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汤勺

李杨

小时候，阿婆家的厨房门口，总是伫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倚着门栏看着阿婆掌勺的场景……

幼时，父母工作忙，便把我放在了阿婆家，我就被送来送去。那年太小，在阿婆家哭着，叫着要回家，阿婆从围裙上方的布口袋中掏出小碎花手绢，用爬满岁月痕迹的双手，在我脸上擦去眼泪，我至今记得当时阿婆为我擦泪的场景。

她把我圈在怀里，用手绢擦去我的泪珠，因为双手颤抖，她擦了半天。阿婆说：“林林乖，阿婆家就是林林家，走，阿婆给你做饭。”

阿婆摇摇晃晃地用她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向厨房走去，我拉着门框不愿进去。阿婆笑了笑，额头上的银丝也同阿婆的笑容一样，充满包容。阿婆不再强求，她缓缓地走向灶台，从台上拿起一柄汤勺。

年幼的我，像是什么也不懂，走向厨房，拽着阿婆的裙角，问：“阿婆，阿婆，那是什么？”阿婆把手中的汤勺拿到我眼前，告诉我这是汤勺，也告诉我，她会用汤勺给我熬粥，让我快快长高。我似懂非懂地又退回到厨房门口，看着阿婆忙碌。

阿婆在灶台边忙前忙后，那柄汤勺也跟着阿婆忙前忙后，在汤锅中唱着歌。我惊叫：“阿婆，汤勺会唱歌，你听，你快听，它在唱什么？”阿婆轻轻拍着我的脑袋，笑着说：“它在唱，让林林喝粥，让林林快快长高。”

我侧着脑袋，看着阿婆，当阿婆的目光触及我的目光，我却猛地将头转开，看着汤勺在汤锅中唱着歌谣。

那柄汤勺，在落日的余晖中，映衬得格外亮眼，就像阿婆刚才看我的那一刹那，亮晶晶的。汤勺唱着歌，汤锅和着曲儿，阿婆在汤锅中放满了——她包容、和蔼的眼神。那次，阿婆熬的粥，浓浓的，似乎有什么要从心口飞奔而出。

从那以后，我总是爱喝粥，尤其是阿婆熬的粥。

每次到阿婆家，总是哭着闹着要喝粥。那时候，阿婆的嘴角便止不住地往上提。

然后，那柄汤勺便又在汤锅中唱着歌，而我，依旧在厨房门口，看着阿婆忙碌。

如今，阿婆头上的银丝又多了，而我已经长高了，一切都变了。

包括当年阿婆手执的那柄汤勺，也在时光中褪去了颜色，汤勺的勺柄也有些损坏，勺也变小了。

原来，时光早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些东西，顺便也带走了什么……

可唯一不变的，是阿婆倾注在粥里的包容与和蔼的眼神，粥中浓浓的味道一如从前。

现在每每到阿婆家，想阿婆拍着我的头说“我给林林做粥去”，却发现阿婆已经摸不到我的头了。而这时，我总会蹲下来让阿婆拍着我的头，一刹那间，阿婆的眼里泛着微光。我想要看清楚，可阿婆早已转身进了厨房，而我，依旧在厨房门口，看着阿婆的身影，也听着汤勺的歌……

我似乎听到阿婆当年哄我的话，还有阿婆眼泪滴落的声音。

阿婆，我长高了。阿婆，你的白发怎么又多了，阿婆……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哽咽着。

我走进厨房，拉着阿婆拿汤勺的手，看着阿婆诧异的双眼，轻轻地说：“阿婆，我来。”

从淘米到熬粥，我学着阿婆一样忙前忙后，阿婆只是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此时，汤勺又唱起了歌。

我慌忙用汤勺搅着汤锅，等终于忙完后，我向厨房门口看去，阿婆在对着我笑。

阳光下，阿婆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阿婆说：“你听，汤勺在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