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因、进路、效果:《劳动界》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三维分析

2022-02-04 06:26卢烁乐
工会理论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资本家工人阶级共产党人

卢烁乐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劳动界》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的第一份面向工人的通俗刊物,对于研究党在创建初期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探索具有重要意义。目前,学界关于《劳动界》的研究,主要侧重于通过刊物内容分析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的理论关注点以及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理解和运用,如建党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劳动观、对劳工问题的认识等静态研究。①参见杨宏雨、吴昀潇:《建党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劳动观——以〈劳动界〉为中心的研究》,载《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第204-212页;曹典:《从〈劳动界〉看早期共产党人向工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探索》,载《上海党史与党建》,2019年第8期,第31-35页;梁明成:《从〈劳动界〉看陈望道对劳工问题的认识》,载《上海党史与党建》,2020年第8期,第28-32页;徐信华:《论〈劳动界〉的主要内容及其启示》,载《上海党史与党建》,2010年第11期,第10-13页;王晓岚:《〈劳动界〉栏目设置研究》,载《上海革命史料与研究》,2014年第14辑,第228-238页。本文认为,在学界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劳动界》所体现的中国共产党人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理论自觉值得进一步关注。马克思主义认为,“只有通过无产阶级作为无产阶级——这种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贫困的贫困、这种意识到自己的非人性从而把自己消灭的非人性——的产生”,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4页。才能“使工人阶级作为阶级来行动;一旦做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会很快找到正确的方向”。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79页。这种“意识”,即马克思主义所关注的“阶级意识”。但是,工人阶级由于各种条件的局限,仅凭自身的努力无法创造革命理论,只能形成“工联意识”,出于追求自身权利与自由的需要,工人阶级又有着被领导的迫切需求。由此,早期共产党人通过理论和行动两方面的努力领导工人觉醒阶级意识,《劳动界》的创办正是这种努力的重要体现。

一、动因:工人运动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实践性的双重需要

(一)现实动因:工人运动的现实需要

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人运动从西欧和北美向全世界扩展,各国工人阶级的斗争互相支援,国际工人运动风起云涌。十月革命胜利后,俄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各国工人阶级特别是中国工人阶级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受到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重压迫的中国工人具有更强的革命性,工人运动必然寻求向更高阶段迈进。然而,从现实层面来看,虽然“从1870年至1911年罢工105次,平均每年2—3次,从1912年至1919年5月共罢工130次,平均每年16次”,而且“就其趋势而言,逐年增多,至1918年达到30次”,②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编:《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1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46-147页。仅“1918年载明罢工日数有15次,总共罢工124日,平均每次8.27日”,③陈达:《中国劳工问题》,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版,第155页。中国工人运动相较于19世纪70年代已经有了较大发展,但是就世界范围来看,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前的国内工人运动相较于国际工人运动还存在一定的差距,其表现就是没有形成真正代表工人阶级的组织,工人运动的诉求也表现出一定的妥协性。

以五四运动时期的上海“六三大罢工”为例,从此次罢工的组织程度来看,行动主体以封建色彩浓厚的行会公所、同乡帮口等旧式组织为主。虽然也有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发起的“工界”团体参与运动,如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会、中华工党、中华工会联合会等,以及较为进步的、具有职业工会性质的均安水手公所、联义社,但前者的目的是引导工人依附资产阶级,而后者也只是阶级工会的萌芽。④姜沛南:《关于“六三”大罢工的几个问题》,载《史林》,1987年第4期,第78-79页。虽然此次运动的参与人数达到了空前的规模,“参加六三大罢工的上海产业工人和手工业工人,连同广大店员,总数共达十八万余人”,⑤姜沛南:《关于“六三”大罢工的几个问题》,载《史林》,1987年第4期,第77页。但其诉求仍是以自身经济权益、人身权益的保障为主,涉及政治的也仅停留在“罢工救国”方面。

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此时的工人尚未明确意识到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与整个社会制度的对立性,形成的是“工联意识”,故而工人运动或带有封建色彩,或滑向不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改良运动。要引导工人运动向前发展并与国际工人运动浪潮形成大联合,当务之急是引导工人阶级觉醒阶级意识,意识到自己所处的非人性的状态,从自在阶级成长为自为阶级。

(二)理论动因:马克思主义理论实践性的要求

引导工人阶级觉醒阶级意识不仅是工人运动的现实需要,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所具有的实践性要求。马克思主义自诞生之日起,就以批判资本主义,追求全人类的解放为己任,具有强烈的现实导向。因而,每一位坚守马克思主义立场的共产党人必然不能仅是坐而论道的书斋学者,还必须是积极投身革命实践的革命者。这就注定了相对于思辨的哲学内容,早期共产党人会更加关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理论,关注对现实生活中革命主体的寻找、联络、培养和指导。因此,关注工人问题是他们的必然立场。当早期共产党人通过考察现实中的工人运动,意识到工人阶级长期处于被压迫、被剥削的地位,没有条件从事独立的理论研究,纯粹的工人运动本身无法创造出一种独立的思想体系时,承担起引导工人阶级觉醒阶级意识这一重任就成了早期共产党人的工作重心。这也符合列宁在领导俄国走向革命胜利时所采用的“灌输”理论,即社会主义学说“是由有产阶级中学识丰富的人即知识分子创造的哲学、历史和经济的理论中成长起来的”,①《列宁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33-334页。必须从外部将阶级意识“灌输”给工人,使得工人意识到其自身利益“同整个现代的政治制度和社会制度的不可调和的对立”。②《列宁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7页。

同时,早期共产党人的多重身份也使其承担这一任务具有可能性。一方面,早期共产党人多为有留学背景的知识分子,是从传统向近代转型的学术人才,如《劳动界》的主笔编辑陈独秀、李汉俊、陈望道、沈玄庐等都曾留学日本,袁振英等曾留学法国,他们有能力进行理论研究。另一方面,早期共产党人与报社、新闻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可以通过报刊媒体进行广泛而全面的理论宣传。

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劳动界》作为中国共产党人创办的第一份面向工人阶级的通俗刊物登上了历史舞台。这份在1920年8月由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的周刊,由陈独秀、李汉俊担任主编,撰稿人既有早期共产党人陈望道、李达等,也有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笔名“吴延康”)等,更有部分先进工人以读者投稿的形式发声。《劳动界》的“内容略分为国外劳动界、国内劳动界、演说、读者投稿、时事、小说、诗歌、调查、通信、闲谈等10栏”,③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工人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工运史料(总第9号)》,北京:工人出版社1979年版,第183页。通过报道国内外工人运动和中国工人生活生产状况展现了早期共产党人对作为独立政治力量的工人阶级的关注,通过对工人悲惨现实原因和抗争方式的分析向知识水平不高的中国工人传播了马克思主义理论,通过表达对工人争取自身合法权利的工人运动的支持,团结了工人阶级,凝聚了工人反抗力量。可以说,《劳动界》的创办是早期共产党人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一次积极尝试。

二、进路:从劳动价值、剥削原理到斗争方向的递进引导

早期共产党人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理论自觉在《劳动界》的创刊词中最有体现。李汉俊指出,创办《劳动界》的目的就是使“我们中国工人晓得他们应该晓得的事情”。①李汉俊:《为什么要印这个报?》,载《劳动界》第1册,1920年8月15日,第3页。这一过程以揭示工人处境的实质、阐明剥削的原理、指明斗争的方向三个方面为理论进路,层层递进地为工人剖析近代中国工人阶级图景,实现对工人阶级的理论灌输,引导其阶级意识的觉醒。

(一)境遇:处境的非正义性在于“劳动价值”被隐匿

工人阶级的现实境遇是怎样的?这是早期共产党人首先需要说明的事情。只有将目光锁定在工人的生产生活,工人才能从劳苦大众这一模糊的背景中凸显出来,成为一个被“看到”的阶级;只有在对工人现实生存状况的调查分析中,中国工人运动发生的基础与条件才能逐渐显现,中国工人运动与国际工人运动的共性与个性才能逐渐明朗,早期共产党人进一步指导工人运动的实践才有了现实依据。因此,有关劳工现实处境的报道在《劳动界》中占据了大量篇幅,总结起来,工人的现实处境可以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生产方式的前现代性导致工人生产生活条件恶劣。生产生活条件恶劣是世界工人阶级面临的共同问题,但与西欧相比,中国的资本主义发展更不充分,生产方式的前现代性更强,无论是生产工具还是生产制度都更为落后,这就导致中国工人的工作生活条件更加恶劣,工作时间、待遇、环境、福利、保障等方面的制度完善程度都远低于同时期的欧美国家。②据1910年出版的《商务官报》统计,与美国、意大利、日本相比,中国织造工人的工资最低,男工工资只有美国的1/15—1/25,女工工资只有美国的1/25—1/28;1891—1925年,大部分工厂每天的劳动时间为12小时左右,只有少数厂每星期有例假,而同时期国际工人已争取到8小时工作制的权利。详见姜铎:《中国早期工人阶级状况初探》,载《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4年第4期,第152-161页。在《劳动界》中反映工人生活艰苦的新闻多达61条,详见王晓岚:《〈劳动界〉栏目设置研究》,载《上海革命史料与研究》,2014年第14辑,第231页。第二,剥削主体的多元化导致工人被剥削情况严重。近代中国工厂的“包工制”“学徒制”,使工人不仅受到资本家的剥削,还受到包工头、封建行会等封建主义的剥削,多元化剥削主体的存在不仅加重了工人经济上的负担,也使工人与雇主的人身依附关系更为错综复杂。③20世纪上半叶广泛存在于矿业、码头、纱厂的“包工制”,使工人在经济上受到包工头的层层盘剥,而“包身制”(“包工制”形式之一)下的工人甚至在生活上也受到包工头的全面管控。部分封建地方行会强制要求会员缴纳高额会费,如“广东木匠行会的行规,每个人应将其工资收入的百分之二十缴纳给行会,并且所有广东籍木匠都须加入行会”。详见刘立凯、王真:《一九一九至一九二七年的中国工人运动》,北京:工人出版社1953年版,第10-11页;之河:《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发生时期在上海的情况和工人阶级的早期状况》,载《历史教学问题》,1958年第10期,第45页。《劳动界》第15册中《打破工头制度的商榷》就是对这一问题的反映。因此,与农民、小手工业者相比,工人阶级受压迫情况尤为严重。第三,传统劳动观念导致劳动者的社会地位低下。在中国传统社会中长期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思想,“对于劳动的阶级,总是把他们放在被治者的地位,作治者阶级的牺牲。‘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些话可以代表孔门贱视劳工的心理”。④《李大钊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6页。

早期共产党人在《劳动界》中明确指出,这样的处境是不合理、非正义的。不同于其他社会主体止步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与同情,早期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说明了劳动何以值得被尊重,劳动者何以平等,从而证明了劳动者为争取自身权利而进行斗争的正当性与必要性。这是工人无法仅凭直接经验总结的,必须由知识分子为其启蒙。

第一,阐明劳动与价值的关系。要想真正理解工人不合理处境的根源,就必须首先明晰劳动之于生产、交换领域的意义,从而理解劳动与价值的关系。从社会生产领域来看,马克思指出,“劳动是人类生存的永恒自然条件”,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83-84页。“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页。由此,《劳动界》同人指出,“社会上什么东西,都是劳动做出来,没有劳动,便没有现在的社会。”③震瀛:《无工无食“no work no bread”》,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2页。“我们平常生活的要素,是‘衣’‘食’‘住’,试问这衣食住三项,那一项不由‘工作’而来?”④季原杓:《我们要做“真正的工作”!》,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6页。因此,“人的世界实在由农工养活着。……人的世界一天没劳动,一天就会消灭”。⑤张赤:《打破现状才有进步!》,载《劳动界》第6册,1920年9月19日,第2页。劳动实践不仅决定着生产领域的运转,也生产着交换领域的社会关系,成为财富的源泉。“为什么铜、铁、锡、铅,也会有价值呢?因为是工人锻炼出来的。”⑥沈玄庐:《价值和公道》,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1页。因此,“值钱的不是东西底本身,是劳动者底工作”,“钱的尊贵用处,是工人和农夫的劳力生出来的”。⑦李汉俊:《金钱与劳动》,载《劳动界》第2册,1920年8月22日,第3页。通过阐明劳动与价值的关系,早期共产党人简要阐明了劳动价值论,肯定了劳动之于生产的基础作用,分析了价值的来源,从而揭示了社会中弥漫着的拜金风气的荒谬,“如果说钱尊贵,劳力就比钱更要尊贵了”,⑧李汉俊:《金钱与劳动》,载《劳动界》第2册,1920年8月22日,第3页。进而为肯定劳动者平等提供了理论依据。

第二,说明劳动者平等。正因为劳动是一切价值的来源,因此所有参与劳动的劳动者所得待遇、社会地位应当是平等的。中国传统社会并非不尊重劳动,而是对劳动作了“劳心”与“劳力”的区分,进而将这种分工的差异与政治设计相关联,认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⑨任继愈:《中国哲学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159页。早期共产党人基于劳动价值论,对这一观点提出批判,指出“劳心”“劳力”的区别仅仅是劳动形式的不同,并不影响“劳动”这一本质属性。“农是种植的工;商是转运的工;学校职员、著述家、发明家,是教育的工”,⑩蔡元培:《劳工神圣》,载《蔡元培全集(第3卷)》,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19页。无论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作为劳动者,他们值得因参与劳动、创造价值而被同等尊重,不应当存在地位高低的差别。“平等的社会,哪是应该治人的?和哪是应该被治的?治人的不对,被治的也不对。”⑪震瀛:《无工无食“no work no bread”》,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1页。同时,“劳心”与“劳力”并非是对立的,“所谓劳工者,须用心思智力在技术上而能生产的是”,⑫详见《劳动界》第13册,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3期,第110页。“纯正的社会,人人应该劳心,也应该劳力。……偏于一方面,便不算是完人”。⑬震瀛:《无工无食“no work no bread”》,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1页。对传统劳动观的批判,其目的是将大众的目光从“劳动形式的区分”转移到“劳动的直接参与”上,《劳动界》认为“劳心者”“劳力者”的区分远不及“劳动者”“非劳动者”的区分重要,后者才是真正值得被关注的事情。“我们只要能劳力——真正的工作——无论用体力,或是用脑力,都可算是工作的人,并无阶级之可分。”①季原杓:《我们要做“真正的工作”!》,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6页。而非劳动者——那些“不独不能尊重劳动,还要把劳动来摧残”“那些劫夺劳动生产的”“人类社会的蠹贼”——不仅绝不许占有他人的劳动成果,“不做工的人,便应该没有衣食住”,还应当受到社会的唾弃,因为他们“是社会的寄生虫,阻碍社会进化”。②震瀛:《无工无食“no work no bread”》,载《劳动界》第14册,1920年11月14日,第2页。

第三,说明斗争的正当性、可能性、必要性。既然劳动平等、劳动者平等,那么资本家与官僚对工人的压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工人当前的种种处境是非正义的,他们为争取自身权益而进行斗争是正当且必要的。“国外劳动界”板块所报道的大量国际工运情况都说明,国外工人的福利是依靠“结成大大的团体”,“一件一件向国家及厂家拼命要求才得着的,不是平平安安容易得着的”。③陈独秀:《中国劳动者可怜的要求》,载《劳动界》第11册,1920年10月23日,第2页。因此,维权运动并不是部分国人所认为的“人心不足”,而是工人追求正当权益的合理合法行动,侧面证明了斗争的正当性。张赤在《打破现状,才有进步!》中,以对农工作为阶级所具有的力量的肯定说明了斗争的可能性,以劳动问题与社会问题的关系说明了斗争的必要性。他指出,劳动者当前的悲惨境地不但可以被改变,而且其力量就在于农工自身。“人的社会是由人作成的。人本要他怎么样,他就可以怎么样。”“对于农工劳动,尤其是对的。”④张赤:《打破现状,才有进步!》,载《劳动界》第6册,1920年9月19日,第1页。其原因在于,农工的劳动直接关系社会的物质基础,在社会再生产中发挥着最根本的基础作用,这是斗争的可能性。同时,只有经济基础的改变,才能带来上层建筑的变化。“经济的不平等,不公道的现状不打破,待遇的平等,男女的平等,教育的平等,知识的平等,等等都是没影的事。”⑤张赤:《打破现状,才有进步!》,载《劳动界》第6册,1920年9月19日,第3页。在他看来,性别、教育等社会问题实际上只是劳动问题的子命题,这些问题的根源终究是劳动问题。只有争取到经济上的独立与平等,其他社会问题才有解决的现实基础,这是斗争的必要性。

(二)解题:造成工人困难处境的真正原因是“剥削”的存在

早期共产党人阐明了工人处境的非正义性,那么造成这种境遇的原因是什么呢?这是早期共产党人需要继续启迪工人的地方。陈独秀提出的“两个工人的疑问”正是对这一问题的追问。他指出,“有许多出力做工的人做出粮食房屋或是衣服,却仍然没得吃没得住没得着,有许多人还不劳一点力不做一点工,反来吃得很阔住得很阔衣服也穿得很阔,这还不算,还要把出力做工的人压在脚底下不当人看待,这又是什么缘故呢?”⑥陈独秀:《两个工人的疑问》,载《劳动界》第1册,1920年8月15日,第2页。为何劳动者的劳动成果不为劳动者所有而为资本家所有?资本家何以实现对劳动者的剥削与统治?《劳动界》中众多的“演说”篇目都试图回答这两个问题。总体来看,早期共产党人最终是通过阐明劳动力的本质与剩余价值的来源,初步说明商品生产所有权规律如何转变为资本主义占有规律,来回应“两个工人的疑问”。正是通过回应“两个工人的疑问”,早期共产党人阐明了剥削的原理,为工人初步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

陈独秀在《两个工人的疑问》中提到,“种田的人虽然自己不做屋不织布做衣,他用劳力做米的粮食,可以供给做屋的人做衣的人吃用,因此可以说是拿自己的劳力做成的粮食换来别人劳力做的房屋和衣服。做房屋做衣服的人虽不种田,他能拿自己的劳力做成的房屋和衣服去换粮食,这也是份所当然。”①陈独秀:《两个工人的疑问》,载《劳动界》第1册,1920年8月15日,第2页。这实际上是对商品生产所有权规律的描述。在简单商品流通中,劳动者以自身劳动作为所有权的基础,劳动与所有权相结合。若想占有他人的商品,就必须让渡自己生产的商品,商品市场中对立的商品所有者双方权力平等。而第一个工人的疑问——劳动者的劳动成果不为劳动者所有而为资本家所有——则是对资本主义占有规律的描述,即劳动与所有权相分离,劳动者无法占有自己的劳动成果,而占有生产资料的资本家不仅占有工人生产的产品,还能无偿占有工人生产的产品中包含的剩余价值。那么,商品生产所有权规律是如何转变为资本主义占有规律的呢?

第一,劳动力成为商品是实现这一转变的前提。马克思主义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工人所出卖的劳动力本质上是一种商品。沈玄庐在《价值和公道》中指出,“劳动者要工钱,就是卖我们自己的工。……货就是工,工就是货。”②沈玄庐:《价值和公道》,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1页。正是这种劳动力“出卖”,导致劳动者无法占有自己的劳动产品。这是因为,当劳动者将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卖给资本家,其劳动产品的所有权就不再是以劳动为基础,而是以生产资料的占有为基础,作为不占有生产资料的劳动者自然也就无法占有商品。由此,劳动与所有权分离,“因为生产机关归资本家所有,所以资本家得以掠夺工人”。③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中国工运史料(第4期)》,北京:工人出版社1960年版,第115页。同时,劳动力成为商品也导致商品交换双方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劳动者从独立商品生产者沦为资本主义社会大生产的一环,失去了在简单商品交换中所拥有的独立的权力与地位,导致“我们自己底工,要他们定价值;由我们的工做出来底货物,也要他们定价值”。④沈玄庐:《价值和公道》,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1页。当工人无法因付出劳动占有劳动产品,而资本家却可以因占有生产资料而占有劳动产品时,以自身生产的劳动产品来进行的商品交换便不再可能了。

第二,剩余价值的生产是实现这一转变的又一前提。虽然劳动力成为工人出卖的商品,但是若遵循等价交换原则,工人仍可以在简单商品交换中获得与之相应的报酬,何来“贫者愈贫,富者愈发富裕”?这些劳动者“流出来的汗到那里去了”?⑤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哪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7页。答案是“他们底钱是抢了我们的,我们底钱,都被他们抢完了”。⑥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哪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8页。这些“被抢去的钱”,就是资本家占有的剩余价值。“一个工人一天的工作,实在应该得一块钱的,他们只给他三角钱,还有那七角钱他们便作为利钱,卷上腰包去。”“一个工人每天穿的吃的住的,只消五角钱,只要做六点钟的工作,便可以造出和五角钱相当的货色,他们却硬要强迫着工人做十二点钟的工,仍旧只给五角钱的工钱,于是还有六点钟内所作出的东西,他们也就作为利钱卷上腰包去了。”①戴季陶:《劳动者应该如何努力?》,载《劳动界》第10册,1920年10月17日,第6页。这正是对资本家在必要劳动时间不变的前提下,通过延长劳动时间获取绝对剩余价值的描述。此时,工人的工资仅仅是资本家保持劳动力再生产的必要物质资料,而所谓“利钱”“被抢去的钱”,则成为资本家扩大再生产的来源。这表明,劳动力买卖的等价交换只是形式,其内容实质是无偿占有,即“资本家用他总是不付等价物而占有的别人的已经物化的劳动的一部分,来不断再换取更大量的别人的活劳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40页。这是造成工人劳动却无法脱离贫困的根本原因。

由此,早期共产党人基本完成了对第一个工人疑问的回答。随着工人将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售给资本家,劳动与所有权分离,工人便无法占有自己的劳动成果了。资本家虽然付给工人工资,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关系看似是“等价交换”,但实际上这部分工资只是资本家给予劳动者保持劳动力再生产的必要物质资料,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被资本家无偿占有,并以这部分剩余价值再次购买劳动力,故资本家“不做工”也能获得劳动产品。在此基础上,第二个工人疑问的答案也呼之欲出,随着劳动者对劳动产品所有权的丧失和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工人愈发物化为资本主义生产链条的一环,成为资本家的“附庸”,丧失了人的属性。“做东家,有钱的人”,正是这样“把我们劳力做出来的钱拿去,来压制我们了”。③李汉俊:《金钱与劳动》,载《劳动界》第2册,1920年8月22日,第4页。

(三)破局:要进行以资产阶级为对象的联合斗争

明晰了自身的历史境遇,工人阶级若想打破困局,就必须认识到自己的历史使命——推翻资产阶级,解放自己,实现共产主义。那么,工人阶级怎样才能承担起解放自己、推翻私有制的历史使命呢?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工人与资产阶级的分离、与工人阶级的集中使他们“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整体,是一个阶级;他们已经意识到,他们分散时虽然是软弱的,但联合在一起就是一种力量”。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07页。早期共产党人指出,工人阶级实现历史使命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明确斗争对象和斗争方式的前提下,走向“联合”。

第一,明确斗争的对象:从个体的剥削者到资产阶级。“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⑤《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页。通过查阅“本埠劳动界”板块中刊登的部分工人运动报道,我们可以看到,在自发的工人运动中,只是个别的工人,个别工厂、个别地区、个别劳动部门的工人对单个资产者的斗争。如在《劳动界》第五期“工人打破饭碗后之寻事”“鞋匠因贫死不得”“木匠因工钱纠葛打架”的报道中,既有因失业而将矛头对准“工头”的妇女工人,也有因失业而自寻短见的鞋匠,他们或将矛头对准“工头”,或将根源归结于自身。这些工人的抗争是出于对自身悲惨境地的不平则鸣,因未认清苦难的根源——资本主义生产制度——而未能找到正确的斗争对象。为此,《劳动界》同人明确指出“劳动问题就是资本制度发达的结果产生出来的东西”,①立达:《劳动者与社会主义》,载《劳动界》第16册,1920年11月28日,第1页。必须将个别的斗争发展成为全国性的阶级对阶级的斗争,“实行社会革命把资本家完全铲除”。②立达:《劳动者与社会主义》,载《劳动界》第16册,1920年11月28日,第2页。否则,工人运动就会沦为一般的斗殴事件。

第二,明确斗争的方式:从无组织的暴力斗争到走向联合。正如前文所说,如果没有认清真正的敌人,没有认识到自身真正的历史使命,那么以个体的剥削者为对象的工人运动只是无组织的暴力斗争,不仅难以成功,甚至还可能被资本家所利用。例如,无锡面粉厂工人因“司事”与厂主单方面达成协议而抗议失败,镇江人力车夫涨薪未决,这些行动都是由于未能形成团体,出现内部分裂势力——工人与厂主之间的包工头或“司事”——而失败的。③详见《国内劳动界》,载《劳动界》第6册,1920年9月19日,第5-7页。在“南京机织工人”运动中,参与暴动的工人“直接为机纺老板所利用,间接更不免为官僚武人所利用”。④力子:《工人底两个好教训》,载《劳动界》第18册,1920年12月12日,第2页。实际上,工人与资本家的现实利益在表现形式上并不完全是直接对立的,理论准备不足的工人天然容易被资本家所利用。工人运动不应当回避暴力,但更不应当滥用暴力。这既需要工人学会运用理论武器武装自身,更需要工会有组织的领导。因此,“不是不能抵抗,也不是怕他(指资本家和官府——引者注)的势力,实在原故,是没团结力”。⑤黄雄:《一个工人的觉悟》,载《劳动界》第11册,1920年10月23日,第7页。“‘资本家生产制’唯一的势力,就是在资本家的联合。你们要作成劳动者的势力,也是在劳动者的团结。”⑥戴季陶:《劳动者应该如何努力?》,载《劳动界》第10册,1920年10月17日,第8页。早期共产党人必须使工人意识到走向联合的重要性以及达成联合的方式——组建工人自己的工会。

首先,早期共产党人都认同组建工会的必要性。《劳动界》同人指出,组建真正代表工人利益的工会,不仅是“劳动者唯一的‘靠著’”,⑦陈望道:《劳动者唯一的“靠著”》,载《劳动界》第17册,1920年12月5日,第1页。更是与各国劳工农民互相联络起来的重要方式。⑧详见《劳动界》第13册,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3期,第107页。他们对当时存在的部分工会给予了肯定,如帮助归国旅法华工的“中华工业协会”,该协会不仅统一组织安排归国华工的工作生活,还指导归国工人选出代表进行维权,相对于本土工人的零散罢工行为,其行动力与组织力更强,是值得学习的榜样。⑨详见《旅法华工回国近状》,载《劳动界》第6册,1920年9月19日,第11页。

其次,关于工会的主要作用与目的,早期共产党人的认识存在一定分歧。工会的目的是“要专心在工会组织和工人生活改良上做工夫”,⑩陈独秀:《此时劳动运动的宗旨》,载《劳动界》第15册,1920年11月21日,第2页。还是应当表达一定的政治诉求?以陈独秀、陈望道为代表的早期共产党人认为,当时“上海工会由于小政客发起的居多”,①陈独秀:《此时劳动运动的宗旨》,载《劳动界》第15册,1920年11月21日,第2页。当前的联合“暂且不要说什么高大的理想,什么公共‘管理’,什么公共‘享用’”,②陈望道:《劳动者唯一的“靠著”》,载《劳动界》第17册,1920年12月5日,第2页。而要以工人生活改良为首要目标,谨防工会成为政客攫取自身利益的工具,变成“政客式工会”,因此“从事劳动运动,务必要专心在工会组织和工人生活改良上做工夫”,不可“夹杂着政治运动来出风头”。③陈独秀:《此时劳动运动的宗旨》,载《劳动界》第15册,1920年11月21日,第2页。而以沈玄庐为代表的早期共产党人则坚持,工会必须表达政治诉求。他在《什么叫做非社会主义》中,批评了上海某工会组织将自身性质定义为“非社会主义”这一做法,认为该工会要么未能认清何为“社会主义”,④沈玄庐:《什么叫做非社会主义》,载《劳动界》第12册,1920年10月30日,第2页。即理论认识不足;要么怕“‘场主、老班’要说你们是什么党,什么派”,⑤沈玄庐:《什么叫做非社会主义》,载《劳动界》第12册,1920年10月30日,第2页。即斗争性、革命性不足,具有较强的妥协性。当时,不少工人试图借用工会组织以更为温和的形式与资本家谈判,与革命性质的活动保持一定距离,甚至不敢公开宣称对“社会主义”的追求。面对这种改良主义幻想,沈玄庐认为这种妥协性对于那些认识到自身悲惨处境、明确自身诉求、具有一定组织力的工人是极其致命的,工人要想从根本上实现自身诉求,就必须放弃幻想,放弃妥协,同时认识到自身的革命力量,这才是工人唯一的出路。因而,工会必须有一定的政治诉求。可以看到,早期共产党人对于工会的认知还处于探索阶段,强调工会的革命性、政治性是正确的态度,但对工会问题采取的温和应对之策,体现了部分早期共产党人的理论水平还有待提升。

最后,工会必须由工人来领导与组建。《劳动界》同人对当时存在的工会进行了分析。“现在劳动界虽然有许多什么会,什么所;其实他的内容,都是一塌糊涂,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团结。”⑥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中国工运史料(第4期)》,北京:工人出版社1960年版,第102页。一方面,要反对带有封建性质的地方性帮会,其所固有的地域主义是工人内部团结的障碍之一,“无论哪一帮胜或哪一帮败,至于吃亏便宜,总该都是我们底劳动兄弟们自己去受罢”;⑦力夫:《谁叫我们这样苦斗》,载《劳动界》第17册,1920年12月5日,第16页。另一方面,要反对依靠如“缎业公所”等资本家的团体,这是导致“南京机织工人运动”失败的直接原因,“资本家底团体总靠不住,非自己赶快起来组织真正的团体不可”。⑧力子:《工人底两个好教训》,载《劳动界》第18册,1920年12月12日,第2页。

三、效果:意识、理论、实践的三重提高

通过境遇、解题、破局的递进分析,《劳动界》已经初步为工人阶级勾勒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理论框架。那么,《劳动界》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实际效果如何呢?通过分析《劳动界》中的读者来稿,可以初步窥探该刊在目标受众中形成的影响。在读者来信中体现的工人对于自身处境的理解、对于现实问题的思考以及对于未来任务的判断,反映出《劳动界》的发行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引导工人阶级意识觉醒的目的。

(一)意识:认清处境,确认斗争的正当性

《劳动界》大量报道了工人阶级的生存与生活状况,对于工人、农民的困苦处境给予高度同情,引起工人阶级的广泛共鸣。工人群体开始意识到自身作为一支独立力量的存在,从农民、小商人、手工业者等“劳苦大众”中凸显出来,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中可以主动发声的群体。“今日我见了劳动界,为的是资本家和势力家对于工人的苦楚和黑幕的抵抗,不觉得欢喜了不得。”①甄多言:《做工的苦楚与选举的黑幕》,载《劳动界》第19册,1920年12月19日,第9页。“我们苦恼的工人,有话可以讲了,有冤可以伸了,做我们工人的喉舌,救我们工人的明星呵。”②陈文焕:《通信》,载《劳动界》第5册,1920年9月12日,第15页。工人开始从物质生产基础角度理解自身处境的不合理性,觉悟到劳动之于社会发展的基础作用,对于斗争的正当性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难道他们(资本家)就配有好的穿……我们就不配吗?”③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那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7页。“工资是自己的‘劳力’代来的……我们是求正当的生活。”④量澄:《工人应该觉悟的地方》,载《劳动界》第16册,1920年11月28日,第8页。工人的劳动成果“不要给予那些强盗政府,和强盗资本家”。⑤李中:《一个工人的宣言》,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5页。

(二)理论:理解概念,初窥资本主义本质

在读者来稿中,多篇稿件数次提及“资本家”“阶级”等词汇,虽然从概念运用来看,其理解还存在一定偏差,但是说明已有进步工人在用《劳动界》宣传的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武装头脑,并尝试运用基本理论描述和解决现实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工人阶级的进步性和工人理论水平的提高。

首先,虽然其区分标准不准确,但工人阶级已经初步具有阶级区分意识。一些工人将生产管理者视为资本家,“老板——或者经理……没有一件不带着阶级色彩”。⑥慕痴:《读陈望道先生“平安”的感想》,载《劳动界》第3册,1920年8月29日,第4页。也有工人将是否参与生产劳动作为阶级区分的标准,认为资本家即“一般站在资本阶级上的不劳而获家”。⑦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那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7页。这两种观点更多的是基于对表象的认识,没有理解资本家的本质。马克思主义认为,对生产资料的占有是资本家实现剥削的前提,因此划分阶级的标准是对生产资料的占有。

其次,虽然认识较为粗浅,但工人对“剥削”已有了初步理解。面对“他们(资本家)底钱是那里来的,我们底钱到那里去了”这两个问题,进步工人慕痴已经可以明确得出“他们底钱是抢了我们的”这一结论,⑧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那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8页。并且指出这是受到沈玄庐《弟兄们!想想看!》一文的启发。可以看到,通过《劳动界》的宣传,工人开始逐渐意识到剥削的存在。但是,此时工人关于剥削的具体认识仍旧较为浅显,其目的仍在于肯定与资本家斗争的合理性与必要性,“使那些狠恶底资本家,把我们自己吃不了底那六七十滴汗拿出来还了我们”。⑨慕痴:《我们流出来的汗到那里去了?》,载《劳动界》第8册,1920年10月3日,第8页。

最后,也应当看到,作为一本反映劳工生产生活状况、充当工人喉舌的刊物,无论是主编、主笔还是读者来稿,都鲜明地展现出对资本家、资本主义生产的谴责和批判态度。这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但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对资本主义经济进步作用的客观说明。

(三)实践:认识使命,组建真正的工会

第一,初步理解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是建成社会主义。通过《劳动界》的宣传讲解,部分先进工人对于工人的历史使命已经有了初步理解。一方面,实行社会主义是社会历史潮流。李中认为,工人运动作为历史潮流不可阻挡,“工人就是这个潮流的主人”,在现实生活中,“俄国已经是工人的俄国,意国将是工人的意国了,英国将是工人的英国了”。中国工人也应当意识到这一点,生产一个“工人的中国”。“将来的社会,要使他变个工人的社会;将来的中国,要使他变个工人的中国;将来的世界,要使他变个工人的世界。”①李中:《一个工人的宣言》,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4页。可以看到,其对工人在社会历史变革中的这一定位是准确的。另一方面,社会主义必须由工人阶级来实现。因为“富人、官僚、武人”作为现存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不可能主动改变现实,只有“受经济上的压迫,苦境难堪;人口过多”,“知道现在种种不平等的待遇”,同时“人智发达,因而发生觉悟心”的劳工,②量澄:《工人应该觉悟的地方》,载《劳动界》第16册,1920年11月28日,第7页。才有可能成为实现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体。由此,工人必须实现“人格、待遇、教育、团体”上的觉悟。可以看到,当时的工人已经开始展开对社会主义社会的想象,表现出选择这条“未曾设想的道路”的积极性。

第二,尝试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寻求建立真正的工会。随着理论觉悟的提高,工人开始反思身边的现实问题,在积极为生活中的直接问题建言献策的同时,理解了展开有组织斗争的重要性,认清了部分工会的虚伪性,开始寻求建立真正的工会。一方面,工人开始为生活中的直接问题建言献策。例如,电灯厂工人文焕呼吁工人、鼓励工人除了以罢工形式直接要求提升待遇,还应当以储蓄形式保存现有资产。印刷厂工人沈一明对工头制度提出质疑,指出工头作为资本家的帮凶,不仅克扣工人工资,“工头——从中偷了些去。我们工人实在所得的不过五六七八成罢了,其余都归扒手拿了去了”,③沈一明:《打破工头制度的商榷》,载《劳动界》第15册,1920年10月17日,第7页。而且作为工人的引荐人,“工人有不平的事,(工头)既不能带我们工人设法抗争,反帮着资本家来凌辱我们”,因而“这种拿钱不做事的工头万无存在的必要了”。④沈一明:《打破工头制度的商榷》,载《劳动界》第15册,1920年10月17日,第7页。这些思考虽然是从经验出发,缺乏一定的可操作性,但是极大地提高了进步工人参与现实运动的热情与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使得《劳动界》不仅成为早期共产党人宣传革命思想的重要阵地,也成为团结选拔党员的重要人才库。另一方面,工人理解了开展有组织斗争的重要性,寻求建立真正的工会。黄雄在《一个工人的觉悟》中指出,为何在机器工人数量更多的上海,工人运动的结果却不如香港,其原因并不在于“我们不能抵抗,也不是怕他的势力,实在原故,是没团结力”。⑤黄雄:《一个工人的觉悟》,载《劳动界》第11册,1920年10月23日,第7页。正是因为缺少真正的联合,无法形成有组织的斗争,才导致工人运动无法取得大规模的成功,因此必须“要结团体要组织工会”。⑥黄雄:《一个工人的觉悟》,载《劳动界》第11册,1920年10月23日,第7页。李中在《一个工人的宣言》中指出,要“贯彻我们的联络”,这个联络要有个人也有团体,有乡村也有都市,有本国也有世界,有同职业也有同产业;“吾们工人,最好一方面做工,一方面是联络。做工是各人的天职,联络是成功的手段”。①李中:《一个工人的宣言》,载《劳动界》第7册,1920年9月26日,第5页。但是,单纯的“联合”思想无法对工会性质进行深入的区分,容易倒向工联主义。这导致了工会的良莠不齐,如劳工会被资本家把持,入会与否、选举何人并非由工人自己决定。②甄多言:《做工的苦楚与选举的黑幕》,载《劳动界》第19册,1920年12月19日,第9-10页。正是受到早期共产党人的理论引导,工人阶级开始理解工会的性质与真正目的,此后经过种种努力,在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帮助下建立了第一个工人阶级自己的现代工会组织——“上海机器工会”,这是一个摆脱了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与资本家划清了界限,完全不同于旧式公所、行帮的工会组织。

总体而言,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劳动界》引导工人阶级觉醒,既是由于工人阶级意识不足而导致早期工人运动效果不佳这一现实的需要,也是早期共产党人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者捍卫马克思主义实践性的要求。在这双重动因之下,《劳动界》同人揭示了工人的现实处境,说明这一处境的非正义性在于“劳动价值”被隐匿;阐明了剥削的原理,工人“越劳动越贫穷”的真正原因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背后的商品生产所有权规律向资本主义占有规律的转变;进而为工人指明了斗争方向,那就是进行以资产阶级为斗争对象的联合斗争。在这层层递进的引导之下,先进工人理解了斗争的正当性,初窥了资本主义的本质,为此后共产党人领导工人阶级从分散的经济斗争走向有组织的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从自在阶级蜕变成自为阶级打下了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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