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涵,赫云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黎族织锦在古代称作“吉贝”或“织贝”,距今有三千多年历史[1]。絣(bēng)染技艺乃黎族织锦中工序复杂,其工艺精湛仅次于“龙被”的优秀传统纺织技艺[2]196-202。絣染技艺的传承现状与困境是在新时代文化语境和社会环境变迁的大背景下所产生的新问题,亟待以新思路、新理念探索新的途径。“两创”即“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习近平总书记就如何在新时代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指示。“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是对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立足当下、着眼未来的关键指引,是激发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属性的最佳路径。“两创”理念明晰了传承的“过去”与“未来”是一体两面的本质,倡导应时所需、顺势而为、万变不离其宗的基本策略,并以“时代性”为根本特征,激活传承底蕴。这需要摆脱非遗商品化的刻板道路,完善黎族絣染技艺链的传承,充分发掘其内在人文、艺术、学术和经济价值,使其对应不同层次的需求。同时,以休闲娱乐和修身养性的新模式,增进传承影响力,成为一种可体验参与的生活文化。这将使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得以活态化舒展,与新时代相融合,成为黎锦技艺体系的标识,强化黎族文化在新时代的话语基础,作为海南自由贸易港的特色性艺术交流的媒介。
黎族絣染技艺是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体系中的核心技艺之一,其传承状况与黎锦技艺体系现状息息相关。该技艺体系曾濒危失传,于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中“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基本方针指导下,在海南省各级政府和民间团体的共同努力下,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的传承初步具备延续发展的基础。然而,该技艺传承仍处于需政府保护扶持的状态,尚未具备较好的自主存活能力。这主要受限于以传承人为核心的传统理念桎梏,并深刻影响着黎锦的学术研究和生产体系,间接导致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困境的产生。
传统理念同样限制黎锦生产制作体系的发展。由于传统黎锦织品是满足个体、家族、仪式、节庆等生活所需的私用物,并非盈利商品,故黎锦的生产制作并非工业化流水线,而是散落于日常农闲等零碎时间中[6]222-238。这间接造成传统黎锦的生产制作模式并未形成规范化的工业生产体系,而是一种即时随性的休闲式个体劳作,故其生产工序结构松散。再者,黎族五大方言的黎锦制作工艺各有千秋,已知范围内的美孚、杞、赛、哈方言更有不同絣染技法,且各传承人在技法和艺术风格上各有所长。诸多原因叠加导致黎锦生产制作难以形成统一标准,不得不依赖于原生的个体生产模式,受限于原生环境和语境中。
历史文献对黎锦多是简略文字记载,相对系统化的黎锦技艺体系梳理研究则由现代学者完成。国内大陆有王学萍、符桂花、焦永勤、孙海兰、徐艺乙、周倜等学者从宏观视角,以艺术学和人类学视域为基础对黎锦技艺进行整体性研究收录,并有专著出版,为后续深入研究打下坚实基础[7]。港澳台学者的研究视角与大陆学者相似,伴以民族服饰比较研究。论文发表方面,截至2022年4月,以“黎族絣染”为主题的论文在中国知网上仅两篇,其中对黎族絣染技艺的研究以描述性图文收录为主,多是对工序、工具、纹样、服饰的概述或介绍,而具体技法原理、图纹絣织法则、图纹构成比例、染料使用配方等研究有待深入[3]141-156。同时,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在黎族原生文化中的源流与定位仍需探究,如技艺源流、应用场景、身份象征等。据国家级传承人符林早和市级传承人陈达谞介绍,黎族重大节庆仪式活动均有相对应的图纹服饰设计,与之相关知识多为祭司职能人物所持,但因祭司年迈或语言不通,导致相关资料收录困难。当前黎锦五大方言体系中仅有美孚、杞、哈方言被后人明确记载;当中以美孚方言絣染技艺传承最为完整独特;杞方言絣染技艺最具逻辑性;哈方言和赛方言絣染散见于各自所属自治县区,有待完整收录;润方言是否保有絣染技艺传承仍需考证[2]196-202。可见黎族絣染技艺链正处于断缺状态,需补全完善,故当前仅有相对健全的美孚和杞方言絣染技艺可供研究,足见该传承研究基础薄弱。此外,黎族原生社会环境和文化语境在时代飞速发展的背景下逐渐消散,导致黎锦的定位和价值发生转变[3]229-234[8]128-138。这不利于对黎锦技艺传承的保护与收录,而鲜为人知的黎族絣染技艺更是岌岌可危。因此,林毅红提议将黎锦技艺传承以数字化形式保留,虽有部分市县已着手收集黎锦相关资料,但收录不够全面,且有区域和资金限制[9]。故可在现有基础上,结合文字、图像、影音等载体形式,将已知黎锦及其絣染技艺先行完整收录,逐步构建黎锦技艺数据库,为日后的教学活动和尚未发掘的技艺研究提供文献基础。
国外学者对黎族絣染研究亦是稀少简略,多从人类学和比较艺术学视域切入。史图博在《海南岛民族志》中仅提到美孚絣染的存在。Eric Boudot和Chris Buckley同样仅提及美孚絣染,更多是对黎族纺染织绣工序和工具的大致描述[10]187-216。Chris通过东南亚扎染技艺和图纹样式的横向对比研究,更将美孚方言絣染技艺视作“Daic Li”并归入侗系扎染技艺体系(Daic),但该结论较为武断[11]。国外有关絣染研究专注于印度尼西亚和日本等国的絣染技艺,并充分结合地域文化和历史背景剖析技艺源流、技法原理、图纹创作法则等,研究基础相对完善,值得黎族絣染技艺研究借鉴。
黎锦生产体系受制于传统理念的影响,致使其生产和质量监督体系的规范化进程缓慢。具体到黎族絣染技艺的生产实践上,更存在传承技艺链断缺的客观事实。目前已知美孚和杞方言絣染技艺差异较大,而哈、赛、润方言的絣染技艺仍有待细致考证,故目前可将美孚和杞方言絣染技艺进行整合融通,以确立临时性的黎族絣染技艺生产体系标准。此外,生产体系的规范化还面临原材料供给不足和产品质量改良的问题。
原料供给不足是黎族絣染技艺生产实践难以形成规模的关键原因之一,主要体现于植物染料生长缓慢,以及使用浪费方面。虽然地方政府已在五指山、乐东、白沙、保亭等市县大力推进原材料种植基地建设,并以海岛棉、苎麻、靛蓝、姜黄等常见原生植物为主,但仅能支持日常培训与实践活动,难以满足正式设计创作需求[2]468-469。具体原因如下:⑴基地种植的种类、产量、供给覆盖率有限;⑵部分染料获取存在年份或季节限制;⑶染料使用理念与方式不可持续。以柘树为例,其树芯是上好的黄色染料,但树芯部分易形成中空,且柘树多属野生,故不易寻得;而同是黄色染料的姜黄虽易高产,但染色效果远逊于柘树树芯,难以取而代之。再者,黎锦染色工艺多是对染料的直接运用,鲜有重复使用的科学方法和理念,如养染缸等[2]184-196。这导致黎锦染色工艺多以消耗植物染料为主,缺乏可持续使用手段。
再者,黎锦絣染产品的“质”和“量”上均存在明显不足,亟待提升规范。现阶段,黎锦惯用面料和染料是产品使用体验欠佳的主因。如,植物染料固色不够牢,易脱色;加之黎锦纺线多为纯棉或纯麻,不便频繁清洗。同时,黎锦织物虽图纹精致、面料耐磨,但因纺线粗厚,故不似丝绸轻柔。在产品样式上,仅黎锦围巾成为黎锦产品中的流行款式,更契合消费者需求的产品样式仍需不断探索开发。产量未成规模是由黎锦生产周期的客观条件所决定的。据市级传承人符现相介绍,普通黎锦围巾的织造周期是半个月,而相对复杂的黎锦织物需以年为单位,导致黎锦产量难以有效提升。
“创造性转化,就是要按照时代特点和要求,对那些至今仍有借鉴价值的内涵和陈旧的表现形式加以改造,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激活其生命力。创新性发展,就是要按照时代的新进步新进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加以补充、拓展、完善,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12]203黎族絣染技艺独具艺术特色,并以黎族美孚方言的絣染技艺独占鳌头,属于值得传承与创新发展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前,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必须同时面对“保护抢救”和“延续发展”两方面的问题,而“两创”理念是现阶段对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最佳指引,对其在新时代背景下改善现状、解决困境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陈来认为,应“按照习近平讲话的精神,必须把‘两有’‘两相’‘两创’的方针结合起来”[13]215-216。即先“有鉴别地加以对待有扬弃地予以继承”,再“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然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14]313[15]。李新潮认为此三者相互关联,“两有”是前提和基础,“两相”是原则和要求,“两创”是目标与理想[16]。沿用到黎族絣染技艺传承上,则指在现有传承基础上,选择性地对待与继承,依新时代语境和环境适应调整,并最终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2004年12月中国侨办及湖南师大主办“第二届印尼华裔青少年中国民族舞蹈及中华武术冬令营”活动。参加这次冬令营的印尼华裔子弟有80多名,他们来自雅加达、万隆、巴厘、北干巴鲁及锡江,大都不会讲华语。这次“拜师学艺”的活动使他们产生学习华语的强烈愿望。
习近平总书记提到“不忘本来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更好创新。”可见黎族絣染技艺的“两创”道路需坚实的传承根基,故应注重絣染技艺和黎锦图纹的保护、收录、梳理。技艺是传承的形式,图纹是传承的内容,二者综合运用是黎族文化内涵丰富的综合体现。《说文解字·序》云“文者,物象之本”,故后世张彦远曰“书画同体而未分……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17]1,[18]2。可见图纹和文字是本为一体的不同表达,故“以文载道”亦可作“以纹载道”。黎族妇女通过纺染织绣技艺将人、事、物等所见所闻以图纹形式织造于黎锦上,令其成为独具特色的文史记载[3]65-214。所以,黎锦图纹是黎族历史文化的载体与缩影,是絣染技艺传承的文化基础。因此,在补全完善黎族絣染技艺链的基础上,应从谱系视角对黎锦图纹进行系统性收录、研究、梳理,并提炼出黎锦图纹的创作原理和构成法则,为后续传承者提供有价值的文献参考,加以数字化手段构建传承数据库,巩固传承根基。此外,不能忽视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乡村基础,应在《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指导下与乡村振兴需求结合,以期实现传承“两创”路径利国利民的愿景。
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创造性转化的关键是如何基于新时代文化语境和社会环境对传承理念、方法、实践、形式等层面进行调整,为传承的创造性转化探索新的道路。当前技艺链虽然断缺,但已初具创造性转化的基础。美孚和杞方言的絣染技艺传承已在东方市和五指山市等地逐渐成形。因此可依“两有”为前提依据,有选择性地继承和发展。将相对完善与成熟的美孚、杞方言絣染技艺传承作为创造性转化的实验研究对象,并保持对哈、赛、润传承的培养或补全考证,有针对性地推进“保护抢救”和“延续发展”策略。这需要培养新型传承人才、改进旧有生产模式、确立新的研究方向,以实现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创造性转化的目标。
1.传承人转型
传承人转型需基于知识技能结构和生产合作理念的改变。王文章认为,非遗传承的创新需由传承人主导实现,以确保黎族原生文化的话语权不被文创范式替代[5]。然而,传承人的传统职能是老师和工匠,即教学型和技术型传承人,是满足黎族原生文化中自给自足理念的传统职能。若欲实现传承的自我创新发展,则需引入符合市场和行业需求的专业知识技能,丰富传承人职能,使之分工化、专精化。先秦《周礼》已载有专业的纺染织绣官职,如典妇功、典丝、典枲、缝人、染人等,这说明古人已意识到纺染织绣是一个需规范化职能分工的行业体系。现代纺染织绣工业体系不仅是专人专职的生产流水线,还包含前期筹备、中期运营管理、后期销售宣传等层面的职能需求。可当前传承人的职能身份重叠,在老师、工匠、设计师、艺术家、中介、经销商等多重身份中切换转折,并不符合专人专职的团队协作模式。因此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创造性转化的切入点之一,是结合产业职能需求对传承人职能进行分工细化,实现传承人的多元化转型。
自2009年起,海南省政府大力推进黎锦技艺传承培训,注重技术型传承人培养,并将其引入职业学校和中小学课堂[2]454-460。这虽利于扩增传承群体规模,但也导致传承人类型单一,不利于传承群体的多元化发展。《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中明确提议“鼓励高校艺术、设计类专业结合教学、科研和社会实践,为乡村建设提供创意设计支持”,而当前已设立的黎锦传承村、文化馆、生产实践示范基地等专业传承场所正是扎根乡村、振兴地方经济的坚实基础。故可鼓励传承群体与高校艺术、设计类专业的交流合作,在已有传承基础上,培养新型传承人才,助力乡村振兴[19]。周倜等发现,申遗后的黎锦创新道路集中于创新设计应用上,并以时尚设计为主要人才培养输出方向[7]。然而,设计并非时尚行业的全部,其中还具体涉及管理、沟通、协调、运营等层面的其他专业知识。何兆华与王廷宇也认为传承技艺的创新在本质上是“向市场学习”的技艺研习[20]。因此,需拓展传承人的知识技能,重视对艺术型、设计型、管理型、运营型、中介型等传承人才的培养①2020年国家艺术基金“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创新人才培养”项目系列讲座第十二讲——“传统文化资产保存与创新应用”(谢颙承教授主讲)。。依据各传承人特长明晰定位,如艺术型负责艺术风格和作品的创作,设计型负责产品的设计开发,管理型负责团队管理与规范,运营型负责项目运营和监管,中介型则负责对外交流与营销,形成内外沟通协作的产业链,而非个体工匠作坊。只有通过补充和培养相关行业人才,才能提升传承群体的团体协作能力,引领产业链整体构架的新方向。
2.生产模式转换
传承个体生产模式向传承团体生产模式转换是必然选择。在传统生产范式中,传承人在技术上同时承担纺、絣、染、织的技术职能,导致生产效率低下。因此,可考虑将职能分解并对应于各生产环节,培训孵化各具专业特长方向的专职人员,以便采用团队协作模式。这有助于创立团体传承范式,开拓多元化传承生产模式,使黎族絣染技艺传承脱离依赖政府扶持的困境,得以自主存活发展。
当前黎锦絣染生产以迎合商品化为主要路径,其产品属小众化定制式中高端商品,但因出产周期受限,产量低下,导致价格偏高且销售渠道不稳定。故拓展高中低档多层次产品市场,开发多元化生产模式以满足不同需求的客户群体已迫在眉睫。如面向高端客户的私人定制高端艺术品,其团队以艺术型传承人为主导;面向中端客户的时尚服饰首饰等轻奢产品,可由设计型传承人主持;面向大众的中低端产品,可专注于服饰和图纹样式简练搭配,由艺术或设计型传承人作为技术总监把控产品样式与质量。日本福冈的久留米絣作坊是经典的参考案例,该絣染技艺属日本无形文化财产,以家族作坊形式传承①参见“広川町观光协会”官方发布的久留米絣纪录片,其中记录了该技艺的生产制作工序。。久留米絣技艺在200年的演变发展中形成缜密的生产工序,分前期设计、中期制作、后期质检的生产流程,且有已成熟改良的专业纺染织绣设备,包括自动织布机等②该报道由Fukuoka-now(今日福冈)报道,其中包含了久留米絣的生产条件与设备等图文记录,https://www.fukuoka-now.com/ja/kurume-kasuri-a-textile-to-treasure/。。虽然基础技艺原理与黎族絣染相似,但在设计、制作、工具等层面已经历多次改良,突破了原生传统生产模式。其产品种类样式丰富,对应高中低档次需求,且有絣织好的织布作为半成品出售,值得考察借鉴③参见“下川织物”的久留米絣织布销售网页,旗下还有其他包含絣染的衣物服饰产品。。此外,需考虑黎族絣染生产的可持续性。黎锦染色使用多种植物为染料进行染色,若仍采用“随采随染”的方式,而缺乏“染缸”重复利用的理念,则植物染料来源终将停缓乃至枯竭。解决措施是鼓励传承人出访贵州等地学习“养缸”技术,结合海南岛原生自然资源,探索可持续重复利用的染料存储方式,减少对短期不可再生染料的不断消耗。
3.研究导向转变
当今国内外针对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研究稀少,原因有三:⑴黎族絣染技艺传承材料收录不全,技艺链断缺;⑵研究需以絣染技艺的实践为基础,以凝练出价值高且实用的操作经验;⑶絣染的技法和工序繁杂,且各方言的技艺各有千秋。以上原因均导致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研究难以全面深入地展开。因此,可先视美孚絣染为研究原点,通过总结提炼其絣染、絣织的技法原理,并辐射杞、哈等方言的絣染技艺;同时应注重黎族絣染技艺与其他国家地区的絣染技艺的比较研究,以明晰各技艺传承的历史源流和文化内涵。
国外有关絣染技艺研究已有一定成果,主要集中于印度尼西亚、老挝、越南等东南亚国家地区,但以图纹服饰的比较分析为主,略有涉及相关应用场景、文化内涵、源流演变等。其中,以农学和人类学视角综合分析纺染织绣材料来源的研究方向具有一定启发性,可在欠缺文献记载的基础上,根据基因、文化、种植原料引入等因素推演相关纺染织绣技艺的源流与发展。如Giogrio Riello便以棉花种植和棉类纺染织绣贸易情况为切入点,具体解析世界各地棉纺织技艺的源流,但因缺乏对中国的了解,导致对中国棉花引入年代的误判[21]。同时,因陆地丝绸之路的缘故,国外絣染技艺研究文献中普遍提及新疆一带的絣染技艺,鲜有提及海南黎族絣染技艺,乃至将其归入其他文化或民族的纺染织绣技艺体系;在《Textiles of Southeast Asia》一书中甚至通篇未提及“Hainan”,间接体现出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在世界范围内知名度低、鲜为人知的客观事实[22]。因此,当前黎族絣染技艺学术研究导向应从整体性的收录与描述转变为黎族絣染技艺的话语建构,为其历史地位和文化内涵正名。这需要艺术学、人类学、农学、化学、史学等专业方向的学者介入,以跨学科、跨领域视角,联合黎锦传承人投身此类研究,构建黎族絣染技艺的学术话语权,使之具备对外平等交流的话语基础。
创新性发展是创造性转化的延伸,是黎族絣染技艺传承按“两相”要求而活态化延续发展的关键。其主要出于跟时代接轨的目的,对传承的传播效率和产品质量进行提升。当前黎锦絣染技艺传承创新聚焦于产品设计,但传承的发展不应拘泥于商品化定式,而应结合当今文化语境和社会环境,以传播推广为目的,探索更多可能④2020年国家艺术基金“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创新人才培养”项目系列讲座第十八讲——“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新视觉设计”(赵建教授主讲)。。就目前所知,以美孚方言絣染技艺为代表的黎族絣染技艺在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可视为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传承的标识。因此需充实传承的当代价值,明晰黎族絣染织造在新时代的新定位、确定创新发展新目标、展现当今新作为。依据新时代特征补充、拓展、完善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文化内涵,激活其潜在的人文、学术、艺术和经济价值,激发其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属性,增强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影响力和感召力。同时,拓展创作新平台,提升絣染织造的时尚性、实用性和广谱性。在多民族大统一的时代背景下,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宏大目标下,以黎族原生文化为依托,使黎族絣染技艺成为黎族乃至海南自由贸易港对外交流的媒介之一,以崭新的形式开启黎族絣染在新时代的历史篇章,实现其“两创”路径的目标与理想。
1.传承模式创新
商品化的单一路径并不利于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长久发展,因为技艺传承不是有形的实体产品,而是无形的文化遗产。王文章认为,非遗的构成是一种非固态的活态形式,一旦成为类似商品的实物,将不再是非遗的构成部分[5]。可见商品化道路仅能作为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外围宣传方式,真正的传承创新应立足于海南自由贸易港、国际设计岛和国际教育创新岛建设的时代背景下,基于乡村振兴的时代需求,对非遗体验与研习过程进行创新性开发。《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表明“综合考虑现阶段乡村经济社会发展需要、文化资源禀赋,将主要从创意设计、演出产业、音乐产业、美术产业、手工艺、数字文化、其他文化产业和文旅融合等八个重点领域赋能乡村振兴。”[19]落实到黎族絣染技艺传承上,则是发掘其内在人文与艺术价值,使其渗透于旅游观光的吃、住、行、娱、游、购各环节,或者使其成为生活化的意趣传承体验。这有助于引导游客参与体验并了解黎族絣染技艺及其蕴含的黎族文化,感悟神秘朴质的黎锦之美,激发游客对该类产品的消费热情。同时利于激发更多兴趣群体的学习、传承热情,增进黎族絣染技艺的传播效率,提升传承的影响力与号召力。
故可针对不同群体需求开发新的传承模式:⑴休闲娱乐模式,其可按参与方式和参与程度分为二种,即观光体验形式和兴趣课程形式。观光体验形式普及于各大景区和博物馆,以数字化交互设计手段将絣染工序转化为交互娱乐体验;兴趣课程形式以实践体验为主导,可分为课外实践活动和艺术创作体验。课外实践活动主要针对大、中、小学校学生,将絣染工序中极富艺术性的图纹絣扎阶段作为课程内容,使客户参与絣染创作的互动体验,增进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普及推广。后续染色、织锦等工序可转化为选修项目或代工服务,客户可根据需求自主选择体验形式。艺术创作体验主要针对兴趣倾向明显的成人群体,在固定场所和时间范围内,集中体验整体或部分技艺实践流程,以满足客户兴趣,并配以后续代工服务。日本的久留米絣技艺体验项目已较为成熟,能让客户在传承作坊中充分体验感受技艺实践流程,值得参考借鉴①这是日本久留米絣无形文化财产官网中的“教育普及活动”。。⑵修身养性模式是针对成人的主题式修养课程,或与具体旅游项目紧密结合,开发具备心理疗养或身心调节功能的形式,即以艺术治疗法(Art Therapy)为主导的项目活动。西方学者已将纺染织绣手工艺引入部分心理治疗方案中,并通过大量观察和研究数据证实其有效性,如抑郁或焦虑心理治疗等,故值得借鉴[23]。⑶生态旅游模式是注重家庭或亲友氛围的活动形式,将参与者代入模拟黎族原生文化环境的场景中,以类似农家乐的形式,参与者可以加入到男耕女织的生活体验中。
2.产品优化创新
解决植物色的原料和面料固色问题是研发产品质量新范式的关键,需专业技术人才不懈探索。研发难点在于坚守黎锦纯天然原料的前提条件下,提升面料的柔滑性和染料的固色性。面料可考虑具有丝滑、轻柔、防水特性的木棉,其因纤维短而不便于纺纱的缺陷已初步解决,在科技发展下实现了单独纺纱的技术突破,更有与其他纤维混纺纱线的技术选择[24][25]。故充分发挥木棉轻软、防水、丝滑等优势,提升黎族絣染产品质量已指日可待。此外,植物染色面料存在不能多洗和直晒的缺陷,故面料的固色也是必须面对的难题。因此保持原产地的材料特性,同时改进面料质地和保持色泽,升级絣染织品的质量是完善产品质量的关键。同时,应支持传承人以项目形式外出考察或访学,如国内贵州、新疆、云南等地,还有国外的日本、墨西哥、印度尼西亚等国进行纺染织绣技艺交流,促进多民族、地域、文化的沟通,在碰撞中探寻黎族絣染技艺及其工具的创新改良方式,开发具备民族特色的黎族絣染产品。黎族絣染技艺能借此成为海南地方特色标识,成为外界了解海南文化的媒介,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两创”路径下的优秀案例。
“两创”是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在新时代得以存活延续的关键,是“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继承”的忠实体现。在海南省政府和各民间团体的长期共同努力下,黎族絣染技艺传承已渡过彻底失传的危机,但部分技艺链仍有待补全完善。因此,原生态的传承模式、技法、生产实践的“保护抢救”策略不能动摇,唯有巩固黎族絣染技艺的传承根基,才有后续发展延伸的可能。当然,海南自由贸易港定位需要海南本土非遗开拓国际视野,走向全球。因此需鼓励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立足于新时代,积极探索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道路。故应充分利用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乡村基础,与乡村共同发展,巩固传承根基。《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中也明确提出“手工艺赋能”为乡村振兴的重点方向之一,“鼓励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设计师、艺术家等带动农民结合实际开展手工艺创作生产,推动纺染织绣、金属锻造、传统建筑营造等传统工艺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把‘指尖技艺’转化为‘指尖经济’。”[19]因此“保护抢救”和“延续发展”协同推进是黎族絣染技艺传承的必然路径。基于黎锦技艺体系中的核心技艺定位,以人文、艺术、学术和经济价值赋能黎族絣染技艺传承,构建本土话语权。通过开创新时代的新方向、新范式、新形式,使黎族絣染技艺成为黎锦技艺体系的标识,变成黎族文化艺术的话语基础,承载弘扬民族文化的使命,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成为海南地方艺术走向国际视野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