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月珍
(山西省图书馆,山西 太原 030021)
书院是中国古代的教学机构,始于唐中叶贞元年间,完备于宋,废止于清光绪,前后经千余年,对中国封建社会的教育与文化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民办、官办和官民共办三种形式。建立书院最初目的在于整理、校勘、收藏典籍,后演变为修身养性、讲经辨理、传授经学与科举选士的场所,与学校和儒学相表里,与科举制度共兴衰。
解梁是解州的古称,故址在今运城市盐湖区西南15公里的解州镇,明代洪武年间属平阳府,领安邑、夏县、闻喜、平陆、芮城五县。清雍正二年(1724)为直隶州,领安邑、夏县、平陆、芮城四县。
明正德、嘉靖年间,文教兴盛,各地纷纷开设书院。嘉靖初年,解州知州林元叙在州治以北的广慈寺建立书院[1],吕柟任首任主讲。吕柟是陕西高陵人,别号泾野,学者称泾野先生,正德三年(1508)举进士第一,官累迁至礼部侍郎,嘉靖年三年(1524的)至六年(1527)间被谪为解州判官,解梁书院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建立的。书院建设长达三年,贯穿了吕柟在解州的整个任期。《明史》记载了吕柟在解州的这段经历:“谪解州判官,摄行州事。恤茕独,减丁役,劝农桑,兴水利,筑堤护盐池,行《吕氏乡约》及《文公家礼》,求子夏后,建司马温公祠。四方学者日至,御史为辟解梁书院以居之。”[2]
《泾野子内篇》是吕柟一生在各地讲学的语录汇编,由其门人辑录整理而成,体现了吕氏思想和学术精华。其中卷五为《解梁书院语》,记载的正是吕柟在解梁书院讲学时期与山陕两省诸生之间的问答语录,由门人解梁王光祖辑录。
明嘉靖十六年(1537年)、十七年(1538年)、万历七年(1579年)和天启五年(1625年)朝庭四次下达禁毁书院的诏书,这一时期的解梁书院其中没有文献记载,想必同样遭到禁毁。清乾隆时,历经浩劫的解梁书院因年久失修,已是杂草丛生,颓废不堪,变成了遗址。清乾隆十七年,清政府崇儒重道,屡饬直、省、州、县创立书院,颁发令典,以扬圣教,以培文风,时解州知州韩桐倡议并率全州的绅士募捐银两,另择院址,在解州城内崇凝地张氏旧园重新建立了解梁书院。此次所建书院占地十亩,先后进行过四次大规模迁址或修缮,分别为:清乾隆十七年知州韩桐另择地重建;清嘉庆十六年,知州吴邦治修复;清嘉庆二十年,书院在地震中坍塌,清道光五年,知州张秀芝劝绅民捐助经费六千余两对书院进行大修和再建;清光绪五年,知州马丕瑶又进行了修复。
经过历次修建和重建[3],至光绪年间,书院规模渐增,房屋达到九十余间。与中国的传统书院一样,解梁书院在布局上也体现了教学、藏书、刻书、祭祀等主要活动功能的划分,书院分为东中西三院,三院互通,各院都是三进式院落。其中,西院为教学区;中院为藏书、刻书、休闲区;东院以厨厩蔬圃等饮食保障为主。正门位于西院北侧。西院东北建有文昌阁,东院东南建有魁星阁,两阁呈对角线遥相呼应。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清政府发布上谕,诏令各省的书院改为大学堂,各府、厅、直隶州的书院改为中学堂,各州县的书院改为小学堂;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解梁书院被改制为解州中学堂,即现在的解州中学前身,解梁书院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书院是教育机构,同时也是藏书机构,设有藏书楼,收藏图书典籍供生员学习之用。清人王相在路过解州时曾拜访过解梁书院,并留下“登书院书楼”[4]七言诗一首,诗歌描写了在书楼上看到的周边景致,说明书院藏书楼有一定规模,是书院中的高层建筑。
除了藏书,书院也刊刻图书。就山西而言,太原晋阳书院、寿阳受川书院、榆次凤鸣书院、代县代州书院、清徐梗阳书院等都曾刊刻图书,解梁书院自明建院之初的嘉靖年间便刊印过吕柟的几种著作,清光绪年间达到鼎盛时期,从传本的品种和数量来看,可谓山西书院刻书之翘楚。
经过对解梁书院刻书传本调查所知,解梁书院在清代刻印图书57种631卷,包括单刻书28种558卷,丛书两部29种73卷。
单刻本书目详情及代表性收藏单位胪列如下,其中不著藏书单位者为山西省图书馆收藏。
易学启蒙一卷(宋)朱熹撰 清咸丰六年(1856)刻本 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
輶轩语七卷(清)张之洞撰 清光绪元年(1875)刻本;
大意尊闻一卷(清)方东树撰 清光绪元年(1875)刻本;
课子随笔二卷续编一卷(清)张师载辑 清光绪二年(1876)刻本;
双节堂庸训六卷(清)汪辉祖纂 清光绪二年(1876)刻本;
家范十卷(宋)司马光撰 清光绪六年(1880)刻本;
柽华馆文集六卷骈体文一卷诗集四卷杂录一卷(清)路德撰 清光绪七年(1881)阎敬铭解梁刻本;
解州丈清地粮里甲图说不分卷(清)马丕瑶编 清光绪七年(1881)刻本 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
怡静斋诗钞一卷(清)阎乃兟撰 清光绪八年(1882)刻本 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收藏;
书仪十卷(宋)司马光撰 清光绪八年(1882)刻本;
涑水纪闻十六卷(宋)司马光撰 清光绪九年(1883)刻本;
稽古录二十卷(宋)司马光撰 清光绪九年(1883)刻本;
时艺开十二卷时艺向十二卷时艺穷十七卷(清)路德撰 清光绪十二年(1886)至十四年(1891)刻本 陕西省图书馆收藏;
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目录三十卷(宋)司马光撰 释文辩误十二卷外纪十卷目录五卷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长沙刻本 辽宁省图书馆收藏;
福永堂汇钞二卷(清)阎敬铭辑 清光绪十四年(1888)刻本 重庆市北碚图书馆收藏;
耻言一卷(明)徐祯稷撰 清光绪十四年(1888)解梁书院刻三十二年(1906)正本堂重印本;
荆园小语一卷荆园进语一卷(清)申涵光撰 清光绪十四年(1888)解梁书院刻三十二年(1906)正本堂重印本;
春秋左传杜注补辑三十卷首一卷(清)姚培谦撰 清光绪十五年(1889)刻本;
周易传义音训八卷首一卷末一卷(宋)程颐传 朱熹本义 吕祖谦音训 清光绪十六年(1890)刻本;
蚕桑简易法一卷(清)马丕瑶撰 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解梁书院刻河东道署重印本;
易说六卷(宋)司马光撰 清光绪刻本;
司马文正公传家集五卷(宋)司马光撰 司马文正公年谱一卷(清)陈宏谋撰 清光绪刻本;
弟子规一卷(清)李毓秀撰(清)贾存仁重订 清光绪刻本;
二语摘读四言不分卷 清末刻本;
求阙斋语摘录一卷(清)曾国藩撰 清光绪刻本;
六艺纲目二卷字原一卷札记一卷(元)舒恭注(明)赵宜中附注 清光绪刻本;
唐鉴十二卷(宋)范祖禹撰(宋)吕祖谦注 清光绪刻本;
千字文一卷(南朝梁)周兴嗣撰 续千字文一卷广千字文一卷广千字文注一卷 清末刻本 内蒙古自治区图书馆收藏;
丛书两种为《解梁书院丛刊》[5]和《有诸己斋格言丛书》,详情如下。
《解梁书院丛刊》为清朝阎敬铭所辑,是清光绪刻本。未见传本,山西省图书馆藏《铜鞮吴氏藏书》稿本有载。所含子目有:求阙斋语摘录一卷、宰嘉训俗一卷、朱子语类日钞五卷、呻吟语节录二卷、庭训格言一卷、初学备忘一卷、耻言及荆园小语一卷荆园进语一卷、樗茧谱一卷、輶轩语一卷、训子语一卷、六艺纲目二卷附六艺发原字原二卷、大意尊闻一卷。
《有诸己斋格言》丛书共十七种五十三卷,为清朝阎敬铭所辑,是清光绪十四年(1888)刻本。
所含子目有: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一卷、朱子语类日钞五卷、呻吟语节录二卷、耻言一卷、荆园小语一卷荆园进语一卷、宰嘉训俗一卷、张杨园训子语一卷、张杨园初学备忘一卷、课子随笔二卷续编一卷、聪训斋语一卷、双节堂庸训六卷、教谕语四卷、弟子箴言二卷、大意尊闻一卷、求阙斋语摘录一卷、輶轩语七卷、涑水纪闻十六卷。
两部丛书都是合印单刻本并增入少量新刻本而成,所收子目除相同部分外,前者较后者多樗茧谱、六艺纲目两种,少课子随笔、聪训斋语、双节堂庸训、教谕语、弟子箴言和涑水纪闻六种。
从版式来看,解梁书院所刻书为宋体字,字体方正,以九行二十二字为多,大黑口,左右双边或四周双边,书口下刻“解梁书院”四字。
从书籍内容来看,解梁书院刻书有以下特点。一是儒学书籍居多,这符合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与书院教学育人的职能。二是重视刻印乡邦前贤著述,28种单刻书中有10种是乡邦文献,仅司马光著述就有7种。三是与主讲阎敬铭相关联,有《柽华馆诗文集》《时艺向》《怡静斋诗钞》和《福永堂汇钞》四种。《柽华馆诗文集》《任在堂三编》的作者路德是阎敬铭在关中书院求学时的恩师,解梁书院版《柽华馆诗文集》是路德诗文集第一次结集刊印;《怡静斋诗钞》的作者阎乃兟为阎敬铭侄子,同治七年(1881年)新科进士;《福永堂汇钞》作者约盦居士为阎敬铭本人。四是刻印一些应时实用的农桑书籍,如《蚕桑简易法》和《解州丈清地粮里甲图说》。这两部书的作者是时任解州知州的马丕瑶,其中《蚕桑简易法》还由河东道署进行了重印。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书院改制后,解梁书院作为教育机构完成了职能转换,但作为刻书机构,其名称还延用了数年。比如,光绪三十二年(1906)以解梁书院正本堂之名重印了《耻言》《荆园小语》和《荆园进语》,同年又以解梁书院之名刻印了《蚕桑简易法》。
解梁书院历史上有有两位著名主讲:一位是书院的创建者、也是首任主讲吕柟;另一位是清末名宦阎敬铭[6-7]。阎敬铭,字丹初,号约盫、晚年号无不悔翁,陕西朝邑人,累迁东阁大学士。同治六年(1867)年始,他在蒲州、解州、临晋一带的书院讲学,担任解梁书院等多个书院主讲,同时在当地开设盐号、散馆、刻书等生意;光绪八年(1881),他离开山西前往北京履职;光绪十三年(1887)回到山西;光绪十八年(1892)卒于当地。
阎敬铭担任解梁书院主讲期间,正是解梁书院刻书的鼎盛时期,但书院刻书情况,除了传本,没有任何史料记载。不过,近年来有关阎敬铭的档案、手札陆续出版,其中有一些私人信函中提到刻书琐事,是了解解梁书院刻书的重要资料。这些信函写于光绪八年至十三年之间,这一时期他在在北京履职,先后任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
刻书是阎敬铭的生意之一,他虽然人在北京,但每部书的写样和书稿都要亲自校对,样稿随家信寄到北京,校完后再随家信寄回刻书地,所以他的刻书流程比较复杂,具体流程大致如下:先请人在北京照着稿本写样,校对两、三遍,确认无误后寄到解州,工匠将样纸覆板雕刻,刻毕刷印出样本,样本校对三、四遍后再寄到北京,请阎敬铭校对,阎校完成后再把样本寄回解州,工匠依校样对雕板进行挖补修改,最后实施刷印。由此来看,他所刻的书皆经过精校精勘,传本优良可信。
与刻书相关的信函,主要是写给他在解州的儿子阎乃林、阎乃竹和友人念闻的,从中看出他对刻书一事十分重视,事必躬亲,在图书校对和售卖方面尤费心血。
他在光绪十二年(1886)八月二十一日致乃林信中提到:“托临晋拔贡李钊带去《传家集》二十五本,错字俱粘红签,即速照签挖补,要改补处必要牢固结实,倘有活动脱落,大为不好。凡改补皆如此,切告匠人并告菶生。又:校字之要紧在写清宋字,精细详校二、三遍,不在上板刻成之后。近年刻书错者太多,挖补板即不牢固。此后写了宋字及刻成,在陈、李校后,乃林即再详校一、二遍为要……。此书我未校者大约是三本,刻好每次家信带一本来”[8]583-584;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致念闻:“此后校书不但校字画,必校其文理。校书大为要事,切切。留心至重”[9]377。
除了校书,他最关心的还有刻书的资金投入和售书营利。在光绪某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致乃林、念闻信中提到:“运城利银四百八十两可收回作来年刻书用”[9]40;光绪十二年(1886)八月二十一日致乃林:“《传家集》恐买者不多,吾意多印一百部,少则六七十部,存以待价,可也”[8]585?光绪十三年(1887)正月十一日致乃竹:“运城盐号、刻书之项,以二千七百之利归吾家家用”[9]220,同年闰四月二十四日致念闻:“《时艺》买者或多,毛太,取看价省,究竟毛太《时艺》一部合银若干,切实核计,合以足银能平?不合亦然。且一切书价皆必稍使有余,不必太紧。以后书局凡经手,即卖书人,薪水即出于此,印零部零本,亦可合以足银也”[9]380;光绪某年某月二十一日致乃林信中,提到因叶田五借钱手头比较紧时,令其“刻书速售,大赔本中,此事又得吃亏数十两”[9]194。
阎敬铭在同治光绪年间长期担任解梁书院山长,参与书院的各种事务。资料表明,他的刻书生意也与解梁书院密切相关,他所刻的书正是解梁书院所刻书。
其一,信函中先后提到他刻印的书有十余种之多,包括《稽古录》《时艺开》《时艺向》《时艺穷》《资治通鉴》《福永堂汇钞》《唐鉴》《传家集》《六艺纲目》《解梁丛书》《有诸己斋格言丛书》等,这些书都在解梁书院刻书目录中。
其二,阎敬铭在出资刻书又售书营利的同时,还接受各县乡绅的捐赠,说明他刻书不仅以盈利为目的,也有公益性的一面。如光绪某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致乃林、念闻信中提到:“《司马集》每卷后刻校书人姓名。原捐八千,刻资看字号。东家县分姓名,念闻详查问,开来为要,专此再告”[9]40;光绪十三年正月十一日致乃竹:“捐刻书各姓名收到九个,应再查,在随后告你”[9]220。
其三,阎敬铭的刻书地在解州,刻书场所由解梁书院提供。光绪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致乃竹:“解州刻书必赶冬天,一切刻完可告菶生、念闻,速为之”[9]240;同年闰四月二十四日致念闻:“解州有九刀毛太纸否?以后毛太印《时艺》,并以毛太印各格言零本,若备,卖成套之丛书十七种及《传家集》与司马公各书,《六艺纲目》仍以官堆印之”[9]380。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四日致乃林:“但刻书事,来年仍须在书院为之。若全眷不来京,两孩读书仍须借院屋,或东院、西院上房”[8]532;
其四,阎敬铭刻的书版心皆有“解梁书院”字样,刻成后的书板也归解梁书院保管。他在光绪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致乃竹信中写到:“每叶一、二号,下黑木长块,皆刻“解梁书院”四字,惟《福永堂丛抄》中不刻此四字,以此板归我家,此外一概皆如此刻,此言已属矣”[9]240。
即使在外省刻多卷书时,阎敬铭也叮嘱家人将刻完后的书板运回解州,送书院保存。光绪十二年四月十九日致乃林信中提到:“与刘梧冈商刻《时艺》“开”“向”“穷”三编,仍用书局银,板仍归解梁书院”[8]555;次年正月十一日又致乃竹:“吾付湖南刻《通鉴》银二千两,又付山东刻《开》《向》《穷》银七百两,此板亦付解梁”[9]220。
以上表明,阎敬铭家族承担了解梁书院的刻书事务,刻书资金来源于阎敬铭个人及乡绅捐赠,图书的刻印、售卖及盈亏皆由阎敬铭家族承担。解梁书院提供刻书场地,拥有书籍的冠名和书板所有权。解梁书院刻书事务采用的是书院与阎敬铭合作的经营模式,这种模式兼具商业性和公益性,是清末官书局、书院刻书商业化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