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对西方经典理论的超越

2022-02-05 03:55:32王海蓉
成都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脆弱性范式贫困人口

黄 进 王海蓉

(1.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四川 成都 610071;2.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71)

2021年2月,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指出我国“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减贫道路,形成了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提出了“上下同心、尽锐出战、精准务实、开拓创新、攻坚克难、不负人民”的脱贫攻坚精神[1]。2021年11月,《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再次肯定了脱贫攻坚的重大成就,重申了伟大的“脱贫攻坚精神”[2]73-74。很显然,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与西方社会的反贫困理论①有根本性的差别,这种差别集中体现在理论范式的不同。目前,我国学术界对脱贫攻坚的研究文献汗牛充栋,关于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的研究文献也不少。在中国知网(CNKI)以主题形式搜索“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有文献110条,主要从形成逻辑、哲学底蕴、内涵、意义、展望进行研究阐释,只有2篇文献对中国的反贫困理论与西方贫困理论进行了对比[3-4],但均未从理论范式的角度进行研究。因此,本文试图从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的视角,对比西方社会经典贫困理论范式,进一步研究阐释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

一、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的制度范式

1962年,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S.Kuhn)最早提出范式的概念,用来解释科学革命,其含义是指科学共同体所共同具有的“理论框架”“研究传统”“科学的‘模型’”“理论和方法的信念”和具体的“范例”,其中还包括世界观和自然观等,可以将范式理解为由一整套概念和假定所组成的看待世界、解答问题的基本方式。从“前科学”阶段发展到“常规科学”阶段再到“科学革命”阶段和新的“常规科学”阶段,是各类学科发展的一般规律,这是一个动态连续发展的过程。科学发展阶段的自在规律推动人们形成认识它的自为模式,这个宏观的、高度抽象的模式就是范式。在范式的各阶段中,科学革命阶段最具有活力,因为它意味着公开挑战已经定格的、已经被确定的常规科学的传统,提出新的研究观察传统问题的角度、新的参照框架和新的方法。科学革命阶段也是研究思潮、研究流派、研究方法最丰富多彩甚至激烈冲突的阶段,而且往往发生于社会变革的时代。中国反贫困的伟大实践和巨大成就,为推动贫困治理理论进入到“科学革命”阶段提供了现实的、鲜活的研究资料,习近平关于中国脱贫攻坚的重要论述就体现了中国特色反贫困的理论范式。

根据习近平关于脱贫攻坚的重要论述[1],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的主要内容可以总结为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政治优势、坚持精准扶贫的基本方略、坚持激发脱贫的内生动力、坚持营造扶危济困的社会氛围、坚持求真务实的作风。这“七个坚持”上升到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就是——制度范式,这与我国波澜壮阔的扶贫实践和取得重大成就的背后逻辑(无论是理念逻辑还是实践逻辑)是一致的。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的制度范式是指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通过社会主义的制度框架和一系列具体的制度性安排,以最大的政治决心、最有力的政策措施、最强的组织保障,采取超常举措实施全国性脱贫攻坚工程。事实证明,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才可能“提前十年实现联合国二〇三〇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减贫目标,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创造了人类减贫史上的奇迹”[2]74。这完全不同于西方社会经典的贫困治理范式。

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情况、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贫穷是现代社会制度的必然结果,离开这一点,只能找到贫穷的某种表现形式的原因,但是找不到贫穷本身的原因。”[5]马克思主义认为必须推翻私有制,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生产关系,才能真正解决劳动阶级的贫困问题。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的建立为消灭绝对贫困提供了根本性的制度保障,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为脱贫攻坚提供了坚强的政治和组织保障,中国“大同社会”的理想追求和扶危济困的优秀传统为开展扶贫工作提供了社会土壤。但是,消灭绝对贫困并不会自动实现,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积极主动作为。党的十八大以来,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加强烈,党中央因时而进、因势而新,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将增进民生福祉作为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本质要求,把脱贫攻坚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任务,因此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脱贫攻坚战。

二、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与西方经典贫困理论范式的关系

自人类出现以来,贫困问题一直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存在,对“贫困”人们有基本相同的直觉,但是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正如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所言:“贫困一词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6]由于贫困成因复杂、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因此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对贫困的认识理解不同,对贫困的治理也有很大的差别。西方传统的经典贫困理论范式先后经历了收入贫困、能力贫困、脆弱性贫困和社会排斥贫困等四种传统的理论范式[7-8]。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与这些经典范式基于对人类贫困问题的共同认识,存在部分相同的观点;基于对这些理论的学习,有所扬弃;基于不同的指导思想和实际国情,主要表现为差异和超越。

理论知识是对事物的一种系统化的认识,包括了概念、原理、逻辑论证等要素,是文明的一种外显形式和具体的微观表达。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对西方经典贫困理论范式的扬弃和超越来自中国共产党对国内外文明的科学态度。习近平认为各种文明都是人类创造的劳动成果,文明是多彩的、平等的、包容的,积极主张中外文明交流互鉴。2014年3月,习近平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发表演讲时呼吁:“我们应该从不同文明中寻求智慧、汲取营养,为人们提供精神支撑和心灵慰藉,携手解决人类共同面临的各种挑战。”贫困是人类共同面临的难题,1992年第47届联合国大会把每年的10月17日确定为国际灭贫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the Eradication of Poverty),以唤起国际社会对贫困问题的高度关注并敦促各国采取积极的扶贫行动。消灭贫困任重道远,在2000年联合国又把反贫困作为千年发展目标。2011年,当时我国还有1.28亿贫困人口②,是世界上贫困人口总量最多的国家,因此在反贫困的问题上,借鉴学习西方国家的贫困理论是必要的。

在积极主张文明成果交流互鉴的同时,习近平科学地指出:“在文明问题上,生搬硬套、削足适履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十分有害的。”[9]259因此,立足不同的国情和不同的发展阶段,在学习借鉴、继承发扬的同时,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否定”(部分地)和“超越”,这就是唯物辩证法的“扬弃”。“扬弃”是德语aufheben的意译,它作为唯物辩证法的基本概念,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著作中的常见词。扬弃就是“既被克服又被保存”[10],肯定一个理论的积极因素,否定其消极因素。新理论对旧理论的否定是一个既克服又继承、既抛弃又保留的辩证过程,然后新理论达到一个更高的阶段,这是除旧布新、推陈出新的必然规律。“扬弃是把外化收回到自身的、对象性的运动。”[11]216“把否定和保存即肯定结合起来的扬弃起着一种独特的作用。”[11]214这种独特作用就是吸收外来理论的合理因素为自身理论服务,从而实现对外来理论的超越,这是一种基本的认识规律,也是中国共产党遵循的认识规律。怎么处理“扬”与“弃”的关系?习近平指出:“要处理好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关系,重点做好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9]164经典贫困理论范式为西方学者提出,是针对特定时期、特定国家的贫困现象分析得出的系统性认识,并不完全适合我国国情,学习借鉴外来传统理论的重点在于创新、在于为我所用,这种重大创新就构成了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对西方理论的超越。

三、对收入贫困理论范式的超越

虽然人类很早就开始解决贫困问题,但是最早对贫困问题展开系统研究则是19世纪的英国。当时英国颁布了《济贫法》③,由国家给予无业者或者低收入者以最低生活水平的救济。英国学者比较直观地观察到贫困与非贫困的界限是生存(生理)需求线,而需求的满足来自收入,因此提出了收入贫困理论。

(一)吸收收入贫困理论范式的营养,提出底线目标

收入贫困理论以经济收入的匮乏来界定贫困状态,认为贫困是由于经济收入不足而导致物质生活水平低下的状况。收入贫困理论将贫困界定为物质性的绝对贫困,认为物质匮乏是贫困的主要表现形式,强调贫困的本质是物质短缺、经济收入低下。该理论对贫困研究的影响很深,以致于学术界和实务界几乎都把收入或者物质生活消费作为衡量贫困的主要指标或者唯一指标。例如,经济学家缪尔达尔(Karl Gunnar Myrdal)提出了循环积累因果关系理论并将其用于分析贫困现象,他认为贫困问题是经济、政治、社会等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收入水平低下是主要原因,因此只要提高贫困人口的收入水平,就能改善他们的健康和教育状况,从而促进收入增加,最终摆脱贫困。划定贫困线是收入贫困理论在实践层面广泛运用的最好证明。例如,世界银行把一人一天消耗的生活费(以美元为计量单位)作为贫困线的标准,1993年为1美元,2008年提升到1.25美元,2015年又上调到1.9美元④。我国也使用类似方法划定贫困线,将2100大卡热量作为农村人口必需的营养标准,测算出1985年我国农村的贫困线为人均纯收入人民币206元/年(即家庭人均纯收入206元以下为贫困),此后根据物价指数逐年调整,2001年将扶贫标准提高到865元,2011年提高到2300元。⑤

收入贫困理论范式从生理需要的角度揭示了贫困的内涵,在实践中比较容易操作,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党的十八大以后,我国仍然以家庭为单位,把农民的人均纯收入作为划定贫困户的重要指标,也作为脱贫的重要依据。习近平多次指出,“十三五”期间脱贫攻坚的目标是,到2020年实现“两不愁三保障”。“两不愁”中的不愁吃、不愁穿与“三保障”中的基本医疗保障和住房安全保障,都指向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其关键在于贫困户的收入。因此,在人均纯收入方面,我国先后提出了2800元(2014年)、2855元(2015年)、2952元(2016年、2017年)、2995元(2018年)、3218元(2019年)、4000元(2020年)⑥的贫困标准,此线作为脱贫的底线标准,凡是没有超过此线的,一律不算脱贫。

(二)超越收入贫困理论范式,形成多维贫困观

从唯物辩证法来看,无论是物质匮乏还是收入不足都只是贫困的一种表现形式,以此来解释贫困现象,还停留在以现象解释现象的一种初级认识阶段,并没有看到贫困背后的原因。现象与结果作为唯物辩证法的五大范畴之一,二者有着质的差别,要深入认识一个现象,必须探究其成因。一因多果、多因一果都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实际上,贫困现象是多种因素集成的结果,不同人群、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致贫原因各不相同,弄清贫困原因是脱贫的前提。习近平指出,“扶贫必先识贫”[12]38,“把贫困人口、贫困程度、致贫原因等搞清楚,以便做到因户施策、因人施策”[13],要坚持因人因地施策,因贫困原因施策,因贫困类型施策,区别不同情况。在这些论述中,习近平提出了多维贫困观,即贫困的表现形式、贫困的原因都是多维的。只有准确识别出了贫困原因,才能解决好“怎么扶”的问题。开对了“药方子”,才能拔掉“穷根子”[12]40。在精准扶贫的实践中,“建档立卡”工作就是识别贫困户、识别致贫因素的过程。习近平指出:“建档立卡在一定程度上摸清了贫困人口底数,但这项工作要进一步做实做细,确保把真正的贫困人口弄清楚。”[12]38-39按照习近平的要求,在精准识别工作中,罗列了很多致贫原因,包括因灾、因残、因学、因病、缺技术、缺劳力、缺发展资金、缺土地、缺水、交通条件落后等10个原因,最后还有“其他”,供在实际调查中补充,这样做的目的在于识别出不同家庭准确的致贫因素。

(三)抓住主要矛盾,实施精准策略

在多维贫困观的基础上,习近平进一步提出了精准策略。尽管贫困原因是多维的,但对于具体的某一地、某一村、某一户、某一人而言,则存在主要与次要原因的差别。抓住主要矛盾,解决主要问题,才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需要“精准”思维。习近平2013年在湖南湘西考察首次提出“精准扶贫”的概念,至今一直都在强调扶贫的精准性。在2015 年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的主旨演讲中,习近平更是将精准扶贫作为中国扶贫的基本方略,他指出:“现在,中国在扶贫攻坚工作中采取的重要举措,就是实施精准扶贫方略,找到‘贫根’,对症下药,靶向治疗。”[14]“必须在精准施策上出实招、在精准推进上下实功、在精准落地上见实效。”[12]382018年,习近平又指出:“脱贫攻坚,精准是要义。”“不搞大水漫灌,不搞手榴弹炸跳蚤,因村因户因人施策,对症下药、精准滴灌、靶向治疗,扶贫扶到点上扶到根上。”[15]精准扶贫不仅成为指导中国农村扶贫的基本方针,而且成为扶贫实践的主要抓手[16]。在精准实施的内容上,习近平提出了“六个精准”:扶持对象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措施到户精准、因村派人精准、脱贫成效精准[12]38。在精准帮扶的方式上,习近平提出了“五个一批”:发展生产脱贫一批、易地搬迁脱贫一批、生态补偿脱贫一批、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社会保障兜底一批[12]40-43。根据不同的原因、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区域,一一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在贫困人口精准脱贫的标准上,不仅要求其经济收入超过一定的标准线,实现“两不愁”(不愁吃、不愁穿),解决生存条件,而且还包括了“三保障”(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安全有保障),解决发展的基本条件,体现了习近平多维贫困观基础上的精准策略。

在习近平重要论述的指引下,我国已经探索出了许多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精准化、精细化的帮扶措施,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好的减贫成效。我国的扶贫实践证明,仅仅根据收入贫困理论范式,虽然可以识别出大部分贫困人口,但不能准确找出致贫原因和精准的脱贫对策,更不能达到真正的脱贫目标。因为贫困现象具有复杂性,其成因具有多维性,其治理措施必须具有针对性,才能做到脱贫成效的精准性,才能实现扶真贫、真扶贫。马克思主义认为事物具有复杂性,复杂性是唯物辩证法的前提和基础[17]。正是在准确把握唯物辩证法的基础上,习近平提出了多维贫困观和精准策略,因而能够全面揭示致贫原因,超越收入贫困理论。

四、对能力贫困理论范式的超越

一些西方学者也注意到用致贫原因去解释贫困结果,其中一种具有影响力的解释是贫困的根本原因是个人能力的缺乏,即能力贫困理论。能力贫困理论的影响面很广,世界银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都接受了该理论。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人类发展报告中直截了当地把贫穷定义为缺少达到最低生活水平的能力。

(一)吸收能力贫困理论范式的营养,主张“治愚”“扶智”

经济学家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是能力贫困理论的主要代表,他认为:“一个人之所以挨饿,要么是因为他没有支配足够食物的能力,要么是因为他拒绝使用这种能力”[18]“贫困必须被视为基本可行能力的被剥夺”[19]。如果忽视贫困者能力的提升,只是给予贫困者物质的帮助,反而会让贫困者陷入“低收入—低消费—低能力—低收入”的持续贫困循环。西奥多·舒尔茨也曾提出“人力资本”反贫困理论,他认为贫困的根源在于贫困人口的人力资本低,主张通过教育培训加大对贫困人口人力资本的投资。

能力贫困理论范式认为,贫困的根本原因是能力的缺失。习近平关于扶贫工作的重要论述包含了能力贫困的观点。习近平指出:“贫穷并不可怕,怕的是智力不足、头脑空空,怕的是知识匮乏、精神委顿。脱贫致富不仅要注意‘富口袋’,更要注意‘富脑袋’。”[20]因此,习近平反复强调“治贫先治愚,扶贫先扶智”[12]42;要加强贫困人口的职业技能培训,“授之以渔,使他们都能掌握一项就业本领”[21]133。

习近平特别强调发展教育与脱贫的联动,在不同的场合多次指出教育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2012年习近平在河北省阜平县考察时指出:“把贫困地区孩子培养出来,这才是根本的扶贫之策。”[22]242015年,习近平给北京师范大学贵州研修班参训教师的回信中指出:“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23]2017年,习近平到河北省张家口市考察工作时又指出,要把发展教育扶贫作为治本之计,确保贫困人口子女都能接受良好的基础教育,具备就业创业能力,切断贫困代际传递[24]。当前,贫困地区的学前教育正在抓紧补齐短板,义务教育正在开展“控辍保学”,高中(中职)教育实行免学杂费,对贫困大学生开展了多项资助,为贫困人口子女提升文化知识水平和就业技能提供了强大的外部保障。

(二)超越能力贫困理论范式,形成脱贫能力观

扶贫实践表明,单靠贫困人口的个人力量很难提高自己的能力,即使是教育培训,不仅受制于贫困人口自身的身心条件,还取决于贫困人口所处的经济社会环境和政策保障。研究表明,在深度贫困地区贫困代际传递的比例高达90%以上,依靠个人和家庭很难走出贫困。因此,习近平指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我们党的重要使命。”[12]31扶贫不仅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事情,而且是我们党的一项重大事业。习近平把扶贫作为党和国家的自觉行动的论述,超越了传统的能力贫困理论,把个人努力、家庭努力拓展为党和国家的系统工程。

在习近平关于扶贫的论述中,对“脱贫能力”进行了最广义的理解:不仅指贫困户脱贫的知识技能,还包括脱贫的内在动能;不仅包括贫困者自身的脱贫能力,还包括执政党、政府、社会、企业帮扶脱贫的能力。脱贫能力的获取是个人努力与外在帮扶联动的结果,解决贫困问题需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构建党委、政府、社会、市场协同推进的大格局,这正是制度范式的基本要求。

(三)统揽发展全局,实施联动策略

习近平要求贫困地区的各级党委和政府把脱贫攻坚作为头等大事,坚持以脱贫攻坚统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提高对扶贫工作的统筹领导能力、协调协同能力、考核评估能力、动员和带领群众的能力、资金投入与整合的能力、科技和金融的服务能力。习近平反复强调“抓好党建促脱贫攻坚”[12]47,各级领导班子和干部要具备较强的带领贫困群众脱贫致富的能力。围绕贫困人口的能力建设,分别从组织领导、教育发展、金融服务、科技下乡、驻村帮扶、地区协作等维度提出了联动策略,核心是将贫困户的个人建设与党的组织能力、国家的动员力、社会的帮扶能力、市场的资源配置能力等内外力量联动起来,共同提升贫困人口的行动能力。

通过一系列联动策略的实践,在贫困人口的努力和外部资源的帮扶下,贫困家庭适龄儿童、少年的义务教育获得全面保障,贫困人口的技能培训全面展开,贫困人口的个人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主要劳动力基本都掌握了一门技术(技能),脱贫家庭几乎家家有产业,这对于贫困家庭及早脱贫、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发挥了重大作用。习近平的内外结合观和联动策略是马克思主义内因和外因相统一理论的体现,克服了能力贫困理论对主观因素的过度强调和夸大,为社会主义国家充分发挥制度优势在一个较短时期内实现脱贫攻坚提供了理论基础。正如习近平所说,“我们坚持中国制度的优势,构建省市县乡村五级一起抓扶贫,层层落实责任制的治理格局”[25]。

五、对脆弱性贫困理论范式的超越

最近20多年来,脆弱性被引入贫困研究领域,有学者提出了脆弱性贫困的理论范式。脆弱性贫困是指贫困人口遭受到外部灾害威胁的程度大而应对灾害威胁的能力较小所引起的贫困状况。受脆弱性贫困理论影响,《2000-2001年世界发展报告》重新界定了贫困概念,指出贫困不仅是物质的匮乏,还包括风险和面临风险时的脆弱性。

(一)吸收脆弱性贫困理论范式的营养,注重风险防范

为了减少脆弱性对贫困对象造成的影响,需要政府进行干预,通过一些政策措施缓解脆弱性,我国实施的易地扶贫搬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在脱贫攻坚战中,针对“一方水土不能养活一方人”的具体情况,我国有960多万人“挪穷窝”,离开了十分脆弱的环境,摆脱了闭塞和落后,搬入了新家园。对于脆弱群体,我国积极发挥社会政策的托底作用,2000多万贫困患者得到分类救治,近2000万贫困群众享受低保和特困救助供养,2400多万困难和重度残疾人拿到了生活和护理补贴,110多万贫困群众当上护林员,努力消除和防范他们的生活风险和就业风险。

(二)超越脆弱性贫困理论范式,形成区域贫困观

脆弱性贫困主要是从风险的角度来定义贫困,认为既有个体性风险,也有社会群体性风险,既有内在结构性的脆弱贫困,又有自然条件构建的脆弱性贫困,还有冲击式贫困、累积式贫困。各种脆弱性贫困交织在一起,形成内外交加的连片贫困区特征。这些地区先天环境恶劣,贫困规模大、贫困程度深、返贫率高、扶贫难度高,很容易陷入“区域性贫困陷阱”,犹如“贫困孤岛”,受到环境中某些共同因素的影响而表现出这种贫穷状态。在此基础上,奥斯卡·刘易斯(Oscar Lewis)等人针对社会文化环境的脆弱,提出了贫困文化理论。这种理论认为贫困人口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或者处于一个比较封闭的社区之中,形成了一种容易使他们陷入贫困的“亚文化”,他们宁愿维持贫困,也不愿意改变现状,贫困代际传递就此产生。因此,这些学者主张提升贫困人口的文化素质和行为习惯,改变他们的“贫困文化”。

习近平不仅认识到贫困风险的个体性、社群性,而且将脆弱性视为一种地区性、结构性、系统性的贫困风险,这种风险对某一个区域的所有贫困户都产生消极影响,这种脆弱性所在的地区被称为深度贫困地区。习近平指出:“我国贫困问题具有区域性特征。”[26]5“从结构上看,现有贫困大都是自然条件差、经济基础弱、贫困程度深的地区和群众,是越来越难啃的硬骨头。”[26]6“西部地区特别是民族地区、边疆地区、革命老区、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贫困程度深、扶贫成本高、脱贫难度大,是脱贫攻坚的短板。”[26]3深度贫困地区的脆弱性有多种体现,如收入脆弱性、生态脆弱性、产业脆弱性、文化脆弱性等,因此党中央非常重视深度贫困地区的扶贫工作。《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划分了11个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2017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将西藏、四省涉藏地区、南疆四地州和四川凉山州、云南怒江州、甘肃临夏州等“三区三州”作为深度贫困地区,这有助于全面认识贫困地区的脆弱性和风险的系统性,聚焦扶贫中的“难中之难、坚中之坚”。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支持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的实施意见》,对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工作作出全面部署,新增脱贫攻坚资金、新增脱贫攻坚项目、新增脱贫攻坚举措主要用于深度贫困地区。2016年7月20日,习近平在银川主持召开东西部扶贫协作座谈会,采取东西部扶贫协作和对口支援的方式打破深度贫困地区的整体脆弱性。

经过艰苦努力,169个深度贫困县全部摘帽,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和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其贫困发生率下降得比西部地区平均水平还快。习近平的区域贫困观和连片扶贫策略,是马克思主义整体论、系统论理论的体现,因而超越了脆弱性贫困理论范式,强调深度贫困地区的整体性发展,克服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狭隘认识,对深度贫困地区跨越“贫困陷阱”具有重大指导意义。

(三)注重可持续发展,提出有效衔接乡村振兴策略

脱贫地区(特别是原深度贫困地区)的区域脆弱性很强,为了防止再次陷入“贫困陷阱”,党中央、国务院从可持续发展出发,于2020年12月出台了《关于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意见》,将脱贫摘帽作为乡村振兴的起点,设立5年过渡期,对脱贫地区再送上一程,在保持帮扶政策总体稳定的基础上,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并积极向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转变,持续推进脱贫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和群众生活改善。

六、对社会排斥理论范式的超越

西方学者在面对新的贫困问题时,采用了社会排斥的概念,拓宽了传统贫困理论的研究范畴,将贫困问题转向社会机会的被剥夺。社会排斥范式认为,贫困不仅仅是收入的匮乏和能力的缺失,更多的是贫困者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参与中的不足。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指出,“被剥夺者是竞争的失败者, 而被排斥者甚至没有参与竞争的机会”[27]。因此,贫困的社会排斥范式不再只是关注经济的匮乏,而是转向权利平等、机会均等的缺失。贫困问题表面上看是由于经济资源的匮乏所导致的社会不平等现象,但实质上也是公民的社会权利被剥夺、社会参与的丧失。

(一)吸收社会排斥理论范式的营养,促进社会融合

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包含了社会排斥理论,主张更加彻底地消除社会排斥,把贫困群众作为权利主体和实践主体,有效促进贫困群众的社会参与。习近平多次告诫各级干部不能忽视群众的主体作用,警惕“干部干,群众看”,群众应该作为脱贫主体参与其中。“没有内在动力,仅靠外部帮扶,帮扶再多,你不愿意‘飞’,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21]141《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明确要求,“贫困地区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幅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基本公共服务主要领域指标接近全国平均水平,扭转发展差距扩大趋势”,为贫困群众的社会参与、社会融合提供基本保障。

(二)超越社会排斥理论范式,形成共同富裕观

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人民立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定不移地走共同富裕之路。习近平反复强调,“没有农村的小康,特别是没有贫困地区的小康,就没有全面建成小康社会”[9]189。在建设全面小康的路上不能丢下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地区、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人,无论这场攻坚战有多难,都必须打赢,这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要求,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担当精神。“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我们党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根本宗旨的重要体现,是党和政府的重大责任。”[28]即使少上几个大项目,也要保障扶贫资金的投入。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指出,8年来,各级财政专项扶贫资金累计投入近1.6万亿元,土地增减挂指标跨省域调剂和省域内流转资金4400多亿元,扶贫小额信贷累计发放7100多亿元,扶贫再贷款累计发放6688亿元,金融精准扶贫贷款发放9.2万亿元,东部9省市共向扶贫协作地区投入资金1005亿多元,东部地区企业赴扶贫协作地区累计投资1万多亿元。这些资金优先投放到最贫困的地区,为包括贫困人口在内的全体人民走向共同富裕提供了资金保障。

(三)注重内在动力,实施群众主体策略

如何发挥群众的主体作用?习近平指出:“要注重调动贫困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注重培育贫困群众发展生产和务工经商的基本技能,注重激发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脱贫致富的内在活力,注重提高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自我发展能力。”[26]16根据习近平的论述,各级党委和政府充分尊重群众的程序性权利,全面落实实体性权利,积极构建贫困者的参与环境,让贫困群众有权利决策、有平台参与、有空间发挥,从“要我脱贫”变为“我要脱贫”,融入如火如荼的脱贫实践中。无论是贫困户的识别和退出、帮扶措施的制定和实施,还是各种福利的享受、扶贫效果的认定,贫困户都要参加讨论和签字,就是这一观点的体现。习近平的全面小康观和群众参与策略是中国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宗旨和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唯物史观的体现,是共产党人践行群众路线的体现,对于全面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具有重大指导意义。

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的制度范式吸收了西方社会四种经典贫困理论范式的营养,但主要是对西方经典贫困理论范式的超越,主要表现在:第一,超越收入贫困理论范式,形成多维贫困观;抓住主要矛盾,实施精准脱贫策略。第二,超越能力贫困理论范式,形成脱贫能力观;以脱贫攻坚统揽发展全局,实施联动策略。第三,超越脆弱性贫困理论范式,形成区域贫困观;注重可持续发展,实施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策略。第四,超越社会排斥理论范式,形成共同富裕观;注重内在动力,实施群众主体策略。制度范式集中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也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才能采取这些超常规的重大措施在短期内取得脱贫攻坚的伟大胜利,这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好”提供了有力的注释。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范式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共产党人的为民情怀为依托,以社会主义制度为根本保障,以中国波澜壮阔的扶贫实践为基础,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对国际反贫困理论的重大贡献,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

注释:

①一般而言,西方经典贫困理论在分析贫困原因的基础上,也提出了反贫困(贫困治理)等内容,因此本文统称为贫困理论,以更加符合习惯称谓。

②按照2011年家庭人均纯收入2300元人民币/年的新标准测算的数据,参见《中国贫困线上调接近世行名义标准》,http://www.chinanews.com/cj/2011/11-29/3495569.shtml,2011年11月29日。

③狭义的《济贫法》是指1601年英国颁行的《伊丽莎白济贫法》,被认为是现代社会政策实践的发端。广义的《济贫法》还包括其后的一系列修正案和补充法案(最重要的是1834年英国议会通过的《济贫法(修正案)》),一直到20世纪中期才彻底失去作用。

④参见李小云《贫困的终结》(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版)第38页的相关内容。

⑤数据来源:《人类减贫的中国实践》白皮书, http://www.gov.cn/zhengce/2021-04/06/content_5597952.htm,2021年4月6日。

⑥数据来源:《贫困标准》,https://www.gpbctv.com/jrrd/202104/159842.html,2021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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