的演讲会,他聊天的欲望膨胀了,情绪失控了,在座的正好成了他的演讲对象。他意气风发地继续演讲:“如果实施起来有难度,确实也可以搞一个工程没有那么大的项目。就在县城打主意也可以的。我们不是有四条大街嘛,四条主街恰好成为‘井’字形,我个人认为,把这四条主街全部挖成水街,把江水引进来,可以行船。在四个交汇口,修建圆形的玻璃平台,人在上面行走、演出,大家试想一下,下面有游船穿梭,岸上有歌舞表演,生生的水在城中,城在水中,不是不夜城是什么,再说了,在内陆,能够有这样的城市,想不成为旅游城市都难!”
不少人表示赞许,这些理论真的是闻所未闻。
副部长认真地问:“预算过没有,需要多少资金?”
本来参加这个会,鲁克玛就有点抵触,不想来凑热闹,他明白,这样的务虚会,无非参会人员胡咧咧一通收场,哪里会有什么效果,自己跟着敷衍几句就行了。没有想到,副部长认真了。
鲁克玛偏着脑袋看邻座,邻座在耍手机。他看其他人,其他人也正在看他。没有人帮着回答需要多少资金。
鲁克玛苦笑了一下,戏谑道:“十万可能拿不下来!”
“噗嗤”一声,有人呛茶了。接着有了孤独的掌声。
掌声是坐在旁边的记者拉米拉发出来的。都转头看,拉米拉英勇就义般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后半段的会议很安静,副部长做了总结讲话,表示县报将辟出专栏发表各位专家的意见。散会后,拉米拉主动加了微信,似乎她的孤独鼓掌成了他们两人的秘密,有了这掌声,就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分手的时候,拉米拉对着鲁克玛翘起大拇指,做了一个点赞的动作。
五
鲁克玛站了起来,望望街道,指着街景自嘲地笑了:“按照我的方案,外面就是水街,这个时候,该游船穿梭了,唉,可惜了!”
“可惜你个鬼!”拉米拉抿着咖啡,“纯粹的馊主意!那么多参加会议的,就你那个发言没有发表出来,还好意思!我真是白鼓掌了,表错了情!”
鲁克玛不怀好意地继续笑:“你做得对,保护知识产权嘛,人人有责。我的方案是有专利的,不容许随便发表!”
拉米拉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而是转移了话题:“鲁克玛不是真名实姓吧?”
鲁克玛爱不释手地端着茶杯,回答:“你拉米拉也是笔名吧?这个就是一个代号,喊什么都是那个人,不必纠结。”
拉米拉表示赞同,思维一跳,又问:“未必文人、艺术家都喜欢喝茶?”
鲁克玛就开始讲茶叶在中国的历史,讲丝绸之路中茶叶和瓷器的重要性。也讲文人为什么喜欢喝茶。特别是功夫茶,一闻二看三饮,讲得很仔细。
拉米拉一脸崇拜:“是不是哟?”说完,冷不防,端起鲁克玛的茶杯就来了一口,她也把一片茶叶包在嘴里,学着鲁克玛的样子,慢慢抿。
鲁克玛在心里暗暗惊喜,有戏!这才第二次见面,都开始不分你我了,发展下去,后果乐观。鲁克玛准备守株待兔,他已经看到,那只兔子正在跃跃欲试地跳进来。只是时间问题,耐心问题。这两样,鲁克玛都有。
“平时有什么爱好?”
鲁克玛想了想,说:“除了看书画画,爱在网上看电影!”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俗人,鲁克玛进一步解释,看的不是那些乌七八糟的电影,是找外国大片在看:“老实说,国产的影片,赶不上外国大片,关键是人家的情节精彩、画面震撼,最重要的是,台词!”
拉米拉有同感:“对的,国产影片,台词太直白,没有咀嚼的味道。”
鲁克玛说:“最近看了一部电影,还可以,《返老还童》!”
“美国的还是香港的?”
鲁克玛一惊,确实香港也有这么一部同名同姓的电影,却是喜剧片,无论从编剧到演技,美国版的《返老还童》都不同凡响,构思奇特,故事引人入胜。
“当然美国的,你也看过?”
这部电影是由美国文学名家斯科特费茨拉德在1922年写的一篇名为《班杰明的奇幻旅程》的短篇小说改编的。是一部关于传奇老小孩本杰明与青春活泼的女孩黛西之间的爱情故事,演绎了从少年、青年、中年至老年生离死别、百转千回、至情至爱的爱情史诗。鲁克玛记得,当时是深夜,画了一幅写意后,仍然没有睡意,就在网络上搜电影看,找来找去,就找到了这部电影,一开场,一个初生婴儿像一个小老头的画面就吸引住他了,不但像小老头,而且,像一个怪物、外星人。鲁克玛隐隐约约地为这样的婴儿未来担忧,戴着耳机,很是认真地看完了电影,连一句台词都不放过。
“本杰明,遇見你真好!”拉米拉微微仰起头,脉脉含情地看着鲁克玛,很自然地说出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鲁克玛迅速地在脑海中搜索着电影片段,电影里有很多片段,有老中青少各个时期的遭遇。而拉米拉说的这个片段,却是本杰明在船上与贵妇人偷情的现场。看电影的时候,鲁克玛跟着剧情紧张,既有偷情的欢愉,又有冒险的刺激,看得心惊肉跳,害怕突然给人闯入。连风吹动窗子的声音,都把他吓了一跳。拉米拉单单说出这句情深深雨蒙蒙的情话,是什么意思呢?这让鲁克玛陷入了联想。
鲁克玛好不容易找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迎着拉米拉的眼神:“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拉米拉不偏不躲,一双勾魂的眼睛泛着水波,继续说:“绝不过循规蹈矩的生活……”
旁边一对情侣正头靠着头在卿卿我我,旁若无人。鲁克玛大着胆子,脖子向前伸了伸,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来,这香味是身体的味道,是青春的味道,是荷尔蒙喷发的味道。鲁克玛太熟悉这样的味道了,也太喜欢这样的味道了。
鲁克玛的鼻息浓重,像是一头爬坡累了的老牛,气喘吁吁地说:“你很性感……”
他们说的都是电影里的台词,在这特殊环境里,显得异常暧昧。周围有低声的呢喃,空气中有舒缓的音乐。说出这句后,空气中突然就多了一些说不明白的味道。
拉米拉在对视中,首先败下阵来。她脸红红的,竖起一根指头:“你牛,我去一下一号!”
六
鲁克玛看看表,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了。这样的下午茶,他还是第一次遇着,基本上同频共振,好像对方是多年的好朋友,互相知根知底似的。但是,仔细品味,又不像老朋友那样东拉西扯、平平无奇,这样的聊天,好像一直是奔着某个主题曲的,带着试探、带着憧憬、带着向往,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拉米拉从卫生间出来,明显做了些微打扮,头发已经用水梳理过,脸仍然红着,却用清水洗过,有点运动后的白里透红。她的皮肤很白嫩,甚至连筋脉都隐约可见。
鲁克玛坐定,望着拉米拉用纸巾揩着手,她的手修长,用文艺的眼光看问题,这样的手指是应该弹钢琴的。可她却用来写稿子,敲键盘和演奏键盘,完全不是一回事,鲁克玛在心里隐隐地惋惜。
“你喜欢运动?”鲁克玛意识到,还需要谈点什么,等到六点,就约吃饭的事情,照目前的情况看,一切都在按着自己理想中的意愿发展。
拉米拉甩甩头。她是运动头,短发。和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和她每周发的朋友圈图片一样。变化的只是服装颜色,不变的仍然是神色神情,干练得如运动员。似乎头发的长度就一直固定在这个位置。热天一到,就穿运动装。老实说,她不是那种很惊艳的女人,她就像一个深潭,一眼看不透,要慢慢坐下来聊,在聊的过程中,藏在深处的东西才慢慢显露出来。这些东西一旦显山露水,就如同深海里的鲍鱼、海参般珍贵。
“不运动哪行?身体不好,就没有生活乐趣。身体垮了就彻底完了,怎么赚钱生活?!”拉米拉随意地回答。要是以前有人这样回答,鲁克玛一定认为俗气。可是,从拉米拉的口里吐出来,他却感到别有韵味。特别是她这样说的时候,并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抱怨。她脸上右下角的那颗痣也跟着调皮地蠕动着,增加了不少快乐、阳光的意味。
鲁克玛调侃:“你们记者是无冕之王,还会饿饭?”
“那是以前了,现在都是招聘的,勉强能够生活而已,如果要还车贷房贷,就困难了!”拉米拉扳着指头,像小学生一样算着账,每个月房贷多少,车贷多少,自己能够赚多少,一番加减乘除后,果然,财政赤字。
“没有做点其他生意?”
“做什么都难,特别是最近几年,累不说还赚不到钱!”拉米拉继续笑着说,“还是你这个自由画家好,一幅画就够吃一年!”她不再说自己的苦,话题转向鲁克玛,似乎这些困难好像都是别人的一样。
鲁克玛微笑。他的生活确实如此,没有外债,没有工作所累,没有被人管的郁闷。时间由自己掌握,主题由画商定,他按时画好就行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生活需要灵魂伴侣,而不是像前妻一样时时刻刻把油盐柴米挂在嘴边。
“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别光顾着赚钱!”拉米拉又一笑,说得鲁克玛心里暖暖的。前妻就不这样,在他没有灵感的时候,逼他画画,说多画一幅就多一份收入,她把画画看成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事情。在他睡觉的时候,和他侃一些道听途说的画价、画风,开导他画那些他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还对一些画商说三道四,叫鲁克玛直接去卖画,省出中间利润。鲁克玛那个气啊,说画家需要的是作品,画商需要的是中间差和极强的人脉,客户需要的是对画的认可。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怎么说前妻都不听,还认为鲁克玛偷懒,不想去找市场。
面对拉米拉的好意,鲁克玛第一次感觉到了底气不足。确实,他的生活异于常人,多以睡覺为主。手脚常常乏力,天长日久,还偶有头晕。
拉米拉伸出手,握了握鲁克玛,还一脸坏笑地用手指在鲁克玛的掌心钩了钩:“果然手无缚鸡之力!”
鲁克玛讪讪的,看着自己的手,皮包骨头般。
鲁克玛有意抬腕看表:“今晚请你共进晚餐!”
拉米拉一惊:“哇,时间咋过得这么快?!”
鲁克玛也感到,愉快的聊天,时间确实过得太快。
拉米拉很是惋惜地说:“今晚确实不行,我还有事情,改天吧。”
拉米拉这样一说,鲁克玛反而不好意思了,他不得不顺着拉米拉的话说下去:“那就改天!”
拉米拉大大方方地说:“本来说好我请你喝茶的,我改变主意了,今天你买单,下次我回请,如何?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先走了……”
鲁克玛语无伦次了,抢着说:“我……买,我买……喝个茶,又不是拆房卖瓦的大事情,哪有让美女买单的道理!”
拉米拉凝视着鲁克玛的眼睛,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又贴着他的耳朵呢喃道:“你口才一流,目测你这身体可不行啊……”说完嘻嘻一笑,便向外走去。
鲁克玛脸上热辣辣的,还有香风未散,他脉脉含情地目送着,走了几步,拉米拉却转过身来,对他扬了扬手机,声音轻微地说:“傻瓜,注意看微信!”
七
鲁克玛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在回味。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整个过程,检视自己有没有失礼的地方呢?他也很奇怪,一个小时,自己居然连一个哈欠都没有打。那么自己的表现呢?滔滔不绝、抑扬顿挫,口才没有毛病。哪怕就是拉米拉提出的主题,都会是鲁克玛主讲,不费力地自己就成了主导,虽然有点天南海北,但是整个过程始终是“心领神会”的。拉米拉话不多,可是,每一句话都能够勾起鲁克玛的谈兴,还有她恰到好处的插话或者接话,都是赏心悦目的。这样的聊天,气氛友好,岂止友好,简直可以用“勾兑”来形容了。
鲁克玛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他知道,有了这样良好的开端,没有什么不可能。就算她有家庭又怎么样?她不是也说了《返老还童》里面的那一句经典台词——绝不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吗?
“嘀嘀嘀”手机响了。
一看是拉米拉发来的微信,鲁克玛的心“咚”地跳了一下。鲁克玛看见,是一条链接。他的心“突突突”地跳得更快了,他捂着心脏的位置,自己先惊了一下:“莫不是宾馆?或者房间号?!”为了平复心态,他喝了一口茶,才颤颤巍巍地打开链接。链接是县城一家健身房的广告。上面有地址,价格。其中,最贵的是贵宾卡,年交二万四,配有私人教练。
鲁克玛有点疑惑。
“嘀嘀嘀”微信又来了。是拉米拉发来的几句话:乖,听话,你体质太弱了,去健身房吧。办贵宾卡,就报我的名字,给你打折的!
鲁克玛条件反射地反问:“是你开的?”
沉默了一会,拉米拉回复:“就算是吧!”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那对青年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整个大厅已经没有喝茶喝咖啡的人了,只有服务员形单影只地在收拾着杯碟。鲁克玛站起身,把嘴里咀嚼着的那片茶叶吐向窗外,被玻璃挡住了,茶叶挂在玻璃上,湿漉漉的水迹在慢慢扩散,如同补上去的一个疤,特别显眼。
窗外,车流如织,天色渐渐暗了。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