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化研究

2022-02-14 19:57赵博翀邓可卉
丝绸 2022年2期
关键词:学制实业学堂

赵博翀 邓可卉

摘要:

清末纺织教育制度是癸卯学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形成过程受本土因素与外部因素双方面影响。文章以癸卯学制为背景,采取区域互证的方式,爬梳各类史料汇编及报刊图书等文献资料。研究认为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从1894年李鸿章撰写《推广机器织布局折》至1897年蚕学馆建立是萌芽阶段,部分洋务人士意识到纺织教育的必要性,并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纺织学校,是纺织教育制度形成前的重要尝试;从1898年张之洞撰写《劝学篇》至1904年《奏定学堂章程》公布是理论形成阶段,以湖北经验为基础,以日本模式为借鉴,融合中国工农业现状,形成了适合中国纺织业发展的现代教育制度;1905年学部成立至1912年学制更迭是实践阶段,受地方性因素的影响,各地纺织教育呈现不完全一致的面貌。通过描绘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化的历史图景,以期补充中国近代纺织史研究的另一面相。

关键词:

纺织教育;癸卯学制;教育制度;《奏定学堂章程》;纺织史;教育史

中图分类号: F407.81;G639.22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2)02015810

引用頁码: 021306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2.02.020(篇序)

收稿日期: 20210730;

修回日期: 20211228

基金项目: 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项目(2021EDS00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纺织文化研究基地资助项目(21D111006)

作者简介: 赵博翀(1990),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纺织科技史、近代科技传播。通信作者:邓可卉,教授,dengkh.grace@163.com。

以教育救国为旨归的中国近代纺织教育,虽非历次教育变革之重点,但其创改过程却与中国经济和科学的发展桴鼓相应,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制度化历程。清末以来,纺织行业为实业经济之重,轻工业之首。作为纺织工业的外延,纺织教育的制度化进程也是近代中国社会变革的能动反映。

清末教育制度一直是学界研究热点,专门学科亦颇有论著,其中涉及文学、医学、生物等学科。相关研究成果虽然丰富,但基于纺织学科的探讨并未引起广泛关注。作为教育史研究新方向,纺织教育的研究意义在于管窥科学技术、教育思想、社会经济三个领域,通过区域互证的方式对既往研究进行补充。鉴于此,本文尝试展现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化的历史图景,抛砖引玉,求教大方。

1 从器物到技术:清末纺织教育的萌芽

1.1 时代背景

制度的建立与完善必然经历思想演进的动态过程。西方列强的侵略及文化渗透是晚清社会变革的基本动因,近代教育产生和发展的基本趋向是学习西方[1]。中国近代纺织产业肇始于洋务运动,其教育思想亦是在西方压力下的能动反应。纺织行业虽然古来有之,并非舶来品,但由于长期受到自然经济影响,彼时的中国纺织行业并未形成完整的教育制度。随着西方先进科技的涌入,其所挟带的科学观念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资产阶级改良派和洋务派的思想认知。正如教育学家舒新城在《近代中国教育思想史》中所言,思想的产生是由于应付环境。

第一次鸦片战争前,中国手工纺织业依然处于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闭环体系内,家庭手工小作坊式的分散生产模式仅能满足闭环内的市场消费需求,以此产生的稳定供需结构让中国纺织经济呈现出伪繁荣的假象。纺织市场对纺织商品的需求量没有出现增长或减少,致使纺织技术发展出现停滞,纺织技术革新亦无法共生于饱和的循环体系下。鸦片战争后,中外贸易日渐兴隆,大量外商资本进入中国,依靠中国低廉的劳动价格就近建厂,采购原料,进行机制纺织品生产,又利用中国广泛的市场空间进行纺织品交易。大量便宜耐用的“洋布”“洋纱”充斥国内市场,让国产土布相形见绌。而中国传统手纺工业则因劳动生产率低下无法与洋货匹敌,逐步走向衰落和解体。西方纺织产品接踵而至,让已形成完整闭环的本土纺织品供需体系瓦解,原本生产加工一体化的手工纺织制造结构遭到颠覆性破坏,被强行分割成原材料生产和加工两个部分。作为基本家庭工业,纺织原材料的生产和加工是农民秋冬维持生计的主要方法,一家所产,仅足一家所需。纺织品加工也从个体作坊演变成工厂大规模的集中型生产模式。西方纺织品大量倾销,使各通商口岸附近的本土纺织业遭到冲击,农业生产难以为继。郑观应曾在其著作《盛世危言》中指出,大量纱布进口中国,导致银钱外流,百姓失业。

来自庙堂及民间的有识之士皆注意到了纺织产业所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以及其对于中国经济的重要意义,于是开始了对于纺织教育的一系列探索和尝试。彼时,洋务人士对纺织科学尚无体系化概念,对以动力纺织为代表的西方科学存在认知层面的偏差。左宗棠认为甘肃有广泛毛织品原料,可进口配套机器生产呢料军服,以改变军队军服仰赖进口之局面[2]。李鸿章则站在更为宏观的层面,将纺织产业视为抵御对中国经济的榨取的关键措施[3]。1876年左宗棠开设甘肃织呢局,1878年李鸿章指派彭汝琮和郑观应筹建上海机器织布局,中国近代纺织工业由此开端。

早期洋务人士将纺织科学简单理解为“机械或设备”,没有深刻了解藏在机械之下完整的科学体系。李鸿章曾在奏折中表示,以华棉为原料用机器纺织洋布,必使所纺之纱与洋纱同,所织之布与洋布同[4]。而左宗棠亦认为,只需拣好羊毛,将水轮机改为洋制火轮机,即可制成洋呢[5]。从二者表述可知,作为洋务官僚中的翘楚,他们虽兴办纺织,但对纺织行业所蕴藏的科学思想知之甚少。甘肃织呢局购置德国机械、聘请德国技师,而彭、郑等人亦希望采购外国机器,以中国棉花为原料,制作洋布[6]。上海机器织布局招商集股章程中写道,中国发展纺织产业相比外国具有三大有利优势,即原材料成本低、人工价格低、销路广[7]。此种认知涵盖了大部分洋务派官僚对于纺织科学的看法,也是中国近代纺织产业最初的发展思路。

然而从科学视角审视可知如下两点。其一,中国所产纺织原材料无法与西方匹配竞争。具体来说,中国棉花纤维短,即便应用外国技术也只能纺出16支粗纱,无法生产西洋外销的细布,此种弊端限制了中国棉布的市场销路;甘肃本地原料较粗,引进设备却仅适合纺制细毛,产品质量无法与洋货竞争。其二,中国工人对近代纺织科学知之甚少,对动力机织的运用更远逊于外国工匠。甘肃织呢局在德国技师期满回国后,于1883年因锅炉爆炸而停工。1893年,上海机器织布局清花间忽然起火,纺织机械付之一炬。

洋务派人士对于近代纺织科学的狭隘理解,是近代纺织产业发展初期失败的原因之一。对纺织科学的片面认知致使其观念中存在对于本国优势的放大和对西方先进纺织科学的轻视。他们既知西方科学的重要性,又要在梁启超等世界主义或西化思潮影响下坚持“中学为体”这一思辨方向,因而产生了相对保守的学习态度。洋务派复杂的心理和态度影响了其科学思想的发展和对西方科学的接受程度。在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下,他们只能通过重新诠释本国优势来消解时代的变化。

1.2 观念的转变

李、左等人虽晓纺织发展需仰仗西洋机械,但不知西方纺织学科具有完整的教育制度,需进行长期的探索和制度化建设。此后,李鸿章在上海机器织布局的失败中转变观念。1894年,李鸿章在《推广机器织布局折》中言道:“臣仍督饬各厂绅商,讲求种棉之法,徐图纺织细纱、原布,以期开拓利源,渐敌洋产。”[8]此折可视为纺织教育兴起的标志,洋务派开始意识到纺织教育的必要性。晚清统治阶级亦通过此次失败完善了他们对于纺织科学的认知,纺织教育思想的流变也由此展开。

其时,新政未兴,教育体制变革尚在时人议论与思考中,人们对于纺织教育的关注主要来源于实际需要。从现代科学发展的全过程来看,生产是科学技术产生的起点和归宿。产业发展需要人才,在国家教育政策未有变动之际,纺织教育的发展更多依赖于各级督抚对纺织产业的重视程度。

杭州知府林启对于纺织科学的思想相比于李鸿章等人更具系统性。他意识到提高行业竞争力的方式不仅在于机械更在于对西方科学技术的学习,希望以教育作为中介,将科学技术快速转化为实际生产力,从而达到振兴蚕业的目的。

在他的主持下,蠶学馆设立,是为中国最早的纺织学校。该校设立亦是由于浙江经济生产要求,丝绸业为江浙乃至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中国出洋土货以蚕丝为最,蚕丝以江浙为最,浙中又以杭嘉湖为最[9]。然而中国丝绸发展却不甚乐观。中国蚕农只知养蚕,对蚕病防治及配种等先进知识不甚了解,蚕病流行致使浙江省农民连年歉收,丝价昂贵,蚕农生产情绪低落,丝绸市场尽被日本及西方列强所夺[9]。宁波海关税务司英国人康发达曾多次撰写蚕务相关奏折,建议中国应仿照日本和法国进行蚕务整顿、学习防治蚕病之术。他的奏折得到了张謇及梁启超的关注。1897年,张謇将康发达的蚕务奏折全部寄于时务报馆,报馆将其奏折汇编为《蚕务条陈》,并得梁启超为其作序。杭州太守林启对《蚕务条陈》十分赞同,他认为,若要收回利权,富民生计,需要改良蚕种,提高养蚕技术[10],遂将《蚕务条陈》分刊于《农学报》进行连载。是年,林启依照康发达《蚕务条陈》中“设局整顿、以保利源”之意,呈准浙江巡抚设立蚕学馆,亲任总办,寓意振兴。

从蚕学馆的教育大纲中可知,该校17门课程中有半数课程配以实践教学模式[11]。课程设计完全从实际出发,注重实践,为解决实际养蚕问题而设定。林启将蚕学馆的教学宗旨定义为除微粒子病、制造佳种、精求饲育、传授学生、推广民间[11]。其宗旨有明显的渐进性和明确的目的性,亦是林启对浙江丝绸业的振兴计划。

林启将蚕学馆学制定为两年,希望通过此种短效培训,尽快将养蚕技术普及于浙江,转化为实际生产力,从而达到振兴蚕业的目的。林启曾于奏折中言道,学堂只用三年者,以民间风气既开,学生学问既成,此局便可裁撤[9]。学堂章程亦要求学生学成后,分带仪器派往各府县,劝立养蚕工会,推广蚕丝技术[12]。可见,技术推广是设立蚕学馆的主要目的。蚕学馆首批学生毕业后,随即派往海宁、余杭、嘉兴、湖州、宁波、绍兴等地推广蚕桑技术[13]。

蚕学馆购买并仿制日本坐缫机,聘用日本教习,沿用日本教学方法,以日本蚕桑业书籍作为教材,又将日本试验蚕病的成绩报告翻译成书进行推广,并委派嵇侃、汪有龄等人赴日本学习蚕桑技术。此外,蚕学馆还主持翻译了大量海外蚕业著作,对中国丝绸业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中《微粒子病肉眼鉴定法》《喝茫蚕书》《蚕外纪》三部译著是中国介绍微粒子病的首批文献[14],具有很高行业价值。

然而蚕学馆仍有其局限性。其一,从该校的人才培养方式可知,该校注重实践教学、解决当下问题,对纺织人才并未有长足规划和完整教学体系,所以蚕学馆亦可称为短效技术培训机构。林启虽认识到蚕业教育的重要性,但却未将其视为一门学科,仅当作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其二、作为纺织学科的分支,丝绸行业与大工业的勾连不足,蚕学馆更偏重对蚕桑养殖等纺织原材料生产进行探索,蚕学馆的人才培养尚有缺失和片面性,并不足以对整个纺织行业施以影响。

但不能否认,蚕学馆是纺织科学体系形成前的重要实践,亦是纺织教育首次作为学科门类被接受和学习。农学报曾刊载《杭州蚕学馆成绩记》一文宣扬蚕学馆的贡献,蚕学馆所制之种,收量可达80%~90%,是普通蚕种的数倍,引江苏、江西、安徽、福建等省争相抢购[15]。此后,各地陆续开办诸如永嘉蚕学馆、江宁农务工艺学堂、广西农学堂、福建蚕桑公学、四川蚕桑公社等纺织教育机构。这些学校以蚕学馆教学模式为参照,共同为纺织教育制度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如上述可知,清末纺织教育的萌芽源于时人观念的转变,各地区的实际生产需要及西方科技冲击下的自觉反映。洋务人士和各省督抚在探索和试验中,不断纠偏,逐步完善纺织教育意识。1894年,李鸿章在《推广机器织布局折》中对纺织教育的呼吁,间接促进了1897年蚕学馆的诞生,也由此形成了纺织教育的萌芽阶段。

2 取道东洋与本土融合:清末纺织教育制度的形成

洋务运动以来,除洋务派本身开办的新式教育外,西学渗入十分有限,西方科技对清廷的刺激也仅限于沿海大埠[16]。在缺少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中国匠人均自秘其技,不愿传授他人。狭隘的本位主义思想使纺织学科亘古以来皆以传统学徒制存在,独立于传统旧学系统。戊戌前后,康、梁等维新派积极宣扬以西方科技为代表的新学,呼吁中国学术由“旧”转“新”,希冀通过学习西方教育体制建立适合中国的教育制度。

2.1 张之洞与湖北经验

纺织学科隶属于西方科技亦是新学的组成部分,清末纺织教育制度的形成源于张之洞对中国纺织产业和教育的持续思考。1888年,时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在广州设立织布纺纱官局,力求与洋货颉颃。1889年,张之洞改任湖广总督,遂将织布局移至武昌,开设湖北织布局,后又相继建立湖北纺纱局、湖北制麻局、湖北缫丝局。同早期洋务人士一样,张之洞也曾尝试通过实业来挽救中国经济。而与之不同的是,在兴办实业的过程中张之洞能以更具前瞻性的眼光看到中国实业的问题并思考解决办法。他在湖北兴办纺织教育机构,并借鉴日本学制,以此产生的经验是纺织教育制度形成的重要因素。

1898年,张之洞会同幕僚编纂《劝学篇》,从实业救国到教育救国的变革方案随之而起。《劝学篇》直接点明纺织对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文章认为,洋布、洋纱为洋货入口第一大宗,发展本国纺织业对于扭转贸易逆差至关重要[17]。而中国本土纺织工艺拘守旧习,缺乏对西学的理解。

张之洞发现,中国纺织产业在原料种植、生产工艺、技术人才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就原材料种植而言,养蚕者因对蚕病缺乏了解,从而使坏茧增多,成本居高不下。而种棉者因缺少现代农业科学知识,导致种棉过密、不分湿燥,造成结实细小。就生产工艺而言,华棉绒短纱粗,以机器纺之,仅能纺至十六号纱止,以故不能与洋纱洋布敌。又囿于缺少沤浸和搀丝技术,无法生产苎布、缎[17]。

技术型人才的缺乏成为产业发展壁垒。张之洞曾言,化学非农夫所能解,机器非农家所能办[17]。而中国传统教育制度与实业需求背离,培养专业纺织人才是纺织产业发展的首要任务。中国工匠虽对机器有初步的了解,但是缺少對西方现代科学理念的学习和应用[17]。若要发展纺织业,则需培养专门人才。

张之洞意识到专门之学深奥隐微,需独立分科[17]。他曾在《创设储才学堂折》中言道,士、农、工、商处处皆设学堂,便不担心无专门人才。张之洞认为,教育体制改革是“救时首务”,因此建议各省开设实业学堂,采用西式教学方法,以开风气。他将原材料生产视为机器织造的根本,并长期思考二者关联性,指出:“照得富国之本,耕织与工艺并重。”[18]湖北农务学堂和湖北工艺学堂相继设立,二者皆采用四年学制,前两年为补习预科主要讲授数学、物理、化学、语文等基础类课程,后两年为正科主要讲授专业课。湖北农务学堂于1899年增设蚕桑科,1901年农务学堂进行蚕种试验,并由峰村喜藏将试验报告发布至《农学报》[19]。湖北工艺学堂聘请日本工匠,分别教授机器、制造、纺织等专业课程。在张之洞的推行下,湖北成为清末教育改革的试点,纺织教育至此得到充分关注。

1904年1月,张之洞在《劝学篇》的基础上撰写《奏定学堂章程》,史称癸卯学制。作为中国近代第一个完善的现代教育体制,癸卯学制规定了各级各类学堂的人才培养目标、研修年限、课程设置及入学条件,从国家立法层面确定了中国近代教育制度的基本架构。癸卯学制中的实业教育自成系统,被分为农、工、商三大类,独立于普通教育。癸卯学制规定,实业学堂创设以“富国裕民”为宗旨,与其他学堂并列,地位相同[20]。癸卯学制创设后,纺织学科也第一次作为专门学科,成为近代教育制度的组成部分。

2.2 日本学制的影响

湖北经验是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形成的前提,而更为重要的是,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对日本学制的借鉴。《劝学篇》主张仿效日本学制对中国教育进行改革,其对于纺织教育的发展理念,亦与日本学制相近。正如张之洞所言,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17]。当权官僚曾派吴汝纶、姚锡光、罗振玉等人先后赴日考察,其人所著《东游丛录》《东瀛学校举概》《扶桑两月记》等文章对清末教育制度变革影响颇多,是张之洞编订学制的重要思想来源[21]。

吴汝纶曾在其所著《东游丛录》中对日本学制进行详细介绍,其中言道:“实业学校无教科书尽用讲义,课程皆须实地练习。”[22]根据日本学制的经验,癸卯学制将专业技术人才培养作为实业教育的重点,要求实业学堂大量开设实践课

程以提高学生的实际操作水平。各级实业学堂设置大量实习科目,通过详细严谨的应用技术课程学习,使癸卯学制下的实业技术人才身兼理论知识和实践操作能力。癸卯学制中的《奏定实业学堂通则》指出,实业学堂的课程注重实际应用,以振兴农、工、商各项实业为宗旨,目的是富国裕民[20]。

日本明治六年(1873年)颁布的《实业学校令》写道:“实业学校令以从事于工业、农业、商业等实业者有必须之教育为宗旨。”[23]220在日本学制中,纺织品制造放置在工业学校之下,化学工艺部所设立染织科[24]。癸卯学制将纺织教育归类于实业教育,分设于大学堂和实业教育下辖的工业学堂、农业学堂中,以区别于普通教育。

姚锡光在《东瀛学校举概》中提出,中国专门学校应当效仿日本工业学校,录用中学毕业生,三年速成后为工业所用[24]。癸卯学制采纳了姚锡光部分建议,将修业年限分为本科和预科。其中,涉及专业能力培养的主要课程皆放置在本科,如姚氏建议设置三年为限;又因中国学生对现代科学的陌生性,将基础类课程统一归置于预科,根据专业设置一至三年预科。

2.3 制度内容与课程体系

清末纺织教育依托湖北经验,借鉴日本学制,在癸卯学制下勾勒出完整的纺织教育制度和现代化的纺织人才培养方案。癸卯学制将纺织教育分为农科和工科,贯穿农业学堂和工业学堂中的初等、中等、高等三个阶段,大学堂中亦设有纺织相关课程(图1)。

这些学科的共同特征是具有清晰的课程支撑体系和较强的实用操作性,學生在完成基础知识学习如格致、算学后,辅以实践课程进行操练,以加深对具体技能的掌握和理解,从而培养具有实际操作能力的纺织专业人才,以保证从纺织原材料的生产到加工的各个过程都有专门人才进行矩阵支撑。癸卯学制下,纺织教育所需要的制度体系已然完备。

张之洞认为,专门人才的培养应兼顾讲习与实践[26]。因此,在纺织教育中应用技术类课程是此制度重点内容。从表1可见,学制设计者在各级学堂设置大量实践科目,通过详细严谨的应用技术课程体系,使纺织教育所培养出来的技术人才身兼理论知识和实践操作能力。

清末纺织教育制度所培养的专业人才并非简单的技术工人,而是要形成从原料生产、操作工人到技术人员、专业技术教员的多层次金字塔式的人才培养体系,又通过实业补习普通学堂和艺徒学堂进行技术培训,整合因动力纺织冲击而失业的手纺工人使其成为纺织产业链的一部分。在纺织教育制度中,专业不断细化、难度逐步加深,培养目标也不尽相同。中等、初等学堂“裕谋生之知识,以多设为宜”;高等学堂“造专门之人才,以完备为贵”[27]。大学堂“以各项学术艺能之人才足够任用为成效”[23],实业补习普通学堂“以简易教法授实业必需之知识技能”[23],艺徒学堂“收招贫民子弟,课以粗浅艺术,俾得有谋生之资”[28]。

张之洞、张百熙等制度设计者还制定了培养科研与教学人员的重要措施。《奏定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将培养各学堂教员、管理员作为“立学总义”之一[23]。另设定详细讲习所章程和通儒院章程专门培养科研教学人员。其中规定,各省实业教员讲习所附设于各大学学堂或高等实业学堂内,主要招收中学学堂或初级师范学堂毕业生,培养各类实业学堂教员,以保证各项实业学堂师资来源可以自给自足,不依赖于外国;通儒院则以中国学术日有进步、能发明新理以著成书、能制造新器以利民用为成效[23]。纺织教育制度的建立,增加了纺织学科覆盖面,满足产业整体要求的同时又兼顾不同人群的生产技能需求。

从1898年《劝学篇》发布到1904年《奏定学堂章程》施行,清末纺织教育制度的形成阶段包含了制度设计者对中国纺织行业的思考和理解。该制度以湖北经验和日本模式为借鉴,融合中国工农业现状,形成适合中国纺织业发展的现代教育制度,亦拟定了近代纺织学科的发展方向。

3 不变与变:清末纺织教育制度的地方性实践

纺织教育制度建立后,张之洞对纺织教育的未来已有细致描述和想象,他认为:“即有农工商实业学堂在内,果能认真开办,处处多设,数年毕业以后,商智渐开,自必各出新意,自辟利源。”[20]而此种未来需建立在各地方对于纺织教育的建设与实践中,而各地实践过程受到地方性因素的影响,呈现与纺织教育制度不完全一致的面貌。

1905年10月,为确保癸卯学制能够准确实施,学部成立。学部通过规则制定、考核嘉奖等方式进行自上而下的统一管理。学部的作用是对各地学堂进行政策性或方向性指导,但具体教学科目、专业设置则给予各学堂相对宽松的自由。正如各级实业学堂章程中“立学总义”规定:“听各处因地制宜,择其合于本地方情形者酌量设置,不必全备。”[23]因此,清末纺织教育制度的地方性实践,是在学部与各地区之间所沟通和调整的不变与变的交互状态。

以浙江为例,纺织教育制度建立后,杭州蚕学馆对原有课程进行了调整和规划。对比1898年蚕学馆创设之时的教育大纲可知,新学制下蚕学馆的课程设置有较为明显的变化。首先,蚕学馆根据《奏定中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蚕业科发展要求,将所有课程分为普通科目和实习科目,实习科目下又细分为专门学和实习两个部分,使课程整体结构更加清晰。其次,蚕学馆在1898年教育大纲的基础上重新设置相关课程,经删减和修订后,总课程数由18门增加至23门,尤其在专业课程领域变动颇大[28](表2)。由此可见,蚕学馆对其课程内容的调整源于该校对新学制的遵从及学校自身在发展过程中的不断调适。

1908年,蚕学馆依照癸卯学制规定,更名为蚕桑学堂,因其规模甚隘,仅有中等实业学堂程度,故称浙江中等蚕桑学堂[29]。其时,浙江中等实业学堂仅蚕桑学堂一处。浙江巡抚增韫、翰林院侍读吴士鉴等人建议将中等蚕桑学堂改设为高等蚕桑学堂[30]。但因所需款项较多,生源有限,不得不循序推升[29]。1909年,学部就此事专门批示称,将蚕学馆改为高等学堂若仍仅授蚕学与定章不合,应即改为高等农业学堂遵照定章办法就农学森林学兽医学各科中酌设一二科以期完备[31]。

类似情况还可见于四川,学部曾对四川建立实业学堂的相关事宜详细批复。《学部官报》所刊奏折曾写道,学部曾查该省所设实业学堂以造就工艺人才为宗旨所订入学资格不过高等小学毕业程度应定名为中等工业学堂,遵照《奏定学堂章程》定为预科二年,本科三年。染织科与定章相符,应有各项实习科目均遵章详订并兼习修身、中国文学、算学、物理、化学、图画、体操各科普通学以期完备[32]。因此,四川中等工业学堂染织科教育体系与癸卯学制下中等工业学堂染织科的教学设定大体相同。

与癸卯学制对于教育制度的顶层设计相比,四川中等工业学堂所进行的地方性实践既表现出对癸卯学制的遵从,又体现了因地制宜的教育思路。《四川中等工业学堂章程》中曾言,本学堂谨遵《奏定中等工业学堂章程》及管理通则,参酌地方情形办理,以四川工业中应备之科目先行设置[33]。四川总督赵尔巽发现,四川所产纺织材料与苏杭相同,但四川制造的纺织品却无力与苏杭竞争,其主要原因是染与织的加工工艺与苏杭存在差异[34]。因此,四川中等工业学堂因地制宜,将专业细化,进行精细研究。据《学部官报》记载赵尔巽曾上奏办学方法,其中言道,四川土地沃饶,原料既多,因地制宜起见,应将该省原有之物料分科研究以期造就高等实业之人才[32]。

在四川中等工业学堂的具体课程设置中也沿用分科方法将重要专业课程进行细分。首先,该学堂将纺织教育置于染织科,而染织科下又细分为色染分科和机织分科[33]。其次,该学堂将癸卯学制所制定的专业课程具体化。如机织被细化为纹织、纺织工厂和力织机;染色学细化为精炼漂白、媒染剂等、浸染、捺染、特别讲义、色染机械、色染工场(表3)。

癸卯学制颁行后,纺织教育蓬勃发展。除四川、浙江外,各地也陸续开设一批具有纺织学科的教育机构。学部通令各省:以两年为限,遵照奏章于各府设中等实业学堂,各州县设初等实业学堂[35]。

在学部推动下,各省实业学堂数由1907年的137所增长至1909年的254所[35]。纺织教育也因此从制定转到施行层面,浙江、江苏、山东、广西、湖南、云南等地的实业学堂陆续开设纺织相关科系。与此同时,纺织教育的发展也促进了纺织技术的提升,各省在兴办教育的同时积极探寻纺织技术改良之法。以湖北为例,广济贡生周鸿熙发明弹纺织机,用此机器纺纱,一机可产八九女工之量,用功省而出纱多,产品质量远胜土纱数倍[36]。张之洞亲自批复,倡导推行,并称此项发明足以塞漏卮而挽利权[37]。河南亦尝试以木代铁自行仿制研发木制纺织机器[38]。

由此可见,清末纺织教育体系是癸卯学制给予的顶层设计与各省依据自身条件所进行的地方性实践为一体的教育模式。癸卯学制给予纺织教育现代化的教育制度和发展蓝图,纺织技术也在教育体系建构过程中自我完善和补充。至1912年壬子癸丑学制建立,纺织教育在各省确立和落实的过程中按照癸卯学制的既定思想,进行统一谋划和通盘考量,促进了纺织教育的推行和纺织产业的整体进步。

4 结 语

清末纺织教育从萌芽到实践的制度化历程是国家意志与地方行动相配合的过程。教育制度的制定与各地纺织教育机构的开设对清末纺织产业发展都有不同层面的贡献。若将视点置于完整清末近代化教育来审视其特点,则会发现:其一,相比于其他工学门类,纺织教育发轫较晚。矿产、电讯、机械等工学门类与军工建设息息相关,较早被洋务人士所注意。纺织工业多利于民生,对强国之道并非立竿见影。因此,近代工程技术教育伴随军工建设出现,起始于左宗棠1866年创建的福建船政学堂。而纺织教育则在实业救国的影响下孕育,晚于工程教育三十余年。其次,学科覆盖面广。纺织教育贯穿农学、工学,除本门学问外,亦包含蚕桑、作物、化学、机械等多个门类的知识技能。清末大量实业学堂的建立,客观上促进了纺织教育体系的形成。其三,各地自然条件在纺织教育制度实践中具有重要作用。四川、江浙抑或是湖广等地皆为资源富庶之地,拥有生产纺织原材料的先天优势,也是发展纺织业的先决条件。由此可知,当地督抚发展纺织教育是物竞天择逻辑下的自觉能动性。

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始创于癸卯学制,是中国近代纺织产业格局变迁的能动力量之一。晚清以来,中西文化的冲突与融合推动了清末教育体制改革的浪潮,癸卯学制成为中国教育近代化的开端,纺织教育首次拥有完整的学科制度和清晰的课程设计,从古典即传统师徒式的教学方式,过渡到现代化的学堂(校)教育。在纺织行业生态变革和人才培养需求的双重影响下,癸卯学制所勾勒的纺织教育制度突破既定生产框架,并试图缩减与西方动力机器纺织为代表先发工业的发展时间差。更重要的是,清末纺织教育制度具有前瞻性的教育设计理念和产业发展思维,在古代纺织到近代纺织的跨越过程中起到桥梁作用,由此形成了1904—1912年近十年中纺织教育最具原生经验的历史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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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textile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and its formation was affected by both local and external factors. Using the regional mutual verification method, the article carefully sorts out various historical data compilations, newspapers and books and other literature materials concerning Gui-Mao schooling systems, including the Complete Works of Li Hongzhang, the Complete Works of Zhang Zhidong, the Complete Works of Zuo Zongtang, the Dangerous Words of the Prosperous Age,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of Modern Chinese Educational System, the Collection of Materials of Modern Chinese Educational History, the Collection of Records of Chinese Investigation into Japa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Agricultural Journal, the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the Nanyang Official Journal, the Beiyang Official Journal, the Sichuan Official Journal of Education, the Zhejiang Official Journal of Education and Guangyi Repository, Jingshi Bao, Xiang Bao, and Shen Bao.

According to the research, this article draws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textile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has roughly gone through three stages.

The beginning stage started from Li Hongzhang’s Promotion of Machine Weaving Layout in 1894 and ended in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ericulture Institute in 1897. Some Westernizers represented by Li Hongzhang and Zuo Zongtang realized the necessity of textile education. In Promotion of Machine Weaving Layout, Li Hongzhang urged all factories, gentry and merchants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method of cotton planting, produce spinning raw cloth, explore profit sources and gradually catch up with the foreign products, which could be regarded as the symbol of the rise of textile education. Subsequently, Lin Qi, the governor of Hangzhou, realized that the way to improve the competitiveness of the industry lied not only in machinery, but also in the study of West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e hoped to use education as an intermediary to quickly transform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to actual productivity, so as to achieve the purpose of revitalizing sericulture. Under the chairmanship of Lin Qi, the earliest textile school in China, the Sericulture Institute, became an important attempt before the formation of textile education system.

The theoretical formation stage started from Zhang Zhidong’s compilation of Encouraging Learning in 1898 and ended in the announcement of Affirming the Constitution of School in 1904. Putting forward the reform plan of saving the country through education, Encouraging Learning directly pointed out the importance of textile to the national economy and advocated to reform the Chinese schooling system by imitating the Japanese school system. With the implementation by Zhang Zhidong, Hubei became a pilot of education refor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textile education received full attention. Zhang Zhidong also sent Wu Rulun, Yao Xiguang, Luo Zhenyu and others to Japan for investigation successively. Their publications, such as Travel to the East, An Overview of Japanese Schools, and A Journal of Two Months in Fusang had influenced the reform of the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opinions and suggestions on textile education in their publications also penetrated into the formulation of the textile education system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Based on the experience of Hubei, using the Japanese model as a reference, and integrating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Chinese industry and agriculture, a modern education system suitabl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extile industry was formed. In January 1904, Zhang Zhidong wrote Affirming the Constitution of School on the basis of Encouraging Learning, which was later known as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the first well-rounded modern education system in modern China. The textile discipline became an integral part of the modern education system as a special discipline for the first time.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divided textile education into two disciplines of agricultural and engineering throughout three stages of primary, secondary and postsecondary. Textile related courses were also provided in universities. The textile discipline began to have a clear curriculum support system and strong practical operability. After completing the basic knowledge learning such as physics and arithmetic, students took practicum courses for practice to cultivate textile professionals with practical skills. Such syllabi ensured that there were specialized talents for matrix support in each process from the production to processing of textile raw materials. Till then, the textile education under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was well established to match the needs of the industry.

The practice stage started from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school department in 1905 and ended in the change of schooling system in 1912. Influenced by local factors, textile education in various places presented an inconsistent appearance. For example, Hangzhou Sericulture Institute adjusted the original curriculum, making the overall structure of the curriculum clearer and the categories of courses more complete. Sichuan Secondary Industry School refined the professional courses in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to adapt to the fertile land and a wide variety of raw materials.

This article describes the historical picture of 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textile educ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or the first time, textile education, as a part under the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had a complete discipline system and clear curriculum design, transitioned from the traditional apprenticeship to the modern school education. It is expected that the research in this article can supplement the study of modern Chinese textile history from a novel perspective.

Key words:

textile education; Gui-Mao schooling system; education system; Affirming the Constitution of School; the history of textile;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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