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春喜
每到年底,特别是临近春节,我都会想起那位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的乡下老太太。
那已经是四五年前遇到的陌生人了。虽然与这位老人家只聊了几句话,同行了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她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此后吃年夜饭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不知道她的年夜饭是否有儿孙陪伴,是否还是要孤零零地出门回没有了父母的娘家,是否还会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寻找过往的车辆,是否还会把难得路过的行人当作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正在一個宽敞的十字路口中央慌乱地转着圈圈,她不放过每一个方向过来的人。我不知道她在这里转了多久,她就像一艘在大海上被狂风刮得已经没有方向的小船。她急需一根桩子来固定她乱晃的身子,来稳定她此刻无所适从的内心。寒风里,她的头发如干枯的稻草在空中乱舞,脖子上的围巾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跑。她的肩上,挂着两个连接在一起的布袋子,一个靠在前胸,一个牵在后背,里面估计是衣物之类,样子有些笨重。
我骑着电瓶车路过她身边时,她的眼里露出一丝亮光来:“阿弟,阿弟,我向你问个事啊。”她朝我跑过来,我生怕她背着东西摔倒,车子缓缓向她那边驶去。此时是除夕下午4 点多,路上已经没有了车子与行人,这个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大家应该都已经围聚在一起开始吃团圆饭了。我也不管红绿灯的转换,来到了阿婆身边。
“阿婆,有啥事?尽管说。”我示意她不要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阿婆看我停了下来,也是放下了心,喘了口气说:“我想问问中医院怎么走。”我一听是中医院,估摸了一下距离说:“那还远着呀,如果步行的话,估计要走一个小时左右呢。”
一听时间这么长,阿婆的脸色暗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还要这么远啊,这样我走到那里天都黑了,我弟弟肯定要急死了。”此时,公交已经停运,出租车司机也回家了,阿婆步行前往确实有些累。于是,我对她说:“阿婆,如果你不怕冷,你乘我车上吧,我送你过去,我正好经过那里。”
“不冷不冷。”阿婆堆满了笑,已经朝我后座跨来。我连忙把车子侧过来一点,方便她上车。由于背着东西,阿婆跨上来有些困难,我马上请她把这些东西放到我前面的踏板上,这才使她轻松上了后座。
因为风寒,我开得很慢,阿婆话多,就开始问我到哪里去?去做什么?问的时候,她竟然还掏出20 块钱递过来,说是给我的车钱。我连忙拒绝:“阿婆,我是顺路的。”
我也是话多之人,我们就在路上聊开了。我告诉她,我要去市里的饭店吃年夜饭,除了自己家人与岳父母,还有姐姐一家。“这是我们的惯例,每年年夜饭都在一起聚,很热闹。”我笑着说。确实,这是最温馨最有意义的一种聚餐了。
“哎!你们真是好啊!”听到我的话,阿婆突然叹息起来,“我要是像你妈妈一样,有你这么体贴的儿子,那我睡梦里也会笑醒的。”
我听了马上说:“阿婆,您家的儿子肯定也很好,他们现在应该等着您回家吃饭呢。对了,您怎么现在才回去呀?”
“我儿子是很出色,可这有什么用呢?我连和他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呀。”阿婆顿时伤感起来。
接下来,阿婆就跟我讲起了她儿子的一些事。阿婆说,她的儿子很聪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前三名。1998 年的时候,她的老伴在清明节前生病过世,儿子在七月的高考中考上了北京大学,这是让她悲喜交加的一年。儿子本科毕业又读了研究生,后来在北京工作,娶了北京媳妇,在北京买了房,就成了北京人。因为工作忙,儿子、儿媳与孙子几乎从来不回浙江的老家,儿媳更是从未来过。儿媳不回来,儿子自然也不回来,这年夜饭也就阿婆一个人吃。儿子后来考虑到母亲一个人吃年夜饭太孤苦,就想了个办法,给舅舅打电话,让母亲去舅舅家过年。可这舅舅,也就是阿婆的弟弟,只认识中医院,就约了中医院碰面,弟弟来接这年迈的姐姐回家过年。
“阿弟,你说我培养了这个出色的儿子有什么用呢?”阿婆下车的时候,泪水都要流下来了。我听了不禁鼻子一酸,对她说:“阿婆,明年去北京过年,还可以看庙会呢。那可是我们这里普通老人家享受不到的福气哦!”阿婆泪中带笑说:“明年……明年……估计还是回娘家过年吧。”
阿婆的弟弟已经在中医院门口等候了,看到阿婆到来,笑得像个孩子:“阿姐,你终于来啦!我都等了半个小时了。你没手机,都联系不到你呀!到了就好,快上车,外面太冷了。”看到阿婆的弟弟如此热情,我吊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这一晚,阿婆在娘家受到的礼遇,应该可以抚平她受伤的内心。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位阿婆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身体好,在身边有照顾就行。”母亲指了指双方父母,淡淡地说,“我们这些老人都要靠你们呢。”
我听了点点头,打消了春节外出旅游的计划。确实,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我们作为子女,应该在父母的身边,多陪他们聊聊天、喝喝茶。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最大的幸福吧。
如今,女儿在学业上也将会面临一些规划,大学的选择,以后就业地的选择,都将是父母与子女抉择的难题。“我不远行,我要在你们身边。”女儿搂着我的肩膀,有些撒娇似的说。
我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以后的年夜饭,应该是一家团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