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 朱丽丽
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贸易保护主义盛行、新冠肺炎疫情持续反复等因素深刻影响着全球经济的顺畅运转尤其是资本的跨国流动。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我国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的平均增长率从2010—2015年的6.0%降至2016—2020年的2.7%。近些年,受外部经济增长动力不足和内部生产要素红利逐渐消失等因素的影响,广东省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也呈逐步下降的趋势。广东统计年鉴数据显示,广东省实际利用外资规模从2014年的1651亿元降低至2019年的1522亿元,降幅达7.8%。因此,如何吸引和利用外资成为广东省经济发展的重要议题。从国际经验来看,构建良好营商环境是招商引资的重要着力点。2017年,国务院印发《关于促进外资增长若干措施的通知》,强调构建良好的营商环境、提升外商投资的服务水平是实现我国利用外资稳定性、持续性的重要保障。同年,广东省出台《广东省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积极利用外资若干政策措施》,强调要把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作为广东省有效吸引外资的新优势。2020年,为实现利用外资促增量、稳存量,广东省印发《广东省进一步做好稳外资工作若干措施》,再次强调提升外资企业在粤营商环境的便利化水平,全力稳住外资基本盘。
当前已有许多文献对外资流入的影响因素进行探讨[1-3],但多数研究仅从单一因素或多因素影响视角展开,从整体营商环境角度研究对外资流入影响的文献较少,对广东省营商环境与利用外资水平之间关系的研究文献更为少见。因此,本文基于Dunning提出的区位优势理论,借鉴李志军等(2019)[4]构建的广东省营商环境评价体系,对广东省营商环境水平与外资流入的关系进行实证研究,并进一步分析珠三角城市群与非珠三角城市群的营商环境水平对外资流入的异质性影响以及广东省营商环境水平对不同来源外资的异质性影响,最后以营商环境为立足点为广东省优化营商环境、稳外资提供对策建议。
关于资本的跨国流动行为产生的原因已有很多理论作出解释。如Vemon(1966)提出的生命周期理论认为由于产品从生产到进入市场存在不同周期,因此,产品在不同阶段应该在不同国家进行生产[5]。但Dunning提出的折衷理论是目前学术界研究跨国资本行为运用最为广泛的基础理论。Dunning(1977)的“国际生产折衷理论”将决定企业跨国投资行为的因素概括成所有权优势、内部化优势和区位优势,并于1981年系统阐述了区位优势理论,认为外资企业对一国或地区的投资决策是基于区位上的比较优势,该区位优势包括东道国先天具备的要素禀赋优势,如先天具备的丰富自然资源条件、优越地理位置等,以及后天创造的投资环境,包括良好的投资基础设施和灵活的政策法规所产生的有利条件[6]。围绕着Dunning的区位优势理论,国内外学者对外资流入的驱动因素开展了系列研究。在要素禀赋方面,张娟和刘钻石(2012)研究发现东道国丰裕的自然资源提高了其外资吸引力,促进了资源寻求型外资的流入[7]。Ronald和Harold(2015)发现具有要素资源禀赋优势的地区能够利用资源管理方法的转变促进外资流入[8]。在东道国后天的投资环境方面,学者对吸引外资流入因素的研究可归纳为以下几方面:一是基础设施因素。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水平的提高有助于促进东道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利于维持其价格稳定,提升该国对外资吸引力。如姜巍和陈万灵(2016)以通讯网络密度衡量一国基础设施的有效供给程度,研究东盟七国基础设施发展与外资流入之间的关系,通过实证分析发现基础设施的有效供给显著促进了东盟七国的外资流入量[9]。二是市场潜力因素。桑百川(2019)、周向雯(2020)通过数据与调查问卷分析发现外资企业在我国开展投资经营活动的主要动机之一是寻求我国巨大的市场需求潜力[10-11]。外资企业倾向于投资市场规模较大的东道国,其原因在于一定程度的市场规模可以帮助外资企业通过发挥范围经济、聚集经济和循环累积三大效应降低企业交易成本,创造高额利润12]。三是技术创新因素。雷欣和陈继勇(2011)[1]、张永凯和薛波(2016)[13]等学者认为外资企业往往倾向于将更多研发经费投入区域创新水平较高的地区,从技术效率和创新能力的提升中获取更大的盈利空间。四是制度质量因素。吴一平(2010)、张炜和景维民(2012)等学者强调一国良好的制度质量能够从放开规制和提升行政效率两方面降低外资企业的制度性交易成本,从而吸引外资流入[14-15]。
关于整体营商环境对外资流入影响关系,也有部分学者进行了验证。周超等(2017)、Hadjila和Iuliana(2010)、Morris和Aziz(2011)通过对从国家层面出发研究,认为东道国良好的营商环境显著吸引了外资流入[16-18]。但Jayasuriya(2011)发现营商环境对外资流入影响在不同属性国家呈现不同结果[19]。Corcoran和Gillanders(2015)认为良好的营商环境虽然能够促进外资流入,但该结论仅在发达国家显著[20]。而张应武和刘凌博(2020)则得出不同结论,认为发展中国家营商环境水平的改善有效吸引了外资流入[21]。杨亚平和李腾腾(2018)从不同投资动机视角出发认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体上倾向于营商环境较好的国家[22]。Nangpiire(2018)以44个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国家为样本,实证发现FDI的流入仅与营商环境部分子指标显著正相关[23]。
现有文献分析了不同的国家属性和投资动机导致营商环境水平对外资流入影响程度存在差异,但可以发现,营商环境的改善总体上可以提高对外资的吸引力。影响外资企业在东道国投资行为的关键因素是单位投资利润率,如何进行资源最优配置,从而获得最大化利润是外资企业的主要考量。但当外资企业选择在东道国投资经营时,由于信息不对称和有限理性等因素的影响,外资企业作为外来者存在着天然劣势,因此,在投资进入、选址的初始阶段便面临着高额的隐性风险与成本。拥有良好的营商环境的国家往往兼具高效的政府、稳定的政策、开放的市场等硬环境和软环境优势[24],能够有效地改善和优化外资企业生产经营环境,降低外资企业进入和经营运作的风险和成本,提升外资吸引力。广东省以充分开放和市场化为特色优化营商环境水平,帮助外资企业利用更完备的设施保障、获得更多经营保障、更高效的吸引人才,降低外资企业在广东省的投资成本,提升投资效益,吸引更多外资流入,并促使已有外资企业扩大投资额促进当地外资规模增加。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假设1。
假设1:广东省营商环境水平与外资流入总体上呈正相关关系。
相较于广东省非珠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的营商环境更能吸引外资流入。一方面,珠三角城市群涵盖深圳前海、广州南沙和珠海横琴三大自贸片区,自贸片区作为区域政策试验地,积极发挥政策创造效应,通过深化商事制度改革、降低外资准入门槛等政策措施为外资企业创造更加宽松、更加自由、更具市场化的营商制度环境[25],降低外资投资壁垒,提升对外资的吸引力。另一方面,珠三角城市群具有毗邻港澳的独特优势,并随着“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和“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建设的持续推进,可以通过与港澳的动态联动,实现人才、资本的加速自由流动,充分发挥现代服务业优势,精准切入外资企业需求,为外资企业经营提供人才、金融、技术等成熟的要素和产品,进而促进外资流入。因此,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设2。
假设2:相较于广东省非珠三角城市群,外资企业更倾向于选择营商环境更好的珠三角城市群投资选址。
为检验广东省营商环境对外资流入的影响,本文利用2003—2018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的面板数据,构造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FDIit表示第i个城市在第t年份的外商直接投资密度;BEit表示第i个城市在第t年份的营商环境水平;Xit为一系列的控制变量,包括为人口密度(LnDEN)、行政区域面积(LnAREA)、二氧化硫排放量(LnSO2)、工业集聚程度(AGG)、产业结构升级水平(IS);αi和λt分别表示个体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β0为常数项;εit为随机误差项。
1.被解释变量:外商直接投资(FDI)。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外商直接投资,由于广东省各地级市不同的经济增长规模和增长速度都将对外资流入产生影响,因此通过比率方式调整不同城市外资流入规模的变化,以期在最大程度上消除不同城市经济规模对吸引外资的惯性影响,其衡量方式为各城市当年实际使用外商直接投资金额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
2.解释变量:营商环境水平(BE)。本文借鉴李志军(2019)[4]提出关于城市营商环境评价指标体系,结合广东省21个城市的实际情况和数据可得性,重新构建包含政务环境、人力资源、金融服务、公共服务、市场环境和创新环境6个子类指标的广东省营商环境体系,下设18个三级指标。其中除了税负水平为负向指标外,其余指标均为正向。具体指标名称及权重见表1。关于各指标权重的计算,本文参考杨丽和孙之淳(2015)[26]对面板数据的熵值法处理方式。其中θ代表年份、i代表城市,j为指标,如xθij为第θ年城市i的第j个指标值。
表1 广东省营商环境评价指标体系及权重
(4)第j项指标信息效用值:gi=1-ej;
3.控制变量。(1)人口密度(LnDEN)。一个地区的人口密度与该地区生产效益与研发能力紧密联系,同时人口密度高的地区通常意味着有更大的市场规模[27],从而会吸引外资流入,因此,预期符号为正。(2)行政区域面积(LnAREA)。地区行政区域面积的大小影响着该地区的不同属性的用地面积和用地成本。随着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以及我国政府对土地的严格管控,用地稀缺问题日益显现,以土地产出率的高低作为企业能否进行投资经营的主要决定因素,这限制了外资企业的投资步伐,而地区行政区域面积的大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该地区是否面临用地稀缺问题,因此,预期符号为正。(3)二氧化硫排放量(LnSO2)。环境管制的加强将加速本土低水平企业退出竞争市场,从而为外资企业提供市场空间,因此外资企业可能更倾向于二氧化硫排放量较低的城市,预期符号为负。(4)工业集聚程度(AGG)。新贸易理论认为产业集聚可以通过规模经济的正外部性,提高企业以低成本获取生产要素的可能性[28]。但聂飞和刘海云(2017)认为虽然工业集聚程度对城市利用外资存在显著影响,但存在城镇化阶段性[29]。本文以各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数占广东省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数表示,预期符号不确定;(5)产业结构升级水平(IS)。参考徐德云(2008)对产业结构升级指标的计算方法,即O==l1*1+l2*2+l3*3[30],预期符号为正。
本文选取了2003—2018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为研究样本,数据主要来源于广东省统计年鉴(2004—2019)、各地级市统计年鉴以及中国经济数据库(CEIC)。其中部分缺失数据用均值差补法进行补充。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本文首先运用豪斯曼检验以确定回归模型,经检验P值为0.000,故将本文的实证模型确定为固定效应模型。根据模型(1)得到实证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其中,表3第(1)列为本文基准回归结果,可以看出营商环境的回归系数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了以减审批、降准入、加服务等形式优化的营商环境能够有效克服外资企业的外来劣势,吸引外资流入,成为广东省稳外资、引外资的新动能,验证了本文假设1。就控制变量而言,人口密度和工业集聚水平不利于外资流入。其原因可能在于人口密度高的城市通常有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但同时意味着高成本的投资环境,工业集聚的正外部性也逐渐减弱,引致的拥挤成本和竞争成本抑制外资进入[29]。行政区域面积与产业结构升级水平有利于提升广东省对外资的吸引力,符合上文符号预期。
表3的(2)—(7)列分别报告了营商环境的子指标,即政务环境(BE_gov)、人力资源(BE_hr)、金融服务(BE_fs)、公共服务(BE_ps)、市场环境(BE_me)和创新环境(BE_ce)对外资流入的影响。结果表明,人力资源、金融服务、市场环境和创新环境显著提升了广东省的外资吸引力,但政务环境与公共服务对外资流入影响并不显著。
表3 广东省营商环境与外资流入关系的基准回归结果
前文的实证结果验证了广东省良好的营商环境显著吸引外资流入。为了确保结论的可靠性和准确性,首先,本文对可能存在的互为因果或者是遗漏变量等内生性问题进行检验,具体方法为将解释变量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运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进行回归以及将所有变量滞后一期按模型(1)重新进行回归。内生性检验结果如表4第(1)—(2)列所示。可以发现,营商环境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为正。其次,通过替换变量衡量方式和增加控制变量两种方法对前文回归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其中,表4列(3)—(4)报告了以实际使用外商直接投资总额(FDI_flow)、当年新增外资企业数目(FDI_firms)重新衡量本文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表4第(5)列报告了增加服务业发展水平(第三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政策不确定性(当年市长或市委书记更替,赋值为1,否则为0)、房价(商品房每平米销售价格)以及通讯水平(移动电话用户数)四个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营商环境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为正,因此,前文结论相对稳健。
表4 内生性和稳健性检验
上文的实证结果验证了广东省良好的营商环境水平吸引了外资流入,为考察异质性效应,本文进一步从区域异质性和外资来源异质性两方面进行分析。
1.区域异质性检验。为了考察不同城市营商环境水平对吸引外资流入的异质性影响,本文将广东省21个城市分为珠三角城市群和非珠三角城市群,表5中第(1)—(2)列分别对应了珠三角城市群和非珠三角城市群的回归结果。对珠三角城市群而言,营商环境水平对FDI流入的回归系数为0.087,且在10%的水平上显著;对非珠三角城市群而言,营商环境水平对FDI流入的回归系数为0.182,但其影响并不显著。这说明相对于非珠三角城市群而言,外资企业更倾向于选择营商环境更加便利的珠三角城市群进行投资,这验证了本文假设2。这个结果与事实相吻合。近年来,珠三角城市群在打造国际一流营商环境作出努力。如广州持续深化审批制度,以广州效率和速度体现广州温度;深圳坚持以“大市场、小政府”的发展模式优化营商环境;佛山市通过行政许可和公共服务下沉等方式提升营商环境便利化水平。2018年,珠三角城市群实际使用外资金额为1350.73亿元,相较而言,非珠三角城市群实际使用外资金额为138.27亿元,仅占珠三角城市群的十分之一。可以看出,珠三角城市群良好的营商环境对外资流入的吸引力远远大于非珠三角城市群。因此,加快提升营商环境水平成为非珠三角城市群未来的工作重点之一。
2.外资来源异质性检验。进一步地,本文通过区分外资属于发展中国家或发达国家,来考察广东省营商环境水平对不同外资来源的异质性影响。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表5中第(3)—(4)列分别对应外资来自发达国家投资和来自发展中国家投资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广东省营商环境的提升显著提升了发展中国家的外资流入规模,但对吸引发达国家外资流入并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相较于发达国家而言,发展中国家外资的区位选择更依赖于对市场、融资、优惠政策等要素的提供和服务能力,以满足外资企业的效率寻求和市场开发动机,因此,随着广东省营商环境的持续优化,将会吸引更多的发展中国家外资流入以提升发展空间和潜力。
表5 区域和外资来源异质性检验
本文在分析广东省营商环境水平对影响外资流入重要性以及影响机制的基础上,运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及工具变量法检验了广东省营商环境对外资流入的影响效应,得到以下结论:第一,广东省良好的营商环境有利于吸引外资的流入,在子指标中,人力资源、金融服务、市场环境和创新环境显著提升了广东省的外资吸引力。第二,相较于非珠三角城市群,外资企业更倾向于在珠三角城市群投资选址。第三,营商环境的优化在更大程度上提升了对发展中国家的外资吸引力。相关对策建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抓好《广东省优化营商环境条例》的贯彻落实,推进各市营商环境评价工作,完善各市营商环境指标评价体系。同时,进一步深化各市政府“放管服”改革,降低企业制度性交易成本。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激发市场主体的动力与活力,实现宏观政策实施的精准高效,加快打造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高治理的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二是积极打造“互联网+政务”“互联网+监管”的数字型政府,建设政府政务统一服务信息平台,实现数据共享、省内通办、线上线下一体化的政务服务模式。三是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工作。建立健全知识产权快速、公平保护和信用联合惩戒机制,为企业营造稳定、公平、可预期、可持续的营商环境。
一是积极探索监管新标准和新模式,实施柔性、智慧监管。积极搭建企业新技术、新产品的供需对接平台,提升市场准入便利度、市场规则透明度,打造外商投资的热土。二是优化人才发展软环境,完善人才引育机制。积极落实“广聚英才计划”“红棉计划”等项目,利用好各市人才引进政策,发挥各市在住房保障、医疗保障等方面的政策激励作用,满足人才多方面需求。三是保障公共服务设施有效供给。提升水电气热等公共事业服务水平,巩固城市治理成效,推进各市公共服务与设施等软硬环境的共商共建共享,形成各市协调联动机制。
一是加快珠三角城市群营商环境的优化和改革。认真贯彻《广东省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对标世界银行全球营商环境的评估规则,对珠三角9市营商环境进行查缺补漏。二是积极总结珠三角城市群行之有效的典型经验,加以推广,发挥珠三角群“以点促点”“以点带面”的示范效应和辐射带动作用,带动非珠三角城市群构建良好的营商环境。非珠三角城市群要发挥自身独特优势,强化与珠三角城市群的互动程度,形成多重点、多层次,多方位的城市群共享式发展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