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史的回溯与展望

□李三虎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总结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明确以“解放思想、锐意进取”和“自信自强、守正创新”展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以及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两个历史时期的精神状态，形成了从改革开放到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历史贯通。改革开放是决定当代中国前途命运的关键一招，中国由此大踏步赶上了时代；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则是向广度和深度进军，党和国家事业由此焕发出新的生机活力。对中国改革开放史的研究，过去以每10年召开一次的纪念会为时间节点，已经出现四次高潮，直到今天都是学界研究的“显学”[1]（P11-12）。但是，在当前人们注重学习的“四史”当中，与中共党史、新中国史、社会主义史相比，中国改革开放史的不同，在于它是正在进行、不断延展的实践史，具有非常强烈的现实关联与政治关涉。为此本文将依据党的重要会议以及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改革开放的论述和判断，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为主线，展示中国改革开放历史进程并展望未来。

一、改革开放之路：寻求光明前景的艰辛探索

（一）历史起点：时代之问

要理解中国改革开放史，必须要洞悉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党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大同的实践史，表明其特点就是与时代同行。邓小平曾说：“我们要赶上时代，这是改革要达到的目的。”[2]（P242）当已经步入现代社会的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封闭的大门后，马克思于1858年对当时的中国进行了如下的描述：“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幅员广大的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由于被强力排斥于世界联系的体系之外而孤立无依，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帝国终于要在这样一场殊死的决斗中死去”[3]（P26）。什么是赶上时代？就是要实现现代化，缩小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把亚洲之中国变为世界之中国，把中国建成世界现代化强国。从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义革命，要解决的问题都是建立什么性质的现代化国家问题。如果说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建立了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化国家的话，那么1978年开启的改革开放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建设一个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化国家或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问题。

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起点，在于学习“苏联模式”保留下来的体制机制——公有制主导的计划经济、分配的平均主义和为了反特权阶层的“以阶级斗争为纲”。这种传统体制机制并没有从整体上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相反，“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缓慢，同发达国家的差距进一步拉大。1978年，中国人均GDP水平，即使按当时官方高估的汇率计算，也只有224.9美元，世界排名倒数第2位[4]。邓小平说：“中国社会从1958年到1978年20年时间，实际上处于停滞和徘徊的状态，国家的经济和人民的生活没有得到多大的发展和提高。”[2]（P237）在这种情况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新的政治路线，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改革开放由此拉开序幕。习近平总书记对此评价指出：“改革开放是党和人民大踏步赶上时代的重要法宝，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是决定当代中国命运的关键一招，也是决定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一招。”[5]可以说，实行改革开放是党和人民赶上时代的一次伟大觉醒，是相对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堪称“第二次革命”的历史性决策。

（二）艰难历程：三个阶段

改革开放史分期问题是一个动态发展的问题，它的四次研究高潮中各种分期有不同的依据，如现代化宏观战略、党的会议、重大历史事件、领导集体作用、理论探索成果及其指导作用等[6]（P47），任何单一依据的分期都会出现“搞得太细”的情形[7]（P294）。特别是在经历较长时段之后，必须要按照历史进程主题及其标志加以分期。改革开放的总主题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这个总主题按照两个100年目标设想包含两个时间节点：2021年建党100年时全面建成小康社会，2049年新中国成立100年时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从1978年到2021年的中国改革开放史对应的是小康社会分主题，我们基于现代化宏观战略辅之党的会议等其他因素，按其推进程度分为如下三个阶段：

第一，解决温饱和奔小康阶段（1978—1997年）。“小康”是一个中国特色的概念，它最早在《诗经》中意指生活安定，在《礼记》用于描绘“夏商周三代”盛世。1979年，面对当时中国人民温饱不足问题，邓小平设想在中国“建立一个小康社会”；1984年，邓小平在会见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时把它叫做“中国式的现代化”[2]（P54）。这个概念在当时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出了一个到20世纪末明确的奋斗目标，也造就了邓小平著名的“三步走”战略：第一步，从1981年到1990年GDP翻一番，实现温饱；第二步，从1991年到20世纪末再翻一番，达到小康水平；第三步，到21世纪中叶再翻两番，基本实现现代化。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全党工作重心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正是以建设小康社会为目标，在拨乱反正基础上推进从农村到城市的改革开放：在农村逐步推进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毗邻港澳台沿海地区创办深圳等经济特区作为对外开放窗口，通过“放权让利”，把国有企业办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体。1980年代，这种改革开放趋势，表明了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过渡。1990年代，以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和党的十四大为标志，明确了经济体制改革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实现了一次相对于传统计划经济的重大突破。与此相适应，还推行一系列配套改革，加快计划职能转变，发展要素市场，不断推进金融和价格、财税和投资、外贸等各个领域改革，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组织实施反贫战略。这些措施大大激发了市场和社会活力，“奔小康”成了1990年代中国老百姓的流行语。

第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阶段（1997—2012年）。1997年，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逝世，香港按照他的“一国两制”构想顺利回归祖国，党的十五大召开。十五大报告做出了我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判断，认为当时达到的基本小康水平还是低水平的，由此将第三步战略部署具体化为现代化21世纪新议程，提出2010年、建党100年和新中国成立100年时的奋斗目标，指出新世纪头20年致力于建设全面小康社会。2000年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明确指出：从新世纪开始，我国将进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的发展阶段。2002年党的十六大和2007年党的十七大也都是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奋斗目标的。这一阶段，随着2001年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外更加开放，我国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改革领域不断拓展为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领域，形成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四位一体”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总体布局。

第三，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阶段（2012—2021年）。对于小康社会的认识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从“奔小康”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到物质、精神文明“两手抓”，从物质、精神和政治“三个文明”一起抓到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四位一体”，都是侧重于量的积累。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追求质的变化或质的飞跃，就是把我国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水平变为社会全面发展、人民生活基本富裕的完全小康水平[8]（P174）。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做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判断，提出到2020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宏伟目标——到建党100年时建成经济更加发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进步、文化更加繁荣、社会更加和谐、人民生活更加殷实的小康社会。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更加注重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加快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先进文化、和谐社会和生态文明，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党的十九大之后，重点抓好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精准脱贫、污染防治三大攻坚战，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推向了高质量发展方向。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指出：“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不断推动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向广度和深度进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不断提高，党和国家事业焕发出新的生机活力。”[9]（P38-39）

（三）伟大成就：两个奇迹

以上追溯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史，是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和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为坐标，体现了从农村到城市、从经济体制改革到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全过程。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划时代的，开启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历史新时期。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也是划时代的，开启了全面深化改革、系统整体设计推进改革的新时代，开创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全新局面。”[10]（P178）整个过程一路过关斩将，实现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从创立发展到完善、中国人民从温饱不足到小康富裕的“三个伟大飞跃”，创造了世所罕见的“两个奇迹”，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第一个奇迹，是经济快速发展奇迹。1978年到2020年，我国GDP从3678.7亿元跃升至101.6万亿元，实际增长176倍；人均GDP值从385元提高到超6.43万元，实际增长68倍。40多年来，我国经济增长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年均贡献率达18%左右，近几年更是高达30%左右。我国GDP从2000年的5万亿元增加到2012年的50万亿元用了12年，之后又用8年时间到2020年超过100万亿元，20年时间增长20倍。从2010年到2020年，中国经济总量10年稳居世界第二。我国经济总量大幅跃升，从高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对外开放成效突出，从贫穷国家变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到2020年现行标准下的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千百年来困扰中华民族的绝对贫困问题历史性地画上了句号。从奔小康到小康社会全面建成，创造了人类反贫困史的中国奇迹，谱写了世界反贫困的震撼史诗。

第二个奇迹，是社会长期稳定奇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持续保持了国家政治和社会大局稳定。邓小平建立了以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为核心的集体领导体制，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确立了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领导集体，党的十六大以后形成了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新一代领导集体，党的十八届一中全会形成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至今，中央领导集体交接班逐步实现了制度化、程序化和规范化，确保党和国家长治久安和现代化稳步推进。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党和国家打赢了“第三次民主化浪潮”（1989年政治风波和1991年苏联解体）、拥抱互联网技术和市场经济冲击“三大战役”胜利[11]（P31），经受了成对出现的金融危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突发的自然灾害（1998年特大洪灾和2008年四川汶川特大地震）和疫情传播（2003年非典疫情和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等重大考验，渡过了一系列难关，呈现一派政治稳定、人民幸福和社会安宁的景象。

二、改革开放之道：地位、规律和方法论

（一）以大历史观深刻认识改革开放史地位

所谓“大历史观”，就是将一历史事件或较短历史时期与其他历史事件联系起来或置于较长历史中观察，揭示历史脉动和时空意义。引入大历史观，“将改革开放史置于不同历史坐标之下，通过长时段、宽视野的观察，形成不同的历史认识和历史图景，才能准确把握改革开放的时空定位，还原改革开放的历史面相”[12]（P18）。习近平总书记说：“以数千年大历史观之，变革和开放总体上是中国的历史常态。”[5]从中华文明5000多年历史看，改革开放有着深远的历史渊源、深厚的文化根基。《礼记》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诗经》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变革精神，引导着中国无数变法变革图强运动；《尚书》的“协和万邦”，《礼记》的“天下大同”，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开放胸襟和自信大度，见证着万里丝路的浩荡和万国来朝的盛唐气象。改革开放正是秉持这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变革开放传统，实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当西方崛起时，近代中国因闭关锁国由盛转衰。1840年以来，中华民族经历了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日本侵华战争等的痛苦折磨，列强一次次践踏中国国土、摧残中国人民和掠夺中国财富。邓小平说：“总结历史经验，中国长期处于停滞和落后状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闭关自守。经验证明，关起门来搞建设是不能成功的，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2]（P78）近代中国闭关锁国和落后挨打的历史经验教训，唤起了中国对改革开放的政治和文化自觉。改革开放洗刷了近代中国的屈辱，改写了近代中国史，取得了5000多年中华民族文明史到目前为止追求理想社会的最高成就。

近代中国也是中华民族由衰转盛的历史，谋求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因新中国成立而完成，实现国家富强和人民富裕则要通过改革开放而终将完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建立中国共产党、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推进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是五四运动以来我国发生的三大历史性事件，是近代以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三大里程碑。”[5]这无疑突出了改革开放在近代中国史上的里程碑式历史地位，也意味着要将改革开放置于党史和新中国史中加以认识。一部100年党史就是一部党带领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改革的历史，改革开放的实践史是党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民主主义革命28年，社会主义改造7年与社会主义建设22年，改革开放至今43年，必须要认识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社会主义革命史和社会主义建设史对于改革开放的奠基作用。改革开放相对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是“第二次革命”，开办“经济特区”就是对革命时期陕甘宁特区的经验借鉴，建设时期党领导建构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和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基本经济制度则成为改革开放的制度支撑。改革开放史，是新中国72年历史的主体构成部分。将改革开放史置于新中国史中观察，要正确认识和评价改革开放前后两段历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有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后两个历史时期，这是两个相互联系又有重大区别的时期，但本质上都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探索。”[13]（P22）改革开放前党的领导地位确立、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构建、完整国民经济体系建立和国际地位提升，为改革开放奠定了重要的基础；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对改革开放前社会主义的坚持、发展和创新,更加提升了新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将党史和新中国史联系起来看，改革开放史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以顶层设计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史，是新中国经历多年成长之后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变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发展史，使中华民族正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东方。

改革开放是当代中国的历史主题，也是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史的重要历史事件。人类步入现代化历史，是从新航路开辟后开始的。这一历史进程中，资本主义首先成为世界性潮流。自那以后到今天500年中，资本主义一方面在全球血腥扩张与掠夺，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巨大的科技、经济和社会进步。这是全球经济社会发展最迅速的500年，但这段伟大传奇绝不仅仅是资本主义带来的，在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诞生的社会主义力量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特别是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推进改革开放，走完了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发展历程。世界社会主义从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一书问世开始，经历了从空想到科学、从理论到实践、从一国实践到多国实践的变化。新中国成立后，主要照搬苏联模式和经验进行社会主义建设。邓小平说：“不改革就没有出路，旧的那一套经过几十年的实践证明是不成功的。过去我们搬用别国的模式，结果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在思想上导致僵化，妨碍人民和基层积极性的发挥。”[2]（P237）改革开放致力于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绝不是对社会主义的否定。苏东剧变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进入低谷，“历史终结论”随之而生。正是推进改革开放的中国共产党，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展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显著优势，引领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重现生机和活力。中国改革开放借鉴了世界现代化经验，也形成了不同于西方发达国家的中国模式。这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文明的历史性贡献，展示出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为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和人类文明互鉴提供了新的选择。

（二）中国之制的守正创新之道与中国之治

中国改革开放何以能行稳致远？一个重要原因是遵循了守正创新之道：只有守正，才能做到真正的创新；只有持续不断地创新，才能做到真正的守正。新中国成立后，党创造性地开辟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改造道路，确立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为当代中国发展进步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但是，社会主义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要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形态。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发展出题目，改革做文章，改革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改革开放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日益得到坚持和巩固、完善和发展。1992年，邓小平说：“恐怕再有30年的时间，我们才会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2]（P372）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始终把制度建设摆到更加突出位置，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日趋成熟定型。只守正不创新不叫改革，只创新不守正也不叫改革。坚持守正创新，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必须要把坚持正确方向的定力与勇敢创新的自觉统一起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提供根本制度保证。

中国宪法规定，我国的国体是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政体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国家机构实行民主集中制组织原则。在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过程中，坚持守正创新就是对中央—地方关系、国家—社会关系的处理贯穿民主集中制的原则[11]（P35）。就中央—地方关系来说，一方面，以党的集中统一领导表现出来的民主集中制，有效地保障了现代化的社会主义方向。另一方面，改革开放，特别是经济体制改革，又给中央—地方关系以一定松绑，让地方政府扮演一定的利益主体角色，逐步从完全由国家控制的计划经济演变为使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改革开放进程中，西方曾一度流行“中国崩溃论”。但是，中国并未崩溃，反而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于是又衍生出“中国威胁论”。这里的关键是，中国改革开放始终没有离开民主集中制。与资本主义仅仅强调微观主体的企业和市场不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核心是政府—市场关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是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而不是起一切作用，国家的自主性或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就是通过编制五年规划与制定经济政策以及统筹经济发展，推动市场经济按照国家战略方向发展。因此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不是苏联模式缺乏资本权力的“政治学”和西方模式缺乏“国家权力”的“经济学”，而是一种包容混合型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它表征的中央—地方关系、国家权力—资本权力关系或政府—市场关系是一种“事实上的民主集中制”[11]（P36）。

就国家—社会关系来说，改革开放前体现了较多的集中制，改革开放后则体现了典型的民主集中制[11]（P37）。近代以来，由于国家能力趋弱并出现多元政治格局，中国社会随之碎片化。直到新中国成立，随着统一的国家政治体系建立，国家对社会表现出强大的整合力和控制力，这就是“强国家—弱社会”关系格局，政治与社会高度重合。这自然有其合理性甚至有必然性，但在客观上窒息了社会活力。改革开放后，在市场转型中，改变了计划体制时期以政治权力和意识形态严密控制下的总体性社会关系，各种新型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不断涌现。这体现了党和国家对社会变迁新趋势和社会矛盾新变化的积极回应，但它绝不是那种西方宪政下不受国家控制的社会利益博弈，即使自发自治的新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也是一种既有集中又有自由和民主的民主集中制。新的国家—社会关系是一种以国家治理和政党治理为前提的价值包容混合结构，是党的领导、人民当家做主和依法治国的有机统一。“自由”“民主”“法治”过去都是很难想象的，现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些兼收并蓄古今中外的美好价值追求，全部都能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出现。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既继承了中华优秀文化传统和吸收了人类文明成果，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和以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为底色。改革开放就是一个守正创新过程：既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释放市场活力，也有坚持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体现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既有党政机构改革、简政放权，释放社会活力，又有坚持党的领导，确保社会公平正义。这就是“中国之治”的“中国之制”密码。“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是对中国制度守正创新之道的权威阐述，也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宝贵经验。

（三）从解放思想到顶层设计的历史辩证法

习近平总书记总结的深圳等特区改革开放实践经验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坚持发展是硬道理，坚持敢闯敢试、敢为人先，以思想破冰引领改革突围”[14]。改革开放是从解放思想开始,然后进入不断的改革突围过程。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面对党内“两个凡是”，邓小平认为必须要拨乱反正，冲破教条主义禁锢。他引用毛泽东的话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7]（P143）他旗帜鲜明地支持由胡耀邦同志组织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并果断做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这为他打破“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计划与市场”两极对立的条条框框，实行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经济体制改革做了思想铺垫。改革开放是前无古人的崭新事业，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没有现成模式可循。中国只能从实践中获得真知，进行一种渐进式改革之路。无论是“白猫黑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还是“不争论”“摸着石头过河”，这些在干中学、在实践中摸索的方法引领着我国改革开放不断向广度深度延伸。从小岗村18户农民签下生死契的“大包干”到以年广久“傻子瓜子”为代表的民营经济异军突起，从深圳经济特区破土而出到上海证券交易所开锣营业，这些在今天听来不算太新奇的事情，在当时“姓资姓社”“姓公姓私”争论不休的时代背景下极具争议。但是，改革就是要解放思想，就是敢闯敢试、敢为人先。中国人民用一个个勇敢的社会试验为改革开放添活力增动力，让中国不断地大踏步赶上时代。

改革开放的方法论逻辑是，在党的领导下，把经过实践检验的有效“试验”制度化，再用形成的新制度去推进改革开放。这种先试验后推广的富有中国特色的改革工作方法，作为党和人民智慧的结晶，实际上是一种“摸着石头过河”与“顶层设计”的双向良性互动。改革开放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艰巨工程，必须遵循社会发展特点及运行规律，对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个领域进行科学统筹和制度安排，以系统论视角加强顶层设计，推动整个社会良性发展。改革开放初期，“顶层设计”不够系统完善，但确实保护了运用解放思想、开动脑子和“摸着石头过河”探索的成果。改革开放实践越是持续推进，对改革开放的认识就越深刻，越能指引改革开放实践发展，顶层设计方法也越来越扮演着更多作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全面深化改革作出了总部署总动员，对改革的顶层设计进一步加强。从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到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从健全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到推动社会主义文化软实力提升，从建设美丽中国到坚定不移推进全面从严治党，从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雄安新区到海南全岛自贸试验区和深圳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规划建设，一系列改革举措相继落地生根，全面深化改革按照党中央确定的“时间表”“路线图”稳步推进。党对于改革规律的认识愈发准确，对于改革方法的把握日渐成熟，对于改革的决心也愈发坚定自信。从解放思想开始，经历“摸着石头过河”的大胆闯大胆试，到今天更加注重加强顶层设计，体现了改革开放的辩证发展过程，不仅符合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实践论，也集中体现了党的政治智慧。

三、改革开放之箭：更加精准地朝更高目标前进

（一）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迈进更高阶段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后，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这标志着我国进入新发展阶段，明确了我国发展的历史方位。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国发展的要求，也是我国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向更高阶段迈进的要求。”[15]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党带领人民推动改革开放的根本依据，是逐步缩小与世界先进水平差距直到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历史阶段。新发展阶段仍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一个阶段，是站到了新的历史起点上的一个阶段。改革开放在新的历史起点上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到2035年也将为我国社会主义从初级阶段向更高阶段迈进提供现实的基础和条件。

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仍是世界上最大发展中国家，这“两个没有变”意味着发展仍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新时代新发展阶段，矛盾和问题集中体现在高质量发展上。面向未来，必须要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推动高质量发展，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济全球化遭遇倒流逆风，单边主义、保护主义、中国威胁论盛行，地缘政治风险上升，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带来世界经济深度衰退，不稳定不确定性增强，但和平与发展仍是时代主题，我国发展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机遇大于挑战。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将成为我国长期战略。中国是一个超大型发展中国家和经济大国，拥有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和完备的工业体系优势，经济发展不可能长期过分依赖出口，一旦传统国际经济循环明显弱化甚至受阻，就必须要强化国内大循环。这不仅有利于从出口导向转向有效投资和消费、从劳动密集转向科技战略支撑，增强经济发展韧性，也有利于安全地参与和带动国际经济循环，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我们必须加强改革开放创新，全力办好自己的事，提高发展质量，增强国家综合实力和抵御风险能力，锲而不舍地朝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前进。

（二）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强大的动力

构建新发展格局既是发展问题，也是改革问题。中国未来5—10年发展的结构性潜能是以都市圈、城市群的中速高质量发展为龙头，补上我国经济循环过程中的基础产业效率不高、中等收入群体规模不大和基础研发能力不强“三个新短板”，赋能数字经济和绿色发展“两个翅膀”。这些结构性潜能还不同程度地受到不合理的体制机制政策束缚，因此，构建新发展格局也是改革开放问题。必须要用好改革开放这个重要法宝，赶上新时代新发展阶段高质量发展要求，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强大的动力。

第一，提升新型举国体制效能，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的战略支撑。在中美地缘政治风险不断加剧的大背景下，科技创新无疑是国际激烈竞争的聚焦点。必须下大力气着力改革我国教育、科研和人才管理体制，着力解决制约科技创新的“卡脖子”问题，着力营造与新发展阶段推进高质量发展需求相适应的创新生态和环境。发挥高校和研究机构优势，尽快掌握核心技术，解决卡脖子问题，推动高质量发展。在人工智能、集成电路、生物制药、航空航天等领域，集中攻关，争取尽快在关系国计民生的关键领域实现突破。要推动大科学装置建设，为科研人员创造良好的工作条件。切实打破对非公有制经济企业的各种隐形壁垒，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稳定民营企业家的预期和信心。科技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要加快营造良好的吸引人才的社会和文化环境。

第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从供给侧入手，解决结构性失衡问题，解决供给存在的低端产品生产过剩和中高端产品供不应求问题。进一步深化国企改革，优化国有经济布局，使其更好发挥对整个国民经济的支撑、引领和带动作用。特别是对一些关键行业，要形成从原材料、能源资源到零配件、组装生产到制成品的完整产业链。着力打造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的产业链供应链，力争重要产品和供应渠道至少有一个替代来源。加快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建立市场准入评估制度、全面落实公平竞争审查制度等，建设公平竞争制度，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

第三，更加注重需求侧改革，提升扩大内需战略功效。中国人均GDP已突破1万美元大关，人均年收入3万元人民币,但仍有6亿人每月收入只有1000元。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提高中低社会阶层收入，特别是提高月收入1000元的6亿人收入。充分发挥消费的基础性作用，进一步完善教育、住房、医疗制度，提高民生保障水平，加强职业培训，做好就业工作，确保中低收入者有稳定收入来源，稳定消费预期。改善消费环境，加快建设新型基础设施投资，加快推动5G网络布局，降低物流人流资金流成本，加快商品流通过程。从过去以国际标准、出口为导向的生产目标转变为以中国标准、满足中国人生产生活需要为目标，促进出口型企业本土化、中国化。促进要素在城乡之间的双向流动，释放乡村投资潜力，加大农村基础设施投入，改善农民生产生活条件，促进绿色消费。

第四，加快建设更高水平的开放型经济新体制，为高质量发展争取更加有利的外部环境。吸收借鉴国际成熟市场经济制度经验和人类文明有益成果，推动建立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对外开放，以高水平开放促进深层次市场化改革。以自贸区、新片区、自贸港为抓手，推动全球化向纵深发展。强化“一带一路”建设，更好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正确处理自力更生和对外开放的关系。把经济发展的着力点放在国内大循环的基础上，以国内大循环的健康发展，带动国际大循环的顺利发展，在反对单边主义和霸权主义的合作博弈和伟大斗争中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三）领导干部要当好改革促进派和实干家

发展不停步，改革开放再出发。改革开放进入新发展阶段后，必须把顶层设计与充分发挥基层和群众的主观能动性和首创精神结合起来。顶层设计主要应当明确方向性、原则性，要给基层探索留下充足的空间。加快完善干部政绩考核评价制度，强化对干部的正向激励，建立健全改革容错纠错机制，更加充分地调动广大干部尤其是地方干部改革创新的积极性。领导干部，要既当改革家，又做实干家。惟改革者强，惟创新者进。增强改革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保持工作力度和连续性，有计划有秩序推进对顶层设计的落实，才能开辟党和国家事业全新局面。

一言以蔽之，一部改革开放史就是一部党带领中国人民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奋斗史。中国今天的发展成就是在改革开放条件下取得的，未来中国实现高质量发展也必须在改革开放条件下进行。习近平总书记曾说：“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16]改革开放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顺利推进改革开放的根本保障。面向未来，面对挑战，必须弘扬改革创新精神，把改革开放作为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之路，这不能有丝毫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