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列汉诺夫关于审美和文艺的发生学及历史性阐释

2022-02-03 10:00
东方论坛 2022年2期
关键词:易卜生艺术

马 小 朝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264005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或者说,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髓。所谓历史唯物主义,主要包含了两个方面的强调:一是唯物主义的历史,即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是人维持生存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活动不断发生发展的历史。二是历史的唯物主义,即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社会的人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则是相应社会生产方式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总和,因而不是人们的社会意识决定人们的社会存在,而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社会意识。马克思恩格斯生前没有给我们留下系统的美学和文艺学著作。他们关于美学和文艺学的见解大都散见于他们的哲学、经济学等论著中。但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强调物质生产劳动的实践活动为美学、文艺学研究出发点的思想,无疑既克服了传统唯物论没有认识到人的主体能动性的致命缺陷,又解答了传统唯心论不能正确解释人的主体能动性的久远困窘,从而给我们提供了一把打开美学、文艺学问题千年历史之锁的钥匙。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物质生产劳动不仅“创造了人本身”①[德]恩格斯:《劳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08页。而且创造了美。因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②[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97页。“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③[德]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95页。“不仅是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的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总之,人的感觉、感觉的人类性——都只是由于相应的对象的存在,由于存在着人化了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五官感觉的形式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①[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80页。普列汉诺夫应该是最早运用马克思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从事美学、文艺学研究的理论家。普列汉诺夫说:“在这里我毫不含糊地说,我对于艺术就像对于一切社会现象一样,是从唯物史观的观点来观察的。”②[德]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第309页。“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他们的存在,相反地,是社会存在决定他们的意识形式。这就是现代唯物主义者对人类社会和历史的共同观点。我们现在要从这个观点来看一看艺术。”③[俄]普列汉诺夫:《艺术演讲提纲》,《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57页。普列汉诺夫关于审美和文艺的发生学及历史性阐释,则是运用马克思恩格斯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说明美学、文艺学问题的经典范例。

一、审美和文艺的发生学阐释

普列汉诺夫关于审美和文艺的发生学阐释,首先是原始民族审美和文艺的发生问题的阐释,也就是审美和文艺最初如何从物质生产活动中脱胎而出的原始发生问题的阐释。普列汉诺夫说:“为什么我们要把原始民族的艺术同文明民族的艺术分开来考察呢?因为在文明民族那里,技术和经济的影响,由于社会划分为各个阶级和因此产生的阶级对抗,而大大地模糊起来了。所以,一个部落离划分为阶级的社会愈远,它就给我的研究提供愈加合适的材料。”④[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00页。普列汉诺夫的研究凸显了审美和文艺发生与人类物质生产活动的密切关系。普列汉诺夫告诉人们,原始民族使用虎的皮、爪和牙齿或野牛的皮装饰自己的目的是暗示自己的灵巧有力,因为谁战胜了灵巧和力大的东西,谁自己就是灵巧和有力的人。非洲许多部落的妇女喜欢在手脚上戴上铁环,因为这些铁环可以使人产生财富的观念联想。赞比西河上游的巴托克部落里的人,喜爱拔掉门牙,是因为在他们游牧部落里,牛具有贵重的价值,所以人们竭力通过去掉门牙来模仿反刍动物,使人产生自我与牛同等贵重的观念联想。⑤参见[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14—316页。普列汉诺夫认为,原始民族的这些观念联想“归根到底是由一定的社会生产力状况和它的经济所制约和创造的”⑥[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17页。。普列汉诺夫还以原始音乐的发生为例说明原始社会的生产者在劳动过程中乐意服从一定节奏的响声,就是因为人觉察节奏和欣赏节奏的能力,决定于一定生产过程的技术操作性质,所以,原始部落的每种劳动都有节奏精确适应劳动生产动作的歌,甚至生产过程的技术操作性质对歌的内容也有决定性的影响。⑦参见[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39—340页。普列汉诺夫还以原始舞蹈的发生为例说明原始狩猎民族的战争舞就是其表达感情和理想的艺术作品,感情和理想又是其生活方式的产物,生活方式则完全受生产力状况决定。“所以我们必须承认,生产力的状况归根结底是决定他们的战争舞的性质的。”⑧[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04页。当然,原始民族的审美和文艺发生与社会生产活动之间,常常包含着宗教和心理因素。但是,普列汉诺夫认为,原始人是因为知识贫乏,才相信有超自然的鬼神存在,进而总想利用鬼神为自己谋福利,所以“如果原始宗教具有社会发展意义,那末这种意义完全植根在经济之中”①[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04—407页。。普列汉诺夫坚信:“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它的心理是由它的境况所造成的,而它的境况归根到底是受它的生产力状况和它的生产关系制约的。”②[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50页。普列汉诺夫研究原始民族审美、文艺发生的结论是:“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依据我的意见,总是同他的经济有着最密切的因果联系。”③[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51页。

普列汉诺夫说明了原始民族审美和文艺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密切关系。但艺术毕竟不是社会生产劳动。因此,普列汉诺夫不能不说明功利性劳动与非功利性游戏的关系。普列汉诺夫说:“解决劳动和游戏——或者也可以说,游戏和劳动——的关系问题,在阐明艺术的起源上是极为重要的。”④[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73页。普列汉诺夫通过批判毕歇尔、斯宾塞的观点和引用心理学家威廉·冯特关于“游戏是劳动产儿”的论述,同时以原始人的舞蹈、绘画、纹身、装饰等为例,充分说明追求功利目的的活动,或者说,维持社会生活的劳动,不但优先游戏活动的发生,而且决定游戏活动的内容。所以,游戏是劳动的产儿。⑤[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75—377页。普列汉诺夫进而说明人们以功利观点对待事物,优先以审美观点对待事物。⑥[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95、410、419、431页。

普列汉诺夫关于审美和文艺的发生学阐释,其次是文明民族审美和文艺的发生问题的阐释,也就是审美和文艺如何伴随文明社会物质生产活动而发生的阐释。马克思说:“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⑦[德]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95页。“所以社会的人的感觉不同于非社会的人的感觉。只是由于人的本质的客观地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总之,那些能成为人的享受的感觉,即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因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所谓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⑧[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6页。马克思意在强调,人类社会生产劳动一方面改造客观世界,使其成为人的生产对象,另一方面又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使其成为对象的生产主体,进而铸塑出种种属于人的本质特性,其中就包括“社会的人的感觉”“如有音乐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等等。因此,文明民族审美和文艺的发生,也就不能不受到日益丰富的“社会的人的感觉”的深刻影响。换句话说,文明民族的个体已经先验地拥有群体经过千百万年社会生产劳动的人化成果。这些成果会帮助他(她)们的非功利性游戏和文艺创造或欣赏,稍稍脱离功利性劳动和社会经济生产的直接制约。其实,普列汉诺夫在研究原始民族舞蹈时,就已经注意到功利与游戏因为原始民族的逐步进步而开始拉开了距离、镶嵌了中介。他说:“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甚至在原始狩猎社会里,技术和经济并非总是直接决定审美趣味的。往往在那里发生作用的是相当多的和各种各样的中间‘因素’。”①[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30页。普列汉诺夫以战争游戏为例,说明原始民族中间存在的“教育制度”使个人生活中的战争游戏先于实际参加战争。但是,原始民族为什么建立战争游戏的重要教育制度呢?因为真正的战争需要有儿童时期就习惯各种军事动作而训练有素的优秀战士。所以,“从单个人方面看来,游戏的确先于功利活动。”“从社会的角度看来,功利活动先于游戏。”②[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81页。普列汉诺夫再以舞蹈为例,说明澳洲妇女在舞蹈中表演如何从地里挖出可食的植物根,她们的女儿就可以模仿舞蹈再现母亲的挖掘动作,尽管她们还在无须实际采集食物的年龄。“因此,在她的生活中,挖掘植物根的游戏(舞蹈)先于实际的挖掘;就她讲来,游戏是先于劳动的。但是在社会生活中,实际挖掘植物根当然先于模仿这个过程的成年人的舞蹈和儿童的游戏。因此,在社会生活中,劳动先于游戏。”③[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81—382页。普列汉诺夫因此认为康德的“审美判断无利害关系”的论断,“应用到个别人的身上是十分正确的”,“但是,当我们站到社会的观点上来考察的时候,情形就改变了”④[俄]普列汉诺夫:《从社会学观点论十八世纪法国戏剧文学和法国绘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97页。。

人类社会的物质生产劳动不断改造客观世界和改造主观世界的结果,既有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不断发展进步,还有社会上层建筑与思想意识形态的不断发展进步。因此,人类社会的物质社会生产与审美和文艺的发生之间,无疑会增添许多中介环节,如社会文化心理、思想观念体系、情感感受等复杂因素。这许多中介环节或复杂因素,无疑会影响文明民族审美和文艺发生问题的复杂性。普列汉诺夫说:“在文明民族那里,艺术对生产技术和生产方式的直接依赖性消失了。”⑤[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41页。尤其在人类社会划分为阶级后,“存在与意识之间、‘劳动’基础上产生的社会关系与艺术之间的毫无疑问的因果联系,已经不是那样容易就能发现了。这里在‘劳动’与艺术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些中间性的东西,它们往往吸引住研究者的全部注意力,因而使正确了解各种现象变得困难起来”⑥[俄]普列汉诺夫:《从社会学观点论十八世纪法国戏剧文学和法国绘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70页。。这个时候,普列汉诺夫认为,功利观念与审美观念或许会不一致,“功利是凭借理智来认识的;美是凭借直觉能力来认识的”⑦[俄]普列汉诺夫:《从社会学观点论十八世纪法国戏剧文学和法国绘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97页。。普列汉诺夫以易卜生的文学创作为例,说明了直觉能力对艺术家文艺创作实践的复杂影响。他说:“思想要超越既定现实的界限,……可以走两条道路:第一,走那引导到抽象领域里去的象征的道路;第二,走现实本身所走的同一条道路,……。文学史表明,人的思想超越既定现实的界限有时候走第一条道路,有时候走第二条道路。它走第一条道路,那是当它不善于理解既定现实的意义,因而没有力量确定现实发展方向的时候;它走第二条道路,那是当它能够解决这个有时非常困难的、甚至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并且是当它,按照黑格尔的绝妙的说法,能够说出那唤起将来的形象的魔术般的语言的时候。”①[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31页。普列汉诺夫所说的第一条道路,就是文学艺术家凭借直觉能力,可以表现复杂微妙的情感和浑沌晦涩的思想。也就是说,文学艺术家的直觉能力虽然不足以认识客观现实,但可以表现面对客观现实的主观情感和思想。所以,普列汉诺夫强调,人的情感和思想,应该是社会物质生产活动与审美和文艺发生之间最重要的中介环节。人类社会进步逐步培养了理性的逻辑和经验的判断,它们不但可以揭示许多隐蔽在现象后面的事实,甚至还可以表达许多超感觉的抽象观念。但是,还有许多人不可言说也不可表达的东西。人的情感和思想就是不可言说也不可表达的东西,它常常会具体化为某种喜好或厌恶,进而再具体化为某种审美趣味。普列汉诺夫在研究原始民族艺术时,就发现原始民族部落的习俗里,“表现感情的是那与平常生活中认为自然的、必要的、有益的和快适的行动恰恰相反的行动”②[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6页。,普列汉诺夫称其为“对立的原理”,并认为“我们的审美趣味的发展,部分地也是在它的影响下进行的”③[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6页。。普列汉诺夫援引格罗塞的表述为例,说明欧洲白种人的丧服是黑色的,澳洲黑种人的丧服是白色的。原始民族通常以自己身体的特点为自豪,白色皮肤在黑色皮肤的民族看来非常难看。因此,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尽力设法加深自己皮肤的黑色,表达重大悲伤时才把自己涂成白色。“这大概是由于我们已经知道的对立原理的作用”④[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12—413页。。当然,因为人的情感和思想依然源自人的社会存在,所以,普列汉诺夫强调:“原始民族生活的研究最好不过地证实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这个基本原理:人们的意识是由人们的存在决定的。”⑤[俄]普列汉诺夫:《从社会学观点论十八世纪法国戏剧文学和法国绘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68页。“对立的原理”作为原始民族的情感和思想的表现方式,归根结底还是源自人的社会存在。普列汉诺夫以穿鞋为例,说明塞内冈比亚的富有的黑人妇女,故意穿很小的鞋子而产生诱惑人的别扭步态,无非是表明她们不需要劳动,也不用珍惜时间,相反,贫穷的黑人妇女不能像卖弄风情的富有女人那样走路而浪费很多的劳动时间。所以,富有与贫穷的不同社会存在最终决定了不同走路步态的意义。⑥[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6页。

普列汉诺夫称其为“对立的原理”的审美趣味选择,在文明社会里更是屡见不鲜。比如女人的文身与男子的文身不同,富有者与贫穷者不同,奴隶主与奴隶不同。后来,地位最高的人停止文身,以便和群众有显著的差别。⑦参见[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418页。我们喜欢荒野的景色是因为同厌倦的城市风光相反,十七世纪的人们喜欢城市风光和经过修饰的园林则是因为同荒野地区相反。“‘对立的原理’的作用在这里也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正因为它是毫无疑义的,所以它清楚地向我们表明,心理学的定律在多大程度上能作为阐明一般意识形态的历史,特别是艺术的历史的锁钥。”⑧[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31页。当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在英国暂时恢复了旧贵族的统治时,旧贵族显示出同清教徒恰恰相反的习惯和趣味:清教徒的严格道德让位给难以置信的腐化堕落;清教徒虔信宗教,复辟时代的上流社会则炫耀自己不信神;清教徒迫害戏剧和文学,复辟时代的人们强烈迷醉戏剧和文学;清教徒蓄短发,责难华丽服饰,复辟后盛行长的假发和豪华服装;清教徒禁止玩纸牌,复辟后纸牌成为大家喜欢的玩意;等等。①参见[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1页。当然,普列汉诺夫始终坚信,“对立的原理”作为文明民族的情感表现方式,依然毫无疑问源自人的社会存在。所以,他说:“勤劳、忍耐、冷静、节俭、严格的家庭道德等等这些美德,对于力求在社会中取得更高地位的英国资产阶级是极其有益的。但是,与资产阶级美德相反的恶习,至少对于为自己的生存而同资产阶级作斗争的英国贵族是无益的。他们没有给它提供进行这个斗争的新的手段,而只不过是这个斗争的心理的结果。对英国贵族有益的并不是那与资产阶级美德相反的恶习的倾向,而是那引起这个倾向的感情,即对那个阶级的仇恨,因为那个阶级的完全胜利就意味着贵族的一切特权的同样完全的摧毁。恶习的倾向,只不过是一种相关的变化。在社会心理中,常常发生这种相关的变化。它们是必须加以注意的。然而必须同样加以注意的是,这种相关的变化归根结底是由社会原因引起的。”②[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7—328页。

人的情感和思想不可言说也不可表达,更常常在具体化为某种喜好或厌恶、审美趣味的同时,深刻影响文学艺术家创造表现情感和思想的文艺形象,进而决定文艺作品的价值实现。所以,普列汉诺夫说:“艺术开始于一个人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他在周围现实的影响下所体验过的感情和思想,并且给予它们以一定的形象的表现。”③[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08页。“说艺术只是表现人们的感情,这一点也是不对的。不,艺术既表现人们的感情,也表现人们的思想,但是并非抽象地表现,而是用生动的形象来表现。”④[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08页。“从‘抽象的思想’观点去确定艺术作品的价值是不够的,还需要善于评价它的形式,也就是探究艺术家用形象体现自己的思想成功到什么程度。”⑤[俄]普列汉诺夫:《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特征》,《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60页。普列汉诺夫以托尔斯泰为例,认为托尔斯泰尽管自己不愿意也没有觉察到,终归因为道德说教而站到了人民的压迫者一边。⑥[俄]普列汉诺夫:《卡尔·马克思和列夫·托尔斯泰》,《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746页。但是,托尔斯泰的文艺作品依然是伟大的艺术杰作,因为“托尔斯泰道德说教的意义不在它的道德方面,也不在它的宗教方面。它的意义是在于鲜明地描写了上层阶级赖以生存的对人民的剥削。对于这种剥削,托尔斯泰是从它会使剥削者遭受的道德祸害的观点来考察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以他通常的、也就是巨大的才能来描写它”⑦[俄]普列汉诺夫:《卡尔·马克思和列夫·托尔斯泰》,《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754页。。所以,普列汉诺夫说:“像一切‘绝对一贯的’基督徒一样,托尔斯泰是一个非常坏的公民。但是,这个非常坏的公民以他所特有的力量来分析现存制度的代表者和捍卫者的精神活动的时候,当他揭露他们不断以造福社会作借口的一切有意的或无意的伪善行为的时候,那就必须给他记上一次巨大的公民功勋。”⑧[俄]普列汉诺夫:《卡尔·马克思和列夫·托尔斯泰》,《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754页。

二、审美和文艺的历史性阐释

普列汉诺夫关于审美和文艺的历史性阐释,主要是说明文艺在人类社会物质生产、生活不断发展变化中的历史复杂性。

人类社会历史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就是人类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从低级往高级不断发展变化的历史性过程。换句话说,人类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中的历史性存在,它决定了人类社会文化心理、思想观念体系、情感感受,乃至审美和文艺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中的历史性存在。普列汉诺夫说:“人们以及许多动物,都具有美的感觉,这就是说,他们都具有在一定事物或现象的影响下体验一种特殊的(‘审美的’)快感的能力。但是究竟什么样的事物和现象给予他们这样的快感,这就决定于他们在其影响下受教育、生活和行动的那些条件。人的本性使他能够有审美的趣味和概念。他周围的条件决定着这个可能性怎样转变为现实;这些条件说明了一定的社会的人(即一定的社会、一定的民族、一定的阶级)正是有着这些而非其它的审美趣味和概念。”①[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0页。“人类的精神发展不过是人类的社会发展的反映。”②[俄]普列汉诺夫:《阿·里·伏伦斯基〈俄国批评家·文学概论〉》,《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174页。“人的本性使人能够有一定的概念(或是趣味,或是倾向),而他四周的条件决定着这个可能性转化为现实;这些条件使他正好有着这些而非其它的概念(或是倾向,或是趣味)。”③[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22页。普列汉诺夫以法国17世纪、18世纪、19世纪的美术家们对风景的不同态度为例说明:“在社会发展的各个时代,人从自然界获得各种不同的印象,因为他是用各种不同的观点来观察自然界的。”“人的心理本性的一般规律的活动在任何时代都不会停止。但是,因为在各个不同的时代,由于社会关系的不同,进入人的头脑里的材料就完全不一样,所以毫不足怪,它的加工的结果也就完全不同了。”④[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33页。因此,“要了解某一国家的艺术和文学的历史,就必须研究在它的居民的境况中所曾发生的各种变化的历史。”⑤[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348页。“我们有权利说,人们关于生活的观念,从而他们关于美的概念,是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进程而改变的。”⑥[俄]普列汉诺夫:《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论》,《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99页。普列汉诺夫还以易卜生的文学创作为例,说明宣传“人的精神反叛”本身并不排斥艺术性,但是宣传者必须清楚明白自己宣传的思想,完全成为自己宣传的思想的主人,思想性就不会对艺术作品发生有害的影响。如果艺术家没有弄清楚自己宣传的思想,没有成为自己宣传的思想的主人,那么,问题不是在于思想性,而是在于思想性不够。易卜生的文学创作宣传“人的精神反叛”的时候,自己不完全知道应当达到什么结果,他是为“反叛”而“反叛”。所以,抽象化和公式化的不良因素出现在易卜生一切有思想性的剧本里。⑦[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26页。普列汉诺夫进而指出:“易卜生是在小资产阶级环境里诞生、生长、长大成人的,他的否定的性质可以说是由这个环境的性质预先决定了的。这种环境的道德上的特点之一,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就是憎恶一切新奇的事物,憎恶一切稍微违背已经固定了的社会风尚的行为。”“易卜生对小资产阶级——私人的和社会的——生活的庸俗习气极度厌恶,这迫使他去寻找他的真挚的和完整的心灵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领域。”但是,“过去的政治思想在现在是无力的,而现在又未产生可以吸引易卜生的政治思想。因此,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除了走进道德的领域。”①[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47、560、561页。普列汉诺夫尤其强调,易卜生的“这个不幸是由于挪威社会生活的不开展。丑恶的小资产阶级的现实给他提出了应当避免什么,但是不能够指出往哪里走”。所以,文艺创作同社会经济发展进程有密切的关系。普列汉诺夫同时还以易卜生为例,说明人们欣赏文艺作品同社会经济发展进程也有密切关系。普列汉诺夫指出:“易卜生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他‘对道德忧心忡忡’,他对良心问题的关心,他的说教的道德性质。但是他的道德,就像康德的道德一样,是抽象的,因而是没有内容的。”②[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29页。普列汉诺夫具体分析易卜生的戏剧《布朗德》说:“布朗德建议他的听众打碎各种妥协的锁链和坚决地进行工作。这个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振兴和纯洁被俘虏了的灵魂,消灭他的萎糜和懒惰的一切痕迹,也就是教会所有的人打碎各种妥协的锁链。但是,当他们打碎了这种锁链时,结果会怎样呢?这一点不仅布朗德不知道,连易卜生自己也不知道。”③[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28页。但是,易卜生的文艺作品为什么又受到许多国家读者的热烈欢迎呢?普列汉诺夫说:“一般说来,为了使一定国家的艺术家或作家对其他国家的居民的头脑发生影响,必须使这个作家或艺术家的情绪是符合读他的作品的外国人的情绪的。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说,如果易卜生的影响传布到了距离他的祖国很远的地方,那就是说,他的作品里有一些特点是符合现代文明世界读者群众的情绪的。这是一些什么特点呢?”④[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81页。普列汉诺夫认为,易卜生作品符合现代文明世界读者群众情绪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勃兰德斯指出易卜生的个人主义,指出他对多数人的轻蔑态度。”“毫无疑问的是,易卜生的个人主义的确是和‘对于少数的信仰’相符合的,而这种信仰是现代资本主义世界的资产阶级‘思想界’所特有的。”“不仅如此,它还表现着少数知识分子的进步的愿望,他们在市侩主义的无水的沙漠中俨然是一个绿洲。”⑤[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81、583、585页。二是“易卜生的社会主义不过是良好的然而十分模糊的一种想‘把人民提到更高的程度’的愿望。然而这不仅没有妨碍易卜生在‘德国思想界’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思想界里的成就,而且还大大地促进了他的成就。假如易卜生的确是社会主义者,那些由于害怕‘多数’的革命运动而产生‘对于少数的信仰’的人也就不能赞同他了。但是,正因为易卜生的‘社会主义’不过是想‘把人民提到更高的程度’的愿望,所以他能够并且应当得到那些准备抓住社会改良来做防止社会革命的手段的人们的喜欢。”“易卜生没有从‘把人民提到更高的程度’的愿望前进一步,因为他的观点是在小资产阶级社会的影响之下形成的,而小资产阶级社会的发展过程还没有把伟大的社会主义的任务提到日程上;然而易卜生的愿望的狭隘性却保证了他在另外一些社会的上层阶级中(在‘思想界’中)的成功,这些社会的整个内部生活现在已经由这种伟大的任务的存在决定了。不过还应该记住,在易卜生的戏剧作品里,甚至他的十分狭隘的改良主义的愿望也几乎完全感觉不出来。在这些作品里他的思想是在广义上不问政治的,就是说,绝对不提社会问题的。他在这些作品里宣传‘意志的纯洁’、‘人的精神反叛’,但是他不知道‘纯洁了的意志’应当抱有什么目的,‘反叛的’人的精神应当去反对什么社会关系。这又是极大的缺点,然而就是这个极大的缺点,和上面指出的两种缺点一样,大概十分有力地促进易卜生在资本主义世界的‘思想界’中的成就。这些‘思想界’只是在‘人的精神反叛’是为反叛而反叛的时候,即它一直是没有目的的反叛的时候,即它并不威胁现存社会秩序的时候,才能够同情这种反叛。”①[俄]普列汉诺夫:《亨利克·易卜生》,《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586—587页。普列汉诺夫关于易卜生作品为什么符合现代文明世界读者群众情绪的精妙说明,无疑为我们提供了解读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有益启示。

普列汉诺夫更通过对“为人生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在具体社会发展时期的历史复杂性,说明文艺在人类社会物质生产、生活不断发展变化中的历史复杂性。普列汉诺夫说:“人们不止一次建议普希金写一些歌颂祖国的有教育意义的作品。他宁愿喜爱‘纯’艺术,并且正是以此来证明他高出当时流行的道德之上。”②[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0页。普列汉诺夫一方面这样解释:“重要的是,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不愿意在冷漠的和不开展的人群面前对牛弹琴,就必然一定要把聪明和有才能的人们引向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③[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1页。另一方面更结合社会历史时代说明,在一定的统治阶级准备退出,但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的时代,也是社会漠不关心和社会道德堕落的时代,诗人往往逃避不了共同的命运:他们的灵魂陷入“冰冷的梦”中,他们的道德水平下降。他们不关心自己服务的那个事业是不是正义的,那个制度是不是美好的,他们只是寻找富裕的庇护者,只是关心自己作品的获利的销路。但是因为才能的神奇影响作用,他们在灵感激发的时刻还有较崇高的道德,他们体验着创作的无私享受,变得较纯洁,忘记其他时刻令自己激动的卑劣情欲。“这就是普希金也想指出的诗歌创作的使人高尚的影响,他当时还没有从哲学和历史上深入考虑,不过我们看到,他对艺术家的心理是非常感到兴趣的。他曾愉快地想过,不管命运怎样逼迫他,不管命运准备怎样凌辱他,总不能从他那里夺去创作的崇高享受。”④[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1—232页。普列汉诺夫认为:“关于艺术本身能不能是目的的问题,在各种不同的历史时代是有各种不同的解决的。”⑤[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3页。普列汉诺夫追溯了法国近代文学,从18世纪伏尔泰、狄德罗和百科全书派为代表的先进分子坚信艺术应当为“美德和自由”服务,19世纪初新兴浪漫主义完全自觉地追求“社会政治的目的”,直到西班牙战争后,浪漫派作家对诗的社会政治要素的态度发生显著的改变,1830年代以齐奥菲勒·戈底叶为首的部分浪漫派热情地宣传“为艺术而艺术”,再到1848年以后,某些法国作家,如古·福楼拜,继续坚持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另一些法国作家,如亚·小仲马宣称为艺术而艺术没有丝毫的意义,并且断言文学一定要注意社会利益。普列汉诺夫认为:“他们都说得对,因为他们各自都有相对的真理。”⑥[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3—234页。普列汉诺夫还以普希金为例说:“在我们俄罗斯,纯艺术的理论也不是始终具有同样的意义。当普希金活着的时候,在20年代我国知识界的希望破灭之后,纯艺术的理论表现了优秀的有才智的人们的愿望:摆脱痛苦的现实,去到当时他们唯一可以达到的崇高趣味的领域。但是,当别林斯基起来对它口诛笔伐的时候,它已经具有完全另外一种意义了。对作家普希金来说,劳动群众、农奴是不存在的。在普希金的时代,文学中没有而且也不可能谈到他们。但是在40年代,自然派却‘以庄稼汉充斥了文学’。当这个流派的反对者们提出纯艺术的理论来反对这个流派的时候,他们就把这个理论变成反对当时解放意图的斗争武器。”①[俄]普列汉诺夫:《维·格·别林斯基的文学观点》,《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237页。

普列汉诺夫的观点很明确,不管“文艺为人生”还是“文艺为艺术”皆不能作为判定文艺进步与反动的标志。普列汉诺夫认为,“为艺术而艺术”观念常常也不乏其历史进步性。他说:“凡是在艺术家和他们周围的社会环境之间存在不协调的地方,就会产生为艺术而艺术的倾向。”②[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22页。普列汉诺夫列举了法国浪漫主义诗人戈底叶对波德莱尔的推崇、高蹈派诗人对戈底叶的推崇,皆展示了浪漫主义与资产阶级社会的不协调。他们“对资产阶级生活的腐化、无聊和庸俗感到愤怒。他们那么强烈地迷恋的新艺术,是他们借以躲开这种腐化、无聊和庸俗的一个避难所”。他们“对资产阶级既然采取了这样的态度,他们就不能不被‘实用艺术’这种说法所激怒。在他们看来,使艺术成为有教益的东西,就意味着迫使艺术为他们所深深鄙视的资产者效劳”。普列汉诺夫说:“我们已经十分清楚地看出,艺术家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倾向,是由于他们与周围社会的不协调而自然产生的。”“艺术家和对艺术创作有浓厚兴趣的人们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倾向,是在他们与周围社会环境之间的无法解决的不协调基础上产生的。”③[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25—829页。当然,这种不协调本身只是一种对现实社会的消极否弃方式。普列汉诺夫还以尼采为例这样说:“在现代文明世界中,似乎没有一个国家的资产阶级青年不赞同弗里德里希·尼采的思想。弗里德里希·尼采鄙视他的‘昏昏沉沉的’同时代人,也许比齐奥菲勒·戈底叶鄙视他那个时代的‘资产者’还更厉害。但是在尼采的心目中,他的那些‘昏昏沉沉的’同时代人又有什么过错呢?他们的主要缺点,即所有其他缺点的根源,是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于他们会像当时在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人们那样地思考、感觉、——而主要的是——行动。”④[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59页。

同理,普列汉诺夫认为,“社会功利艺术观”也常常体现出历史反动性。他说:“任何一个政权,只要注意到艺术,自然就总是偏重于采取功利主义的艺术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使一切意识形态都为它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服务。可是由于政权只在少数情况下是革命的,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保守的,甚至是十分反动的,因此不该认为,功利主义的艺术观好像主要是革命者或一般具有先进思想的人们所特有的。”⑤[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30页。普列汉诺夫为此举出了许多具体例证,比如尼古拉·巴甫洛维奇皇帝也是主要从“道德的”观点看艺术任务的。法国的路易十四这样一个专制政体的典型代表,也同样坚信艺术本身不能成为目的,而应当促进人们的道德修养。著名的路易十四时代的一切文学和艺术都彻底贯穿这个信念。拿破仑一世也认为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是那些可厌的“思想家”的有害的臆断之一,他也要求文学和艺术为道德服务。拿破仑三世也强使艺术和文学为他称为道德的东西服务。在第二帝国的法国作家当中,可以看到一些人完全不是因为任何进步的理由而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因此,功利主义的艺术观不论与保守的情绪或革命的情绪都能很好地适应。所以,“像一切社会生活和社会思想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不容许绝对的解决。任何事情都取决于时间和地点的条件。”⑥[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31—835页。

普列汉诺夫通过将两种相反的艺术观点同社会具体历史时期实践活动相结合的论述,最终说明了两种相反的艺术观点都具有社会历史功利性。“为功利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也就没有了(先进与落后)的价值差异。所以,普列汉诺夫说:“戈底叶曾经说过:诗不但并不证明什么,而且甚至也不叙述什么;诗的美取决于它的音乐和它的韵律。然而这是大错特错。事实上完全相反:诗和一般艺术作品总是叙述着什么东西,因为它总是表现着什么东西。”“我还要进一步这样说:没有思想内容的艺术作品是不可能有的。甚至连那些只重视形式而不关心内容的作家的作品,也还是运用这种或那种方式来表达某种思想的。”①[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36页。但是,“思想并不是什么脱离现实世界而独立存在的东西。任何一个人的思想,都是由他对这个世界的关系所决定和丰富的。”②[俄]普列汉诺夫:《艺术与社会生活》,《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5卷,曹葆华译,第8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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