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皓予
苗族,广西西林县人。中国音乐名家词曲创作培训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全国公安文学创作骨干培训班学员。曾在《广西文学》《公安文艺》《凉山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歌词、歌曲等文艺作品。
阿福醒来的时候,嘴里的那副连体金牙已不知去向了。他预感到要出大事,从床上一跃下地,光着脚丫出了门。
丽梅赴深圳打工前,夫妻俩吹枕头风,丽梅说过:“今后这两颗金牙在哪里,我们的爱情就在哪里了。请管好你的裤裆,守好你的嘴巴,看好你的金牙吧!”
这件事,阿福也是在丽梅的怀里发过誓,保证过的。
“现在只要金牙还在,我宁愿被别人卸掉身上任何一个原配零件都不要紧!”阿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丽梅有个一成不变的习惯,她每天都要和他手机视频,检查他嘴里的金牙。
说起阿福那副连体金牙,来历极不平凡。阿福和丽梅结婚前那年,他们回丽梅老家过春节。寨上统一宰年猪那天很闹热,每户出一个男劳力组成宰猪队,然后按照顺序,从村头到村尾,一家挨着一家地宰年猪。宰猪队那阵容庞大得很,到哪户总是把人家院子灌得满满的。加上跟在宰猪队后边凑热闹的小孩、男人、女人、老人,还有整个寨上不同毛色的大狗小狗也鱼贯而来。那场面让年猪们警觉到末日来临的恐怖,所以谁家的年猪被抓被绑时,总是拼命号叫和怒吼反抗。
麗梅家那头年猪是放养的,生性凶猛,四肢发达,狂野十足,连宰猪队十来个小伙子蜂拥而上都抓不住它。任众人怎么围追堵截,年猪层层突出重围,直奔寨子下边的田坝而去。
阿福年轻气盛,心想自己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他脚底生风,尾随跟踪年猪。他好似运动员上了赛场,和年猪较起劲来。猪往左一下,他往左一下;猪往右一下,他往右一下;猪玩转急弯,他跟着玩转急弯;猪跳一坎,他跟着跳一坎。那样子就像两个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运动员在跳跨栏比赛,既有比头,又有看头。
后边跟着一群人狗混杂的队伍,乱七八糟的,就像赛场上落伍的运动员,快的慢的,乱了步伐。有的小孩被急性乱窜的狗儿碰翻,筋斗滚瓜栽倒田里。田间的场面一片狼藉,逃的,追的,哭的,喊的,叫的,骂的……女人呼喊孩子的声音和骂狗儿不长眼睛的声音,声声入耳,一浪淹没着一浪。
阿福顾不上身后发生的一切,他一心只想征服自己前面那个疯狂逃命的家伙。他想让这个寨上的人们认识一下他,让丽梅的父母亲给他一个认可。他越想越起劲,越想越疯狂。
猪在逃命。
他在飞奔。
阿福一边竭尽全力追猪,一边遐想自己胜利之后的喜悦,却忘记了眼前的危险。年猪突然纵身一跃跳下田最后那道十来米高的坝坎。阿福的速度太快了,他就像一颗玩命的滚石,跟随猪身后跳了下去……人们愕然了半晌,几乎听不到有谁在呼吸,连时间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一样。
人们清晰地看到年猪飞身下了高坝坎,稳当地落在低堤坝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地甩着尾巴窜入草丛里去了。
阿福却挂在人们眼球瞳孔里的那道低堤坝上,满嘴鲜血,一动未动,如同一头刚被放血了的年猪……
醒来的时候,阿福满脸肿胀,自己感觉像换了个头,脑袋比原来的要大得多,重得多。眼睛偶尔还会出现黑洞盲点和冒出零星跳跃的金星,说话根本无法咬文嚼字。阿福从镜子里见到自己一脸纱布,两颗还能旋转的眼珠子表明自己依旧活着。他还没哭出声来,泪水早已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眼泪滑入嘴角,舌尖上味觉品到的是一股咸涩,带着湿热,给人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酸楚。主治医生告诉他:“你的命总算保住了,但你上颚两颗标志性的大门牙断了,彻底没了!”
阿福在镜子里证实了医生的话是真的。原来两颗撑起自己门面的洁白大门牙真的不见了,留下的空缺就像主人搬家卸走了关键的两扇门板。
阿福明白,眼前的一切已经证实自己输给了那头年猪。
丽梅的父亲说,这个小伙子连抓头猪都这么玩命,太像年轻时候的我了!遇事大胆,干事玩命,女儿嫁给他这号人,应该吃穿不愁,这桩婚事准了。丽梅的母亲却说,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这样不怕死是划算,可一个男人和一头年猪较劲就不划算了!
对于阿福,丽梅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她心疼之后又莫名其妙生起怨气来。她埋怨父母亲没把那头年猪圈养起来,圈养的猪运动少,肯定没有这种超强的能力和阿福较劲,也就不会有这件事情发生。她觉得阿福也太逞能了,平时在她怀里逞能就算了,连和头猪也这么较劲。唉,男人啊,往往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都是一头猪……这头猪和那头猪较劲也算说得过去……丽梅越想越觉得阿福可爱,越想越觉得自己选对了这头“猪”。
这事之后,寨上的人一见到阿福就有点忍不住笑。因为他没有了像两扇整齐紧闭门板的大牙,一说话,一张嘴,都很搞笑,人们不得不笑。特别是小孩和女人,天生无邪,天生爱笑。
丽梅觉得第一次带阿福来见父母,就闹了这么一出戏,心里有点对不住阿福。阿福却说,我丢两颗门牙换回一个老婆,赚大了。丽梅一听这话破涕为笑。
结婚之后,丽梅还是在生活的点滴之间发现了阿福失去门牙的隐痛。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向父母亲借了两万块钱,带阿福去找最好的牙医镶了一副连体金牙。两颗9999纯金门牙,金黄金黄的,很像两颗一模一样并排的黄玉米粒,着实招人喜欢。谁也没想到,这副连体金牙真是配绝了阿福的门面,他比原来更加帅气了,整个人更加精神更加雄头了。
阿福戴上金牙回到寨上,招来许多年轻人嫉妒的目光。他嘴巴甜,讲起话来似乎含金量也高了,也很中听。他见人特别礼貌,见了小孩,男的叫乖弟弟,女的叫乖妹妹;见了大人,男的帅哥哥,女的叫靓姐姐;见了老人,男的叫好爷爷,女的叫好奶奶。没人会拒绝,都觉得阿福会做人。自倒插门到丽梅家,对岳父岳母孝顺有加,二老自然喜欢这个女婿,也就把阿福当儿子一样看待。寨子人听说阿福嘴里的金牙价值上万,姑娘小伙们都羡慕,每每和他聊天,总忍不住偷窥他的金牙。
阿福和丽梅原先打算一起出去打工,家里年老体弱的二老几乎干不了重农活。为了尽快还清父母的两万块钱,阿福说他出去打工,让丽梅在家。可丽梅不放心,她怕阿福出去不小心会把金牙弄丢了不划算。夫妻俩最后商定,由丽梅出去打工,阿福在家里照顧老人和担负田间地头的农活。
丽梅走前那夜,夫妻俩吹枕头风时丽梅再三嘱咐阿福,要他在家管好自己裤裆,守好自己嘴巴,看好嘴里的金牙。
丽梅的担心并非多余,她常听寨上结过婚的女人特别是美寡妇秋红姐说过,男人一旦结了婚,时间久了,心里就会私养一只偷腥猫。你管不好他,心里那只偷腥猫就会作怪,让男人着魔似的犯贱。这事,她秋红姐最有发言权了,她说,寨上哪个男人老不老实,我秋红姐打个媚眼,抛个秋波便可搜得出来。
丽梅半说笑半认真地试探阿福,要不要我叫秋红姐来搜搜你心里养没养偷腥猫?阿福说你放心好了,你在哪里我的那只偷腥猫就在哪里……话音未落,他又搂住丽梅亲吻起来。阿福嘴里的金牙凉凉的,舌头热热的,让丽梅体会到了爱情冰火两重天的味道。
美寡妇秋红姐的确有几分姿色,只要是男人,谁见了她都会不由分说多看上几眼。就连寨上六十来岁的老铁匠铁榔头见了她,都忍不住摩拳擦掌瞅她一阵子,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把烧铁的鼓风箱拉得风风火火。
秋红姐是个天生爱遛狗的女人。她养着一只猛兽,还取了个很洋气的名字叫狼欧。狼欧一身黑毛,很像非洲的黑种族,除了牙齿是洁白的,连皮肤到眼珠子都是黑的,甚至看人的眼光都黑得令人毛骨悚然。寨上人都认得狼欧,但因为它太霸道,又凶悍,大家都不爱理睬它。说来也奇怪,狼欧却很听主人秋红姐的话,它对她几乎是惟命是从。在秋红姐面前,它一直低调,谨慎,顺从,几乎不敢发怒。
在寨上,阿福最怕遇见狼欧了。每次见到狼欧那种凶神恶煞的目光瞪自己,阿福就会腿软,心里总在打鼓,甚至身上会冒出虚汗。有一次,阿福上山打柴,途中在野外大便,以为无人知晓,正得意忘形之时,背后突然袭来一股煞气,令他毛骨悚然。他感觉有一双狼眼在围猎自己,便悄悄回头看个究竟,谁知是狼欧站在他身后正吐着红红的舌头,目露凶光,大有欲进攻阿福之架势。阿福吓出一身冷汗,搂起裤头连滚带爬逃回家去,好在他嘴里的金牙没被吓掉。
金牙不见了怎么办?阿福一边光着脚丫走路,一边回忆昨天的事。
昨天是个阴雨天,阿福在家里闲着无聊,他看着屋外由远而近的溟蒙雨雾,心情有些惆怅。屋外滴滴答答的落雨,像一首被朗诵着的情诗,令人勾勒起记忆中的往事。阿福又想起丽梅了,他在想今天她那里的世界也在下雨吗?想到他们幸福的时刻,阿福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嘴里的连体金牙,轻轻地触摸它们,那感觉有点像丽梅的亲吻……这时,一阵手机的铃声打断了阿福的思绪,他开始以为是丽梅打来的电话,接听不是,是寨上的酒友杨三。
“兄弟,今天下雨没事干,过来我家喝酒。猪脚炖黄豆,大补啵,哈哈,快过来!”
“我牙齿不好,啃不动猪脚嘛……有谁在你家?”
“就几个酒友了,铁榔头、阿虎、二狗、大牛,今天多了个美女秋红姐啵……”
“哦哦……”
不知为何,阿福一听说美寡妇秋红姐在场,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并有些犹豫起来。他知道,秋红姐是个魅力型女人,体态风韵,曲线分明,听说也是寨上最有故事的女人。男人的许多向往大多是道听途说产生而来的。说秋红姐有故事,阿福也是听寨上男人们私下谣传的罢了,其实谁也没有见过秋红姐一路活来究竟写了些什么故事。
丽梅曾警告过阿福,别去招她,免得惹祸上身。这话阿福一直记在心里。也是因为丽梅这句话,让阿福对秋红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趣。
阿福还在犹豫不决,杨三又电话来催:“兄弟快过来啊,今天这桌酒就差你啦!快点,我们开火了。”
挂了电话,阿福撑起一把雨伞出了门。
雨还在淅淅沥沥,阿福踩着一路雨花往杨三家走去。身后几只甩着尾巴的狗儿紧跟着阿福,那派头好似将面临一场别开生面的喜宴。
杨三家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酒桌上围了一桌人,火锅冒着热气,依稀能见到鲜红的猪脚腊肉伴着黄豆和几颗红枣沉浮翻滚于锅内,几双筷子不时在锅里来回打捞,各夹所需。一群摇着尾巴的不速之客鱼贯来回,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它们之间谁也不会谦让谁,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食客扔下的骨头。
阿福一进门,桌上忙碌着的筷子都停止了。老铁匠铁榔头坐在秋红姐的右边上,他盱衡了阿福一眼,仿佛对阿福的到来不屑一顾,然后用冷冰冰的目光示意阿福到秋红姐左边的空位上坐。阿福还没反应过来,秋红姐已吐着酒气腾起来拉住阿福的手,然后拖他坐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说话也妖里妖气起来。
“阿福啊阿福,你老婆去深圳那么久了,今天就让姐摸摸你的金牙呗!呵呵呵,呵呵呵……”
秋红姐话音未落,满桌子人笑炸了整个屋子。
铁榔头看上去老气横秋,但他的目光很犀利,像氧焊枪喷射出的火苗直烧阿福面门,把阿福弄得满身燥热难受。他俩虽是中间隔着秋红姐而坐,但阿福早已嗅到铁榔头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味道。
大家一阵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酒过数巡,阿福说话渐渐结巴起来,他感觉要发生地震,杨三家的屋子在他瞳孔里一直在摇晃,在打转。
杨三作为东道主,他精神焕发,干劲十足,再三要求和铁榔头、阿福等人猜码划拳。其他在场的人一个个停下筷子,静观热闹。
杨三和铁榔头一阵激烈的对垒之后,铁榔头四码全胜。他赢得威风凛凛,借着胜利的兴奋猛然搂住身边的秋红姐问:“大妹子,你老哥厉害不?”
秋红姐瞟了阿福一眼,她本可以拒绝铁榔头的拥抱,但她没有拒绝,反而迎合着铁榔头的拥抱笑了笑,并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
铁榔头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大有英雄抱得美人归之势,弄得桌边其他几个年轻人羡慕不已。
轮到阿福和杨三猜码划拳,杨三却连占上风,阿福节节败退。秋红姐一把拽住阿福笑道:
“阿福,我看你还不如铁榔头这块老姜咧,他连铁棒都能锤扁,你说他这老骨头硬不硬?呵呵呵,呵呵呵……”
秋红姐的话激怒了阿福,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表情却越来越糟。他渴望取胜,他想在秋红姐面前证明他不是懦夫,也不是猜码水平差。每次输酒,他照干不误。
铁榔头继续火上浇油:“阿福啊,不行就算啦!看你这孬种赢不了杨三老弟呢,哈哈哈……”
阿福求胜心切,似乎已经拿出身上所有的力气来猜码了,连坐他边上的秋红姐都情不自禁伸出两个手指头去堵自己的耳孔,她生怕阿福的声音会刺到她耳膜穿孔。
又连干了几杯,阿福输红了眼。他突然大叫一声广话“来有个!”,随着扬出五个手指,开口爆出一声:“差——”(表示猜码为“七”之意)这声音把在座的人吓了一跳,同时,随着这声爆炸,阿福的那副连体金牙从嘴里被震飞出来,砸在火锅边上,又反弹到自己面前的桌子边缘上转个不停,没等大家回过神来,转旋的金牙掉下了餐桌……
狗儿们蜂拥而上,一阵忙乱地狂抢,又不欢而散了。等大家回过神来时,金牙已不知去向了。
阿福急忙站起来想去找金牙,眼前的餐桌、人、狗,一切都在他瞳孔里摇晃,倾斜,甚至悬浮起来……
“杨三,我的金牙……快,把在现场的狗儿全关起来,不准放走一个……”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记忆随之断片了。
醒来的时候,阿福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嘴里的金牙没了踪影,慌忙之中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就直奔杨三家而去。
到杨三家。
人在屋外。
狗在屋内。
屋内狗吠从未停止,像在为寻找自由和出路而咆哮。狗的愤怒令人揪心,声声怒吠仿佛在投诉被关押一夜的委屈。
屋外的人个个瑟缩着身子,看样子是一夜没有合眼。杨三老婆一肚子怨气,满脸阴沉,脸色比阴天还要糟糕,说话火药味十足。
“阿福,你昨天到我家来吃饱喝足,还把金牙吃丢了,谁造的孽,害我全家人替你在屋外蹲守一夜屋里那伙吃屎的。你倒好,喝醉了还要秋寡妇背你回去睡……快进去找你的金牙啊,我们家可赔不起你的金牙,别冤枉我们啊!”
杨三瑟缩着身子也凑过来,又接过老婆的话茬:
“兄弟,我好心叫你来我家吃黄豆炖腊猪脚补补身子,你却给我整这么一出戏来!害我老婆骂了我一晚上。这回的黄豆炖猪脚是白吃了……”
“对不起你们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先帮我找找金牙吧……那群狗是哪一只吞了我的金牙?唉,真是倒霉,昨天我不胜酒力,被你们搞醉了!”阿福带着歉意的口吻,让杨三夫妇打消了一些怨气,说话渐渐暖和起来。
“兄弟,昨天寨上到我家来的狗一个没放跑,都帮你关在屋子里等你来处理。”杨三指着屋子告诉阿福。
“你确定没放走一个?”阿福盯着杨三问,似有怀疑。
“哎呀,我哪敢放跑它们啊!你那两颗金牙价值上万,我可赔不起!就连秋红姐那个最凶的狼欧也还关在里面呢!”
一听说狼欧在,阿福吸了一口凉气,腿立马软起来了。
“你帮忙帮到底,找绳子来把屋里的狗全拴起来,不管哪家的,只要在屋里的都要拴牢!”
屋内那群狗当中,最不好对付的就是狼欧了。杨三哪敢进去,他对阿福说,兄弟你得先去求秋红姐过来,把她的狼欧先拴出来,不然它会咬死人的。
阿福跑去把秋红姐家的门敲得震耳欲聋。邻居几户人家被吵醒,相续打开门窗,探头看个究竟。见到阿福光着脚丫站在秋红姐家门外,一个个都来了精神,也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阿福顾不了这些,他还在拼命敲门,就像一头非闯进屋去不可的蛮牛。
“刀杀的,谁啊?大清早来擂老娘的门!想干啥子?”
半晌,随着一个刺耳的谩骂声,秋红姐裹着睡衣,瞪着凤眼开了门。
她见到阿福光着脚丫站在门外打颤,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迎接。
“哟,阿福昨天猜碼划拳输得够惨咯,你酒醉老火了。还是我和铁榔头送你回去的呢!呵呵呵,呵呵呵……”
听了秋红姐这话,阿福的脸红到了耳根。他红着脸结结巴巴说明了来意。
秋红姐听完又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你的金牙真的丢了?”
阿福又结结巴巴了好一阵,他觉得自己还说不清楚,索性张开自己的大嘴巴给秋红姐看个究竟。
看着阿福空缺的门牙,她又一阵妖笑:“呵呵呵,呵呵呵……你怎么能肯定是我家的狼欧吞了你的金牙啊?”
秋红姐的笑声激起了邻居们的不满,邻居不断传出怪异的咳嗽声,擤鼻涕声和吐口水声。
“昨天在场的狗现在都关在杨三家里,它们都值得怀疑。你家狼欧也在,我们怕它会伤人,杨三才叫我来请你去帮个忙,不信你去看看!”
秋红姐大概也听见了邻居表现出来的不满,她说话立马严肃起来:“那好吧,你先过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秋红姐的邻居用异样的目光盯着阿福,一直目送他走出那条属于他们的巷子。阿福没有心情在乎周围的一切,他一心想着金牙的去向和下落,一路急匆匆赶回杨三家。
过了好一阵子,秋红姐才穿着艳装猫步来到杨三家。她没顾上旁边有些什么人,直径走到杨三家门口,翘着肥臀,把脸贴上门缝:
“杨三,我的狼欧昨晚就在你家里陪‘黑妞’啊?这回‘黑妞’生狗儿,你得送我一只作为狼欧的干爹费哦!呵呵呵,呵呵呵……”
杨三老婆一听秋红姐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毒毒地骂道:真是贪得无厌,连狗生崽都想白要。
杨三老婆看见杨三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秋红姐,她悄悄地走过去狠狠踹了杨三一脚,杨三猝不及防,被踹个嘴啃泥。
秋红姐的脸一直贴在门板上,她努力把眼珠子挤进门缝里去找狼欧。肥臀继续一下左一下右地在门外摆动,嘴里不停地发牢骚:
“狼欧你昨晚又在里面和‘黑妞’鬼混了啦?你躲到哪里去了,快给老娘滚出来!”
秋红姐打开一道门进去拴狼欧。这时的狼欧看上去显得有些疲惫,它伸着舌头,气喘吁吁。红红的舌尖上连着一线半悬浮的唾液随着舌头的抖动飘飞。见了主人,狼欧一声不吭,一直耷拉着黑黑的脑袋低头认罪。见到狼欧那模样,秋红姐有些心疼它,她把狼欧往门缝外一推,狼欧顺势出了门。
见到屋外的人群,狼欧立刻警觉起来,它防卫性地露出獠牙冲出人群跑了。秋红姐一边骂一边在后面追过去。阿福很是怀疑狼欧吞了他的金牙,目光尾随着狼欧和秋红姐,直到狼欧和秋红姐相续钻入寨子边上的树林里,他还一直踮起脚跟,斑马似的伸长脖子望着那个人与狗消失的地方。
杨三和阿福找来些绳子,推开了一道门,做贼似的轮流挤进去把屋內剩下的狗都拴了,一个接一个拉了出来。
杨三老婆开门进屋,满屋狗臭。堂屋、沙发、卧室、床上、厨房里、火炉边,到处布满狗粪便,干的,稀的,一坨坨,地雷一般沉默着,保持着它们出来时的模样和落地时的尊严。屋内弥漫的气味招引屋外的苍蝇和蚊子不由分说往里乱窜。
见此情景,杨三老婆叫苦不迭。她已经忍无可忍,骂起杨三的十八代祖宗来。
“杨三,你上辈子造什么孽,你请酒友吃酒,把我这个家给糟蹋成这个样子……这哪还像家嘛,简直是个狗窝……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杨三老婆捏着鼻子一边骂,一边哭着冲出屋外,连骂带哭就要跑回娘家。杨三追上她尽和她说好话。可她似乎铁了心肠,说不听,拦不住,也劝不回,像一匹发怒了的母驴,硬着脖子倔强地飞奔而去,丢下这个烂摊子给杨三自己收拾。杨三望着老婆消失的背影,除了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杨三和阿福折腾半晌,才把被关的七八只狗儿拉到屋外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拴好,好不容易才把屋里的残局收拾干净。他们翻遍了屋里所有的狗粪,依然找不到金牙的影子。阿福比那群被绑的狗儿都要着急,他在那堆狗儿里不停打转,来回穿梭,不断揣测是哪个家伙吞了他的金牙。
“你金牙一定还在哪一只狗的肚子里,还没出来!”
“不知道了……这帮饿痨鬼又不会说话,怎么办?”
“我家人在屋外守了一夜的。屋里狗昨晚拉的粪便都没翻见金牙,肯定还在狗肚子里。当然这得包括秋红姐家的逃跑了的狼欧也在怀疑对象之列。”
“但愿是这样!唉,我真倒霉,喝一餐酒就把我的金牙整没了!这下不知怎么和丽梅交代金牙丢失这件事了。”
“金牙绝对在的,昨天金牙掉下去时,估计是这伙‘下酒的’抢骨头太忙才误吞了!”
“在场的人没谁捡到吧?”
“怎么可能!金牙从桌边掉下去时,大家是坐着的,所以金牙已掉入了我们视线的盲区,又是这堆狗儿先冲入桌底下一阵狂抢,接着就不见了。当时我们在场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啊!”
阿福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根本无法平静。他不知道丽梅今天什么时候会来电话,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来电话要求视频检查金牙。
“丽梅说过的,这两颗金牙在哪里,我们的爱情就在哪里了。” 阿福把丽梅会随时查岗查金牙,金牙是他们俩爱情信物等这些话给杨三重复了一遍。
杨三听完吓蒙了。
“这个还真要命哦,兄弟!千万不能让你老婆知道金牙丢了,不然后果很严重啊!”
“我得把这群狗都宰了,不然怎么找金牙?”
“这要经狗主人同意啊,还要合理开价赔偿才行,不然事情不好办……再说,这七八只狗打价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开得起这钱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眼下先找到金牙才是关键啊!”
“不急不急,办法总会有的……”
杨三一边安慰阿福,一边掏空心思想办法,其实他心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兄弟,我认为眼下我们要先想办法应付你老婆随时查岗查金牙这个问题!”
“你说得对!但我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啊!”
“这样,我们先去乡里找牙医,先弄一副和金牙一模一样的连体假牙,然后用金箔纸贴上去,应该可以骗过你老婆这关了!”
“这样做能行吗?我可从没这样欺骗过丽梅啊!”
“只能这样应急先了,不然不好办啊。”
“如果被丽梅发现我骗她,她会要我老命的哦!杨三兄弟,你这办法可要帮我考虑好后果啊……”
“现在还考虑什么后果?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兄弟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杨三拍着胸口打包票,他突然兴奋起来:
“你想想,当年娶老婆我穷得叮当响,是我耍小聪明才把老婆骗到手的。”
“你没吹吧?”
“没吹,岳父岳母到现在都哑巴吃黄连呢!”杨三狡黠一笑,又继续吹他的聪明。
“当年我家穷,岳父岳母故意为难我,说要我家五匹骡子才同意把女儿嫁给我。说白了,当时我家一颗骡子屎都拿不出来,去哪里要五匹骡子嘛!我请老铁匠铁榔头喝了一顿酒,就把这事给办成了!”
“你继续说!”
“我和老婆原来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不久,我们就恋爱了。那时我老婆一心想嫁给我,但我家穷,我就想了个办法。请铁榔头帮我铸了一口大铁锅,锅底打印上‘古代神锅’字样,并把它背到地里埋上一段时间,再次把它挖出来晾上些时日。铁锅经地气潮湿和风吹雨打一段时间,全部氧化生锈,最后把它洗干净,看上去确实显得有些年份。然后我老婆配合我演一出戏。我让她回去偷偷告诉她爹妈,说杨三挖地挖出一口价值连城的‘古代神锅’。只要你做到一心向善,宽厚待人,每次炒菜不用烧火,跪拜‘古代神锅’磕三个响头,立马能如愿以偿!她爹妈信以为真,也想看个究竟,甚至很想得到它。那天老婆约他爹妈来我家做客,顺便看看我家‘古代神锅’的威力。他们走到半路时,老婆借故打电话给我。我便叫铁榔头把铁锅烧红后抬到家里大堂,烧香供奉。老婆的爹妈一进家,急不可耐,便要求我用‘古代神锅’炒菜给他们见识见识。呵呵,你说烧红了的铁锅炒啥不熟啊?我三下五除二就炒了几道菜,老婆的爹妈吃完饭,二老就一句话:‘立字为证,用这锅换我们女儿,亏损自负,各不追究!’哈哈,就这样我一分钱没花,老婆到手了!”
阿福朝杨三竖起大拇指:“嘿嘿,兄弟你真是牛!”
按照杨三的指教,阿福真的把丽梅给骗了,一点破绽都没有。那天丽梅打电话来视频,阿福还装作幸福思念的样子,让丽梅在深圳那头十分高兴,也十分感动。
阿福和杨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这群狗的主人,同意给他们看管这群家伙五个昼夜,但要保证它们一日三餐。
阿福心里还是不够踏实,其他的狗是控制住了,就是狼欧跑脱了,如果是狼欧吞了金牙,那就糟了!
“现在最可疑的就是秋红姐家的狼欧了!”杨三这句话让阿福更加坚信金牙的去向一定与狼欧有关。狼欧很凶悍,在寨上族群里一直称王称霸,算是老大了。那天在杨三家里抢骨头,老大在场,谁与争锋?肯定是这家伙有优先权了。这么左思右想,纵横对比,阿福觉得就是狼欧吞了他的金牙。他越想越离奇,幻觉中他见到桌边上旋转的那副连体金牙掉落一瞬间,被狼欧张嘴一口吞了。金牙从它嘴里进入食道,还在狼欧胃里停留……
阿福打心眼里害怕狼欧,但为了找到金牙,他决定冒死跟踪狼欧,甚至想找机会宰杀它。丽梅向来是个敢较真的人,阿福找不到金牙,也就意味着自己保不住和丽梅这场婚姻了。不弄明白金牙的去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嫌疑对象。
阿福让杨三在看狗场守住那群拴好了的狗,自己来到秋红姐家附近跟踪狼欧。不知为何,一见到狼欧,阿福心里就打鼓,两条腿很不听大脑的指挥,走路总是步伐零乱,甚至时不时双腿还会主动后溜,整个人逆向地由两腿操控起大脑的方向来!
阿福心生怵悸,感觉跟踪狼欧就像是自己在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排雷行动,每前进一步都与生死攸关。没有金牙,生有何用,死又何妨,为了金牙,他必须冒这个险,哪怕是虎口拔牙!阿福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跟踪狼欧,跟着跟着,不小心跌了个跟斗,吓到了狼欧。狼欧以为阿福袭击它,露出獠牙,调头凶猛地朝阿福扑来。阿福连滚带爬逃命,狼欧穷追不舍。人狗混战中阿福的裤子都被狼欧抓烂抓脱了,阿福屁股上还被狼欧的爪子抓出几道血迹。狼欧暴怒起来,堪比野狼,张牙舞爪就要取人性命,眼看阿福的命根子就要保不住了……
“狼欧!你眼瞎了?耍什么威风,乱咬寨上人!你要找死,你这个豹子扛的……”
秋红姐突然抓起一根木棒砸在狼欧头上,她边打边骂狼欧。遭到主人呵斥和棒捶,狼欧一溜烟窜出了村口。
邻居听说狼欧咬了人,闻讯赶来看个究竟,只见阿福满身血迹,两手搂着裤头,整个人筛糠般打颤不停。
“狼欧太凶了!竟然敢咬人!”
“秋红姐,应该把它绑起来嘛!”
“阿福啊,你跟踪这豹子扛的干啥,这不是存心找死吗?”
“秋红姐,你家狼欧伤人了,你得负责带他去打狂犬疫苗!”
“阿福裤子都被狼欧抓烂完了嘛!秋红姐,恐怕你还得赔人家一条裤子才对咧!”
……
跑来看热闹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扯个不休。秋红姐丢下木棒,一边扶着阿福回家洗伤口,一边“是是,是是……”不停应和着旁人的讨伐。
秋红姐带阿福上乡里防疫站打狂犬疫苗,正准备打针,丽梅突然打来视频电话,阿福忘了戴假金牙在身上,吓得半死,只好关机。他想回到家了,再以手机没电为借口给老婆撒个谎。
打狂犬疫苗回来半路上,秋红姐给了阿福两百块钱作为狼欧伤人的精神损失费。
阿福带着狼欧给的伤痛失眠了一夜,天亮后他手持斧头直奔美寡妇秋红姐家去。他再次敲响秋红姐家大门。秋红姐应声出来,以为阿福又来讨伐被狗咬之事。秋红姐显得几分客气:
“阿福,你怎么这样早?伤好点了吧……”
“你家狼欧呢?”
“不知一大早又溜上哪里了,恐怕又去杨三家了吧!”
“秋红姐,你就让我把狼欧宰了吧,看看它肚子里是否搁有我的那副连体金牙。”
“阿福,这事一码归一码,不要因为我家狗咬了你。你就借题要取它的性命啊,它罪不至死。再说我不是也赔偿你了吗?”
阿福一五一十地把金牙与自己的爱情婚姻有关,找不到金牙,他将面临家破和离婚的事说了一遍。秋红姐听了很是同情阿福丢金牙的遭遇。她让阿福放下手中斧头,然后说一起帮他想办法解决金牙的事。
阿福坐下来,又把杨三教他糊弄假金牙欺骗丽梅的事说了。秋红姐一听又开始呵呵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杨三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明明有老婆,夜里还偷偷来敲我家门好多回,我没搭理他!我不喜欢他这号人,我喜欢的是像你阿福这号人。呵呵呵,呵呵呵……”
“秋红姐你自重点,我現在大难临头,你还这样!”
“阿福,你看这样好不。你依了我,我给你钱重新去镶一副一模一样的连体金牙,不就成了么?呵呵呵,呵呵呵……”
“不成不成,我不能做对不起丽梅的事。”
……
从秋红姐家出来后,阿福在看狗场见了杨三,阿福说,他想还是找机会偷宰狼欧,开膛破肚找金牙。杨三一听立马打断他这个想法:
“兄弟,这个要不得吧!你偷宰狼欧,秋红姐肯定不会放过你!再说,从理论上说就是狼欧吞了金牙,它也会把金牙拉出来的,我看过有关书籍的,你要相信科学!”
听杨三这么一说,阿福觉得在理。他俩商量了半天,眼下要做的是想办法让狼欧尽快排便,然后从它粪便里找金牙才是良策。阿福决定继续去跟踪狼欧,经过上次一难,他不敢再近距离去跟踪狼欧了,总和狼欧保持着一段足以让他感觉安全的距离。
面对阿福的再次跟踪,狼欧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有时候还故意回头用充满恼怒的狂吠威胁和警告阿福。阿福置若罔闻,在远处一直尾随,狼欧走他就走,狼欧停他就停。狼欧满寨子乱窜,他也跟着满寨子乱窜。跟时间久了,狼欧似乎有些无奈,它索性溜到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纳凉,午睡。阿福不依不饶跟着它,但他不敢午睡,他担心自己睡着后,狼欧会袭击自己,或者溜上哪儿把金牙拉出来被人捡了,这下麻烦就更大了。
阿福一心想让狼欧尽快排粪便,电话叫杨三去寨上买块三斤带毛的猪肉过来讨好狼欧。他想把狼欧喂饱,逼它尽快拉出金牙。狼欧吃光了三斤鲜毛猪肉,不但没拉一坨屎一泡尿,反而干劲十足地往杨三家窜去。
后来几天的跟踪,狼欧的一泡尿一坨粪便,阿福和杨三都仔细检查,他们依然一无所获,这只能证明金牙并不在狼欧身上。
阿福和杨三坚持看守这群拴着的狗儿夜不成寐,他俩在这群狗儿的中央燃起一堆火,然后拿雪花啤酒对饮,陪着这帮家伙熬了五个昼夜。
最后那一夜,见到寨上的火光,秋红姐来了兴奋,她来找阿福和杨三聊天,最主要是想来探探阿福是否同意她的那个想法。
“我不过来嘛,担心你们招架不了这群家伙,闹出什么意外更不好!来嘛又怕寨上人说你们两个有妇之夫的闲话。呵呵呵,呵呵呵……”
阿福和杨三也知道,秋红姐在寨上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们围着火堆烤火,边吹牛边喝酒。秋红姐借酒消愁,喝出了一些伤愁,喝着喝着,阿福和杨三竟然拼起酒来。秋红姐却在一边陪喝,一边傻笑,一边观察阿福有何反应,谁知阿福表现如常,而且看上去对她秋红姐毫不在乎的样子,气得她和杨三连干了几瓶酒。三更鸡叫的时候,杨三和秋红姐都喝得有些断片了。
阿福一心想着金牙,也一心想着丽梅。他拼命保持着酒后的清醒,狗儿们一泡尿,一坨粪便,他都要亲自去检查,去翻看,他希望能尽快找到金牙,但他始终见不到连体金牙的踪影。时间在撕碎夜的漆黑和寂静,寨上的公鸡此起彼伏地在打鸣,在唤醒睡梦中的人们,黎明在悄悄来临。
火光跳跃,时明时暗,在不断为深夜制造神秘。火堆边剩下喝着闷酒的阿福,一群没有自由的狗,还有一堆被喝空了的啤酒瓶在沉默里穿越时间……
天快亮的时候,阿福在半醉半醒中进入梦乡。梦里他见到了那副连体金牙在酒桌边上正拼命地旋转,整个周边环境被金牙带动也在旋转起来。见了金牙,阿福高兴极了,他急忙伸手去抓金牙,可是金牙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越拼命去抓金牙,金牙越转越快,越转越长,越转越大,最后大到把阿福挤进无形的牙缝之中。任阿福拼命挣扎,拼命逃跑,怎么也逃不脱金牙的挤压……金牙突然变成了一根金箍棒,在棒捶、敲打阿福。阿福在拼命地逃,拼命地喊丽梅救命,突然间他身后的金箍棒又在变异,变成了只巨大的活蟒蛇一直在尾随着他,眼看蟒蛇吐着蛇信子就要把自己吞掉……阿福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一只老母牛正用舌头舔着自己的脸!阿福魂飞魄散,跳起来就抓起身边一只空酒瓶朝老母牛砸去,母牛逃之夭夭。
金牙到底在哪里,梦里怎么会变成这么些可怕的怪物呢,难道是金牙也会中邪吗?我该怎么办……阿福惊魂未定,他握紧自己被心脏踢疼的胸口,他一直担心心脏会在噩梦的压力下,踢破胸腔逃离自己的躯体而去,那他将无法完成寻找金牙下落的使命!
天已经亮了,清晨弥漫着潮湿的空气。阿福伸了一个懒腰,他努力镇定自己,瞅瞅那群被拴的狗儿。狗儿们望着阿福,一双双乞求自由的眼神令人滋生哀怜。寨上早起的鸡已来到狗儿们中间,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群小不点儿鸡仔觅食,小不点们叽叽喳喳闹个不休,母鸡甩着鸡嗉子一边领路,嘴里一边发出安慰的呢喃,就像女人在哄婴儿的那种亲昵。一只老公鸡却引颈展翅,歪斜着硕大的红冠正勾引身边的白母鸡。一只年轻的小公鸡冲过来想打白母鸡的歪主意,被老公鸡叮得羽毛四溅。老公鸡迈着胜利者雄健的步伐,围猎、护卫着白母鸡,嘴里不时发出“我的,我的”警告声。那些尚未下蛋的小母鸡,就像未曾出嫁的女孩,习惯了喜欢干净,借着早晨的湿润梳理夜里的困倦。或许它们知道爱情需要经营,一边在觅食,一边在迎合公鸡的挑逗。这种没有言语的默契,展示着动物界生命特有的神韵和魅力,也演绎着自然界与生俱来的和谐与美妙。
“哎呀——,哎呀——,杨三!杨三!……我的金牙,金牙!”阿福叫道。
“兄弟,怎么了?”
“金牙,我的金牙!老公鸡,被老公鸡叼走了……快,拦住它!”
杨三还没反应过来,连跑带飞的老公鸡像只带着速度的大跳猫已从他的胯裆下溜了过去,窜进了寨子边上的丛林里。
“笨仔,你那O形腿还开那么大,怎么会拦住一只鸡啊!哎呀——”
“哎呀,到底是不是这只老公鸡吞了你的金牙啊?”
“怎么不是?我亲眼看见它吞了金黄金黄的东西!反正那群狗里不知是哪一只狗刚拉下来一坨粪便,老公鸡跑过去,我也跑过去了。谁知它下手太快了,我见它从狗粪上叼走了颗像黄玉米粒的东西!它还边跑边吞呢,应该就是金牙了!”
“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好像是了吧!反正很像金牙的,应该是我的那副金牙了!”
“哦——只要是你看准了,不要紧,我知道这老公鸡是谁家的!”
“谁家的公鸡?知道有什么用,放野的鸡,它要是把金牙拉在野外什么地方,我怎么找得见?你这回真又是害死我了……”
“是铁榔头家那只老公鸡呀!”
“你确定吗?”
“这事我敢用性命担保!晚上我带你去铁榔头家抓老公鸡杀了帮你取回金牙就是了!”
“不行不行,我们先把这伙拴着的狗儿放了,然后就去林子里找老公鸡了,不然我怕夜长梦多,我的金牙不能再丢了。”
阿福和杨三把那群拴着的狗都放了。五个昼夜的朝夕相处,这群狗早已把阿福和杨三当作了新主子。虽然它们又自由了,但一个个似乎不愿就此离去。
“你们滚远点!别再来害我了!没有你们这群饿痨鬼,我阿福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吗?”
骂了这句,阿福突然流泪了。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饿痨鬼!不然怎么會为吃杨三家炖猪脚的那几颗黄豆而丢了那副至关重要的金牙呢……
阿福拿着一根木棍,撵那群狗儿离开。狗儿们跑到不远处,又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阿福,并不发怒,只是眼里带着些眼泪,不知道它们是在表达感谢,还是在为自己叫冤。其实,阿福也只是吓唬吓唬它们罢了,根本没有要打它们的意思。阿福觉得,它们被自己囚禁了几天也很可怜。
阿福和杨三正要进入丛林找老公鸡,这时丽梅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阿福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接电话。
阿福打开视频,只见丽梅满脸泪水。
“阿福,那副连体金牙呢?”
“在……在嘴里……你看……”
阿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即张口露牙给丽梅看。
“你把这金牙卸下来,我要看清楚!”
“老婆,今天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你骗我……你是个骗子!我妈都把你弄丢金牙的事告诉我了!”电话里丽梅带着哭腔,但话语很生气。
阿福如遭五雷轰顶,不知如何是好。
“连体金牙呢?怎么丢的?找到没有?”
“开始以为在狼欧肚子里……后面证实不在,现在我估计是在老铁匠铁榔头家的公鸡肚子里!”
“什么?你的金牙怎么会一会跑到秋红姐家狼欧肚子里去,一会又会跑到老铁匠铁榔头家的公鸡肚子里了?你把我说糊涂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金牙到底是在狼欧肚子里,还是在她秋红姐肚子里?……阿福啊阿福,你糊涂啊……你都忘了我的话了?”
电话里传来丽梅的一阵骂腔连着一阵哭腔,阿福抓着手机在一直哆嗦。
“老婆,我没忘。你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记着?记着金牙怎么会丢啊……来深圳前我是怎么說的啊?”
“管好自己的裤裆,守好自己的嘴巴,看好嘴里的金牙!”
“这话你听了吗?!”
“听了!”
“那金牙怎么会丢了?”
“老婆,这只是个意外……是意外,我这不是一直还在找吗……”
“意外?你还有理了啊!你找吧,找不到金牙,我就回去和你离婚!”
对方挂了电话。
阿福呆若木鸡。
阿福流着眼泪木了好一阵子。
杨三在他旁边打颤了好一阵子。
良久,回过神之后,阿福逼着杨三一起进了老公鸡窜入的丛林里。
早晨的丛林略微幽暗,湿漉漉的,像退潮后又被风儿扶起的海草,婀娜婆娑。
阿福和杨三一前一后,在林子里寻找铁榔头家那只老公鸡。树上早起的鸟儿啾鸣,或低或高在丛林里觅食,嬉戏。地表上的苔藓绿茸茸的,附满晶莹剔透的露珠,一眼看去如同满地的珍珠,令人不忍踩踏。苔藓之上丛生的佛甲草绿油油的,看之尖尖,触之茸茸,更显生命的稚嫩和可爱。老公鸡路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一眼便可以辨认出来。
阿福走在前面,沿着老公鸡留下的痕迹前进,他时而抬头,时而低头,时快时慢,那动作就像猎犬在跟踪猎物。老公鸡发现有人跟踪,加快了速度,连跑带飞,逃窜更快,让阿福和杨三措手不及。被惊吓的老公鸡在林子里和他们捉起迷藏来,它一会跑出来,一会窜入林子深处,他俩和老公鸡在林子里周旋了差不多一天,最后老公鸡飞到一棵青冈树上“我的,我的”叫个不停。阿福和杨三却大汗淋漓,累倒在树脚下,他们一脸苦楚,无可奈何地巴望着树上的老公鸡。老公鸡居高临下,在树上耀武扬威起来。它振翅引颈,哦——哦——哦——,又一阵啼鸣,似乎在宣告它的胜利。
太阳快要下山了。一缕夕阳穿过树叶照在老公鸡身上,吞了金牙的公鸡蓦然闪发金光,光芒四射。阿福惊奇地发现公鸡正在变异。他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爬上树去。在摇晃的树枝上,阿福感觉自己也在变异,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承受威胁的野猫正逼近老公鸡。
噗噜噜——
老公鸡应该是为了逃命吧,它迎着夕阳射来的光芒逆向飞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自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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