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啊,老刘,雨露长得那叫个漂亮啊。这么跟你说吧,在见到雨露之前,我都不知道漂亮是啥球概念。不怕你笑话啊,我家在农村,山旮旯。从小过家家玩的女孩都是山妞,土气得掉渣,更别说漂亮啦。还说什么深山出俊鸟,出个毬吧。
马梳理但凡与我谈论起雨露,都是他又和老婆吵架,被老婆撵出了窝。马梳理就拉着我到对面的“嫂子小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拍黄瓜,一瓶二锅头把自己灌得微醺,便重播他和雨露的美好回忆。
马梳理在市文联一个内刊社做编辑,风不吹日不晒,也不用打卡定时上下班。内刊社靠着财政拨款过日子,财政不丰盈,杂志社的日子也不好过。
马梳理每月工资不高,维持吃喝还是不成问题的,还能按日子发工资,不拖欠。马梳理经常被邀请去一些文学社团做个讲座,参加个研讨会,时不时地能给封个红包。
每月工资要全额上交给老婆,红包和零星稿费就是马梳理的零花钱。
马梳理对这样的日子挺满足的,小超啊,你说说,我一个山旮旯出来的人,能有个事业编制,也算吃着财政饭了,有毬啥不满意的?
马梳理对眼前的日子挺满意,他老婆可不这样认为。用马梳理的话说,新婚第一夜,马梳理从媳妇身上翻下来时,媳妇就对他不满意了。说婚礼办得简陋,宴席档次太低。马梳理还激情勃勃地想再亲热呢,媳妇一脚把他踹到床下。
你不知道啊小超,雨露是上初三转到我们学校的。知道她从哪里转来的吗?上海,大上海啊。当年县里要建制药厂,从上海天津调了一批技术人员,雨露的爸妈都是高级技师,抖气得很。雨露转到我们学校,男同学都莫名的高兴,学校有个从大上海来的漂亮女同学,多自豪啊,用现在的词形容那就是女神。女同学可是嫉妒喽,对男同学撅嘴翻白眼,哈。
那一回啊,马梳理每次说到这里,他就会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划亮一根火柴(马梳理从不用打火机,说那玩意液化气燃烧,影响烟的口感),重复着说,那一回啊,再歪头点上烟,深深吸上一口,烟幕缓缓在脸前散开,仿佛只有在飘忽的烟雾中才能勾起他遥远的记忆。
学校组织夏令营,其实就是让学生去农场帮着干活。农场旁有个人工湖,百十亩地大,水也不深,用来养鱼的。湖边一排垂柳下停了十几条小木船。学生们都跑上船,划船玩啊。别的船都坐满了,只有雨露的那条船上就她一个人。女同学是嫉妒,那同学是自卑呗,只有我从厕所里跑出来,看到船上人少就跳了上去,坐下才发现坐着的女同学是雨露。你不知道啊老刘,雨露不和我一个班,我还比他低一年级。我是第一次和漂亮的女同学雨露坐得这么近,我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她說,我是初三一班的,我叫雨露。我不会划船,你来划吧。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啊?我告诉她我叫马梳理。她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说你姓马啊,马会拉车,划船行吗?你不着啊老刘,她笑了,唇红齿白美得很。
木船在我的桨声中划开了水面。蓝天、白云、碧水、岸柳、雨燕那情景我就不和你形容了。雨露用手拍着湖水,唱了一首歌。你听过那歌吗?好听得很。
马梳理说到这里,就会摁灭手里的烟,清下嗓子,哼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马梳理哼完这两句就不再出声,眯着眼睛,晃着脑袋,双臂环抱,回味在湖面那景象之中了。
你不知道啊老刘,关键是船靠岸,雨露是扶着我的手下船的。她说,你叫马梳理,初二三班的同学,我记住了。可惜啊,雨露转回上海读高中,再也没有见过。
马梳理的话题进入尾声了,喝干杯中酒,感叹一声,生活啊。
马梳理说的故事我都能原汁原味地复述下来了,有时听着就会分心。
中秋夜,马梳理媳妇为回娘家带的礼品少唠叨起来。马梳理又拉着我躲进了“嫂子小馆”,回味感慨和雨露的昔日时光。
我说,老马啊,现在网络通讯这么发达,可以建个同学群,找到雨露啊。
马梳理眨眨眼,是啊,可行,可行啊。
没过多久,马梳理约我喝酒,打开手机让我看,同学群里找到了雨露,拉进群了。你看你看,就这个,昵称:让我们荡起双桨。在上海,退休了。
我说,你可以联系联系她啊,有机会去上海见见面啊。
马梳理眨眨眼,是啊,可行,可行啊。
马梳理又一次被媳妇骂出屋来,背了个双肩包。
他说,去上海出差,正好去见见老同学雨露。
两天后,马梳理回来了,一脸的兴奋,说巧不巧,我住的酒店就在雨露家小区的对面。雨露风采依旧啊,我们一起吃饭,还去了公园划船。她的嗓音还是那么的好听,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挺羡慕马梳理。心存一片湖水,在苦恼烦闷失落萎靡时划出一条船,荡起双桨,驱散雾霭,抚慰心灵,真好。
我知道,马梳理没有去上海,只是去了郊区的农家乐待了两天。
【作者简介】刘建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800多篇;出版有小说集《永远的朋友》《遭遇男子汉》《老街汉子》《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没有年代的故事》《英雄传说》《只要朋友快乐着》11部。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小说选刊》年度奖、金麻雀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