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燕
(广西艺术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2)
中国古代先哲“民胞物与”“天人合一”思想由来已久,西方“生态”词源最早发轫于古希腊,其内涵随着人类对自然、社会的认识深入而不断演变。远古时期,人们对“生态”的诠释囿于对自然蒙昧崇拜与盲目敬畏;进入文明社会,伴随着西方理性主义哲学诞生以及以笛卡尔为代表的机械论、还原论学派兴起,人们对“生态”的理解经历了从“主客二分”向“主客对立”的转变,伴随而来的则是人类中心主义甚嚣尘上,引发了工业社会的系列生态危机。基于此,近代以来思想家们开始深度反思并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之道,大地伦理学、环境伦理学、生态哲学对“主客对立”进行理性审视及价值研判,在社会领域特别是经济领域,探索重塑人类生存发展的应然模式,“生态”视野从“主客对立”澄明为“主客交融”。至此,“生态”的词性意蕴得以延展,其范畴及阈值突破了单一自然法则论域的解读而提升到社会属性层面,不断拓展凝练成为学科领域特有的价值衡量尺度。
财富伦理对人们在财富创造、分配、使用过程中的思想与行为选择给予道德指向及路径引领。作为伦理学重要分支学科,财富伦理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其生态旨趣指向财富运行中诸要素达致良性、平衡、协调的逻辑结构、内在分布与运作方式,并运用科学理性思维批驳摒弃财富失序、财富异化、财富臆想与财富幻象等弊端,使财富发展回归“生态语境”的有序状态。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蕴含着丰富的“生态”内涵意境和价值指向,不仅强调社会财富发展要契合生态要求,而且在对财富的表现形态、评价标准、来源追溯以及对象性分析中,都涵括着具体而又丰盈的生态哲学思维。马克思财富伦理的生态主旨,是基于平衡、和谐、绿色等生态领域术语,以批判、反思、重构的思维模式和逻辑方式,调控与纠偏财富发展过程中背离生态规范的诸要素,保障社会财富得以良性运行与全面推进。
生态化的共享共富是辩证唯物论共享发展理念的内在实质要求。其范畴诠释主要是人们应共同参与劳动,在劳作中尽力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平衡,劳动成果则全面展现所有人财富权益合理分配的生态愿景,即实现平等、均衡、可持续、永续共享,从而共同享有、享受良好环境和自然资源。从词源学本义探究,“共享”词性本身内蕴着深厚的生态理念,“共”具有“相同”“一齐”之义,“享”为“享用”“享有”“分享”之意。“共享”其目的指向为社会财富各主体对社会财富的“共同享有”“均衡占有”“平等拥有”。
在马克思财富共享思想中具有丰富的生态理念。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从资本主义社会财富占有实质不平等和工人阶级落入“贫困陷阱”的现实出发,论证了财富不当获得对生态的巨大破坏力、私有制物欲下大肆掠夺损毁生态资源是资本主义社会永远无法达到财富分配绿色共享应然状态的“恶之源”;另一方面,肯定了财富共享的伦理正当性和生态必然路径,但共享的前提在于社会成员都需要承担相应的生态保护与发展的责任义务,并发挥主体应有智慧推进生态建设。
马克思、恩格斯所构想的未来理想社会的“社会所有制”第一要义,就在于自由人联合体中所有人对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蕴含着丰富的财富共享生态理念,主张在未来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实行单一的全民所有制。在1847年《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提出:“私有制也必须废除,代替它的是共同使用全部生产工具和按共同协议来分配产品,即所谓财产共有。”[1]《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反杜林论》《德意志意识形态》等也以诸如“共同使用”“共同享受”“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全面发展”等生态伦理语词,充分演绎了马克思、恩格斯的财富分配共同享有的生态导向。由此,马克思财富共享思想中的生态思维,是由立论基础、遵循原则和终极指向构成的“三合一”紧密链接体系。
第一,以共享劳动生态化为基点。伴随着人类社会化生产的现代推进,农业传统社会的简单协作劳动被工业化社会的全面共同劳动模式所替代,实现了人类劳动史上的重大转变和全面提升。但是由资本逻辑控制的这种异化劳动作为社会化大生产及财富增殖的重要环节,不是劳动者获得自我解放的确证方式,反而使物役劳动的恶劣情况愈演愈烈,为此,马克思尖锐地指出,“劳动本身,不仅在它目前的条件下,而且一般地说只要它的目的仅仅在于增加财富,它就是有害的、造孽的”[2],批判了不考虑后续发展的持续性劳动是有害的劳动。
马克思通过对大工业化背景下漠视生态、劳动异化的批判,力倡共产主义社会财富“按需分配”原则,提出要将共同劳动跃迁到共享劳动,指出共享劳动就是人从自我生成到自我确证的不可或缺的生态方式,因为它是实现人与自然界进行合理物质变换的主要途径——“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3]。只有衔接好从简单协作、共同劳动到共享财富的重要环节,才能有望实现财富分配的生态公正共享。
第二,以公平正义的生态平衡思维为价值原则。“公平”内含着“公正、平等”,涵括了平等、均等的生态意蕴寻绎;“正义”则以“得其应得”为伦理诉求,是一种普适的伦理价值标准。马克思说:“在无产者的占有制下,许多生产工具必定归属于每一个个人,而财产则归属于全体个人。”[4]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也提出,“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地和有计划地利用生产力……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5],以公平正义作为财富共享的分配适用遵循原则,具有生态合理性,因为公平正义作为生态文明的核心要素和基本原则,要求每一代人都应遵循合理正当的尺度,对利用、保护自然资源和享受、创设自然环境有平等的权利与义务,其目的就是共有和共享。因此,财富共享要维持可持续状态,必须落实为如何实现“公平享有”“正义享有”等生态举措。
公平正义,打破了劳动者因个人状况不同而产生的差异,是实现财富共享的生态伦理依据。马克思、恩格斯追求共享发展,目的在于实现社会财富真正公平正义分配的生态状态。马克思反对离开自然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谈论劳动分配的谬误论调,他在《资本论》中分析地租理论时说,“从一个较高级的社会经济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人占有一样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整个社会,一个民族,以至一切同时存在的社会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他们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利用者”[6],并指出只有在最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状态下,才能最终消灭财富分配异化和劳动异化,实现财富公平正义分配、绿色发展、共有共享,因为“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7],即通过尊重和善待自然环境达到物质交换的可持续发展,实现财富分配的公平正义最佳状态。
第三,以共同富裕的生态价值观为终极指向。马克思财富共享思想的生态思维表现为追求实现全社会财富均等的生态共有,共富则是马克思财富共享思想的最高形式,它描绘的是财富最大限度自由涌动的理想社会蓝图(自由王国的经济样态)。纵观共富思想发展史,人类对共同富裕的永恒追求在近代空想社会主义者那里达到新高潮。空想社会主义奠基人托马斯·莫尔描绘了一个共富邦国“乌托邦”:“一切归全民所有,因此只要公仓装满粮食,就决无人怀疑任何私人会感到什么缺乏。……每人一无所有,而又每人富裕。”[8]提出要以公灭私、在平等基础上实行社会全民生产与消费公有。托马斯·康帕内拉则主张废私建公,建立“财产公有是一种最好的制度”的“太阳城”。圣西门预言,理想的成果共享的“实业制度”必将战胜资本主义财产不公的恶劣制度。傅立叶在《全世界和谐》中提出了一个劳动者能自由而共享生活的“和谐制度”[9]。在《新社会观》《人类思想和实践中的革命》等著作中,欧文设计并局部实验了劳动成果属于劳动阶级的公社制度。魏特林在《和谐与自由的保证》中,则主张用财产公有、共同劳动、自由和共有共享的新社会来代替资本主义“扭曲社会”。
马克思、恩格斯合理扬弃了空想社会主义共富思想的理论成果,论证在人与自然高度统一的最理想社会形态中,“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将如此迅速……生产将以所有人富裕为目的”[10],使共同富裕的追求由空想走向科学。他们在共富理论中注入生态逻辑思维,阐述了财富共享的终极目标的实现,要以“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为前提,但要在维持人与自然的平衡共赢基础上来获取正当财富,以防止“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11],确保社会共同富裕、人的自由发展与生态环境健康的同向共赢。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中曾描述,“通过社会化生产,不仅可能保证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而且还可能保证他们的体力和智力获得充分的自由的发展和运用”[12],其理论体系和实践指向的财富共享共富目标就鲜明地展现出“人与自然协调”“人人享有”“普遍受益”的生态伦理诉求。
在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的现实唯一表现形式就是私有资本,它支配着社会的一切活动。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以资本形式积累财富视为社会最高目的的财富本质扭曲,指出对利润最大化和财富的无度追逐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写照,后期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形象地称之为:“利润主宰了资本主义的世界,积累才是资本主义的本质。”[13]资本对利润的无限渴望和追逐,使资本在财富创造过程中对自然生态可持续性发展的思量被置之脑后,日益激化的生产无限性与资源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催生了人类生存困境,资源枯竭、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生态危机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不可避免的常态,并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14],而“以剥夺自然财富来维持积累,环境就变成财富创造过程中的‘水龙头’和‘下水道’”[15]。在这样的制度下,本应是多元多样化共存的生态系统逐渐消失,人与自然之间只剩下以财富为杠杆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效率主导与物欲膨胀是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的又一弊端。为了生产出更多的财富,在资产阶级利己财富观的捆绑下,科学、技术也完全从属于纯粹牟利。“金钱役人”“物役人”成为常态,劳动沦落为攫取财富的手段,而不再是人类力量的彰显和本质体现。人在劳动中的主动性、创造性被消融,人的个性与自由被金钱所消解,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利己主义滥觞并充斥于资本主义世界。在后期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中,高兹、奥康纳、福斯特用“物化”“物本”等术语形象表述了资本主义财富观中劳动创造性活动意义的丧失,“劳动主体本身也在其中丧失了‘人性的光辉’”[16]。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畸形的财富观,马克思首先从人本论视角提出质疑,指出资本“对现实的个人活动漠不关心”[17],以资本自身脱离人本身的所谓“独立性和个性”替代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的独立性和个性”[18],人固有的内生自在性则被“贬低为一种创造财富的‘力量’”[19]。在这样一种财富范式中,经济理性消亡殆尽,唯余异化财富思想所导致的片面夸大、扭曲应有财富价值本质和结构方式,颠倒人为目的与物为手段二者关系的财富幻象、财富臆想等病象。对于不合理制度催生的财富畸化,马克思批判性地指出财富生产本身及财富本质属性都是依附于人的主体存在,“物”(财富等)只有手段价值,“人”(个体与类)才是终极价值,“物”是达到“人”的目的的手段,人类则在财富这个对象性的世界中印证自身,财富发展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宗教、财富等等不过是通向真正人的现实的道路”[20]。总之,马克思聚焦货币、商品和资本都必须满足于人的多种需要、服务于人的完美提升的多维度诠释,生动展现了其财富价值论的绿色生态意境。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资本主义社会孕育出的金钱主导一切的异化关系产物,称为商品拜物教。商品拜物教是资本逻辑中人的劳动异化的衍生物,它将人类社会应然的所有客观合理关系,包括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都格式化为单一的物质财富样态。这一方面导致人的精神生态失控,表现为人类对金钱等固态财富的贪婪索取,人丧失了自我体认成为“单向度的人”,社会则成为精神家园荒芜的“单向度的社会”,其结果将会是“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21]。另一方面商品拜物教的衡量价值都以价格最大化为标准,人类沉湎于物质财富量的积累,漠视自身赖以生存繁衍的自然客体存在。在“人类中心主义”主宰论、商品拜物教操控之下,生态场域被破坏殆尽,生态环境被资本化,自然财富被视为“免费的礼物”“任人支配之物”,“物化自然”凌越了“人化自然”,物质财富的增长以牺牲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代价。马克思极力反对商品拜物教思想,他尖锐地指出:“一种社会生产关系采取了一种物的形式,以致人和人在他们的劳动中的关系倒表现为物与物彼此之间的和物与人的关系。”[22]马克思积极倡导财富的绿色生产和绿色消费,并基于对财富物化及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财富本原的反省语境,提出财富思想的人本伦理核心主题。
马克思通过揭示资本主义剩余价值,扬弃重农学派、重商主义、西方古典经济学的财富思想,从批判将财富物质实体的使用性等同于财富内在价值的异化财富观入手,揭示财富发展的客观规律及逻辑进路,分析凝练在财富思想历史演变过程中的唯物论,摒弃资本主义社会“物本”而代之以“人本”的生态价值指向,构建了科学理性的财富伦理思想。
以辩证唯物劳动价值论为根本,马克思揭示了资本财富生产追逐外在交换价值的实质,并指出:“财富不就是人对自然力——既是通常所谓的‘自然’力,又是人本身的自然力——的统治的充分发展吗?财富不就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吗?”[23]同时,马克思描绘了未来的最高理想社会形态,其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维:其一,自由人的联合体,是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财富内涵及核心所在的、人与自然融合共处的一种理想状态,追求的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绿色场域,有度开发、合理保护生态和自然资源是主题。其二,在共产主义社会,物化和压迫性现象消失,财富生产将以人的需要为依据加以安排,因此人的外在与本质、对象化存在和主体确证、自由与必然之间的冲突都将得到真正解决。马克思把共产主义描绘为“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24]的一种生态模式,财富生产关注点在于使用价值物质内容而不是追求资本增殖,财富发展将以最有利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方式进行。
从人与自然双重尺度上来衡量财富,正确认知使用价值的财富本质,充分保护自然富源,变革社会的生产方式和价值观念,树立起人本生态财富观,是马克思对物本财富嬗变倒转的伟大变革。秉持人本财富价值取向,马克思既肯定了物质财富的为人所用属性,又肯定了自然环境等非物质财富的内在价值,并以同时满足人类需要与改善生存环境双重程度为财富价值评价杠杆,有效兼顾了物质财富增长与环境承载力的生态平衡。
在对财富生产力范式的论证中,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也具有浓郁的生态思维,主要聚焦于对生产力的理性辨析、对资本主义生产范式的批判解构以及基于唯物主义视角对资本主义生产力范式的扬弃重构这三个紧密相连的环节。
对“生产力”范畴的解析,最早在西方古典经济学萌芽衍生并不断发展。法国重农学派代表人物弗朗斯瓦·魁奈提出“土地是财富的唯一源泉”是理解“生产力”的早期雏形,而后古典经济学代表人物亚当·斯密提出生产物质产品的“物质生产力”、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将“生产力”内涵延展到“精神生产力”的视域,均把生产力视为创造财富的“源泉”,生产力理论亦经历了从片面到比较全面、从不完善到比较完善的历史衍化。马克思则从劳动的视角赋予生产力真实合理性内涵,指出:“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25]劳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物质变换过程,因此,生产力本质上应是人类在与自然进行物质、信息、能量的变换中保有的一种力量。这种“力”应在平衡、有度的维度中,因此,生产力的发展指向经济财富与环境生态之间的共赢。
传统生产力的范畴,主要是从量的维度出发,认为生产力是人类向自然索取财富的一种能力,框缚于“征服”“改造”“控制”“利用”等“人类中心主义”语词,自然界成为“为我”而丧失“自在”存在的内在应有价值。技术困境、发展悖论、资源无限论汇聚为人类为追逐财富量的累积而引发的生态危机,导致人类生存窘境和社会发展的停滞甚至倒退。因此,仅从量的累积视角解读生产力范畴,引发的是人类对财富“无限之欲”与自然界承载的“有限之力”之间的绷紧。这种仅重视人类财富生产而罔顾自然内生后续存在,与马克思将生产力理解为社会生产力与自然生产力相统一的理论相背离。马克思突破了视自然为人类“唯客体”“孤立式”的“主客二分”传统生产力观的思维限定,构建了“自然—社会—人”的链接循环式有机整体系统,赋予人类财富正当追求所应秉持的生产力内在本质,树立了与自然共生共存的绿色生产理念。
对于资本主义追求利益最大化和财富最大限度叠加的生产方式,马克思曾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61—1863年手稿)》中将其描述为:“完全抛掉了为生活而生产的形式,变成了为贸易而生产。而且无论是自己的消费,无论是已有的买者们的直接需要,都不再是生产的界限;只有资本本身的量才是这种界限。”[26]资本家生产目的只在于实现财富增殖,无节制求富的唯利益论,带来的必定是弥漫于整个社会的经济价值至上和效率主导风气,而资本是社会财富的现实展现及牟利工具,统摄控制着社会全员。因此,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如影随形的“金钱驱动经济的底线”,财富成为衡量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唯一标准原则,同时,科学、技术等现代手段也臣服于物质逐利,财富积累是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内在永恒本质。在这样的制度下,财富资源开采目的在于为资本带来巨大利益,而自然生态系统也仅剩下“利用”“凌驾”的工具意义。同时,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下,劳动蕴含的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即真实的生产力整体)异化为以追求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的生产力”。马克思也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形态下劳动的真谛:“活劳动——由于资本同工人之间的交换——被并入资本,从劳动过程一开始就作为属于资本的活动出现,所以社会劳动的一切生产力都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就和劳动的一般社会形式在货币上表现为一种物的属性的情况完全一样。”[27]生产力异化和劳动异化,使资本主义的财富观畸形变异,在财富生产领域中催生了生态困境。
马克思阐述了财富生态生产力发展进路。其一,马克思通过论述开展生产活动必须具备一定的自然前提条件,论证了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是相互融合、协同双赢的“共进体”,强调生产活动的前提在于“这些要素最初可能表现为自然发生的东西”[28],“自然发生的东西”即是自然资源和生态体系条件。马克思还进一步明确:“各种不费分文的自然力,也可以作为要素,以或大或小的效能并入生产过程。”[29]将自然、自然力作为劳动资料、劳动对象等要素介入生产过程,这就意味着将其纳入了生产力的范畴,由此也彻底粉碎了传统生产力对自然资源与人类财富增殖二者疏离对峙的关系。其二,对资本异化导致生态异化的批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探讨“异化劳动”范畴内涵时,就揭露和批判了资本异化的附庸产物——技术畸变在生产过程中引发的生态异化。在而后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自然辩证法》中,马克思、恩格斯又揭开了财产私有化社会制度与出现认识偏差的生态异化深层根源,指出资本自我增殖的本性决定了以资本为起点的生产力本质,其目的和动机就是不择手段来实现财富无限增长,资本不需受控于应然之“量”的局限。于是,资本异化就建构了一个主宰支配及无限利用自然的体系,抹杀了自然存在的价值合理性,将自然仅作为满足财富不断扩张需要的使用之物,产生了生态异化。其三,通过肯定劳动、自然与人自身的三重生产力逻辑具有内在紧密联系出发,描绘了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财富生产力范式生态愿景。马克思指出“整个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30],认为即使是作为生产力最活跃要素的劳动者,也是以自然生态系统为自己的生存环境和立足空间的“现实的、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人”[31]。在实践领域,马克思则把自然界视为人类世界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32],而人类通过劳动把生态物质和能量输入生产力系统,才能把自然“自在之物”转化成“为我之物”,从而实现财富良性发展。对于马克思在财富生产力领域的成就,鲍德里亚形象描述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革命性批判的目的,是把被资本主义体制重重压制的生产力解放出来。”[33]
马克思对共享共富的财富分配体系、人本化的财富内在价值以及人与自然共生的生产力范式的思想理论,蕴含着丰富的绿色、平衡、和谐生态主旨与生态意趣,具有科学理性的实践品格,对当今我国构建良好的财富生态体系具有重要价值和指导意义。
根据马克思财富伦理的劳动共享生态思想,劳动首先应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而资本主义财富生产模式却导致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出现断裂与鸿沟,使人和自然都受到严重伤害。马克思的共享劳动观念蕴含的生态智慧,奠定了人类弥补工业社会财富创造中因共享劳动缺失带来的危机及建设生态文明的理论基础,为我们开辟了从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实现财富共享生态文明建设的路径。同时,为我们提供了清除财富分配不当的生态“药方”,即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仍然要坚持以劳动量大小为分配依据的生态共享,按劳分配,不断完善按劳动力、劳动资料、劳动技能、劳动管理等要素分配的生态体制建设,为真正实现劳动成果共享提供生态合理性。
财富共享坚持公平正义是一种合理科学的生态化尺度,公平正义内在诉求为财富所有主体对利用保护自然资源和享受创设自然环境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即共有和共享。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在批判生态非正义的异化根源基础上提出了生态正义观的社会历史向度,为社会主义财富的公平公正享有提供了生态伦理依据。财富不公,就会产生财富获得失衡,带来的是消费极端化、符号化以及投资的扩张化,掌握财富过多者消费呈现奢侈化且为更高能耗物品,如大房子、豪车、私人飞机、进口商品等,对生态造成更大负担和污染;在财富投资上,富裕阶层更倾向于投资化石燃料和采矿业等扩张性产业,对生态造成更严重破坏。因此,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财富分配应避免收入差距拉大。
同时,要辨析增长与发展本质悖谬。唯物史观指出,单纯的增长是赤裸裸的量的累积,表现为财富量化被无限膜拜;而发展则内含生态因子,侧重于可持续、可再生性等生态语境。固化于数量的财富增长越多,对地球环境施加的压力就越大,一味地追求国内生产总值(GDP)上升而漠视应有的生态伦理规范,带来的必定是社会目标低效和环境恶化的后果。因此,要秉持发展理念,以更公平更合理的收入分配,通过公正分享财富来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
共同富裕旨归为全民共享、按需所取,是最理想的财富分配生态样态。但正如马克思所论证指出的,以共同富裕为要义的社会主义社会取代以掠夺剥削劳动者财产为手段的资本主义社会是大势所趋,但也是一个渐进过程。马克思的财富伦理思维为我们认识共同富裕提供了新视角——物质富裕是最基本最关键的诉求,但共同富裕不能缺少生态维度。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指出:“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34]因此,我们必须首先建设良好的生态环境,避免贫富两极背离的“马太效应”,将生态融入实现共同富裕追寻之路,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
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的人本论,是解决当今仍存在的财富生态危机问题的重要哲学理论来源。自然环境问题本质上是财富异化的社会难题,实质是人的内在无限物欲与外在自然有限给予之间的冲突。因此,一方面要使财富人本化属性超越财富纯物化,避免财富异化,把握好人与自然的“获取”和“给予”之间的量和度,彻底摒弃粗放式、掠夺式的财富生产方式,建立起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保证自然资源的永续和再生。另一方面,要摒弃物欲生存方式,根除“金钱至上”“经济至上”的享乐拜物教思想,锻造自律节制的绿色环保生活模式,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现代社会还面临着这样的财富窘境:人的精神自律诉求与财富物欲至上失控与失衡,高消费造成自然资源的不断损耗,引发人与自然的尖锐矛盾,在享受物质生活丰裕的同时,人类不可避免地陷入新的困境。因此,在进步抑或倒退、生存困境与良性发展之间的抉择,是人类财富“属人性”价值理性回归的亟待解决之命题。对此,马克思也给我们提供了时代借鉴的智慧: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辩证审视并提出人的主体地位、自由状态在财富体系中要得以实现和回归。在经济发展中,我们应遵循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观主旨,对财富不应只从客体直观或者感知物体等方面去理解,还应从主体的方面去把握,破解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异化为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化解横亘在人与自然之间的二元对立沟壑,建立二者可合一为整体的对象性关系,探寻有价值有意义的生存之道。
同时,马克思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宗旨的财富观,从人本主体论视域出发的科学考量,对资本主义“物奴人”财富观的颠覆和倒转,实现了“为人性”内核的财富观根本变革。我们要借鉴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的人本生态内核,在改革开放进入新发展阶段,以追求人的美好发展的生态理性来替代以获取利润、积累财富为目的的经济思维。如此,不仅有助于我们杜绝“人类中心主义”价值导向谬误、技术决定论工具逻辑“独断论”,还有利于我们彻底把握财富内在真实本质,以马克思财富伦理思想的生态内涵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走向良性发展。
马克思财富思想的生产力理论中蕴含着时代所需的“生态因子”。以马克思生产力生态理论的精神为指导,在批判和摒弃传统生产力理论的“唯生产力关注论”和“生产力万能说”、保有生产力作为人类生存发展“护航”的基础之上,积极打造“生态+”生产力模式,使这种生态型生产力不仅包含“改造力”“创新力”的科学阈值,更蕴含“共生力”“可持续力”的伦理尺度。在财富生产创造中,我们要以生态思维、生态系统和谐统一来制约和调节人类的物质财富活动,在满足人的需要的同时,保持自然应有的内续力,推进传统生产力模式向生态型生产力模式的转换。
生态型生产力的目标主要是实现生产推进、生态优化和人的内在价值的三体共赢,即在生产力范式中,不仅要倡扬生产力的“实然”维度,使其发挥应有的财富创造功能,更要弘扬生产力的“应然”价值,使生产力与自然之间的张力维持在“发展—生产—再发展”的良性循环,达到“生产”与“发展”并重统一:一是深化生态文明理念,实现科学理论与现实实践的良好对接;二是加快财富生态制度建设,为生态型生产力提供保障;三是大力培育和推广生态科技,为生态型生产力的建构提供应有的技术支撑;四是大力倡导绿色环保、低碳节能的生产力形态,为社会财富生产注入生态思维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