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数字劳动批判视域中福克斯的马克思主义传媒观

2022-02-03 20:40周延云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2年7期
关键词:克里斯蒂安福克斯马克思

周延云

自1977年达拉斯·沃克·斯麦兹(Dallas Walker Smythe)开启了影响深远的“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之争一直到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这30多年来,马克思主义实质上成了社会科学所有学科的盲点。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4页。然而,令人欣喜的是,全球金融危机的客观事实不仅没有削弱马克思主义的魅力,反而昭示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时代价值。由此,国外学界掀起了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及相关著作的数波研究热潮。在此背景下,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克里斯蒂安·福克斯,面对信息经济或文化产业研究主流的“劳动盲点”,以当今数字信息时代的新劳动形式——数字劳动为切入点,开启了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学研究。

一、传播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也不是马克思的盲点

在《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一文中,斯麦兹基于大众媒介(主要是电视媒介)、受众和广告三者之间的关系对资本主义传播业进行了批判性研究,并提出西方马克思主义仅仅聚焦于资本主义传播的意识形态功能而没有深入探究其复杂的作用,即没有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对大众传播的经济和政治意义进行分析,“明显缺乏对‘意识工业’复杂机构功能的唯物主义分析。”1Dallas Walker Smythe,Communication:Blindspot of Western Marxism,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vol.1,no.3,1977,p.1.这就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盲点”。然而,在福克斯看来,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影响最大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并非仅仅只关注意识形态批判。霍克海默和马尔库塞在阐述批判理论的一般概念时,都把哲学和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结合在一起。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06页,第107页,第23页。法兰克福学派也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大众文化的商业化特征展开讨论,指出不仅在物质生产范围内存在交换原则和拜物主义,在文化领域也同样如此。商品既然具有拜物教性质,那么在资本主义背景下为其传播意识形态的大众文化也同样具有这种性质。但由于社会历史的原因(主要关注法西斯主义威权人格结构),法兰克福学派的研究旨趣侧重于意识形态批判,但他们并没有否认政治经济学批判对于批判资本主义的重要性。因此,传播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盲点。此外,福克斯还指出,斯麦兹在使用诸如“唯心主义”“资产阶级”这样的言辞批评一些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时,他并没有完全否定意识形态批判的功能。3[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06页,第107页,第23页。如斯麦兹所言,“意识工业”的首要任务就是让人们购买商品并纳税,但其还要推动有利于资本主义和私有财产制度的价值观发展。4Dallas Walker Smythe,Counterclockwise,Boulder:Westview Press,1994,pp.250-253.

事实上,传播不是马克思的盲点。关于这一点,福克斯对马歇尔·麦克卢汉和让·鲍德里亚关于“马克思在媒体、传播和文化方面没有重要观点”的判断进行了批驳,指出“马克思应该被视为传媒批判研究的奠基人之一”。5Christian Fuchs,Some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of Critical Media Studies:Reflections on Karl Marx and the Medi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03,2009,p.369.为此,他重建了马克思的资本循环理论,并指出马克思对如下问题提出了重要的见解:媒体在商品和意识形态生产、流通及消费中的作用;替代媒体生产、流通和接受的作用。

面对麦克卢汉“马克思从来没有评论过网络媒介”的断言,福克斯认为这一观点是站不住脚的。他驳斥道,马克思不仅仅讨论了电报,他还描述了使用电报的人们会构成全球信息网络。在其中,“每个人试图把自己告知他人”,且“带来一些联系”。6[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06页,第107页,第23页。可见,马克思在19世纪就预见了互联网传播媒介的诞生,所以说传播不是马克思的盲点。

二、福克斯传媒观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

福克斯研究当今传媒现象的基本理论框架是马克思的,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33、35、78页。核心是以劳动观为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传媒)的批判角度来看,(传媒)政治经济学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是辩证统一的。其一方面体现为,福克斯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的二重区分及黑格尔式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的重建。首先,福克斯提出,要理解什么是当今新的劳动形式——数字劳动,就必须首先搞清楚什么是劳动。他基于马克思不同原著不同段落中关于“劳动或工作”内涵的阐述以及语言语义学分析得出结论:“劳动”有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是体现人类学意义的“工作”,一是具有历史性特征的“劳动”。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33、35、78页。工作是人类主体(劳动力)运用工具作用于工作对象以生产满足人类需要的产品的辩证过程。劳动是异化的工作形式,包括四个方面的异化:劳动者与劳动力、劳动工具、劳动对象和劳动产品的异化;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是工人与上述四个方面的异化,是工人与构成阶级关系和剥削的整个过程的异化;共产主义社会废除了异化劳动,只有体现人类学意义的工作。其次,福克斯运用黑格尔的辩证哲学对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进行了重建。3周延云、王佳亮:《福克斯的马克思主义数字劳动批判理论探析》,《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运用黑格尔主客体辩证法,福克斯建构了工作过程的辩证三角形和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运用“质”“量”“度”、一和多、吸引和排斥的辩证法对使用价值、交换价值、价值、价值形式、货币和价格、劳动力的价值和价格、剩余价值进行了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阐释;他还特别强调了商品价值向价格转型过程中阶级斗争的重要作用。

其另一方面还体现在福克斯对马克思(传媒)政治经济学批判内涵的探析。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从其财富构成的细胞元素“商品”开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4[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7页,第89~90页。他首先剖析了商品的二因素、劳动的二重性以及包括货币形式的价值形式。在此之后,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1.4章节(商品的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中把意识形态作为商品的内在特征进行了分析。5[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 商品形式的奥妙不过在于”创造商品的并在商品中看不见的人类社会关系,却表现为“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人们自己一定的社会关系……采取了物与物关系的虚幻形式。”6[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7页,第89~90页。通过创造一种物与物的关系总是存在、本来就存在的印象,意识形态使各种物化现象合法化,而无视事物之间的历史和社会特征。因此,对马克思来说,意识形态和商品化是资本主义相互关联的方面。所以马克思主义传播理论除了要注重阶级斗争和可替代性之外,还应该在意识形态和商品化的背景下关注传媒的双重作用。由于商品概念与资本积累和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积累和意识形态是相辅相成的,这两种方法都应该从媒介商品的价值方面和意识形态方面同时展开,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第127页。即马克思主义传媒批判理论应该包括:传媒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尤其是资本积累)和意识形态批判两个方面,是二者的辩证统一。

福克斯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概括为三点:一是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和批判;二是对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思想和学术界的批判;三是变革性实践。他还提出,我们不该说媒体或传播的政治经济学,而应说传播、文化、信息和媒体的政治经济学批判。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第127页。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和社交、文化、信息、媒体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统一的任务是在资本主义背景下批判地分析社交、文化、信息、媒体的作用,具体包括:(a)资本积累过程(包括资本、市场、商品逻辑、竞争、交换价值、对抗性生产方式、生产力、危机和广告等的分析);(b)阶级关系(重点是工作、劳动、剩余价值的剥削方式等);(c)一般统治和统治形式与剥削的关系;(d)意识形态(包括学术界和日常生活)以及分析和参与(e)反对统治秩序的斗争,包括分析和支持(f)社会运动斗争以及(g)社会运动媒体,即(h)旨在建立一种传播公域(communication commons)为基础的民主-社会主义社会,作为共同拥有生产资料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3[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第127页。

因而,福克斯认为,马克思的理论与马克思主义传播政治经济学奠基人斯麦兹的理论相结合才有助于批判地理解基于数字劳动4[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第127页。的社交媒体平台企业。在《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一文中,“受众商品”概念被提出来,这标志着“受众商品”理论的形成。分析了以广告为基础的商业大众媒体是如何运作的。斯麦兹提出,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大众传媒的意识形态功能的解释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意识形态这一主观实体脱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立足点;对于马克思主义者来说,应该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考察传播对资本有什么经济功能,以期理解传播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再生产中的作用。他说道,“我以唯物主义者的立场,就下列问题——在垄断资本主义的条件下,大规模生产、广告商支撑的传播其商品形式是什么?所给出的答案是阅听人和读者群,以下简称为受众。”5Dallas Walker Smythe,Communication:Blindspot of Western Marxism,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Theory,vol.1,no.3,1977,p.3.受众作为一种商品出售给了广告商:“因为受众力被生产、销售、购买并且消费了,于是它要求有一个价格,并且成为了商品。”受众“给他们自己……销售物品”6Dallas Walker Smythe,Dependency Road,Norwood:Ablex,1981,pp.25-51,p.51.,“大众媒介……主要功能是生产愿意成为忠实的消费者的受众。”7Dallas Walker Smythe,Counterclockwise,Boulder:Westview Press,1994,p.250.工作不一定是雇佣劳动,但却是“做创造性的工作”8Dallas Walker Smythe,Dependency Road,Norwood:Ablex,1981,pp.25-51,p.51.。

福克斯认为,斯麦兹的受众商品概念非常适合描述当代互联网上企业平台剥削用户活动的现实状况,基于此,他创造了“互联网产消者商品”概念9[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3页,第23页,第116~117页,第102~103页,第127页。,即互联网用户的网络活动在消费文化的同时,又生产了被卖给广告商的自身数据商品,用户既是消费者,又是生产者,因此,互联网用户被称为互联网生产—消费者商品,也就是“互联网产消者商品”。福克斯还列举了其他学者对这一概念的相关运用: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文斯·曼泽罗勒(Vince Manzerolle,2010)提出了“移动受众商”概念,研究了移动互联网的产消者商品化;玛莉索·桑多瓦尔(Marisol Sandoval,2012)以实证方法分析了“互联网产消者商品”化的现实性,发现所研究的网络平台90%以上都使用了定向广告和监控措施,且用户数据普遍商品化。

三、社交媒体数字劳动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

立足于无产阶级利益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的,尤其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前西方学界关于信息经济或文化产业研究主流的“劳动盲点”,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福克斯选择了最具影响力的马克思现代劳动理论,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以信息时代新的劳动形式——数字劳动为切入点,对跨国信息资本主义3[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的社交媒体进行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

福克斯定义的数字劳动不是基于职业(例如软件工程师的工作)而是基于ICT行业的,其广义数字劳动范畴涉及数字媒体技术生产和内容生产中的所有活动,包括数字媒体的生产、存在、传播和使用所需的所有形式的有酬和无酬劳动。4[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社交媒体用户的产消劳动是一种典型的无酬数字劳动形式,也是福克斯所指的狭义数字劳动。

(一)社交媒体数字工作和社交媒体数字劳动

如前所述,福克斯区分了超越所有具体社会形态具有人类学意义的工作和存在于具体社会形态之中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劳动。工作是一个超越并适应于所有社会的一般性概念,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利用技术改造自然和社会,从而创造出满足人类需要的物品和服务;而劳动是工作的历史组织形式,是一种必然异化的工作,尤其在阶级社会中表现为异化的劳动,即劳动者无法控制、拥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和生产结果。这样的话,在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中就有了数字工作和数字劳动的区分;那么,社交媒体上用户的网络活动也就可以区分为社交媒体数字工作和社交媒体数字劳动,即社交媒体劳动的二重性。

社交媒体数字工作是信息工作的一种表现形式,而信息工作是认知、交流和合作活动的辩证统一,这样,社交媒体数字工作就是数字认知工作、数字交流工作和数字合作工作的统一。5[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福克斯以脸书为例解释了社交媒体数字工作。6[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7~128页,第29页,第190~191页,第458、387页,第328、332页,第331~332页。在数字认知工作阶段,(具有一定工作能力的)用户使用人脑、嘴、语言、耳、手、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平台(工作工具),把自身客观的实践经验(工作对象)以主观形式表达出来,即用户发布关于他们生活的在线信息,从而创建和更新其用户简介(具有一定使用价值的工作产品);在数字交流工作阶段,至少两个用户的实践经验(在线信息形式或存在于人脑之中),通过网络媒介、人脑、嘴、语言、耳朵的符号性互动,基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产生了对世界的新意义;在数字合作工作阶段,以用户思想、在线信息、基于一定社会关系的新意义作为工作对象,借助于网络媒介、人脑、嘴、语言、耳朵和手(工作工具),创造了新的人工制品、社区或社区系统(工作产品)。总之,上述三种形式的工作皆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用户使用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中介工具——大脑、数字媒体、语言,以创造新产品的方式组织用户经验,这些产品可以是在线信息、意义、社会关系、人工制品或社会系统。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

福克斯基于系统和更为细致地阐述了异化经济基础的《大纲》中的四重异化论,以脸书为例,剖析了企业社交媒体数字劳动的异化。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在社交媒体上,用户的数字劳动被异化。具体表现为:第一,用户与劳动力的关系:社交媒体用户异化于自身的劳动力,表现为社交暴力。在当今信息时代,人类如果离开社交媒体尽管不会危及生命,但最终却会导致动物式存在和本真意义上的人类死亡。为了避免受到隔离、孤立和社会性弱势的威胁,不得不步入垄断资本的社交媒体平台,运用自己的交往力(劳动力)进行网络社会化活动。第二,用户与劳动工具的关系:用户异化于社交媒体平台和自身大脑。因为社交媒体平台(例如脸书)为一些董事和私营公司所有,用户不拥有和控制平台。用户大脑的异化在于被有利于平台资本积累的意识形态控制而无法自主思维。第三,用户与劳动对象的关系:用户异化于自身经验。为了使用社交媒体平台,用户必须与平台签约,结果失去了控制其平台分享经验的权力,而平台资本控制了用户经验并用于经济目的。第四,用户与劳动产品的关系:用户异化于自身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创造的个人数据和剩余价值。私有平台资本对所拥有的用户个人数据商品化并拥有其货币利润。也可以说,数字劳动建构了财富和贫穷的辩证法,一方面是平台资本丰裕的数据财富;另一方面是社交媒体用户的多重贫穷(在劳动力、劳动工具、劳动对象和劳动产品多方面的贫穷)。数字工人阶级的多重贫穷是平台资本数据财富的来源,他们的数字劳动是一种家庭主妇式的劳动。3[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

依据福克斯的观点,使用社交媒体的活动是工作(具体劳动),也是劳动(抽象劳动),是工作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4[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用户的所有在线时间都是创造剩余价值的生产性时间,连同付出体力和智力的用户活动一起对象化于个人数据商品之中。和实物商品不同,作为信息商品的用户个人数据的使用价值具有二重性:公众知名度和网络交往空间:5[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满足用户自身社会需求的公众知名度,即社会性使用价值;满足广告商商业需求的定向广告空间,即商业使用价值。脸书用户数据商品的价值指用户在平台上花费的平均时间,其价值规律意味着某个群体在平台上花费的时间越长,相应的数据商品(互联网产消者商品)的价值就越大。6[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28、332页,第331~332页,第332页,第335~343页,第360页,第340页,第340~341页,第341页。福克斯运用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对社交媒体用户数字工作和数字劳动进行了阐释。

(二)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和基于定向广告的企业社交媒体平台

福克斯认为,为了更深入地分析“受众商品”这一概念如何运用于分析“社交媒体”的数字劳动,需要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出场。资本积累意味着在资本循环过程M-C…P…C’-M’中通过投资和剥削劳动力来积聚资本,马克思将资本积累区分为两个领域,即流通领域和生产领域。在资本积累过程中,资本家购买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以组织新的商品生产,希望通过新商品的销售(V’=c+v+s)赚取货币利润,1实际上是剩余价值,而福克斯称其为利润,并将二者等同使用。——作者注并使其中的一部分用于再投资。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2页,第132~133页,第133~135页,第137页,第138页。可见,资本积累就是剩余价值的资本化。剩余价值“实质上都是无酬劳动时间的化身。资本自行增殖的秘密归结为资本对别人的一定数量的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剩余价值的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绝对规律”3[德]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11、274页。。M’是上一轮资本循环的终点,又是下一轮资本循环的起点。这种循环周而复始,不断反复(即资本周转),资本就是在这样一个持续的动态过程中实现其价值增殖的。福克斯得出结论:利润由劳动者生产却归资本家所有,没有劳动者就没有利润。4[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2页,第132~133页,第133~135页,第137页,第138页。

关于定向广告的企业社交媒体平台资本积累模式,福克斯认为,定向广告是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许多企业社交媒体平台(例如脸书、YouTube等等)的资本积累都是借助于定向广告的,这种广告针对个人用户数据和行为进行量体裁剪。与电视广告相比,定向广告的效率较高,因此可把网络定向广告解释为一种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这些广告产生的利润,部分来自广告公司的雇佣劳动者,部分来自于互联网用户,即互联网或者社交媒体产消者,他们的网络活动生成的数据已被企业社交媒体平台监控并卖给了广告商。用户的点击—购买过程是广告公司的剩余价值实现过程,这一过程将剩余价值转化为货币利润。5[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2页,第132~133页,第133~135页,第137页,第138页。

如果以定向广告盈利的企业社交媒体对其用户数据的监控是其固有模式,那么经济监控就是企业社交媒体资本积累的固有特征。广告商为了制作定向广告就需要访问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用户数据,而这些数据源自社交媒体平台对用户活动的监控,并依此获取广告商所需的用户数据商品。互联网监督可以让企业社交媒体准确地了解用户的兴趣和活动。因此互联网产消者商品的特点和多寡(一个特定兴趣团体的用户数量)可以准确地确定下来,甚至谁在或不在哪个消费群体继而可以被投放或不投放定向广告,也可以准确确定下来。社交媒体产消者商品的交换价值就是社交媒体运营商从他们的广告客户那里获得的货币价值,其使用价值就是大量的个人数据及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6[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2页,第132~133页,第133~135页,第137页,第138页。福克斯还特别强调,社交媒体用户的商品化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们本身是数据商品;二是因这种商品化使其意识、观念和需求商品化。7[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2页,第132~133页,第133~135页,第137页,第138页。当你在社交网站上与他人互动或浏览时,所有这些活动都是在为你设计的定向广告的引导下进行的,你的社会性交往和经济决策权已经被广告操控而不是由自己真正的社会需求所决定。

福克斯分析了由定向广告资助的企业社交媒体平台的资本积累过程。社交媒体企业投资货币(M)购买资本:技术(服务器空间、计算机、组织基础设施等)和劳动力(有酬雇员),这些是不变资本(c)和可变资本(v1)的支出。生产过程的结果P1不是直接出售的商品,而是提供了一种社交媒体服务(特定平台),用户可以免费获取这种服务且不用对用户支付酬劳。雇佣员工创建了用户访问的社交媒体网络环境,同时他们也生产了部分剩余价值;而用户使用平台生成用户数据。于是,社交媒体企业投资的不变和可变资本(c,v1)在网络环境中对象化了,构成了企业生产活动的先决条件P2,而P2的结果是互联网产消者数据的商品化:用户生成的数据、个人数据、社交网络以及关于他们在企业社交媒体上的浏览行为和传播行为的交易数据,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投入了一定的劳动时间v2。企业社交媒体将用户的数据商品出售给广告客户,其价格高于他们投资的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这种商品中包含的剩余价值部分是由用户、部分是由企业员工创造的;二者的差别在于后者需要付薪酬,而前者是无酬的。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

如果互联网用户是生产性的产消者,那么被剥削的剩余价值的生产者不仅包括那些受雇于互联网公司的负责编程、更新和维护软硬件以及执行营销活动等的雇佣员工,而且还包括那些非雇佣的从事用户生成内容生产的产消者。社交媒体平台积累的策略之一就是给用户提供免费的服务和平台,让他们生产内容并积累大量的产消者,然后将这些作为商品出售给第三方广告商。用户的数据产品没有卖给用户,却被作为一种商品出售给了广告商。资本剥削的生产性劳动时间,一方面包括有薪酬的员工的劳动时间,另一方面包括用户花费在网上的所有时间。数字媒体企业为其雇佣的知识劳动者支付薪水,但是用户生产的数据却被平台无偿使用和销售。用户免费工作,既没有可变投资成本,也没有不变投资成本。依据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公式计算的话,互联网用户的剩余价值率趋向于无穷大,即互联网产消者受资本无限剥削。这意味着资本主义的产消合一经济是一种极端的剥削形式。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

事实上,企业社交媒体平台资本积累的秘密在于对“网络奴隶”无酬劳动的剥削。斯麦兹将受众商品称为“精神奴隶”,所以我们可能将企业社交媒体用户称为网络奴隶。3[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福克斯基于脸书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之际、全球经济低迷之时的2011年利润率却高达51.2%的经济事实,认为脸书利润的秘诀在于它动用了数十亿小时的用户工作时间,而且是无酬的。4[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而且,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类每天花费大量的工作时间,通过无酬的抽象劳动为资本创造价值。因此我们可以说生活已经成为一个工厂,是工厂生活。企业社交媒体资本积累的秘诀在于它调动了大量的无酬工人,这些工人投入了大量的完全无酬的工作时间,生成了被当成定向广告出售的数据商品。这样的资本积累想要实现就需要组织价值生产而且同时要使它成为无酬劳动。5[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

(三)社交媒体的意识形态批判:剥削用户的生产性“玩劳动”

社交媒体时代,商品拜物教表现为数据商品逆向拜物教。与马克思撰写《资本论》时所分析的产业资本相比,社交媒体资本的意识形态拜物教呈现出逆向特征,即福克斯定义的社交媒体商品的逆向拜物教,6[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也就是说社交媒体平台上产生的用户数据商品隐藏在用户使用平台所建构的社会关系背后;平台商品的商业关系深深隐蔽在用户之间的社会关系背后。

资本积累和意识形态是相辅相成的。社交媒体作为一种新的资本积累模式的兴起伴随着一种社交媒体意识形态的产生。7[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38~139页,第139~141页,第141页,第145页,第145~146页,第344页,第111页。互联网2.0技术似乎孕育了一种民主观念,但福克斯反对这种技术至上的技术决定论意识形态,即基于互联网的社交媒体是参与式文化和民主的新形式。首先,他提出术语“社交媒体”和“Web2.0”的讨论始于蒂姆·奥莱利(Tim O'reilly,2005)提出的“Web 2.0”一词,实际上是为了在“DOT-COM”危机之后确定互联网公司新的经济战略的需要而创建的概念,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旨在吸引投资者的意识形态;代表了资本家们找到了基于定向广告的新的资本积累模式的美好希望,1[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66页,第167~168页。一种攫取互联网用户无酬劳动的资本积累模式。其次,要分析“参与”的真正含义。“参与”代表的是对所有权的控制、对决策和集体定义价值的控制。统计数据显示,网络2.0公司的所有权结构、YouTube上访问量最大的视频、最受欢迎的脸书群组、谷歌和推特上最受欢迎的话题以及拥有最多关注者的推特用户表明,企业Web2.0并不是一个平等参与者的民主空间,而是一个大公司、名人和娱乐占据主导地位的空间。可见,“网络2.0”和“社交媒体”是服务于统治阶级利益的意识形态范畴。2[英]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周延云译,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66页,第167~168页。最后,福克斯还分析道,社交媒体上用户(玩工)的劳动是玩劳动,剥削作为一种社会的阶级关系往往隐藏在玩(play)的结构之中,玩劳动是一种被社交媒体平台资本剥削的生产性劳动。社交媒体并没有孕育一种参与式文化和新形式的政治经济民主,而是剥削隐藏在玩背后的生产性玩劳动的社交媒体。后者才是其真正的意识形态。

四、结语

福克斯认为,传播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盲点,“马克思应该被视为传媒批判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他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内在地包含着意识形态批判)和斯麦兹的受众商品理论相结合,运用于跨国信息资本主义的传媒尤其是社交媒体的批判研究。福克斯以典型的数字劳动形式——社交媒体数字劳动为切入点,对社交媒体上用户的活动(生产用户数据商品的产消者活动)进行了二重特性区分:体现人类学意义的社交媒体数字工作和置身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的社交媒体数字劳动。他还运用马克思的资本积累和资本循环理论,探究了社交媒体的资本积累模式——定向广告支撑的平台资本积累模式,指出企业社交媒体资本积累的秘诀在于平台资本剥削了“网络奴隶”即用户的无酬劳动,这是一种剩余价值率或剥削率为无穷大的极端剥削模式。社交媒体作为一种新的资本积累模式的兴起和发展伴随着一种社交媒体意识形态的产生:数据商品的逆向拜物教以及对生产性“玩劳动”即社交媒体用户家庭主妇式异化劳动的剥削。社交媒体上剩余价值的产生和资本化与其意识形态相辅相成,共同驱动了社交媒体经济和话语的兴起。

对于这一主题的研究,笔者认为,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首先,福克斯的马克思主义传媒观为中国学者发展社交媒体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传播学提供了一定的思想资源。非雇佣社交媒体用户的数字劳动是生产性劳动吗?是否能用马克思总体工人的结合劳动来理解社交媒体用户数字劳动的生产性?用户只是生产自身数据商品的“总体工人的一个器官”,总体工人的劳动并非以雇佣劳动为核心,总体工人作为结合劳动力包括所有直接和间接服务于资本无止境、最大限度追逐剩余价值需求的活动。他呼吁,通过99%的人反对占统治地位的1%的新工人阶级的占领运动,以非商业、非盈利和公有的互联网取代商业性、盈利性和私有的资本主义互联网。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共享的互联网是一个不受资本逻辑控制和私人盈利控制的互联网;一个由所有用户控制并惠及所有用户的互联网;用户共同生产、共同所有、共同控制、具有超越阶级的共同利益的互联网;基于技术和知识共享免费访问逻辑的互联网。在一个公有共享的社会中,数字劳动变成了数字工作,异化劳动不复存在,信息成为共享品,互联网成为真正和彻底的社会媒介;社交媒体成为共享媒体,一个由用户共同操作和控制的公共网络:用户的主体性、社会性不再为资本积累逻辑服务,在线工作产品满足纯粹的社会需求——用户之间的相互告知、交流和合作。其次,福克斯的马克思主义传媒观为引导和规范我国社交媒体资本健康有序地发展提供了一定的实践指导。社交媒体平台的商业化、资本化使得用户的主体性和社会性成为平台资本积累的工具。用户被多重异化和极端剥削,丧失了人类的主体性。平台资本蔓延至人类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工作和生活的界限不复存在,生活工作化,“谷歌即生活,生活即谷歌。”社交媒体平台在无序扩张和野蛮生长,整个星球变为工厂,用户成为这一社会工厂的社会工人,文化的消费、社会关系的建构和人类情感的交往皆被无情地裹挟至冷冰冰的经济领域,人类的公共利益、公共产品遭遇平台资本的垄断和侵吞。如何对社交媒体平台设置红绿灯以引导其健康规范有序地发展、防止用户的物化和主体性丧失,福克斯的马克思主义传媒观给予了我们一定的实践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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