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赵伯澐墓“编织鞋”技艺研究

薛冬梅 赵丰 赵安如 王淑娟

摘要：

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南宋赵伯澐墓出土一双丝质“编织鞋”，其制作技艺精巧独特，令人称奇。文章运用实物观察、比较分析、推理验证等研究方法，首先对实物进行观察分析，描述其各部分基本特征;然后将“编织鞋”与其他古代鞋履进行比较，宏观上推测其制作方法，进而转入微观视角，绘制鞋面组织结构图，推测鞋面成形工艺;最后以实践的方式进行验证。研究表明：赵伯澐墓“编织鞋”实际是采用了满地环编绣的装饰技法，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编织鞋”。通过研究不仅有利于保护与传承传统文化，同时也有助于启发当代织绣设计的创新发展。

关键词：

赵伯澐;编织鞋;宋代服饰;环编绣;传统工艺;当代织绣设计

中图分类号： TS943.719;K875.3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2）02014507

引用页码： 021304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2.02.018（篇序）

收稿日期： 20210606;

修回日期： 20211216

基金项目： 浙江省文物保护科技项目（2020004）

作者简介： 薛冬梅（1987），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染织艺术史。通信作者：赵丰，教授，博导，1007043621@qq.com。

2016年5月，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发掘了一座距今八百多年的南宋墓葬，墓主人赵伯澐生于南宋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卒于明代嘉定九年（公元1216年），是宋太祖赵匡胤第七世孙。该墓出土了大量丝绸，均为墓主人生前穿戴之物。因其涵盖的服饰形制多样、织物品种齐全、纹样题材丰富、工艺精巧独特，而获得了“宋服之冠”的美称。赵伯澐墓丝绸织物出土总量共计76件，包括衣、裤、鞋、袜、帽等，其丝织品种有绢、罗、纱、縠、绫、绵绸、刺绣。在这批珍贵的文物中，墓主人双足所着之鞋履尤为引人注目，其精湛巧妙的技艺着实令人称奇，因鞋面呈现明显的编织效果故被命名為“编织鞋”[1-2]。本文试就此鞋的制作工艺进行研究与探讨，略书己见。

1 “编织鞋”基本特征分析

“编织鞋”是墓主人入殓时双足所着之鞋，在棺内经历了长期的棺液浸泡，出土时由中国丝绸博物馆考古人员脱取，后经清洗修护，现除鞋底以外其他部分基本保存完好。现将鞋子基本特征及目前的状况进行简要描述，鞋面及鞋跟内侧如图1所示。

1.1 匠心独运的鞋面

“编织鞋”出土时整体呈浅褐色，鞋面为编织网面效果，网面上分布均匀有序的四方连续菱形图案，花部与地部具有不同肌理，为暗花效果（图1（a））。鞋脸中央线与鞋口边缘为3 mm宽的编织状包边。鞋口前端两侧各有一个凸出的襻，用以穿鞋带，鞋带系扎成结后，用针线固定于鞋脸中央的开口止点处。

1.2 科学合理的鞋跟

鞋跟部分外侧缀有一块双层细绢做成的长方形提跟布，内侧缝订有一块细绢包裹的厚布片，布片以二二错排的小针脚纳缝，其上端与提跟布一侧相连。推测厚布片的作用应该是用以支撑较为轻薄柔软的鞋面，使鞋形更加稳定，穿脱也更加方便（图1（b））。

1.3 惜已残损的鞋底

“编织鞋”的鞋底为皮革材质，现已腐朽不全。由于出土后脱离棺液，鞋底在干燥的环境中严重收缩，使鞋帮与鞋底缝合处出现明显的褶皱，产生类似缩缝一样的效果，所以此鞋目前的鞋形与原本的面貌略有偏差。

2 “编织鞋”的制作工艺分析

赵伯澐墓“编织鞋”不仅工艺上精湛巧妙、美学上简约雅洁，而且轻薄、柔软、舒适，透过这双鞋便可遥想墓主人在世时一派温文儒雅的风度。由于以往未见同类鞋履出土，且古代无专门文献记载其制作工艺，本文将采用分析推理与实践验证的基本方法对其制作技艺进行探究。

2.1 与其他古代鞋履的比较分析

通过对诸多古代鞋履进行观察分析，从制作工艺角度大致可将其分为两类，第一类：手工编织而成，即借助简单工具进行编织，其鞋面是一个整体，无需进一步裁剪缝合，这类鞋履在古代被称作“织成鞋”“织成履”[3]。如中国西北地区就曾出土汉晋时期的绞编鞋。第二类：以预先织造而成的丝绸、棉麻或是非织造的皮革等平面材料按照所需版型裁剪缝合而成。第二类从鞋面结构的角度又可区分为一片式、两片式甚至多片式，其中两片式最为多见（图2）[1]，即鞋面分为左右对称的两片，通过缝合鞋脸中线及后跟中线而成。

赵伯澐墓“编织鞋”最初的色彩已经褪去，现在整体呈现同一个颜色，乍看起来浑然一体，但通过与以往出土的古代鞋履比较可见，此鞋实际应为两片式缝合而成。其证据有二：首先，鞋跟部分掀起外侧提跟布后，可见清晰的拼合中缝;其次，鞋脸部分中央的编织条带左右两侧图案明显错位，不具连续性，故不可能是一体编织而成，如图3所示。此外，同墓还出土了罗鞋（图2），即为常见的两片式结构，其形制与此“编织鞋”几乎完全一样，只是鞋面采用的是常规织造好的素罗面料裁剪缝合而成，而非编织效果。至于“编织鞋”鞋脸中央及鞋口边沿的3 mm编织包边，则是古代鞋履、荷包、日用品等包边的常用手法，其变化形式亦有很多。至今云南白族地区制作的传统云头鞋也还在沿用此种包边手法（图4），因其效果酷似细密排列的鱼刺而被当地人称为“拉鱼刺”。这种处理手法不仅起到很好的装饰作用也使边口更加牢固结实。

通过以上比较和分析，可得出推论：“编织鞋”的制作首先是做好两个具有编织效果的平面;然后将其缝合，再在边口上做编结包边装饰;最后将做好的鞋面与鞋底缝合。

2.2 鞋面组织结构分析及其制作方法与过程推测

2.2.1 鞋面组织结构及其制作方法分析

通过近距离观察，可绘制出鞋面组织结构图，如图5所示。其组织结构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大小相等且排列均匀的闭合线圈构成，所有线圈均为Z向扭转，于线圈底部形成交叉。每一个线圈都与左右线圈相连，并勾挂在前一排两个线圈中间的空隙中，成二二错排状，且每一排的线圈内又都衬有一根直线。另一部分为短浮线，由两个线圈拉远距离而形成的单根短浮线再加上每一排通贯全幅的衬线，所以是两根短浮线为一组，这些短浮线有序地排列形成菱形图案。这种线圈编织而成的组织结构即为环编组织结构，环编组织结构有多种类型，如单一挂环、单一套环、复杂挂花、结环等[3-4]。纺织品中的环编组织结构在中国最早出现于西北地区，时间上相当于中原的春秋战国时代，如新疆鄯善苏巴什古墓出土的毛质环编发罩与发套[5]、且末扎滚鲁克出土的毛质环编软帽[6]等。丝织环编组织结构最早则出现在两湖地区的战国墓葬，如湖北江陵马山楚墓[7]。到元明两代，尤其明代，环编组织结构与刺绣相结合，演化出独具特色的环编绣[8]。

所谓“环编绣”与“环编织物”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其是独立存在物，还是依附于其他面料，因为刺绣的基本概念是以针

引线，通过穿刺织物而在其表面形成各种装饰效果。通过对比可以发现，早期毛类环编织物多为帽子，其结构均为环状闭合型，即每一排线圈都是成环形排列，因此无需依附其他底布，便可独立存在。但是，对于平面上成直线排列的线圈则必须在起、落针时穿透附着物，以此形成支撑，并回针以便进行第二排的编织，因此便形成了“编”与“绣”（穿刺底布）相结合的环编绣。亦编亦绣的针法在中国传统刺绣中并不罕见，如清代非常流行的“铺绒”针法，就是只在图案轮廓处与底布穿刺，而图案中间部位则是一个完全浮于底布表面的经纬编织层[9]。

嘉兴王店李家坟就曾出土过一件明代环编绣獬豸补服，与其比较可以发现，在不显花部位，鞋面组织结构与獬豸的刺绣针法完全一致。因此，笔者推测“编织鞋”也是采用了环编绣的技法，是以环编绣来装饰整个鞋面而并非独立的编织鞋。另外，笔者还观察到赵伯澐墓“编织鞋”的编织网面下衬有两层细绢，推测第一层绢应为环编绣的底布，即在第一层绢上满绣环编针，而第二层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里衬。

对于环编组织结构的编织工具及方法已见诸多探讨和研究[10-12]，笔者认为，对于组织结构松散、线圈较大的编织物，可以采用类似梭子一样的工具，将纬线缠绕于其上进行编织，这样可以使纬线尽可能连续，减少接头;但对于用线精细、线圈紧密的环编绣则只能利用纤细的缝衣针或绣花针来进行制作，此种方法每次用线不宜过长，接线时将线头藏于图案的边口或绣的背后以不影响表面美观。

如果把李家坟獬豸补的环编绣组织结构看作是“平素织物”，那么赵伯澐墓“编织鞋”便是在素地基础上进行了“提花”，所以在这种组织结构中线圈部分构成“地”，短浮线部分则形成“花”。

2.2.2 鞋面的显花方法及其制作过程推测

如上所述，“编织鞋”的鞋面是严谨有序的四方连续菱形图案，想弄清其“提花”方法，可先从一个菱形图案的形成着手。首先截取一个完整的菱形图案（图6），将其自上而下，标出排号1～13。通过观察可发现，浮线实际是在二二错排的线圈结构中空针所得。在这个菱形中，除第3排与第11排为连续空两针以外其余均为空一针。然后，找到一个完整的图案循环单元（图7），出现线圈的位置绕编线圈，浮线的位置依据上文的规律空针，若再将图案朝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无限延展就可以得到四方连续的菱形图案效果（图5）。而线圈的绕编顺序也须注意，因其为Z向扭转故应从右端起向左端绕编（若线圈为S向扭转则从左向右绕编）。

3 “编织鞋”制作实验过程及结果

3.1 鞋面的制作过程实验

一般而言，为便于操作且使刺绣效果平整，刺绣过程中要用绣绷给面料施加张力，或者在面料背后加衬垫物（如纸张等），使其平挺。环编绣也不例外，但是绣绷更适合于垂直運针，而环编绣在绕编过程中针与底布要形成较大的倾斜角度，所以笔者选择第二种方法，即在面料背后衬纸，手持操作[10]。

首先，在面料上画好想要绣制的图案（先以一个简单的矩形图案进行实验）。然后，用针线将面料订在一张平挺光滑的纸张上。起针可以有多种方法，如平缝，然后在平缝的针脚上勾挂第一排线圈，或者直接采用扣针与底布固结[12]（图8）。起针从图案轮廓左端开始，拉一根衬线至右端，针线在此（右端）穿透底布返回表面准备第一排的绕编，可以在一个图案循环单元中任选一排作为第一排，本文选择了图7中的第12排，绕编好第一排后针线在左端穿透底布返回表面，拉一根衬线至右端，穿透底布返回表面准备第二排的绣制，这里的第二排即图7中的第13排，这样每一排线圈均为从右向左绕编，衬线只是起到折回的作用。如此往复，依据图7的空针规律至绣满整个图案，此时得到的效果便是一个环编织组织结构的平面，但其边缘部位与底布固结不可独立，如图9所示。

3.2 包边实验

将绣好的鞋面与里衬面面相对，反面沿着边口缝合，裁掉多余的缝量，翻转到正面后包边。

首先，需要弄清包边的线迹或称“组织结构”，如果从一侧去观察鞋口可能不太容易看清，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即以鞋口边缘线为基础进行正视，或者说将里外包边展开成平面来观察，则一目了然。这种效果和鞋脸中央的包边一致，也证明了它们均以同样的方法绣制，只是鞋脸部位因为是左右两片鞋面合并绣制所以比鞋口更显饱满。笔者将其与调研过程中见到的云南白族地区“拉鱼刺”针法进行比较（图10），发现此种包边针法与拉鱼刺非常相似，只是在拉鱼刺的基础上增加了交织点而已。现推测其绣制过程如图11所示，第一步：从正面开始，自点1入针到鞋里点2处。第二步：从点2回到正面点3处再入针至点4。第三步：从点4返回到正面点5处，入针至点6。第四步：从点6返回到正面点7处，入针到点8。此前四步完成后相当于做好了准备工作，从第五步起开始加上“挑”的动作：从点8起，挑过线段2～3到点9处，刺入到点10。第六步：从点10起，挑过线段4～5到点11处，刺入到点12。第七步：从点12起，挑过线段6～7返回正面点13处，刺入到点14。第八步：从点14起，挑过线段8～9到点15处，刺入到点16。第九步：从点16起，挑过线段10～11到点17处，入针到点18……如此循环往复，不断自右向左前进。依据此方法在做好的边口包边，效果如图12所示。

3.3 实验结果

本文以一块矩形图案为例展示了实验过程，得到与实物一致的结构效果，如果将矩形改成半个鞋面的形状则可以进行整双鞋子的复原（图13），此时只需注意不规则图案的左右两端要随纹样轮廓线的收放进行减针与加针即可。由于本文重点是鞋面的工艺复原研究，故复原过程中的选材及鞋子的尺寸比例并未严格按照实物的标准，且其他部位的详细复原过程本文不做过多描述。另有一个重要补充：绣制整个鞋面需较长的丝线，因操作不便，每次不可使用过长，只能在前一段用完后不断添加新线，为使鞋面完整不留痕迹，接线的线头都要藏于绣面的轮廓处，最终再由外面的包边覆盖，如此便可使鞋子形成如同一根丝线一气呵成的编织效果。

4 结 语

南宋赵伯澐墓“编织鞋”巧妙地运用了环编绣的满地装饰技法，以包边隐藏续线痕迹，形成浑然一体的编织效果。从工艺角度讲，其严格命名应为“环编绣鞋”，而非通常意义上的“编织鞋”。此鞋充分显示出宋代编织与刺绣的精湛技艺和工匠们的巧思。通过本文对鞋面技艺的研究，以期能够给当代织绣行业带来启发，将古代的巧妙艺匠更好地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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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tomb of Zhao Boyun excavated in the spring of 2016 in Huangyan District， Taizhou City， Zhejiang Province is a tomb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e owner of the tomb， Zhao Boyun， the seventh grandson of Zhao Kuangyin， the founding emperor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was born in the 25th year of Shaoxing （1155） and died in the 9th year of Jiading （1216）. A large number of precious and exquisite cultural relics were unearthed from the tomb， in which silk and clothing accounted for the majority. These clothes of different shapes and silk fabrics of different varieties provide important research materials for the studies on the costume system and the ingenious technique of silk weaving and embroidery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mong these dazzling and precious silk cultural relics， the shoes worn by the tomb owner when he was buried are particularly eye-catching， being named "woven shoes" after being excavated by archaeologists for the obvious woven texture on its surface. This paper chooses this pair of "woven shoes"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o discuss its unique production technique.

The article mainly uses the methods of physical observation， comparison and analysis， folk investigation， reasoning and verification and so on to study the production process of the shoes， and the main content includes： Ⅰ） Observing the "woven shoes" as a whole， analyzing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each part， and comparing the "woven shoes" with ancient shoes unearthed in other areas and other shoes unearthed from the same tomb. The obvious stitching traces can be found on the central line of the shoe face and the central line of the heel， which are actually seams. The topline edging of the shoes is also a common stitch used in ancient shoes. Therefore， the steps to make the vamp of the shoes should be making two planes with needle looping structure according to the shape of the shoes， then suturing them together， and finally wrapping the edges with stitches. It is not the integrated weaving. Ⅱ） After speculating on the whole， from a macro perspective to a micro perspective， this study begins with the drawing of the structure diagram of the vamp. Based on previous studies， it is speculated that the vamp is actually decorated with the needle looping embroidery， and the floral pattern on the vamp is formed by regular drop stitches. Ⅲ） Shifting from theory to practice， this study selects the embroidery of a rectangular pattern as an example and verifies the aforementioned speculation by experiment means. Through needle looping embroidery according to the rules of drop stitches in the structure diagram， the structure and appearance effects consistent with the real shoes are obtained. Finally， through the process restoration of a pair of "woven shoes" in the same way， the speculation is proved to be correct. The article draws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strictly speaking， the "woven shoes" excavated from the tomb of Zhao Boyun are made by embroidery rather than weaving， more specifically， needle looping embroidery， which is a unique craft combining loop weaving with embroidery. This pair of shoes reflects the superb ingenuity of weaving and embroidery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e technique of needle looping embroider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is worthy of protection，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Focusing on the study of a pair of shoes unearthed from tomb， this article not only conducts meticulous observa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shoes， but also compares it with other unearthed cultural relics. At the same time， the research method of experimental replication is used to combine theory with practice to enhance the research credibility.

Key words：

Zhao Boyun; woven shoes; costume in the the Song Dynasty; needle looping embroidery; traditional handicraft; contemporary embroidery desig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