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
下午,老耿老两口下公交车往老表住的小区走去。
前面突然一阵人群骚动,夹杂着惊叫声。老耿快步走近,见两个男人在抢夺一把U型铁锁,地上有个摔烂了的蛋糕,还有散落一地的苹果和梨。
打架的两个男人,一个五六十岁、高个儿,大块头;另一个小瘦子,矮黑,额上青筋暴突,眼神凶狠。
围观群众喊,报警,快报警,还有人惊呼,要出人命了。
围观的人只敢隔着一段距离大喊不要打,没人上前制止,怕被误伤,毕竟那把大号铁锁看着太吓人。
老耿见状就要冲上去,被老伴儿一把扯住:危险,等警察来!
“我就是……”
“不,你早退休了。”
老伴儿急忙打断老耿的话,使劲儿扯住他的胳膊。
痩矮个脸色铁青,豁出命的样子。大块头的脸渐渐憋成猪肝色,大声叫喊,眼睛不时望向围观者。
老耿迅速挣脱老伴儿的手,大喊住手,人已箭步飞至,右手闪电般抓住两人争抢的铁锁。
胶着状态的两个人都怔住了。大块头满脸的悲愤与惊恐,喘个不停。
“不要打架,都放手!”
老耿说着去掰瘦矮个的手,瘦矮个的手指钢条般紧紧钳住铁锁,掰不开。
老耿转去掰大块头的手,没想到轻轻一下就开了,似乎就等着有人来这么一下。
老耿挡在两人中间。直觉告诉他,此刻的瘦矮个像被点着导火索的炸药包,火苗虽已被他掐灭,但得防备再次复燃。
老耿对大块头说,趁警察还没到,你赶紧回家吧,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大块头愣了一下,慢慢弯腰蹲下,捧起地上的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试图把摔塌了的蛋糕复原。可哪能啊,他捧着蛋糕起身走了。背影里,能看到他不时抬起袖子在脸上揩一把。
“这人也真是的,买个苹果挑挑拣拣嫌七嫌八。”
“就是,都给他优惠了又说不够秤非要多拿一个走,他咋不干脆说不要钱送他吃?”
老耿从众人七嘴八舌中大概知道了事由:大块头买苹果为了多占便宜,说骗秤,把痩矮个激怒了。
“唉,这人与我住同一个小区,无儿无女,他老伴儿常年生病,钱大多去买了药。刚听他说今天生日,蛋糕是开甜品店的侄子送的。”
旁边一大姐说完,现场又一阵静默。
大块头处境令人心酸,老耿更为痩矮个担心。刚才在掰手时,发现他手背有两道刀砍疤痕。凭职业经验,这绝不是一般的伤。
此刻痩矮个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脸沮丧和茫然。
老耿蹲下来捡地上磕出了大小不一“淤伤”的水果,老伴和旁边的两位大妈也加入捡果行列。
跟大块头同楼的大姐忍不住说瘦矮个:“还好这位阿叔出来劝,不然都不知后果怎样,我现在心还怦怦跳啊。”
“我最恨别人冤枉我,说我骗秤!”痩矮个说道。
“那也不要把人蛋糕砸了啊!他多难得才吃一次蛋糕,看他都快气疯了,我刚才真担心你会被他用锁砸死!”
“砸死最好!”痩矮个像在跟谁赌气。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大男人没点儿家庭责任感。有为老婆孩子想过吗?死死死的!”老耿的老伴儿把刚才受到的惊吓完全置换成愤怒,狠狠砸给痩矮个。
“我没老婆,早跑了!”
呃!老耿的老伴儿像喝水被呛到,咳了起来。又从车上扯下一个塑料袋,把磕得惨不忍睹的苹果、梨捡进袋子,装到不能再装,然后放到电子秤上说:“多少钱一斤你说了算,我可以回家做苹果饼。”
又有两个人跟着去扯塑料袋,有的捡苹果,有的装梨子。
阿婆大妈们听到他老婆跟人跑了,纷纷动了恻隐之心,各个把袋子装得不能再装为止。
见此情景,瘦矮个竟喉咙发紧,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些苹果、梨卖相不好,多谢大家不嫌弃。”他坚决只收半价的钱。
是我自己的错,怪不得别人。痩矮个见老耿盯着他手背上的刀疤看,又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像在自言自语:“我以后会想想后果,再不会随便动怒了。”
今晚的老耿很开心,他给自己和老伴儿倒上小半杯红酒。
“不喝,你高兴,我不高兴。死老头子,为你担惊受怕了二三十年还不够,好不容易熬到你退休,以为可以安心了。”
老耿赶紧哄起来,他把酒杯举到老伴儿面前:“我今天阻止了一场悲剧,高兴啊!有你的功劳,来,老头敬你。”
老伴儿不再绷脸,接过酒杯放一边,严肃地盯着老耿的眼睛,要他保证今后不再做冒险的事:“毕竟是退休的人了,要服老啊!”
老耿“嗯嗯嗯”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老伴儿丢给他一个白眼。她知道答应了也白搭,下次遇到这类情况,老耿还是会不要命地冲上去的。
“那人绝望的哀号让我整整三天没能睡好啊。”老耿又说起他当警察的往事:“以前,有个死刑犯,曾当着我的面痛哭流涕地忏悔,说当时打架是一时冲动昏了头,如果当时有个人上来干预一把,也许悲剧就能避免。他哭着说,可惜我命中没有贵人啊……”
这次,老伴儿没有嫌弃,任由他说。等他说完,给他递上了一条热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