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亡哄骗成悲伤
—— 评偶剧《厄舍古屋崩塌记》

2022-02-08 05:22曲士飞
剧作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玛德琳古屋爱伦

■ 曲士飞

1845年,36岁的美国诗人、小说家、文学评论家埃德加·爱伦·坡在他的成名作诗歌《乌鸦》中这样写道:

于是这只黑鸟把我悲伤的幻觉哄骗成微笑,

以它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容颜,

“冠毛虽被剪除”,我说,“但你显然不是懦夫,

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

请告诉我你尊姓大名,在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乌鸦答曰“永不复焉”。

时光退回到1839年9月,时年30岁的爱伦·坡写下小说《厄舍古屋的倒塌》,更多的翻译作品将这部小说的名字译为《厄舍府的倒塌》。

在小说中,作者以“我”的第一视角,讲述了自己受到邀请前往童年好友罗德里克·厄舍家去陪伴他,在阴森恐怖的厄舍府,“我”见到多年精神失常的厄舍,目睹了其孪生妹妹玛德琳的死亡。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妹妹竟破棺而出,倒在其兄厄舍的怀中死去。原本精神错乱脆弱的罗德里克·厄舍也随之崩溃,厄舍府也在风雨飘摇中倒塌。

2021年10月,北京国际影偶艺术节上,笔者有幸观赏了由德国西波拉剧院演出的现场音乐伴奏木偶剧《厄舍古屋崩塌记》。该剧对原著小说的气氛精准再现,对剧中人物的大胆表现,对主题表达的深度挖掘,无不令人叹服。

该剧呈现伊始便充满仪式感,带着忧伤面具的演员缓缓拉动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拴着一辆小车,小车终于停下。车上杂物中,演员拿出一把琴弓,奏响音乐。

《E大调提琴序曲》中,“我”娓娓道来:自己接到了30年未见的儿时密友厄舍先生的信,希望能陪伴他。对于厄舍,“我”对他知之甚少……

随着“我”的不断前行,破旧的厄舍古屋在舞台上呈现。这是一座用铁丝框架搭建起来的房子,上面的破旧毛毡、纸壳用胶带粘贴着,破败、凄凉中透着悲伤。如同小说里所说:“那年秋天里,在一个沉闷、安静的日子里,我穿越一片荒凉的原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厄舍府。看到它的第一眼,我的心中就涌现出一种难以忍受的阴郁情绪,我感到黯然神伤。看着眼前的景象—— 突兀的房屋、光秃秃的墙壁、枯萎的树木枝干,我的心中一片冰凉,感到了一种难以解脱的悲伤。”

《厄舍古屋的倒塌》被定为恐怖小说。在这部小说中,几乎包括了恐怖、神秘、超自然、厄运、死亡、颓废、住着幽灵的老房子、癫狂、家族诅咒等哥特小说的全部元素。

对原著恐怖气氛的营造以音乐、光影和人物夸张的性格表现等贯穿了全剧,尤其是在玛德琳之死的那场戏中。在快速主题曲《E调大提琴循环》的紧张音乐中,舞台灯光由蓝色转红,那只疯狂的秃鹫冲向萎靡不振躺倒在床上的厄舍,不停撕咬着,直到被“我”赶走。这秃鹫神似罗德里克·厄舍,似乎正是厄舍妹妹玛德琳的精神外化。羊头人身的潘神带着精神萎顿、残留一丝红晕脸色的玛德琳出场,直到看着玛德琳默默倒下后发出低吼。面对妹妹的“死亡”,厄舍在惊恐中说着玛德琳是自己唯一的伴侣,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妻子。在“我”惊讶的问询中,妹妹和妻子这两个名字在厄舍口中反复出现。混乱而伤感,恐怖而令人不敢联想,却又不能控制去想象厄舍兄妹究竟是怎样面对这种混乱的人伦关系。

妹妹不在了,当“我”用弹奏吉他、阅读书籍和鼓励的话语去安慰罗德里克·厄舍无果后,面对罗德里克·厄舍的残肢断臂,“我”在铁笼中惊恐万状,直到扼住秃鹫的脖子令它窒息死去。作品对“我”的内心情绪变化的外化也借此大胆展示。当“我”神不守舍坐在罗德里克·厄舍身边,听他唱起《鬼宫》:

啊!让我们哀悼,因为黎明不再降临在他身上,无比悲凉!

……

曾似鲜花怒放,

而今已成黯淡往事,

欲被岁月埋葬。

对于“我”来说,任何安慰的努力,在对冷、对光甚至对花香都敏感的罗德里克·厄舍面前都是徒劳的。古屋中那时隐时现的奇怪声音,更是让两人不时陷入更深的恐惧中。而那正是后来被罗德里克·厄舍证实是被活埋的妹妹发出的呻吟。

就这样,观众在恐怖紧张的快速主题曲和伴随拨弦的轻快循环曲中往复,那种死亡与神秘诅咒和对生的渴望同时交织在舞台上。

剧中的厄舍和玛德琳,造型上突出了形象的丑陋,其衰老与病态的呈现与厄舍的破败保持风格上的统一,强化了人物濒死的状态。

剧中,“我”作为唯一清醒的人,不仅在形象上更贴近生活中的普通人,而且叙述中也保持客观与冷静。值得一提的是,“我”作为罗德里克·厄舍好友的角色,同时也作为几个木偶的操纵者出演,以双重身份参与到故事的呈现中,并完成换景和道具的转换与摆放等,既完成了演出的参与,也同时强化了偶剧舞台的“陌生化”效果,自然,真实。

全剧结束时,罗德里克·厄舍爬进棺材,附身趴在玛德琳身上,而“我”则一边说着小说中自己逃离厄舍古屋的过程,演员“我”却也钻进了棺材,和罗德里克·厄舍与玛德琳一起蜷缩在棺材中。全剧对于主角最后一个定格,正是在罗德里克·厄舍和玛德琳两张死去的面孔上。两个面孔看往不同的方向,似乎连经历死亡后都无法面对彼此。

从时代背景上看,在埃德加·爱伦·坡创作这部小说的这一时间段里,西方因工业革命促成的技术和经济上的进步对社会的影响开始加剧,各种自然科学学科譬如物理、化学、生物等逐渐成形。由此产生的对旧社会的冲击也逐渐加深,传统的、封建的贵族受到了极大冲击,在现代国家的建立下,很多旧事物都土崩瓦解。或许这一社会环境的变化投射在作者心中,形成了这一次古屋的倒塌。但是爱伦·坡本人坎坷的身世、潦倒的生活,也让他的作品中充斥着死亡与绝望。不同的是,在同名偶剧对原著的解读上,这种死亡的主题被附着了更多的悲伤。

正如开篇提到的《乌鸦》中所说“把我悲伤的幻觉哄骗成微笑”,而剧中则是将死亡哄骗成悲伤。

莎士比亚说:“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舞台,所有上场的人不过是演员。”那么,罗德里克·厄舍呈现出颓败的外表下缓缓跳动的究竟是怎样的心。作为美国浪漫主义思潮的代表人物,如果说死亡和丑陋也是浪漫主义的呈现内容,我以为爱伦·坡原著中的浪漫在偶剧解读中转换成为了一种对真相了解后对命运的探究。

剧中,古屋、音乐、秃鹫、残断的肢体、罗德里克·厄舍《鬼宫》的歌声、最后被撕碎的相片、充斥舞台的迷雾……以上种种,无不弥漫着隐喻与象征。

戏剧的重要意义是以个人的命运探讨人类的命运,这在偶剧《厄舍古屋崩塌记》中得以彰显。

关于影偶的起源,众说纷纭。但是很多学者都认为它的产生与神灵、魔法仪式和神秘故事关系密切。上帝创造人,人创造木偶。这样,人也可以像神一样,去创造和操控生命。对于神的行为模仿的背后,其实正是人和上帝的竞争,也正是人努力对命运的探究与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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