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剑柯的腿

毛奎忠

贾剑柯参加了一次文学交流会，腿就瘸了。

在这个排不上“线”的小县城里，贾剑柯是名人了。他出了一本书，书名叫《行走江湖》。出书不久，一家保健养生馆老板登门造访，想在养生馆里举办一场“文学与养生”交流恳谈会，邀请贾剑柯作为主要嘉宾参会。贾剑柯欣然应允，届时可以大谈文学，谈谈他的《行走江湖》。

离恳谈会举办还有一个星期，贾剑柯看见养生馆的微信公众号已经开始发布消息：爆炸新闻，重大消息——为了服务社会，回馈客户，大力推动我县文学事业蓬勃发展，倡导全民健康理念，本保健养生馆拟于2022年10月2日（星期日）举办“文学与养生”交流恳谈会，届时将有神秘嘉宾莅临，文学大咖分享心得体会，免费礼品派送。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有情怀、想健康的人均可参加，欢迎光临！

看见消息，贾剑柯想笑，好像不参加这次活动，就成了没有情怀，不想健康的人，这脑洞可以。他不知道撰稿人是谁，但知道这个“神秘嘉宾”和“文学大咖”就是自己。他心生喜悦，又有些不安，盼着恳谈会的日子赶紧到来，又害怕到来。接下来，养生馆公众号每天进行倒计时，还有六天、还有五天、还有四天……每减少一天，贾剑柯的心就揪紧一点儿。因为恳谈会上，他是焦点，是主讲，讲什么？他心里没底，起初他答应参加时没想那么多，有人邀请且作主要嘉宾，说明自己的名气和分量够大。等客人一走，又觉得文学和养生八竿子打不着，平时写文章坐得腰酸背痛，写完了，心里高兴，身体难受，老婆没少埋怨他不知道锻炼身体。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坐到书桌前，屁股就抬不起来了，这次活动又是讲“文学与养生”，这对他来说有点儿讽刺。直到活动的前一天，贾剑柯有了演讲思路。

养生馆门口插满两行彩旗，路边悬挂巨型条幅，和门口的彩旗一起随风摆动。人行道两边，漂亮的礼仪小姐分立两旁，统一着装，统一笑容，迎接到来的每一位客人。室内装修极为讲究，色调淡雅素净。墙上等距离悬挂一排棕色画框，内容均是保健养生小常识，两边分别存列保健用品和保健食品。穿过大厅，通过走廊，里面是个大会议室。礼仪小姐前面引领，贾剑柯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的陈设和大厅基本一样，不同的是会议室里有一排排桌椅，还有一个三层台阶的讲台。讲台的另一头堆放着小袋装大米，这也许就是免费派发的礼品了。

愣神儿之际，贾剑柯的余光好像看见有人挥了一下手臂，座位上的人立马全体起立，像黑压压的森林，紧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贾剑柯发现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这哪是恳谈会啊，分明是报告会。贾剑柯赶紧挺一下腰杆，放慢脚步，冲大家挥挥手。他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脑海里正播放着将军会见士兵的画面。他看见讲台的大屏幕上正是他的大照片和简介，他的名字后缀着“著名作家”。这简介，和保健养生馆老板从他那拿走的简介不一样。贾剑柯有点儿晕眩，著名作家，这是过去他对几位老作家的仰望，今天却被缀其名后。他又挺了一下腰杆。他分明挺的是腰杆子，可是，膝盖好像不会打弯了，脚底下似有什么东西磕磕绊绊。礼仪小姐引导他走向前排嘉宾席的中间位置，在转弯的地方，他的膝盖一下子撞到桌子的边角，一股钻心的痛让他深吸了一口凉气，他差一点儿蹲下去抱住膝盖，挺直了的腰杆撑住了他。

会议开始了，老板亲自主持。一番主持词和感谢辞打包托出，接下来就是对贾剑柯的隆重介绍和热场，让今天到场的人都觉得，来了是得到天大的福利，没来将后悔终生。一阵疯狂的掌声里，贾剑柯隆重登场了。他站起身，再次挺了一下腰杆，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沉稳，然后迈步向三层台阶的讲台上走。后面有人窃窃私语，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乱哄哄的。他走上台阶的时候，竟有人在哄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

在台上，贾剑柯讲得很投入。他希望大家以健康的体魄拥抱神圣的文学，用文学赋予健康体魄以高尚的灵魂和情怀。

会议结束了。贾剑柯回到家里，妻子惊讶地发现他有一条腿瘸了，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脸蒙圈，努力地回想着方才的种种，脑子里似乎还盘旋着台下热烈的掌声，除了“文学与健康”和满屋子的人以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