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植 陆京京
(1.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2.巢湖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8024)
我们一般认为,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1959)提出语内翻译、语际翻译和符际翻译三种翻译方式,是学界首次从符号学的角度探讨翻译问题,开启了符号学和翻译学的跨学科研究历程。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发展,翻译符号学(semiotics of translation)已形成规模并确立了多种研究范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新塔尔图学派学者特洛普(Peeter Torop)所开创的、融合洛特曼文化符号学模式的、旨在探索文化交流与自我传播机制的翻译符号学体系。该体系突破了传统翻译学以译本为主的研究模式,同时也为文化符号学研究引入了翻译学这一新的视角。
特洛普指出,翻译符号学的核心任务是处理文化问题,即说明文化如何通过翻译活动实现转换、交流和传播。他进一步总结出翻译符号学应着重推进的五类研究:1)从语言、文本、文化的符号学特征出发进行翻译研究;2)分析起源于元传播和全译(文本翻译、元文本翻译、文本内翻译、互文翻译和文本外翻译)的文本关系;3)从社会学角度出发研究后殖民主义及后现代翻译;4)对不同类型的翻译过程进行符号学描写,并创建统一的翻译过程模型;5)以符号学为手段进行符际翻译研究(Torop, 2000:607)。
从现有研究来看,翻译符号学研究虽在上述五个方面均有所发展,但主要研究成果集中在符际翻译、多模态翻译以及广义的文化符号学研究等领域,关于翻译实践过程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尝试结合皮尔斯符号学理论,探究翻译实践的符号表意过程及其动态特征,以拓展翻译符号学在指导翻译实践方面的维度。
最早提出利用皮尔斯符号学研究翻译活动的是荷兰学者格雷(Dinda Gorlée)。她指出,皮尔斯符号学——尤其是三元符号关系学说——能够加深我们对广义和狭义翻译概念与问题的理解(Gorlée,1994:27)。究其根本,笔者认为这是因为皮尔斯符号学理论与翻译理论有诸多可对话之处,可以为翻译理论研究提供新视角。
首先,皮尔斯符号学理论旨在关注符号意义的动态生成和交流机制,而这套机制的核心实为符号意义的翻译。皮尔斯认为,任何符号活动(semiosis)都由符号(sign)、对象(object)和解释项(interpretant)构成;在这组三元关系中,起决定作用的是解释项。皮尔斯指出,解释项是“符号在解释者心中所创造的相等的或更为发展的符号”①(CP 2.228)②,我们可将其理解为符号在解释者心中所产生的意义或思想。同时,“一个符号只有能被解释才能成为符号”,而“不存在任何例外”(CP 2.308)。这表明,符号的意义是把原来的符号翻译或转换为一种更发展的符号,即解释项。据此,皮尔斯符号学研究者李斯卡(James Liszka)指出,皮尔斯的解释项学说,本质上是有关“翻译或指称的理论”(Liszka,1996:34)。 笔者赞同此观点,这意味着符号意义生成机制的本质就是翻译。
其次,翻译是典型的符号活动,而皮尔斯三元关系模式激活了翻译过程的动态性与开放性。皮尔斯指出符号活动“是一种活动或一种影响;它是一个包含三个主要构件——符号、符号的对象、符号的解释项——的合作过程。这种三元相互关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被拆分为二元一组的活动过程”(CP 5.484)。根据这一原则,我们可以把翻译活动理解为一组三元关系,其中原文是符号,原文所指称的内容是对象,译文则是解释项,即译者动态协调原文与所指称内容之相互关系的表意结果。三个构件相互影响、不可拆分,意味着翻译活动是始终存在于译文、原文与所指对象之间的一种试推过程(abduction)。进一步说,对原文的每一次翻译都是在增加“猜对”原文意义的可能。
再次,从符号活动理解翻译过程之动态本质可有效指导我们理解“对等”这一翻译研究的核心问题。翻译学者奈达(Eugene A. Nida)曾指出,需要从动态的角度来分析翻译活动中信息的传递过程。“动态性对于翻译来说更为重要,因为对等信息的产生是一个过程,不仅仅在于再现部分表达,更需要再现交流的整体动态特征”(Nida & Taber, 1982:120)。奈达提出翻译之“动态对等”概念,旨在说明原文与译文的静态对等或绝对对等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应当更加关注二者的动态关系。
从符号学角度来说,作为符号活动的翻译是一种无限衍义的过程,这表明作为解释项的译文会无限接近于原文并不断引发新的解释过程。大众读者、翻译同行、学者等对译文和原文的对比研读等一系列的解释过程能够使解释者社群对何为“对等”形成相对一致的意见,这便是所谓翻译的规范和准则。唯有在无限连续的翻译表意之中,译文对原文的解释活动才得以有效开展。
上文从符号活动角度说明了翻译过程的基本特征,本节笔者将继续追问:既然原文与译文始终处在一种动态的对等关系之中,那么所谓的对等在符号表意层面究竟有何特征?回答此问题,是为厘清翻译符号表意活动的动力因素及根本机制。
究竟何谓对等以及如何对等,一直是翻译研究的重点问题。语内翻译是在同一种语言中用同义词或迂回的方式替换某个表达,但同义并非对等;语际翻译是一种转述行为,即译者在译语中对源语的信息重新编码后再进行传递;符际翻译则涉及两种符码体系的转换(Jakobson, 1959:233)。这三种翻译方式均无法做到完全的对等,因此,雅各布森曾指出翻译中的对等是“差异中的对等”,并强调“差异中的对等是语言的核心问题,也是语言学的主要考察对象”(同上)。
奈达的动态对等概念遵循效果对等原则,认为翻译对等是一种动态关系,即“译文接受者和信息之间的关系在实质上与原文接受者和信息之间的关系相同”(Nida, 1964:159)。动态对等试图帮助译文接受者在他们自己的、而非原文的文化语境下理解信息(同上)。与形式对等的源语信息导向性不同,动态对等的焦点是接受者的反应,目标是寻求与原文信息最贴近且最自然的对等语(Nida, 1964:166)。对等的动态性在于,将信息作为文本转换过程的核心时,译文与原文的对等存在于不同的层面;而受到文本特征、文化语境、译者等因素的影响,对等有程度的不同,对等的方式也不尽相同。
上述理论指出了翻译活动的动态对等特征,但却没有具体说明动态对等的内部动力机制及其实现方式。为此,本文引入皮尔斯的像似③理论,提出所谓原文与译文的“对等”关系,实为皮尔斯指出的符号与对象之间的“像似”关系。
皮尔斯认为,像似是符号与对象关联的主要方式之一,指的是符号与对象共有部分品质(quality)。换言之,一旦符号与对象分享全部品质,二者的关系就是互为副本,则符号再现功能被取消(赵毅衡, 2021:5)。绝似符实际并不存在,因此皮尔斯把像似性的再现体统称为“亚像似符”(hypoicon; CP 2.276)。皮尔斯对符号像似的论述,启发我们对翻译对等做出新的阐释:翻译对等只可能是原文和译文在某些特定方面拥有部分而非完全相同的品质,绝对的对等意味着原文和译文分享所有的品质,这在实践中显然是不可行的。即便是像似,也存在着程度的不同,因此皮尔斯进一步把亚像似符分为三类:1)仅具有某种单一品质的亚像似符是“图像”;2)通过把自身各部分的相互关系与某事物各部分的相互关系进行类比,从而使自身能够代替后者的亚像似符是“图表”;3)通过对另一物中的一种平行关系进行再现,从而拥有再现体品质的亚像似符是“隐喻”(CP 2.277)。
笔者认为,在翻译实践中原文与译文之间同样存在三种基本的像似关系。以图像像似为基础的形式对等主要指原文和译文在信息和形式层面存在对应关系;以图表像似为基础的关系对等主要指原文和译文在内在逻辑关系层面存在对应关系;以隐喻像似为基础的意义对等作为抽象程度最高的像似关系,主要指原文和译文在意义层面存在对应关系。从图像像似到隐喻像似,遵循的是皮尔斯从第一性到第三性的现象学法则,表意复杂性是递增的。同理,从形式对等到意义对等,体现的是原文与译文形式像似程度的递减和意义像似程度的递增。
从“对等”到“像似”不是简单的术语替换,而是对翻译对等的多重性、复杂性以及动态性的进一步思考。从符号像似的表意层面出发更易于理解和把握翻译的形式对等、关系对等与意义对等。简而言之,图像像似可以帮助我们拓宽对形式对等内涵与外延的理解;图表像似使原文与译文的逻辑关系、信息主次关系对等更加具象;而隐喻像似使原文与译文的意义对等更加明晰,作为一种信息与形式相协调的总体对等,帮助译文接受者获得与原文接受者类似的阅读体验。
奈达把形式对等视为一种翻译原则,即要求译者最大程度地显示源语信息的形式和内容(Nida, 1964:165)。于是,形式对等似乎要求一种逐词、逐句、逐段的翻译,通常不对语言进行调整,希望读者能够从原文运用源语文化成分传递意义的方式中感知到一些东西(同上)。 但如果仅追求形式对应(formal correspondence)而丧失或扭曲了意义,则无疑是一种坏翻译(Nida & Taber, 1982:173)。
不可否认的是,尽管程度不同,形式对等在翻译实践中普遍存在。译者在不影响文本表意的前提下,总会首先尝试再现原文最直观的形式特征。例如,雅各布森(Jakobson, 1971:71)提出诗歌翻译的等值可以体现在诗歌的音节、重音、停顿等方面,这是从节奏和韵律的角度说明符号文本的品质。又如,格雷(Gorlée,1994:202)认为符号文本可以在文本长度、段落分布、文本结构及标点符号等方面体现出直观层面的对等。
我们一旦提及形式对等,往往会联想到译文与原文机械式的严格对仗。其实,从符号像似理论的角度来看,形式对等的本质是图像像似。这意味着原文和译文共享着一个或多个直观的品质;而正是这些直观品质使得二者形成像似关系。皮尔斯指出,“直接传达观念的唯一方式就是借助像似符,任何一种间接传达观念的方法之确立都依赖于其对像似符的应用”(CP 2.278)。对等的本质是像似。像似思维是人类最基本的符号表意活动,而图像像似又属于最初级的像似。这就是译者以形式对等为首要原则的符号根源。
图像像似的概念拓宽了形式对等的内涵与边界。首先,图像像似只要求译文在部分而非全部品质上与原文达成像似关系。译文可尽力再现原文的符号品质使其像后者,而非完全与后者对等。文本部分直观品质的像似是在翻译实践中能达成的,是对形式对等现象的相对实际的评价和描述。其次,从符号像似表意层面来看,译者选择再现原文形式是为了使作为原文像似符号的译文成功表意,即在不影响文本表意的前提下尽量保留原文特征。例如,若原文意象在译语语境下有同样的内涵、原文修辞在译语中可以实现同样的风格效果、原文句法结构在译语中同样合理通顺等等,则译者可追求形式对等,既保留原文直观的形式特征,也有效再现原文的信息与意义。
关系对等通常是指原文与译文在语言逻辑关系方面形成对等。从符号像似的角度来看,它主要指译文与原文之间具有图表像似关系。不同于图像像似,图表像似中符号与对象的连接不在形式层面,而在逻辑以及意指关系层面,属于更深一层的像似关系。
相比于形式对等对符号文本最显著的品质的追求,以图表像似为基础的关系对等主要体现在原文与译文内部的意指结构和表意逻辑等层面。换言之,如果说形式对等是译文文本像原文,那么关系对等则是译文文本内部结构像原文。因此,在翻译实践中,图表像似关系主要体现在源语与译语的语言逻辑关系。例如,英文为形合语言,若要用英文表达假设、附加、转折、因果、时间等逻辑关系,则常常需要特定的关联词;而中文为意合语言,在很多情况下并不需要借助这些词汇便能表达出相应的逻辑关系。于是,中译英时译者常常通过添加解释性短语或连接词等方法来实现语言逻辑关系的对等。
图表像似关系还体现在源语与译语内部信息的主次关系上。受语言表达习惯影响,英文往往是语义重心在前而后展开叙述,而中文的语义重心多在事实依据之后。因此,若要在英文中再现中文的信息主次关系,则常常需要调整信息在句子中的位置。例如,《围城》的译者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钱钟书, 2017:4)译为“Miss Su felt a painful stabbing in her heart when she heard that”(Kelly & Mao, 1979:6)。译文将原文的后半句前置,使得“心痛”仍是主要信息,而“听”仍为次要信息,原文与译文实现信息主次关系的对等。在这种情况下,主要与次要信息构成原文内部的一对二元关系,这一关系经译者处理得以在译文中再现。此时,原文与译文之间的像似关系不在符号表面的文本品质,而在更为深层的信息结构,即体现为图表像似。
在翻译实践中,以图表像似为核心的关系对等普遍存在,是译者追求动态对等的一个重要体现。例如,中译英时译者为了再现原文的逻辑关系添加表示逻辑关系的连词,如“but”“so”“if”等;又如,译者通过调整语序或改变词性等方式再现原文内部信息的主次关系。无论译文再现的是原文的逻辑结构还是其信息的主次关系,都是一种图表像似机制。关系对等是一种比形式对等更为深层的对等方式,体现了翻译符号表意的动态性与多样性。
相较于形式对等与关系对等,意义对等是抽象程度与复杂程度最高的对等形式。因为在意义对等层面,译文不一定需要在文本形式或结构等方面,而应在总体风格、内涵、价值等方面与原文保持一致。这类似于严复先生“信达雅”之“雅”,是对译文质量的一种高要求;它不局限于译文的忠实和通顺,而是要求译文再现原文的整体风格和审美价值。
从符号像似的角度来看,意义对等的本质是隐喻像似。隐喻像似强调符号或再现体与对象在认知范畴上的脱离,即再现体所携带的品质将某种联想带入到再现体与对象的关系中,从而使得我们在一个规约性的理解系统中完成对再现体与对象的认知连接(刘涛, 2019:12)。因此,我们可以说隐喻像似是某种思维的拟态像似(赵毅衡, 2016:78),显然比图像像似或图表像似更为抽象。
从表意机制来看,隐喻像似符借助与对象对应的平行概念(parallelism)再现对象的品质。若从隐喻像似的角度看翻译过程,原文的平行概念可以是译文中的相应表达形式,而所谓的品质则可以是原文所要表达的内涵。基于这一机制,隐喻像似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翻译中的意义对等。
首先,意义对等是超出信息层面、走向信息与形式协调的总体对等。此时,文本的总体意义由其内容价值和文体价值共同构成(Leech & Short, 1982:24)。因此,要在翻译过程中实现意义对等,需综合考虑文本的内涵和形式两方面。隐喻像似既是一种意义再现的形式也是一个信息转化的过程(Jappy, 2013:137)。例如,将“画蛇添足”译为“paint the lily”就是一个隐喻像似的过程,原文的平行概念是习语的表达形式,而原文的品质则是“多此一举”这一内涵。译文没有直接解释中文的习语,而是使用译语语境中的习语表达了与原文同样的内涵。又例如,将反问句“瞧你做主人的有什么脸见人?”(钱钟书, 2017:97)译为感叹句“...what a disgraceful host you are!”(Kelly & Mao, 1979:105)。反问句和感叹句都是表达强烈情感的特殊句式,可构成一组平行概念,再现的品质则是原文语境下强烈的谴责。在上述翻译现象中,文本的总体意义由表达信息的内容价值和表达形式的文体价值共同构成。
其次,文本的总体意义也可以被视为文本接受者与文本信息的关系,即读者对于文本的体验。隐喻可以帮助接受者通过一个更具体易懂的信息理解一个相对抽象的信息(Hiraga, 2005:5)。对于译文接受者而言,具体易懂的信息即译语语境中的表达,而相对抽象的信息就是原文的表达。例如,将《围城》中的“阎王”(钱钟书, 2017:289)译为“the King of Hades”(Kelly & Mao, 1979:318),前后都借助神话形象表达内涵,使原文和译文读者都能通过对神话形象产生的联想理解文本。再比如,将中文拼音“鬼”“水”(钱钟书, 2017:242)等的押韵译为英语中“clever”和“water”的尾韵(Kelly & Mao, 1979:265),使得译文读者和原文读者一样,能够通过音韵感受到文本的风格特征。
因此,当将隐喻像似作为对等机制时,原文与译文的对等已不局限于信息本身,而扩展至信息与形式协调的总体意义对等;总体意义对等注重译语读者的阅读体验。这样的隐喻像似机制广泛体现在翻译实践中,比如用译语中具有相似内涵的意象替代原文的相关意象;用译语语境中意义相似的习语替换原文的习语;用符合译语语法的句式替换原文的句式,以突出表达类似的情感;用符合译语发音特点的韵律代替原文的音韵特征,以再现文体风格等等。在隐喻像似机制下,译文呈现的意象、习语、句式、韵律等都是与原文形式相对应的平行概念,同时保留了原文所要表达的内涵,使译文与原文实现了兼顾内涵与形式的总体意义对等。
上节细致分析了翻译对等的三种符号像似机制,本节继续推进,提出三种像似机制在翻译过程中具有动态性。这意味着初级像似(图像像似)可以向高级像似(隐喻像似)转换,反之亦然。因此,所谓翻译的动态对等,从本质上说是两个文本中符号像似活动的层级转换过程,需要译者进行更高级别的符号思维活动并采用对应的符号表意策略。本节将以明喻、衔接关系、习语为例讨论翻译对等像似机制的动态性。
第一,明喻翻译以图像像似机制为主导,也可以从图像像似转向隐喻像似,这种转换基于明喻自身的特征。当喻体的意象为源语和译语所共有时,喻体就可以保留;当本体和喻体的连接在源语与译语两种语境下均能被理解,本体和喻体就都可以保留。明喻作为原文的直观品质,译者只需直接再现其形式特征(本体、喻体和喻词)便可以再现原文的内涵乃至风格。此时译文可以通过图像像似表意。当喻体具有明显的文化特征,既不易为译语读者所理解又不宜直接舍弃时,本体和喻体的连接便无法在译语中成功表意。为了更好地再现原文,译文需要用一个平行概念替代原文的喻体。例如钱钟书将“新回国的留学生”比作“新出炉的烧饼”(钱钟书, 2017:232),烧饼是中国特有食物;译者使用译语语境下的平行概念将喻体替换为“baked sesame buns”(Kelly & Mao, 1979:255),既保留了明喻这一形式特征,也再现了“受欢迎”这一内涵信息,使译文与原文实现总体意义的对等。根据上文的分析,这类明喻翻译的符号机制为隐喻像似。
第二,衔接关系翻译以图表像似机制为主导,也可以由图表像似转换为图像像似或隐喻像似,原文表达逻辑衔接的方式是促成转换的重要原因。如上文所述,中译英时译者通常会添加逻辑衔接词,使原文与译文实现逻辑关系对等,其符号机制为图表像似。然而,当原文中已有衔接词时,情况则不然。若译者直接再现这些词,则衔接关系翻译的符号机制是图像像似。若在某些语境下,译者为了再现原文的表达效果用其他衔接词代替原文衔接词,则衔接关系的翻译机制是隐喻相似。例如,《围城》的译者将“自己拿不定主意,又不肯死心”(钱钟书,2017:16)中的“又”译为“yet”(Kelly & Mao, 1979:20),“yet”作为“又”的平行概念,表达出转折意味。
第三,习语翻译以隐喻像似机制为主导,也可以从隐喻像似转向图像相似,这种转换主要受习语特征的影响。不同于明喻和逻辑关系衔接,大多数习语为规约符。“由于规约符是依靠共同约定的法则建立的,它的意义生成就不完全依靠于解释者,而具有很大程度的独立性;而规约符的这种独立性,表现在它往往是对一个社群或群体使用它时起引导作用”(彭佳、李跃平, 2016:35)。习语的意义对其使用者社群而言是相对固定的,故而在翻译习语时,需要将该语言符号转移到另一个社群里。如果译语中有与原文内涵相近的习语,那么译者可以用其替代原文习语,即用另一个规约符表达原文内涵。比如,译者将《围城》中的“快刀斩乱麻”(钱钟书, 2017:83)译为“cut the Gordian knot”(Kelly & Mao, 1979:90),通过习语表达使原文与译文之间形成兼顾内涵与形式的意义对等。在这种情况下,习语翻译的符号机制是隐喻像似。而有些习语在两种语言社群中有相同的解释。比如,中文原文使用出自圣经或希腊神话的习语,在英文译文中直接再现习语的形式特征便足以成功表意。此时,习语翻译的符号机制是图像像似。
从形式对等到意义对等,体现的是原文与译文形式像似程度的递减和意义像似程度的递增,这可以视为文学翻译中动态对等现象的一个普遍规律。译者为追求翻译的“信”时,首先要求译文在形式层面与原文对等;但当原文与译文的语言特征、文化内涵差异过大时,则转求译文在逻辑关系以及意义层面尽量像原文。在形式对等之上,使译文在逻辑和意义等更深层次和原文像似,是译者追求“达”和“雅”的必经之路。从像似性角度探究翻译对等现象,可有效把握对等的多重性与动态性,为文学翻译实践带来一定的启示。
注释:
① 笔者译。下同。
② 夹注(CP 2.228)意指TheCollectedPapersofCharlesSandersPeirce第2卷第228段,形式遵照国际皮尔斯研究引用规则。下同。
③ “icon”可以译为“像似符”或“象似符”,本文按照符号学惯例采用“像似”这一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