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门·凡·博易
星期四早上6点半,我睡眼惺忪地站在厨房里做早餐,4岁的女儿玛德琳在一旁把盒子里的鸡蛋一个一个放到冰箱里——这是除了按电梯按钮、洗小汤勺之外,她经常帮忙做的事。我还需要一只鸡蛋,便放下打蛋器让她扔一个过来。玛德琳惊讶地望着我说:“扔给你吗?打破了怎么办?”
“扔吧,玛德琳,我会接住的。”于是,一件极普通的事,转眼间变成了一件关于父女间信任的大事。
一年前,玛德琳的妈妈被一场急病夺走了生命。有时候,玛德琳和我会谈起那一天,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非常私人的话题。妻子去世后的当晚,玛德琳求我陪她看《睡美人》。我们像平常一样,盖着毛毯坐在沙发上,不同的是,这一晚我们活在一个从不曾想象过的世界里——这是日后无数个我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夜晚中的第一个。玛德琳没看完就睡着了,她错过了睡美人被王子亲吻后复活的那一段。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
从此,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家庭主妇成了我最渴望接近的人群。在地铁上、超市里、公园里,我都会向她们请教各式各样生活方面的问题。她们告诉我买哪种拖把;告诉我下午5点给玛德琳吃饭,这样到晚上7点半,她就想睡觉了;告诉我用鸡汤蒸米饭引起小孩食欲的妙招。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想到这些呢?
圣诞节快到了,我在互联网上搜索单身爸爸的博客,发出邀请的帖子。我想让玛德琳知道,她不是惟一遭遇母亲去世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女孩儿和她一样失去了妈妈,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我也想从和我“同病相怜”的单身爸爸那里寻求一些安慰和鼓励。可惜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除夕夜,我郑重地穿上礼服,戴上领结和玛德琳共进晚餐。我们在晚上8点就开始为新年倒计时。我在网上看到特拉法加广场上一派狂欢的景象,我住在英格兰西南部的父母打来的电话更让我感受到了那边狂欢的气氛。我和玛德琳做完新年计划就上床了。3小时后,当纽约上空被烟花笼罩、广场被欢呼声淹没时,我和玛德琳躲在我们的小公寓里安静地睡着。
一天早晨,当我往脸上抹剃须膏的时候,玛德琳走进浴室,我惊讶地发现她已经自己穿好了校服。由于害怕剃须膏会弄脏她的衣服,我下意识地说:“请和我保持距离,玛德琳,不要靠得太近。”说完我便笑了,因为这是我近来常常对成年女性说的话。玛德琳也朝我笑了,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说的是:“我的小公主,你愿意离我多近就离我多近吧。”
我们也经历过一切都失去控制的时刻。一次,照顾玛德琳的保姆突然辞职。晚上9点多了,玛德琳还没有洗澡,我又不小心把最后一片夜用尿布掉进了浴缸。马桶在漏水,玛德琳要喝热牛奶,我打开冰箱却发现牛奶都被喝光了。更糟糕的是,我怀疑家里有一只老鼠,担心致命的汉坦病毒,那感觉就像世界末日到了。好在第二天,一切有了转机:前任保姆给我介绍了她的室友—— 一个对照顾小孩更有经验的人;我发现了送新鲜食物上门的快递服务;房东不用2分钟就修好了漏水的马桶;在纽约市也没有任何关于汉坦病毒的报道。
另一天早上,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给玛德琳炸培根、煎鸡蛋。本想趁它们加热的空闲把垃圾扔了,谁知扎好的垃圾袋突然从底部裂开,3天前的面条和布丁洒了我满满一拖鞋。一眨眼的功夫,鸡蛋粘锅了,培根也糊了,锅里冒起了烟,我赶紧拿毛巾堵住烟雾报警器。闻声赶来的玛德琳又被绊倒了,橙汁洒了一身,我俩就像两个小丑。我突然想起查理·卓别林说过的一句话“人生是一出悲剧,尽管换个角度看它充满了滑稽”。
回到那个星期四早上,当玛德琳仍旧迟疑地抓着鸡蛋不扔时,我倚在餐台上温柔地对她说:“把它扔给我,玛德琳,我保证它不会打破。”
……
“好吧,爸爸。”
终于,鸡蛋在厨房上空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完好无损地落在了我的手里。
现在,我每天早上都有一只鸡蛋要接。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地信任我,我更希望她在成长的道路上看见被接到的鸡蛋远比被打破的多。
[译自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