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臻
“东南亚地区”作为一个词条已经被广泛且随意地运用于各个情境之中。但东南亚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一个地区,除却地理学或相关专业的使用外,这一词汇额外被赋予了政治、经济、安全等多个现代衍生含义。追根溯源,“东南亚”一词源于1839年马尔科姆的《东南亚旅行》一书,但该书将海洋部分排除在该定义外。直至1943年的二战期间盟军在东南亚战区设立“东南亚司令部”才让该词被广泛使用,但彼时的构成却不包括如美属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大部分地区。到了20世纪70年代后期,该词所涉及的国家与地区才有了标准定义。
东南亚这个概念,如王庚武教授所言,东南亚地区问题并非是自古有之,它作为一个新兴定义蕴含着以下这般事实,即“东南亚由一些小的区域组成,并处于两个巨大且很有潜力的大国之间”。可以说,一方面,与曾同属法属殖民地的非洲相比,其距欧洲大陆距离较远,不具有地缘优势;另一方面,印太地区有中印两大国,法国的外交和国防政策的重心必然会向二者倾斜。但是,无论是殖民时期与英国的较量、1945年至1954年间在东南亚推行的非殖民化政策、越战问题上的中立态度,或是近25年来通过法国开发署(AFD)向东盟国家提供各类支持和援助,无疑体现了法国是东南亚地区战略的重要参与者。
尽管长期以来法国对东南亚的影响一直局限于包括越老柬在内的前殖民地区,但由于新兴经济体的发展,法国也以非常务实的态度逐步在东南亚地区展开了新的双边政治军事合作。而针对法国在东南亚地区活动不同历史阶段的研究,则更容易分析出RCEP背景下法国在东南亚的外交的新趋势。
在殖民时代,法国在东南亚的扩张主要集中于柬埔寨、越南和老挝三国的殖民统治。1940年6月,由于在欧洲大陆的战败,法属印度支那归属于法国本土新成立的维希政权管理。而在法泰战争结束后,尽管取得了昌阁岛海上战争的胜利,但在印度支那联邦殖民部长让德句的授意下,维希法国放弃了对这一殖民地的统治,转而寻求同日本进行更加务实的合作。
1943~1944年,得益于美英在太平洋战争中的胜利,法国虽得以重新回到亚太战略格局的核心,但在由英美主导的东南亚司令部(SEAC)主导的行动战区中却被完全边缘化。对于这样的局面,只有戴高乐会深感不满,早在法国溃败德国之初,其便在伦敦发起了自由法国运动,在他看来,法国“暂时与传统的伟大道路的偏离可以通过依靠战斗法国的领导而得到纠正”。他向盟国提出诺曼底登陆时进行合作的协议草案,并于1944年6月将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改组为法国临时政府,但以罗斯福为首的美国政府却仅“把法国看成是一块休耕地,把戴高乐政府看成是一个不方便的累赘”,一直充斥着瓦解法兰西帝国的计划。直至1945年旧金山会议上,法国在经过艰苦斗争后成为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而在日本宣布完无条件投降后,戴高乐就提出了对印度支那的拥有权,罗斯福为了防止法国倒向苏联,不得不提供一定的帮助。1945年,在勒克莱尔的指挥下,法国远征军在交趾支那(Cochinchine)进行了激烈的游击战后,同由胡志明带领的越南民主共的代表在次年3月进行谈判并达成协议。1946年,法国得以暂时恢复其在北越(Tonkin)的“主权”。不难发现,对法国及戴高乐而言,此时如果丧失了亚非殖民地,便会给法国人民造成一种战败者心理,所以,当法国收回了最后一块殖民地后,法国的荣誉和国际地位才得以恢复,因为“从国外讲,再也没有人否认我们是世界的头等强国之一了”。1954年,法军在奠边府战役中惨败后,被迫签订了《日内瓦协议》,结束越南战争、恢复和平及承认印度支那三国的独立,并承诺撤军回国。然而法国成功在该区域的不同领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即该区域的战略文化、地区地缘政治以及分别同越老柬的双边军事合作。正是因为这持续不断地接触,1993年密特朗总统正式访问越南,这也是西方国家元首第一次访问越南并在访问越南期间与其签订了一项关于研究和培训的框架协议。法方认为越南军队具有政治性,此协议因此并未扩展到行动范畴,但仍成为柬越战争后越南与国际社会保持相对稳定关系的标志。
在非殖民化运动、中国解放战争以及美苏冷战相结合的大背景下,东南亚诸国的军事平衡逐步发生变化,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布成立并支持亚洲其它各国革命,进一步改变了东南亚的战略格局。与此同时,法国则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其难以负担在印度支那进行军事活动的开支;另一方面其在欧洲的重新崛起也急需大量经费。法国于是便依靠越南国内自由派及亲法的资产阶级,甚至利用种族分歧来制衡刚刚建立不久的越南共和国。与此同时,法国也向美国寻求外交同财政支持,希望能持续控制越南。通过鼓励美国参与,法国借以多米诺理论以及自由世界之团结的名义促使东南亚各国的相互制衡。在这一过程中,法国主要关注的是捍卫国家利益和重获国际地位。
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在《日内瓦协议》签订后仍设法与印度支那四个国家中的三个国家延长了几年的军事合作,远征军在南越共和国的活动甚至维持到了1957年,法国甚至是唯一被允许在老挝维持大规模驻军的国家,其被允许在老驻扎5,000名士兵,这当中有3,500名驻扎在塞诺军事基地。1960年,由于法国未满足梭发那·富马亲王提出的武器请求,塞诺基地最终于1963年解散。而由于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巨大开销、老挝国内形式日趋恶劣以及美国越来越多以“秘密战争”形式介入老挝内战,法国选择将有限的资源用于同老挝的经济文化合作,削减在老挝的军事预算并将部分援助拨款转移到柬埔寨。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东南亚地区紧张局势不断加剧,面对这一情况,戴高乐想重新建立与中立的柬埔寨的关系其实并不困难。1963年,西哈努克亲王因将南越局势恶化归咎于美国而放弃了其所提供的军事援助。而法国则提出愿意向其提供特别军事援助并为其在文化和科技合作方面增添新动力。法国陆军部长皮埃尔·梅斯梅尔随后在对金边的正式访问期间承诺向柬埔寨提供一系列军事装备并建立“军事办公室”,其也为柬埔寨海军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彼时,法国依旧相信其在亚洲的影响力主要来自于印度支那地区,但越战的失败以及西哈努克的垮台使法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影响力呈现出无法阻挡的颓势,直到冷战结束、越南占领柬埔寨后,法国才再一次恢复同柬的防务合作。1989年,关于柬埔寨问题的巴黎国际会议在巴黎召开,会议力求全面政治解决柬埔寨的问题,遗憾未达成任何协议;转而到了1991年,会议终获成功,期间法国外交发挥了重要作用。次年联合国接管柬埔寨并设置联柬权力机构,法国也继印尼之后向柬派遣约1,500名士兵,占总兵力的10%。1993年,密特朗总统在对越南展开了极具历史意义的正式访问后短暂出访了柬埔寨。同年,法国在柬埔寨组织第一次议会选举后的隔日与其签署了两项国防技术合作协定并于第二年为柬埔寨的数千名宪兵提供培训。尽管对此次培训计划褒贬不一,但不能否认其对柬埔寨人民的安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总体来说,除了在美苏冷战时期受地理位置同自身财政情况所限而未成为外交战略目标外,从17世纪法国在亚太地区设置贸易据点起,到20世纪后半叶法国在亚洲殖民地的瓦解,甚至时至今日依旧在印度洋地区拥有超过900万平方公里的专属经济区,亚太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法国的战略重心点。冷战结束后,法国便又一次积极介入亚太地区事务,亚太相关政策也逐渐成为法国外交战略核心之一。
而在特朗普上台后推出的“印太战略”构想使印太地区逐渐演变成全球地缘战略中心。而亚太区域的经济合作,整体上存在两条发展路径:一是东盟等16国开展的以RCEP为代表的“亚洲自贸区版图”;二是美国主导的以TPP为代表的“美国自贸区版图”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自奥朗德政府调整亚太政策并提出“全面转向亚洲”后,法国与东南亚国家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领域的合作都有着明显加强,而马克龙就任总统后则更加注重贸易额的调整与平衡。以2019年法国进出口数据为例,法国对越出口比重占其出口东盟的10%,位于所有出口国家第二位;而进口额方面,越南是法国从东盟进口额最高的国家(占比30%),柬埔寨位居第六位(占比6%)。至于出口种类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航空航天产品的出口,比如一直活跃在东盟的欧洲航空防务及航天公司(EADS)在2008年为越南发射了第一颗通信卫星Vinasat-1号。
转眼至今,在“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得到广泛的国际响应的背景下,区域国别研究的意义也正逐渐凸显出来,其直接服务于我国的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特别是“一带一路”建设和全球治理的开放发展大局。作为端点之一,欧洲国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中法国是最早表态支持该倡议并最早加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配套机制的国家之一。而作为另一端点的广西,从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赋予其“三大定位”新使命,其中之一就是“面向东盟的国际大通道”,在这个重要位置开展区域与国别研究就拥有了其特殊的意义和价值。随着倡议的落实和推进,中国的国别区域研究对象从传统关注的欧美强国扩展到对欠发达国家的研究。而研究法国在东南亚的影响,不仅能借助法国“自由平等博爱”的普世价值观获得更深层次的启示,最主要的是在未来能将广西与欧洲及东南亚小国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研究,从而更加有力地服务“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