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熙
摘要:当传统电视的跨屏和多屏传播成为常态,电视叙事也要完成数字化的转向。这种转向在叙事主体上完成了从电视机构到受众的地位反转,在叙事结构上体现为从线性叙事到非线性叙事为主,叙事话语上呈现出草根叙事、点状叙事和实用性叙事等特征。电视机构要实现传播力、影响力从大屏向各新媒体端口的平移,就要进行媒介的深度融合以适应智能传播时代对电视叙事的要求。
关键词:电视叙事 多屏 数字化转向 叙事主体 叙事结构 叙事话语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迅速发展,电视的跨屏和多屏内容传播已成为常态。以广电APP建设为例,央视市场研究(CTR)监测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等8家央媒共有近100款自有APP产品。与2021年初相比,央媒自有APP累计下载量增长13.8%,2021年广电机构正常运营更新的自有APP超150款,整体累计下载量较2021年初增长19.1%,下载增量超百万的APP共43款。作为一种媒介技术形式,电视正在通过网络与其他技术融合,以适应新技术条件下媒介环境的变化。在新的传播图景下,电视叙事也正在经历从大屏叙事向多屏叙事的转变,叙事主体、叙事结构和叙事话语也都在进行数字化背景下的调整和改造。
传统的电视叙事是由电视机构通过画面、灯光、音效等多媒体语言来完成的,历时性上则以电视节目时间表为代表。雷蒙·威廉斯用“流”(Flow)的概念来论述电视叙事的这种时间上的主导性,“在所有成熟的广播电视系统中个性化机构和经验(节目)的程序或者流,这种规划的流是广播电视明确的个性,同时本身也是一种技术和文化形式”。电视节目表的背后影响因素是电视台的整体规划、价值取向、轻重衡量、时间长短等,更深层的是意识形态、经济效益、文化导向等的角逐。这个复杂过程的主导权始终在电视机构。对观众来说,虽然常常看到少数人给编导打电话、写信、提建议、提供新闻线索,但更多受众、更多时候都只能决定何时打开电视、选择什么电视节目等。
罗兰·巴特曾用“小乐”和“极乐”来对大众解读文本时所产生的两种不同的快乐作区分,并强调,“这两种快乐并不是产生于文本本身,而是产生于观众与文本的联系之中”。而费斯克则进一步通过考察电视的“金融经济”和“文化经济”两种模式指出,文化经济的出场带来了主体身份的变化,观众从一种商品转变成意义和快感的生产者。“在这种文化经济中,原来的商品变成了一个文本,一种具有潜在意义和快感的话语结构,这一话语结构形成了大众文化的重要资源”。受众对这种资源的主体性建构具有决定权,当电视叙事所阐释的主流意识形态与受众体验相一致则能加强共识,如果存在偏差则受众不会接受电视为其建构的主体地位,而是会按照自身意识解读电视,并从中获得抵抗和颠覆的快感。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这种受众权力的扩大更为显著地体现在各式新媒体上。为了找回流失的受众,电视媒体纷纷选择通过自建客户端或与第三方媒介平台合作实现节目内容在电视机、PC、平板、手机等终端上的全覆盖。这种多媒介平台的内容传播重新设定了受众的观看体验:所有能够接入互联网的设备都可以为受众所用,成为他们实时访问电视内容的途径。由于个人设备的接口、控制和选择功能完全掌握在用户手中,时间上受众可以选择任何时间观看电视内容;空间上有多个屏幕可以满足家庭等不同群体多样化的收看需求,并且这种实践不是被动收看而是可以搜索、观看、分享、参与等。当微博、微信等社交网络可以直接嵌入电视,受众的分享从面对面变成随时随地。他们甚至通过互相推荐与交流视频内容形成了在线社交圈子,电视内容被这些虚拟的社群讨论并发表评论,最终影响电视的内容生成和审美走向。例如,各种各样的电视真人秀节目,受众通过投票行为发表自己的看法、决定选手的去留,对节目的最终结果产生直接影响。
受众对电视叙事的深度参与也反过来促使电视媒体生产更多的“副文本”,这些副文本一方面延长了电视叙事的链条产生更大的经济效益,另一方面为受众提供了相对开放的叙事空间。受众可以通过幕后花絮、节目出版物甚至相关性电影等再次进入电视节目的叙事世界,可能会发现一些新故事,找到一些现有叙事的空白或者更深层次、隐藏性的叙事元素,满足观众对节目深层次消费的需求,不断“流”向下一个文本。例如,热门的韩国电视剧在剧终之后一般都会限量发行剧集的蓝光DVD,除了收录电视剧集,这种纪念性叙事副本还有未播出的叙事段落、电视剧创作的幕后叙事、电视剧演员的拍摄现场记录等。这种DVD数量有限,一经发售“剧迷”都会抢购一空。近期因为新冠肺炎疫情而推迟更新的韩国TVN电视台的电视剧《机智的医生生活》,导演为了感谢观众的陪伴,把以往线下少量发售的蓝光DVD直接放到视频网站上并命名为《硬盘清空计划》吸引了大量的“剧迷”观看,开创了韩国电视剧免费的叙事副文本播放的先河。
传统的电视内容是典型的线性结构:首先是电视节目内部的双重時间段落叙事,分为被讲述时间的时间性和叙事行为本身的时间性。两个时间段落在同一电视节目中并行,从不同段落对具有因果关系的系列事件进行描述;其次是不同电视节目之间的时间性编排,按照收看数据的规律安排不同的节目内容和节目类型,慢慢衍生出“黄金档”、“垃圾时间”等线性分布下的高点或者低位。结构内部必须有严格的既定路径,既不能跳过某个节点,也不能跳转到其他的节点。就像一个严丝合缝的系统,一切按照既有轨道运转。这样的结构特点下传统受众只能坐在电视机前,在线性叙事中进行有限选择,适应时间安排。以1993年播出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为例,其单集最高收视率达28.3%,成为传统电视叙事结构下全国观众用共同的等待、持久的停留协同制造的“爆款”。
线性结构显然是没有链接也缺乏交互的,它将观众卷入其中,使观众很难说关机就关机。电视媒体也无法第一时间得到受众的准确反馈,电视机构的策划思路、制作技术和人员素质决定着节目的品质高低。
新传播形态下的信息,呈现出非线性、圈层、超链接的连接方式,改变了以往的线性顺序。时间碎片化和注意力稀缺之下,受众越来越难以忍受线性叙事结构下被动观看的感受和主动选择权的缺失。虽然电视的声音和画面的叙事方式依然稳定,但随着观众参与互动的不断扩大和融合传播形态尤其是视频网站、短视频平台、社交媒体等的兴起,电视内容结构的非线性趋势越来越显著,具体可分为以下几类。
1.传统电视主导型非线性叙事。这类叙事结构指在传统的线性电视内容结构中加入网络内容或服务,但叙事的主体依然是传统电视。这类叙事的操作目的是通过与新兴媒介的互动提高传统电视内容本身的张力、吸引受众尤其是更多年轻受众等;受众除了在电视屏幕上观看,还使用网络、社交媒体平台或手机客户端等参与其中,但主要的活动是在电视上;集中体现在重要事件的报道中,虽然事件的信息在不同的媒介平台上流动,但主要的事件和最终的结果仍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例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自2020年1月27日起推出长达73天的全天候不间断直播节目《共同战“疫”》,节目以新闻频道的电视直播为主体,除了在传统媒体的特定时间播出外,还在央视新闻客户端、各类频道或栏目微信公众号、微博、B站、抖音等各大平台报道相关的视频、图片、文字等。再如,央视新闻在微博开设话题#岩松帮你问#,收集观众的疑问在电视节目中与权威专家等进行连线采访,起到了解疑释惑的作用,截至2021年底,该话题阅读量达24.6亿。
2.传统电视和新兴媒介互动型非线性叙事。这种叙事结构将强调传统电视的节目内容和节目形态与新兴媒介的移動性、交互性特点结合起来,建构因受众参与程度的加深而不断变化的非线性叙事。例如,江苏卫视《最强大脑》与《百万英雄》联手推出的节目《最强大脑之百万英雄来烧脑》。该节目由江苏卫视设置演播厅,在特定时段与西瓜视频同步直播,直播过程中由在演播厅的主持人和嘉宾出题,西瓜视频互动专区出答题选项供观众选择,而答题的最终统计结果又由电视直播间公布,节目播出时参与人数众多、反响强烈。
3.新兴媒介主导型非线性叙事。不同于传统电视一维的、确定的、线性的信息,这种新兴媒介融合背景下的叙事方式则是非线性的、开放的、不确定的。或者说,因为新兴媒介类型本身的多元,提供了叙事的多种维度、可能和路径。数字技术的发展打破了印刷媒介、音频和视频媒介之间的形态区隔而形成数字媒体样态,将文本、视频、音频、交互式图形等融合在一个平台上去呈现“叙事流”,带来了内容载体融合、传播渠道融合和终端融合。例如,2021年1月,山东电视台公共频道正式更名为新闻频道,尝试移动端、电视端一体运作,完成大小屏联动。所有的新闻信息都通过融媒体生产平台统一供给,受众早已不限于大电视,可在各类平台上自由切换。而同一新闻信息经过多轮生产加工,制作成不同时长、不同特点的媒介产品,满足受众个性化的体验。
传统电视对叙事的强调主要出于对收视率等“可消费性”的诉求,电视机构需要通过故事化的叙事在分秒之间留住观众,增强节目的“消费吸引力”。而到了多屏互动的时代,电视的故事化叙事还要适应多种差异化的观看场景,叙事话语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1.从官方叙事的减弱到草根叙事的扩张。传统电视处于主导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交汇点,而新媒介中的电视内容处于大众文化包括各类亚文化的形塑之中。基于不同的媒介语境,二者对于同一主题、同一事件的表述都存在差异。以2019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的广受好评的“主播说联播”短视频栏目为例,该栏目一改《新闻联播》中严肃、庄重的话语风格,叙事话语偏向轻松、幽默,引人深思或令人感动。2021年10月23日,当晚的《新闻联播》播发了稿件《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习近平总书记在深入推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引起热烈反响》,稿件高度概括了习近平总书记对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论述,介绍了黄河三角洲近些年的发展和进步,叙事语言高屋建瓴、严谨精确。而同样的话题,在当晚的“主播说联播”里,主持人对这则新闻进行了个性化解读,用“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评述习近平总书记对治理黄河的深谋远虑,对黄河流域的表述中有“远上白云间的壮阔”、“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情”、“河清海晏、安澜富民的期望”的文学性叙事语言,这种接地气的叙事语言相比正襟危坐的播报用语,更符合新媒体的审美取向与传播趋势。
2.从线状叙事到点状叙事的话语长度变化。传统电视的叙事话语是片段式的,即话语逻辑缜密,衔接连贯,是完整严密的句子构成的故事或系列。而新兴媒介上的电视内容则简短乃至碎片化,重点突出,刻意弱化背景信息等,表现为话语逻辑上的跳跃性,往往以关键词或关键性短语为主构成的点状叙事。同时,从线到点的叙事变化还表现在新媒介电视内容的点状叙事对传统电视节目线性叙事的二次改编上,主要方法是根据节目内容切成多个段落、提炼重要观点、突出核心新闻点等。例如,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各地举办了多次新闻发布会,各地电视媒体一方面通过传统电视、电视客户端、社交媒体等平台进行现场直播全程实时发布疫情防控动态,还会将发布会的核心内容、数据变化、防疫新规定新举措等剪辑成长度不一的短视频,通过各类媒介平台进行传播,以适应受众碎片化、高信息量的观看需求。
3.从习惯教化性叙事到实用性叙事的下沉。随着媒介市场化的日趋成熟,代表主导文化和精英文化特质的教化性叙事难以再找到容易接受的对象,开始寻求用户的心理契合。而新兴媒介的电视内容则天生带有实用性的叙事基因,着眼于能否在短时间内为观众带来有效信息,让观众获得满足或愉悦。当然,这是对整体情况的规律性论述。在主流价值观的弘扬、科学知识的普及等方面,传统电视的权威性和影响力依然有无可比拟的优势。而一些电视台则着力用好存量资源,在内容呈现的专业性上下功夫,用更适应新媒体传播环境的叙事话语进行创新。例如,影像资料是传统电视转战移动端的天然比较优势之一。上海广播电视台成立了全国首家对广播电视节目进行集中管理的专业机构——上海音像资料馆,收集了海量的上海广播电视音视频资料。在20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通过对这些影像资料的深度挖掘,制作了100位党员主持人讲党课的百集短视频《影像中的百年党史》,在叙事话语上体现出宏大叙事与个体叙事的统一,对我党早期优秀党员、难忘瞬间、著名地标进行生动鲜活的讲述,贴近广大受众尤其是年轻受众,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
2020年11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印发了《关于加快推进广播电视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意见》,更加明确“互联网”是“主阵地”,要求“以互联网思维优化媒体资源配置,加快把分散的、优质的资源要素向互联网主阵地聚合、向移动端倾斜。坚持多屏互动、矩阵传播,坚持平台与网络并用、内容与服务并重,加快推进广播电视媒体深度融合发展。”深度融合背景下电视叙事的数字化转向是题中之意。各电视机构应该进一步加快内容上的资源释放、路径上的全网分发、发挥知名主持人和记者等中间连接人的作用,实现传播力影响力从大屏向各新媒体端口的平移,适应正在到来的智能传播时代对电视叙事的要求。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中央民族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
本文系中央民族大学2021年度青年教师科研能力提升计划项目“媒介化视域下白马人文化变迁研究”(项目编号:2021QNPY33)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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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志昂.《北京人在纽约》及有关评论[J].中国电视,199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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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沈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