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宇
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认识是高等教育结构调整优化的逻辑起点。对这一问题认识的科学与否,会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高等教育结构调整的价值判断和实践成效。复杂的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透视,其既无法如同生命体一样加以医学解剖和实验观察,也难以单纯依靠逐层深化的理论思辨来直接求解。假说演绎法作为一种“在观察和分析基础上提出问题,并通过推理和想象提出解释问题的假说,进而根据假说进行演绎推理,再通过实验检验演绎推理结论”的现代科学研究方法,在自然规律、事物机理、黑箱运行等领域的研究中,具有一定的适切性和指导性。有鉴于此,本文特基于假说演绎的一般范式,围绕“明确系统地提出假说—分解假说并演绎推理—找寻论据来论证假说”三个层次对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做分析阐释,力图从特定侧面相对清晰地解构并揭示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
机理一般意指“为实现某一特定功能,一定的系统结构中各要素的内在工作方式以及诸要素在一定环境条件下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运行规则和原理”。(1)杨 毅:《新中国高校教师聘任制度变迁研究》,博士学位论文,西南大学教育学部,2013年,第83页。以此推演,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即“为实现高等教育应然功能,高等教育结构系统中各相关要素的内在工作方式及其在一定环境条件下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运行规则和原理”。在这一基础上,结合高等教育系统问题的现有认知,我们将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机理基本假设为:高等教育结构是人类围绕知识操作展开的对可支配教育资源和理想需求相调和的结果。
因循假说演绎法“从假说能够演绎地解释的已知事实越多,结论就越可靠”(2)[法]笛卡尔:《哲学原理》,关文运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58年,第51~57页。的理论指导,为进一步演绎地解释更多的已知事实,反推理论假设的合理性,特对上述假设做如下演绎分解。
其一,人类需求是高等教育结构结成的最基本动力,这种需求多以不同的集群形式出现,不同集群间的需求内容不尽相同,但有时也存在多维交叉。具体阐释如下:(1)人类即人的总称,泛指人的全体,(3)阮智富,郭忠新:《现代汉语大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第137页。于对象指代上,一般可分个体、个体集群(群体)、社会三个层次。在高等教育结构系统中,“个体”即作为单一主体存在的“高等教育施教者、高等教育受教者”等;“群体”即以一定数量的个体集群形式出现的“高等学校教师群体、学习某一专业知识的学生群体”等;“社会”即以无数个体或个体群体相结合形式出现的“劳动力市场、用人单位”等。(2)需要是人的天然必然性,同时也是人类改造自然、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动因所在。(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4~195页。从自然辩证法的角度看,高等教育属人类社会的后天创造,是人类改造自然,开发自然的重要实践。(5)邢永富:《论教育在人类改造自然中的作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在这一实践中,当人的需求以个体形式出现即为个体的高等教育需求,当需求以群体形式出现即为群体的高等教育需求,当需求以社会形式出现时即称社会的高等教育需求。典型的个体需求如受教育者个体追求自身发展的需求、学者闲逸好奇心的追求——因为这些需求的存在,才有了高等教育领域的学习者以及早期专门探究知识的人;典型的群体需求如某一群体对其所感兴趣的问题进行关注、探究,进而发现并积累了某一领域的知识,因而才有了学科(专门的知识体系)的分化,也才有了培养某一专门知识领域人才的专业的存在;典型社会需求如统治阶级维护统治的需求、劳动力市场的用人需求等,如此一来才有了政府对高等教育办学方向的把握、高等教育立法以及高等教育管理体制的建立,才有了市场对某一专业、某一层次、某一形式的高校毕业生的接纳或拒绝。当然,我们也应意识到,人类有相对独立的个体,也有由各种个体组成的群体,个体和群体组成人类社会的完整整体。(6)韩民青:《论人类的个体与群体》,《山东社会科学》1991年第3期。因此,个体、群体和社会三者并非截然割裂,更多时候甚至是彼此交融的。典型的如某个人直接创办了一所高等学校,既在特定学科开设专业,也接纳教师和学生并接受政府管理,同时还为劳动力市场输送毕业生,直接形成了高等教育结构中个体需求、群体需求、社会需求的有机统一。从这意义上看,现实中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改变均受制于“若干个体+若干群体”各不同类型、不同层次、不同维度的需求影响。
其二,可支配资源是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重要基础,任何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都无法超越其可支配资源来参与到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改变和调整中。具体阐释如下:(1)从个体角度看,理论上,如果个体高考成绩(基本的学习能力)无法满足高等学校的各项最低录取标准,其就不能进入高等学校成为学生;如果个体的专业水准达不到高等学校教师聘用的最低标准,其也就无法成为高等学校的教师。(2)从群体的角度看,如果某一群体对其所关注领域的研究成果无法形成专门化的知识,其就没办法在人类知识体系中形成学科化的知识分类,进而也就很难在高等学校中开设相应专业,体系化、规范化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也就只能沦为空谈。(3)从社会的角度看,如果政府(个人创办的民办高校也是如此)无法提供创办高等学校必要的经费、场地等,其也就无法开办高等学校;如果市场完全没有高校毕业生的用人需求,则高等学校人才培养的输出端就会因此受阻,进而也就无法保障高等学校的长期存续。
其三,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高等教育结构,其都是人类在可支配教育资源和理想高等教育需求间做出调和的结果。具体阐释如下:(1)前述的两个假设分解和相应阐释表明,无论是抽象的高等教育结构,还是具象的高等教育活动,其涉及的资源本质上都是教育资源,其所内涵的需求也都是一种直接或间接的高等教育需求;与此同时,人类世界中资源种类、需求类型是无限多样、无限繁杂的,因此,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这一具体问题上,我们显然也不可能在无限制宽泛的资源、需求范围内追问答案。故而,在后续的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假设分解、论证及检验上,研究将更多地从教育资源、高等教育需求方面来聚焦“资源”“需求”论述。(2)物质世界是有限和无限的统一。(7)王鹏令:《论时空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社会科学战线》1983年第2期。一方面,人类需求无限多样、无限繁杂;另一方面,现有资源相对有限。资源的稀缺性进一步表明,人的现实选择总是需要在无限的需求与有限的资源间做出某种调和,以尽可能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去满足无限的需求。(8)武康平:《高级微观经济学》,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9页。就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而言,每一个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可支配的教育资源总是有限的,但出于其理想高等教育需求的无限性,其也必然希望能够利用有限的教育资源来满足最大化的高等教育需求,从而构建出最优(某一阶段所认为的最优)的高等教育结构系统。(3)高等教育结构除了和人类理想高等教育需求、主观能动性有关之外,也和现实的可支配的教育资源密切相关。任何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个体、群体、社会)可支配的资源总是相对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其选择满足某一方面的需求,也就意味着要放弃另外一方面的需求。换言之,如果个体选择进入A校接受高等教育,就意味着其必不能同时进入B校接受高等教育;如果政府将有限的经费投入到某一类型、层次的高等学校中,则意味着对其他类型高等教育的投入也就必然减少等。由此可见,受制于资源稀缺性的约束,任何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都需在可支配教育资源与理想高等教育需求间做出某种调和。一方面,超越可支配资源的高等教育结构调整,其只能是一种空想、空谈;另一方面,因理想需求设定过高过难而损耗可支配教育资源使用效率的高等教育结构调整,则必然也是值得商榷的。
其四,各主体在可支配教育资源和理想高等教育需求间做出的调和,其必须通过知识操作的中介联结,方能作用于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调整与改变。具体阐释如下:(1)高深知识是学术系统中赖以开展工作的基本材料,而教学和研究是制作和操作这种知识的基本活动。(9)[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8页。换言之,囊括高深知识生产、传播、应用的知识操作,无疑也就成了高等教育系统的中心活动所在。(10)李国强:《学术:高校分类的重要视角》,《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9期。进一步看,一个普通的社会个体,其基于可支配教育资源和理想高等教育需求的调和选择,并直接参与知识操作后,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高等教育结构的参与主体。典型的如某个高中毕业生在达到一定条件后(达到一定条件即其可以支配资源)选择了围绕在某个专业(在其理想专业与录取条件之间做出调和)周围参与知识传播,其就成了高等学校的学生,必然也就成为高等教育结构的参与主体之一;又如某个专业知识拥有者(一定程度的专业知识即其可支配资源)选择了进入某所高校(在其理想工作单位与可支配资源间做出调和)开展知识生产、知识传播和知识运用,其就成了高等学校的教师,无疑也就成了高等教育结构的参与主体。但是,如果一个普通的社会个体,其可支配资源既不是教育资源,需求也并非高等教育需求,且也缺少知识操作这一联结,仅仅是在宽泛的可支配资源和宽泛的需求中做出某种协调,则个体显然也无法成为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比如某个个体在自己可支配的20美元和究竟是买鞋子还是买裤子之间做出选择,其显然无法和高等教育结构形成联系。(2)某个群体如果其仅仅是日复一日地开展某种重复劳动,而没有去探究提升劳动效率的理论、方法及其相关领域的规律,则其也就不可能成为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主体;(3)政府如果仅仅是筹集一笔钱、规划一块地创建一个机构,但该机构并不直接用于知识生产、知识传播和知识应用,则也就无法形成、影响和改变高等教育结构;又如企业如果仅仅只是聘用高中毕业生,同时也不需要来自高等学校的知识转化等,则其也就无法参与到高等教育结构中来。当然,我们也注意到,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过程中,尽管有一些人类活动和知识操作无直接关联,但这些活动却可以更好地促进知识操作,使高等教育结构系统运行的最终产出更贴近理想的高等教育需求。譬如说政府对高等教育的管理,市场对高等教育的反馈,高等学校对自身结构的自组织优化等。
在假说演绎法的一般范式中,从假说中能够演绎出关于未知事实的预测越多,并且后来都被证实,则结论假说的可靠性就越大,其概率就越高。(11)[法]笛卡尔:《哲学原理》,关文运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58年,第56页。因此,本部分特在现有高等教育及相关理论认知基础上,对前述相关假设分解的合理性做进一步的思辨推演和阐释探讨。
在普遍意义上,人与其他生命一样,需要不断地与外界自然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以保证个体在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和整个物种的延续,进而在此基础上从事各种社会活动。(12)张慧彬:《“人化的自然”的哲学思考》,《求是学刊》1988年第5期。对人类而言,需要是一种天然必然性和内在必然性的统一。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需要是人类社会发展活动的动因,是人类生产活动的动因。”(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页。这种需要一旦停止,人的生命随即泯灭。(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6页。可以说,任何人类活动都是因人的需求动因而产生的。无论是生理需要、安全需求、爱和归属需要,还是尊重需要、自我实现需要,都是引发人类活动的直接动因。以此来看,高等教育作为一项世所公认的社会活动,也必然是由人类需求所引发而形成的。但因为构成人类的个体差异、群体差异、集群差异,必然也就衍生出多个不同维度的复杂的高等教育需求(个体需求、不同个体的需求;群体需求、不同群体的需求;不同个体、不同群体合组的多元高等教育需求)。进一步从高等教育这一社会活动的特殊性来看,人的需求有不同的层次、不同的类型,其在具体形式、内容以及需求表现上也都不一样。一般来说,人类的需求动因在高等教育形成的过程中表现为一种人类认知自我、认知外部世界,增进自己知识和技能的需求,为满足这些需求,人们就需要结合在先验的知识周围,以不同的知识操作手段去为满足需求而服务,进而才有了早期大学的产生,由此也才有了组成高等教育结构系统的若干要素中的高等学校这一基本要素的出现。
马克思还进一步指出:“人的需要就其内容来说是客观的,而就其形态而言则是主观的。”(15)罗中昌:《浅议“需要”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贵州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换言之,进入高等学校学习必然是一部分人的需求,但同时也可能不是另外一部分人的需求。且在需要的背后,人还有主观能动性的本性。这个能动性的存在,既为人类改造自然,满足需求提供动力,也决定着人类需求的满足程度。因此,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问题上,人类一旦要在高等教育的理想需要和可支配资源之间做出某种调和,必然就需要找到“需要”与“可支配资源”之间当且仅当的联结点和联结方式,进而才能透过这个联结点的直接发力来让自身的可支配资源更好地满足自身的高等教育需求。而从高等教育活动的本质属性来看,任何高等教育活动在本质上都是围绕知识操作展开或者说与知识操作密切相关的。因此,人类在理想高等教育需求和可支配资源间相调和的联结点和联结方式当且仅当只能是“知识操作”。
综上所述,“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的理想高等教育需求、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的可支配教育资源、知识操作”是结成高等教育结构的三个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在这其中,可支配教育资源是基础,理想的高等教育需求是主导,知识操作是必要手段。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在理想高等教育需求的主导下,运用知识操作的手段驱动自身所拥有的可支配资源去实现高等教育需求的最大化满足,于是就导致了高等教育结构的侧面得以形成;而当若干不同集群的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因循自身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理想需求导向,运用各不同的知识操作手段驱动自身所拥有的不同类型、不同质量的可支配资源去实现自身高等教育需求的最大化满足,于是就形成了高等教育结构整体。我们现实中所说的高等教育不同的层次结构、布局结构、科类结构、形式结构等即因此而形成。
在大学形成发展的观点上,学界主要有以下几种表述:(1)早期大学的出现反映了新形势的要求。欧洲新的环境刺激、城市和贸易的复兴、中世纪后期日渐复杂的社会变革,都需要大量受过训练的管理者、律师、文书、医生和牧师,他们需要在某处获得高深的训练。(16)[英]海斯汀·拉斯达尔:《中世纪的欧洲大学:大学的起源》,崔延强,邓 磊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9~40页。(2)在中世纪,所谓大学最初的含义是法人,当时许多人加入这种自治的法人团体,仅仅是为享有法律特权。(17)蓝劲松:《大学发展的多维探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3页。(3)11世纪,城市的普遍兴起和发展、国际间贸易和交往的日益频繁等社会条件的变化,使原有的僧侣学校和大主教学校再也不能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在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的一些地方,师生们为了保障自己的权利和法律保护,仿照手工艺人行会的方式,组成教师行会或学生行会,由于需要,这些学生团体和教师团体结合成学习和研究的组合,这些组合就成为最早的大学。(18)蓝劲松:《略论大学的起源》,《科学文化评论》2005年第6期。(4)大学是一个独特的既分裂又分权的偶然产物。我们知道,一切文明社会都需要有研究高深学问的机构来满足他们探求知识奥秘的需要,同时他们也为知识的拥有者和探求者提供各种所需条件。(19)[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6页。(5)最初时,大学是从11世纪的教会学校和城市学校自然而然地发展起来的,虽然这些学校的师生都是牧师,但他们的目的却都是世俗的,都是为了满足人口日益增长并且日益城市化的需要。(20)[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8页。
由此可见,在大学形成问题上,无论是城市复兴和贸易繁荣对管理者、律师、文书、医生和牧师的需求,还是因为加入大学这种法人组织,可以获得法律上的豁免权;无论是手工艺人组成行会保障合法权益,还是满足专业、教会和政府对各种人才的需要,抑或是满足人口日益增长并且日益城市化的需要的表述,其都无法回避大学(高等教育)发端于人类需求这一事实。尽管这种需求的初衷不一定是教育需求,不一定是教与学的需求,但不容否认的是,大学皆因需求而成,需求是大学产生的直接动因。进一步从大学的早期发展来看,无论是最早的卡鲁因大学还是博洛尼亚大学,其在初具现代大学雏形演化发展中,基本上都可以找到围绕在某种专业知识背后的直接知识操作。如卡鲁因大学(University of Al-Karaouine)、博洛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Bologna)分别以学者向教徒们讲解古兰经、学者聚集在一起评注《罗马法》法典的方式进行知识的操作。(21)付 卓:《意大利大学女校长》,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2页。在这种知识操作逐步规范化、系统化之后,参与知识操作的不同人群也逐步衍生出不同领域的知识操作需求,由此也就导致了法学、神学、医学、哲学等学科知识分类的出现。而在以学科为主的高深知识分类体系中,任何新兴的知识领域都试图建立自己的学科边界和知识系统,确立自己的学科地位,(22)陈洪捷:《北大高等教育研究:学科发展与范式变迁》,《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0年第4期。于是自然也就有了所谓的高等教育科类结构雏形等。由此可见,从理论上看,早期的大学因某种需求而生后,逐步在适应内外环境变革的组织功能、组织使命探索中,形成了以生产新知识、培养知识创造者为宗旨的永久性制度结构,(23)李春萍:《哲学院与现代大学的学科制度》,《高等教育研究》2014年第6期。直接使得知识操作成为大学的中心活动。这一中心活动的确立,从表面上看,为高等教育演进发展(从早期大学到近代高等学校,从单一高等学校到复杂高等教育系统的持续演进)中,“高等教育不同参与主体”与“高等教育不同活动内容”间的互动对接找到了统一的联结点;从本质上看,则是为高等教育活动中,各参与主体的理想高等教育需求和可支配教育资源调和找到了直接的联结中介和联结点。
除了“理想的高等教育需求”之外,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还需要考虑资源。在这一点上,英国教育学家埃里克·阿什比的“大学遗传环境论”明确指出,“任何类型的大学都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24)[英]阿什比:《科技发达时代的大学教育》,滕大春,滕大生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第7页。这种论断既阐释了大学发展的特色化依据,也体现了哲学上事物继承与发展的矛盾运动规律和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哲学原理。(25)张建林:《大学遗传环境论——读E.阿什比〈科技发达时代的大学教育〉》,《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2002年第10期。任何大学的形成与发展都会受到环境的影响,而环境又是由若干因素组成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若干种不同的资源组成的。“大学在遵循其内在逻辑并于环境的互动中发展。”(26)迟景明:《大学组织创新:概念界定、内在逻辑与创新模式》,《第五届中日高等教育论坛会议论文集》,大连,2011年10月,第98页。大学出于某种需要而出现,也就需要为了满足某种需要而继续存在和发展。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资源的有限(这种有限的资源其实也是大学环境影响的组成部分),有的需要能够被满足,而有的需要不能够得到满足。这中间就有个调和的过程,即哪些需要应该被满足?哪些需要可以被满足?哪些需要可以暂时被搁置?那些需要不可能得到满足?围绕这个调和展开,大学就需要回到知识操作上来进行工作,将这些需要和这些资源都凝聚到知识操作的标尺上进行衡量。故而也就在知识生产、知识传播和知识应用周围,形成了不同的教学组织形式,不同的学科专业划分,不同的学业年限和层次,不同的培养目标、培养规格和类型,于是也就形成了我们所说的高等教育科类、层次等亚结构。
综上所述,高等教育结构得以形成,需求、资源、知识操作三者缺一不可。缺少了需求,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因也就不存在了,大学形成的动因也因此而不复存在。更进一步看,缺少了需求,大学本身即为大学,人类也就不需要去评判大学,依据人类需求的满足程度去对大学做出某种价值评判,也就是不可能将大学拆解为布局、层次、形式、科类等内容。缺少了资源,大学就没有形成的物质基础,仅只能作为一种理念上的需求而存在。缺少了知识操作,大学就不再成其为大学而是别的组织和机构了。故从这个意义上看,高等教育结构是个体或多个个体结成的社会组织出于满足某种需求的目的,在现有可支配资源基础上运用知识操作手段去实现理想教育需求最大化满足的产物。
学界普遍认为,大学最初只是一个培养人才的机构,科学研究成为大学职能则是19世纪以后发展起来的,而社会服务作为大学职能,则是20世纪才被普遍认可的。(27)冯向东:《大学职能的演变与大学的开放性》,《中国高等教育》2007年第10期。大学职能的演变,说到底就是大学对时代和社会变化的回应。(28)冯向东:《大学职能的演变与大学的开放性》,《中国高等教育》2007年第10期。而这种回应的背后,隐含着人们因外部环境变化而产生对大学这一知识操作机构的需求变化与调和。
人才培养方面。就人才培养与受教育者个体的关系而言,其最大的作用就在于满足受教育者(进入大学的求学者)增进自己知识和技能、提升人力资本,进而在就业市场上获得更高回报的需要;就人才培养与统治阶级的关系而言,高等教育需要以人才培养的方式为统治阶级培养高素质的人力资源,服务于国家治理和社会发展,与国家的战略需求和战略导向密切相关;而从人才培养与市场的关系看,通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市场的各项生产经营活动可以获得更好的高素质人力支撑和智力支持,进而提升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和资源使用效率,获得市场主体收益的最大化。
科学研究方面。从社会个体的角度出来,从事科学研究一方面既可能是闲逸好奇心的驱使,纯粹出于对知识生产的兴趣;另外一方面也可能是把科学研究视为职业,进而通过从事这一职业来换取别的物质生活资料;从国家与科学研究的角度来看,国家可以透过高等教育的科学研究,集中攻关那些与国家利益相符的,与维护阶级统治密切相关的项目,进而更好地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从社会与科学研究的角度看,社会可以透过高等教育集中研究那些与人类命运、未知世界密切相关的课题,进而为人类的生存繁衍服务,为人类历史的进步的长远发展服务;从科学研究与市场的关系来看,如对商品经济规律的探讨,对资源配置规律的探讨,对组织的管理的探讨,对新物质、新能源的探讨,对生命科学、医学的探讨,每一种科学研究的背后都可以带动一系列产业的发展,直接促动生产力水平的提升和社会整体发展进步。
社会服务方面。将知识操作在人类理想需求和现实资源的调和反馈到社会中,典型的如高等学校为社会生产部门输送毕业生,以从整体上提高某一社会生产部门的劳动力技术结构,(29)廖运凤:《政治经济学》,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第79页。进而为提高劳动生产率准备人力资源;高等学校将科学研究成果出售给市场,促动社会生产技术的进步和生产力水平的提升等等。而在这一过程中,接受服务的“社会”(或者说市场),其必然会有一种需求的喜好,如在某个社会生产部门需要人才要多些,另外一些生产部门的人才需求要少些;同一生产部门中,某个层次的人才需求要多些,某个层次的人才需求要少些;有的区域人才需求要多些,有的区域人才需求要少些……这些喜好往往都能够以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率的高低直接反馈到高等学校中,以科研成果转化的价格反馈到高等学校中,进而直接影响高等教育结构的调整与改变。
综上所述,高等教育的三大职能及实践无一不体现着人的需求。科学研究体现的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欲求,人才培养体现的是人类进行知识传承,培养后代的需求,而服务社会体现的是知识转化为生产力,促动生产力水平提升的需求。出于这些不同的需求,高等学校本身就要设置不同的专业,培养掌握不同类型知识和技能的不同层次的人才,高等教育活动、高等教育机构由此也演化出不同的类型、层次,于是就有了高等教育的层次结构、科类结构的雏形。国家、市场为了满足自己不断增长的对人才、对知识的需求,就需要更多的人进入高等教育领域参与知识生产、知识传播和知识应用,于是也就需要更多的高等教育机构;政府力量不足以满足,于是就需要社会力量参与高等教育发展,高等教育形式结构应运而生。当高等教育机构越来越多之后,就会在不同的区域形成分化,满足不同区域的高等教育发展需求,因而还不得不考虑到区域性协调、统筹发展方面的问题,高等教育布局结构问题亦随之产生。
作为维系社会稳定运行的必须机构,政府的职能决定了其不能无视与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稳定与发展息息相关的大学的存在与作用,不能不谋求建立某种它认为对自身统治和职能发挥最有利的“政府与大学关系”。(30)张德祥:《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市场、大学”新型关系的研究总报告(二)》,《辽宁教育研究》2004年第10期。而正是这种政府与大学的关系问题,一定程度上左右着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调整与改变。从根本上看,政府是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主导,一方面为高等教育提供资源,另一方赋予高等教育存在的合法性——政府为高等教育提供必要的办学经费(如不同类型、不同区域、不同层次的高等教育投入)、办学空间(如高等学校办在哪里、如何布局等)、法律保障(如高等学校法人地位、师生权益等)、政策支持(如教育优先发展、教育发展战略等),同时规定了高等教育在国家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包括人才培养层次、质量、规模、基本类型等问题),从国家意志上保障高等教育的合法存在。(31)段从宇,杨 超:《构建三维主体综合协调的高等教育结构动态调整机制》,《现代教育管理》2013年第10期。
进一步看,合理的高等教育结构,也需要体制和政策环境。(32)冯向东:《高等学校定位:竞争中的抉择》,《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4年第2期。因此,诸如《教育法》《高等教育法》《民办教育法》《民办教育促进法》对高等教育发展的规制,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对学位点、学科专业设置的审定与调整,国家的各种发展战略及各相关的高等教育发展举措等,一方面体现的是国家对高等教育的需求,即希望高等教育办成什么样?另一方面这些内容也会直接或间接地左右、影响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改变。如国家规定谁来办高等教育,怎么办高等教育——意味着从源头上直接影响着高等教育的形式结构和部分层次结构;国家通过财政拨款的方式,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高等学校给予不同数额的拨款——意味着国家需要通过财政拨款这种手段来影响高等教育的科类结构。如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的学位点审批,专业设置审批以及专业调整等等,都是通过一定的手段影响高等教育结构的发展,以使其更符合自身的需求;《民办教育法》《民办教育促进法》等则增进了不同类型的高等学校的发展,从合法性上提供了高等教育形式结构生成的土壤。
现代社会,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决定作用日趋明显,价值规律将市场和大学联到了一起。大学作为高等教育服务的提供者,与高等教育消费者之间的联系,离不开市场这个中介。因而,市场对高等教育资源的配置将产生不可避免的影响,甚至是一定程度的导向作用。市场的本性和大学的性质决定了“大学与市场”必然结成某种交互关系。(33)张德祥:《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市场、大学”新型关系的研究总报告(二)》,《辽宁教育研究》2004年第10期。可以说,市场是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基础,一方面是高等教育的出发点,另一方面也是高等教育的落脚点。高等教育活动所有相关的生产资料(如高等学校的生源、教师、后勤管理人员均从就业市场上来)、物质资料(如图书资料、仪器设备等)和生活资料(如高校群体吃穿住行的每一项资料)都需要从市场上获取,但市场同时也是高等教育人才输出的接纳地(如各不同的产业部门、行业领域接纳不同的高等学校毕业生)及其价值实现的策源地(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等)。(34)段从宇,杨 超:《构建三维主体综合协调的高等教育结构动态调整机制》,《现代教育管理》2013年第10期。
进一步就早期的市场来看,其与高等教育系统的联系是单向的,对高等教育结构的影响有限。高等学校的人才培养不是以就业为导向,也不是以市场为导向。高等学校按照一定的目标进行人才培养,这种目标不一定是社会所需要的。高等学校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才,市场就只能被动地接受什么样的人才。市场最大的作用在于为高等教育提供一种资源,使高等学校能够利用这些资源维持“象牙塔”里各种人的生活。现实情境下,市场越来越走进高等教育,传统的单向联系被多元交互所取代。一方面,市场继续为高等教育系统提供资源,但提供资源的方式被改变;但另一方面,市场往往以资源流动的形式,以结构性短缺或结构性过剩等客观表现为摹本调节高等学校的人才培养,尤其是专业设置等。不仅如此,单纯从高校毕业生的就业看,市场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将自身本应承担的职前培训职能转嫁给高等教育。在高等学校越来越贴近社会现实的今天,就业率成了高等学校的一种无形压力。高等学校越来越看重市场的反馈,看重市场对毕业生需求的规格、类型、层次,由此而影响到高等教育的结构。
综合以上四个方面的分析阐释,我们认为,高等学校是一个平面,而高等教育结构是一个多维的立体组成。每一所高等学校都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中发挥作用,包括形成自身的高等教育结构,但高等教育结构系统远非各高校的高等教育结构叠加这么简单。如果将高等教育结构系统按某种单元划分,我们可以找到其脱胎于高等学校的地方。每一高等学校都有自己的结构,单纯就这个侧面看,每一所高等教育学校都可以看作是与之相对应的高等教育结构组成部分的母体。必须承认,高等教育结构的影响因素复杂,主体多元,只有那些同时占据最多资源且具有最多需求的主体才能对高等教育结构造成最大的影响。如果政府足够强势,对每个高等学校“办什么专业?办什么层次?招多少学生?办在哪里?”都做出了明确的限定,那么作为母体的高等学校本身在高等教育结构改变、调整中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市场发达到能够按照价值规律配置所有资源,那么无论是作为母体的高等学校本身,还是作为政府一方,其在高等教育结构改变与调整中的作用同样也都可以忽略不计。
为深化对高等教育结构形成机理的认识、理解,下面特运用反证法对前述内容做进一步的推理检验。
如果高等教育结构可以脱离人类理想高等教育需求和可支配教育资源而存在,则我们可认为,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并不需要资源,也并不需要基于可支配资源做出若干需求的选择调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1.没有脱离资源而存在的高等教育机构和高等教育活动
从词源上看,资源即生产资料或生活资料的天然来源。(3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3页。现实中,一般将资源定义为使人们所从事的活动能够继续的各种条件的总和。(36)胡赤弟:《教育产权与现代大学制度构建》,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63页。从人类社会发展实践看,资源被认为是人类从事各种活动,谋求自身发展的基础。(37)陈太平:《高等教育资源的概念及构成要素》,《建材高教理论与实践》1996年第3期。高等教育作为一种人类活动,也必然不能离开资源而存在。从人才培养角度看。人才培养这一社会活动涉及活动内容、活动地点、活动属性等,必然牵涉到作为活动地点的土地资源、作为活动内容和活动属性的物质资源;从教育教学角度看,涉及招收什么样的学生?延聘什么样的老师?牵涉的是人力资源;涉及教学设施、教学用地,涉及高等学校教什么,不教什么?即建什么样的学科,设什么样的专业?牵涉的是物力资源、学科资源、专业资源。(38)段从宇:《资源视角的高等教育区域协调发展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2015年,第58页。从科学研究角度看。开展科学研究的过程就是发现知识、创造知识和创新知识的过程,必然涉及“谁来研究?研究什么?用什么工具进行研究?谁为研究买单?”等。这就意味着高等学校科研活动要有科研人员的参与,需要提供必要的研究场所和研究条件,需要采购仪器设备,购置图书资料,购买数据库,从而牵涉到财力资源、人力资源、物力资源、信息资源等。(39)段从宇:《资源视角的高等教育区域协调发展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2015年,第58页。从服务社会角度看。高等学校要服务社会,就意味着它一方面要为社会培养人才,通过劳动者素质的提升和劳动者人力资源的开发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水平的提升;另一方面还需要高等学校不断产出科研成果,将科研成果转化为现实的社会生产力。这就涉及高等学校与劳动力市场的对接、与资本市场的对接、与企业的对接、与社会生产部门的对接,对接需要人、需要信息、需要金钱、需要物质工具,故也就牵涉到物质资源、信息资源、人力资源、财力资源等。(40)段从宇:《资源视角的高等教育区域协调发展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大连理工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2015年,第59页。
由此可见,任何高等教育机构都是由若干相关的资源要素组成的,任何高等教育活动的开展、实践也都离不开各相关的教育资源要素。脱离了资源,高等教育机构和高等教育活动就无法存在,而高等教育活动和高等教育机构则又是高等教育结构得以形成的核心要素。因此,也必然不存在可脱离教育资源而生成的高等教育结构。
2.没有不因需求而产生的高等教育机构和高等教育活动
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早期,人类以某种需求为基础聚集在一起开展知识操作,当人聚集得足够多之后,就需要一定的秩序维护和后勤服务,于是就有一定的学术组织,即高等学校按照学科和专业凝结成条块;若干所高等学校在知识的分类体系中相交互,于是就有了高等教育系统的雏形。随着高等教育系统的发展壮大,其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及综合治理的必要性凸显,于是也就有了政府力量的加入,鼓励、引导其在遵循自身规律的基础上按需发展。在这一基础上,随着市场的兴起和市场力量的发展,价值规律开始在高等教育系统内渗透和扩张,一方面从高等教育系统获取人才,另一方面也需要高等教育系统为自身的发展提供人力支持,于是也以一种新的市场力量介入高等教育领域。而当这种力量介入之后,原有的高等教育系统平衡被打破,各高等学校为实现新的动态平衡,不得不在自身框架内寻求结构的变革与突破,于是也就需要以自身的力量调整那些围绕知识操作构建起来的高等教育结构,这就使得大学自身也加入到高等教育结构的调整、优化中来。但是,高等教育系统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人、财、物等各种资源要素都无时不在与外界相互作用、相互关联。有人于是就会有心理的影响、文化的影响;有物就会有交换,有价值规律,也就是市场的影响。如此循环演进,基于一定的可支配资源(物质基础),人们为了满足某种需要而聚集在知识周围开展主观见之于客观的实践活动,于是也就形成了高等教育结构。
进一步看,就当前学界的普遍共识来看,高等教育在结构上又可以分为布局结构、层次结构、科类结构、形式结构四个亚结构。其是否也是因为需求而生成?我们知道,在高等教育系统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当国家力量、市场力量越来越介入高等教育事业之后,国家出于维护统治、提升社会治理水平、促进人民生活水平提升方面的诉求,于是就有了国家战略以及国家需求导向,进而要么直接为高等教育提供政策支持,要么为高等教育提供资金支持,在这种支持的背后引导甚至是左右高等学校按照自身所需求的方向发展,如在什么专业领域增加学习者的聚集,在什么地方开办一个新的大学等等;而作为市场一方,则希望通过将市场上流通的商品(直接的理论知识、人才、信息、应用的科技成果等)扩散到每一个流通环节,高等学校系统在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中,也就受到了市场的影响;作为高等学校一方,在社会整体运行框架内,其毕业生最终都要融入社会,都要在现实市场支配下实现自身价值,获得自己需要的满足,需要将自己身上所凝结的知识、技能的总和拿到市场上出售,进而换得自身生存发展的必要的物质资料。在这个过程中,市场按照价值规律作用于高等教育,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对人才需求的反馈性力量,如对不同类别、不同层次的高等教育人才的需求。基于基本的知识操作,在政府、市场、大学等不同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的需求及可支配资源的调和下,就形成了高等教育的科类结构、层次结构以及布局结构。而在高等教育形式结构上,以我国为例,中国高等教育结构是国家建构的产物。(41)姚 荣:《应用逻辑的制度化:国家工业化与高等教育结构调整》,《清华大学教育研究》2015年第5期。改革开放以来,发展科教文化事业,满足人们群众不断增长的文化需求成为现实急需。而是时薄弱的教育底子直接决定了单纯依靠现有公立高等教育资源,很难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接受高等教育的需求。这样一来,就需要引入民间资本,需要引入社会力量参与高等教育,以扩大高等教育规模,增加高等教育的入学机会。随着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改革尤其是民办高等教育的准入,随着《高等教育法》《民办高等教育实施意见》《民办教育促进法》等的出台,在公立高等教育之外逐步形成了以公办高等学校的二级学院、独立学院、民办院校、中外合作办学等为主要形式的另一支高等教育,高等教育的形式结构也由此形成。
由此可见,从早期高等教育机构的出现,到近现代系统化的高等教育活动,都是因为需求而产生的。不仅如此,高等教育的布局、层次、形式、科类四个亚结构,也都是由于各不同主体、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不同需求而结成的。因此,我们认为,必然不存在可以脱离高等教育需求而存在的高等教育活动、高等教育机构以及高等教育结构。
如果知识操作并非联结高等教育可支配资源和理想教育需求的必然中介,则我们可认为,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不需要透过知识操作在人类理想高等教育需求与可支配教育资源间做出调和。果真如此吗?
1.知识操作是高等教育系统中的最根本的活动
“知识是包含在高等教育系统的各种活动之中的共同的要素。科研创造它,学术工作保存、提炼和完善它,教学和服务传播它。”(42)[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06页。可以说,自高等教育产生以来,处理各门高深知识就是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务,并一直是各国高等教育的共同领域。(43)[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论》,王承绪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09页。知识有其先验部分,(44)[英]罗 素:《哲学问题》,何亮武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10~112页。人类在早期发现、利用了知识,并运用已经发现和存在的知识,基于人的主观能动性创造了一些新的知识。用高等教育的术语来说,神学、法学、医学、哲学四个系科被认为体现出关于人类构成的时代观点,(45)李春萍:《哲学院与现代大学的学科制度》,《高等教育研究》2014年第6期。蕴含着早期神学、法学、医学、哲学四个门类的知识概分。围绕这四个知识门类,有的人出于“闲逸好奇心的驱使”,(46)周光礼:《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现代大学教育》2002年第3期。有的人出于增进知识和技能适应社会大工业生产服务的需要,并将自身的这种需要转化为进入高等教育知识条块开展知识操作的动力,进而围绕这些知识条块形成了一种相对固定的集群。显然,最先围绕在知识条块周围的人,本身既没有较强的知识储备,也没有传授知识的能力,于是这些人就必须在知识集群的周围找到一个懂得知识而又愿意传授(或者说出卖知识)的人来教给他们知识,于是就形成了早期的“知识的教与学的关系”。随着愿意学习知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来自世界不同地区的人逐步形成一个学生和教师的集群,学生的利益需要保护,教师的诉求需要满足,师生关系需要维系,于是就有了最初所谓的“教师与学生的会社(学生行会、学者社团)”。(47)胡成功:《五国大学学术组织结构演进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行会具有一定的组织性质,需要有一定的规章制度规定各自的权利义务,至少依靠这个组织来保护各自的权利和义务。如教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谁来为教师的知识付费等,与此同时,其还需要进一步制度化、规范化,从而一方面保证“需求”和现实资源之间的调和能以固定的模式存活下来,另一方面让“需求”得以在某种组织的保护下更好的存在。
行会组织初步确立后,随着集聚在知识条块周围的人的增长,先前少数人的吃、住、行、学问题,授课问题逐步演化为群体的生活及学习需要问题。为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有人从专门的学术事务中分离出来统筹行会成员的学习、生活事宜。不仅如此,在越来越多的聚集者中,那些掌握知识的人之间也会就某一知识形成交流,在这种闲逸好奇心的驱使下,学者群体开始出现分化,有的人不再将所有精力都用来出卖知识,而是围绕自己感兴趣的某一领域展开思辨和研究,而有的人虽然也进行知识的发现和创造,但同时也兼顾知识传授,有的人则完全以知识传播为旨趣。在这个过程中,从知识“增量”上看,被发现、创造的知识越来越多,知识逐渐变得不能穷尽,教的人就需要选择给不同的学生教什么,学习知识的人也就需要选择学什么,于是就有了知识的进一步分化,就有了早期的更为细密的专业划分。如伯顿·克拉克所说:“围绕知识特性,每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都展开了一种分工,这种分工形成传统,高度制度化,而且对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无论哪里,高等教育的工作都按照学科和院校组成两个基本的纵横交叉的模式。各学科穿过地方院校的界限,各院校又反过来收拾各学科的亚群体在地方结合起来。”(48)[美]伯顿·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统——学术组织的跨国研究》,王承绪,徐 辉等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66~68页。从学生的“增量”上看,被培养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些接受了知识的人最终走向社会,有的人进入政府部门,有的人进入商业领地,有的加入知识操作的队伍,于是高等教育本身就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扩散,高等教育(高等学校)虽然仍旧处在“象牙塔”内,但其影响和辐射却无时无刻不越过象牙塔的围墙。需求将人们聚集在知识操作周围,而知识操作则让人们的联系变得更加广泛,由学科和专业收拾起来的高等学校逐渐在与外界的融合中,在各种需求与资源的调和中形成了初具雏形的高等教育结构。
2.知识操作是外部力量作用于高等教育结构的根本方式
在业已形成的高等教育结构上,无论高等教育结构内外部各相关作用主体以何种作用力、何种方式作用于高等教育结构,其都需要借助知识操作的传导方能达至高等教育结构的调整与改变。现实中,政府的职能决定了它必然要关注大学,(49)张德祥:《市场经济体制下“政府、市场、大学”新型关系的研究总报告(一)》,《辽宁教育研究》2004年第9期。市场的本性决定了它必然要影响大学。(50)曾天山:《从国家教育科学规划课题看高教研究的新进展》,《中国高等教育》2006年第11期。而在具体的作用方式上,政府可通过高等教育立法、高等教育拨款、增减高等学校数量、调整高等学校学科专业设置、调整高等学校招生规模等多种方式来达到影响高等教育的目的;市场可以采用接受或拒绝高等学校毕业生的方式来达到影响或改变高等教育结构的目的;高等学校可以通过自身的办学定位、发展规划转变等影响作为一所大学的高等教育结构。但所有这一切最终都要透过知识操作这一手段来实现。无论政府如何调节、市场是否接纳、学校有什么规划,最终都要落脚于高等学校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的具体知识操作上。当然,我们也必须指出,知识操作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且不同的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其在依托可支配资源来影响高等教育结构时,选择的高等教育结构与知识操作的对接方式是不同的。比如说市场这一主体的方式,既可以是多招或者少招某个专业的毕业生倒逼高校进行相应的专业调整,也可以是通过产学研合作的方式,引导高等学校在知识发现和知识运用等方面形成对接,进而影响高等教育结构。
综上所述,知识操作既是高等教育活动中无法绕开的、本质的活动,同时也是高等教育活动中联结人类理想需求与可支配资源的唯一中介点。因此,任何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都需要以可支配资源为基础,以人类需求为前提,且在人类可支配需求与理想高等教育需求相调和的过程中,还必须借助知识操作这一方式来直接开展活动。知识操作是人类围绕需求的满足程度来调整资源和配置资源的直接方式,同时也是人类依据理想教育需求和配置、调整可支配资源,做出最终的教育选择的直接作用点。
基于假说演绎法的假设、论证和检验表明,高等教育结构是高等教育活动不断深化、高等教育系统不断发展的衍生物。高等教育结构的形成是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依据需求展开的与现有可支配资源相调和的产物。无论是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早期,还是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中期,抑或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高等教育结构,乃至未来高等教育结构的演变发展,其都必然是人类理想需求与现实可支配资源相调和的结果。不仅如此,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的可支配资源和理想需求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知识操作的方式总是相对固定的。知识操作是高等教育结构形成、调整、迁变过程中的恒久存在,是高等教育结构外部力量主体作用于高等教育结构的核心作用点和直接发力点,任何高等教育结构参与主体在理想需求与可支配资源间做出的调和,都需要透过知识操作这一手段来起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在高等教育结构形成的不同过程中,由于各参与者可支配资源及理想需求的差异,其透过知识操作来调整可支配资源满足自身需求的方式也就形成了明显差别。进而也就形成了今天常说的政府、大学、市场在高等教育结构调整中的不同作用力、作用方式,直接使得高等教育结构调整演化为一个复杂的系统问题。当然,我们还必须明确,高等教育结构不仅是可以被认识的,同时还是可以被利用和改造的。任何对高等教育结构的改造,都必须透过知识操作才能得以最终完成。因此,在高等教育结构调整问题上,无论是政府的直接发力,还是市场的间接影响,都不能违背高等教育自身的发展规律。只有遵循高等教育固有发展规律和高等教育系统运行规律的高等教育结构调整,才能达至预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