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去来辞》多重叙事下的现实反思

2022-02-03 16:34张庆娟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意义

摘 要:《北去来辞》是林白对其已有写作模式的颠覆与重建,对现实的书写和反思力度超越了以往任何一部小说。作为女性主义的先锋作家,林白一直在探寻属于自己的独特叙事模式,在其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北去来辞》中,写出了社会不同阶层的人物在社会变革中的浮沉悲欢。本文旨在探索小说《北去来辞》的多重叙事视野,进而探寻其价值和意义所在。

关键词:《北去来辞》 林白 多重叙事 意义

从《万物花开》开始,林白的写作发生了重大转变,她开始走出狭小的空间,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她不再局限于对自我的关注和对知识分子的书写,而是开始将目光投向乡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北去来辞》这部具有“总结意义”的小说,叙事视角更为丰富,内蕴更加丰厚,乡村和城市在此得到了连接,不同阶层的人物形成交叉、对照,深刻探讨了社会变迁中的种种问题。林白的长篇小说《北去来辞》是对现世红尘的题记,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深刻的反思性。

一、城市精英叙事:知识分子的失落与隔阂

林白在《北去来辞》中以一种久违的知识者的言说方式开启了知识分子叙事模式,小说所谈论和关注的主要是人文知识分子的处境,小说中主要表现了女性知识分子海红和老知识分子史道良在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变迁中的浮沉悲欢。

海红是《北去来辞》中知识分子的主线人物,小说对海红的不同生命阶段都进行了详细的书写,从幼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真实地展现了她所处的社会现实环境。海红出身于知识分子的家庭,母亲与父亲交流甚少,感情淡漠,父亲莫名发疯被关疯人院而去世,母亲将海红送到一个小山村,海红在那里经历了贫困孤单的童年岁月。“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海红在童年漂泊不定、孤苦无依,她的不幸童年对她的一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她敏感、封闭、家庭意识淡薄。青年时期的海红是一名文艺女青年,她因为爱情和诗就稀里糊涂地结婚了,随后草草以离婚收场,她对待感情是草率和不负责任的。海红与现实生活也是疏离的,她沉溺于幻想,沉浸在远离现实的诗中。海红崇尚自由、充满理想,离婚以后的她,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只身来到了北方,北京是她憧憬的文化圣地。作为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爱好者,海红只是怀揣梦想便远走他乡,她并没有考虑过如何在北京立足。为了留在北京,海红又一次轻率地结婚了,她嫁给了比自己大很多的大学教授史道良,尽管她并不爱他。婚后有了孩子,但这并没有唤醒海红的母爱,她的家庭意识依然淡薄,毫无生气的婚姻让海红倍感压抑。中年的海红失业了,她一直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和风生水起的事业,但残酷的现实却让她未能如愿,于是她焦虑、烦躁、忧郁。海红与史道良之间没有爱情,于是她便到婚姻之外尋找爱情,她找到了惺惺相惜的陈青铜,他满足了海红对于爱情的种种浪漫幻想;她遇到了情场老手翟湛洋,激情过后她惨被抛弃。此后,海红开始反思,开始认识到家庭和丈夫史道良的好,开始接纳家庭和亲情。承担着家庭经济重担的海红努力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尽管自己所坚持的文学理想已经不合时宜,她还是努力缩短自己与现实的距离。林白在后记中这样说道:“我竭尽所能,要让海红突破她与现实的疏离感,同时希望自己也能找到与世界的真切联系……真希望一直走在一条辽远的漫漫长途上,做一个与天地万物风雨同行的人。”a女知识分子海红一直在寻找的是自己的心灵归宿,她曾义无反顾地北上追求自己的文学理想,回南方执着探求自己的父亲柳青林精神失常的真相,去史道良老家感受乡村生活。虽然理想和现实的割裂一直让海红痛苦不堪,但她寻找心灵归宿的步履不停。五十岁的海红已经成熟了很多,她踏上了返乡的列车,这些年她不断地与世界和解、妥协,未来的她会怎样,林白并没有给我们明确的答案。

海红的丈夫史道良是旧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保守迂腐,恪守古道,就像在时间里凝固,不肯拥抱变化,思想停滞不前。社会在快速运转,世界在急遽变化,退休已久的史道良却总是埋头沉浸在书法字画和古钱币的世界中,他抬头看外面的世界时又总是满腔愤懑之情。这个曾经紧紧追随新中国风雨岁月的老知识分子已经跟不上社会进步的脚步,社会的种种变化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这个世界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世界了。他跟这个世界对峙着,他想咬它一口,却不知从何下嘴;他想踢它一脚,也不知冲哪里使劲。他瞪着它,想看清楚,它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匹怪兽,长出了三头六臂。你刚看清它的一个手指头,它的一百个手指又长出来了,它日生夜长,每天都有新的狰狞——你想要躲着,那是躲不过的,你就在这个世界里过日子。”b被世界无情“抛弃”的史道良身体也不可避免地衰老、颓败,心灰意冷又年迈的他选择离家出走,他在这个时代生活得很不愉快。

海红和史道良的人生遭际反映的正是众多知识分子在转型时代的处境,他们在不断变迁的社会里倍感失落与隔阂。

二、乡村底层叙事:底层人物的挣扎与成长

史银禾是史道良家的保姆,她来自湖北的王榨村,代表的是在新时代背景下从乡村到城市的底层打工人。年龄相仿的史银禾与海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让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之外的一种生存方式,海红与现实一直是疏离的,而银禾则脚踏实地地生活在现实中。虽然她“生活在污泥浊水的洪流中”,但她一直积极乐观,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和磨难,她像乡野中的小草一样具有蓬勃的生命力。

史银禾是一个健谈开朗的农村妇女,她代替妹妹美禾来到叔叔史道良家做保姆,她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也很快跟周围的人攀谈上了,能说会道的她满脑子都是城里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乡土经验和故事,她们王榨村的各种家长里短,她们王榨村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祭祀、迎鬼送神等传统……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银禾虽然暂时来到城市,但她的根还是在乡村。像许多进城务工的农民一样,银禾离开她所熟悉的乡土,来到陌生的城市务工,并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是为了赚钱养家。可悲的是,银禾苦心经营的家破碎了。因为银禾常年在外,势必顾不上家里的丈夫和孩子,王三顺在缺乏老婆监管和关怀的情况下出轨了,“村里人人都知道,三顺有了相好的”c,他跟村里一个名声很臭、十分滥情的寡妇宋秋芬好上了。面对丈夫对婚姻的背叛,久在城市生活、眼界已开阔的银禾没有委曲求全,更没有死缠烂打,她选择了离婚。婚姻的结束意味着银禾与乡村连接的纽带断裂了。离开家乡来到城市生活打工的银禾,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她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正如书中所写的:“2009年,银禾怎么不回王榨跟三顺一起过年?因为她跟三顺要离婚了。怎么也不在她细父道良家过?因为老家有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三十。道良是她的亲叔叔,他的家就相当于娘家”d。在春节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银禾却要为自己能去哪里而发愁,她已经回不去乡村的家了,城市中似乎也没有她的栖身之地。林白通过对银禾的书写,揭示了进城务工的农村妇女的困境,她们的物质基础相对匮乏,很难在城市安家立足,聚少离多又使她们的婚姻可能亮起红灯,还有无法培育的下一代……虽然乡村与城市对她们形成了双向背离,但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她们还是会努力地生活着。

史银禾的女儿王雨喜是年轻一代的底层打工者,这个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女孩,曾是农村中的留守儿童,母亲进城务工,父亲跟情人厮混。在处于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她没有享受到父母在物质生活上的关爱和思想认识上的引导,她在乡村中孤独地野蛮生长,值得庆幸的是她拥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在城乡教育发展不均衡的情况下,成长于农村的雨喜自然没有接受到良好的学校教育,她的课后学习更是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长期得不到父母关爱和教导的雨喜,对学习不感兴趣。她信奉学习无用论,而不像有些农村的孩子那样热切地希望通过上学走出乡村,但她也不想囿于乡村这片天地,于是早早地辍学了,去往沿海城市的工厂打工,成为一名低龄的厂妹。因为没有高学历和硬技术,雨喜在城市中只能做一些简单机械的重复工作,靠出卖苦力得到微薄的收入。雨喜在城市中像无根的浮萍四处漂游,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频繁地换工作、四处闯荡的她也曾遇到过危险:差点被卖做妓女,之后靠着自己的聪明逃脱了虎口。后来,来到北京找到妈妈,在史道良的帮助下,雨喜得到了一份稳定的底层工作。但她并不喜欢那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于是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份网吧网管的工作。尽管这个网吧一直见不到阳光,值班的时候还要睡地下室,但雨喜对这份工作却十分满意,大有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的感觉。在网吧工作期间,但雨喜与一名大学生陷入了爱河,不幸的是,雨喜意外怀孕了,而男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是一个大灾难,好在雨喜遗传了妈妈史银禾坚强洒脫的个性,她决定去打胎。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卖给别人,以此得到一笔不菲的钱。当孩子真的被抱走的时候,她的母爱苏醒了,尽管她对孩子恋恋不舍,可现实告诉她,她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自此,雨喜明白了自己在城市中的无力感,她一步步地由叛逆走向成熟。

史银禾和女儿王雨喜代表了两代进城务工的农村女性,林白对她们投入太多关切的目光,叙述了她们进城务工后面临的种种问题,也展现了她们经历的一次次考验与成长。

三、双重反思:城市压抑与乡村毁坏

林白在长篇巨著《北去来辞》中恪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是真实可触的存在,而且每个人物都处在作者悲悯情怀的笼罩之中。可以说,这部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展示了林白复杂而深邃的现实情怀。《北去来辞》中有林白个人对社会文化的思考,也有她对社会变迁中出现的种种城乡问题的思虑。

《北去来辞》中城市的压抑集中体现在以柳海红、史道良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精神。

因为童年的特殊经历,海红成年后冷漠孤高、沉默寡言,跟他人总有距离感,在梦想与现实的不断冲突中别扭地生存着,她的心一直是封闭的、压抑的。性格古怪的海红偏偏跟古板而又死气沉沉的道良结婚了,热衷于幻想的她与过着老年停滞生活的史道良格格不入,海红快被家中沉闷凝滞的氛围逼疯了。当海红外出参加文艺聚会,道良就会摆臭脸,并极尽讽刺挖苦之所能。长期的压抑封闭导致海红患上了抑郁症,她在日记中写道:“生活太沉闷了。”史道良同样也是压抑的,曾经是大学教授的他退休以后天天窝在书房里,与字帖和古钱币打交道,好多天都不说一句话,同事不待见他,妻子不想理他,女儿不理解他,他对外面的新事物深恶痛绝,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最混乱的时代,道良就这样愤愤然孤立在社会的潮流之外。对于海红和道良来说,他们的家像封闭窒息的洞穴,给人一种幽暗压抑的感觉。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广阔、越来越多元,而他们的圈子却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单调。海红与道良离婚以后,他们在床中间立了一道屏风,两人之间形成了厚厚的壁障,女儿春泱与父母也很少进行爱的互动与交流,于是,他们一家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孤岛上。他们与外界也几乎是隔绝的,春泱曾抱怨:“这个家——沉闷、封闭、边缘,跟社会脱节,没有朋友,没有同事,连电话都没有……”e由此可见,偏居一隅的知识分子,在这个城市是多么的孤独与压抑。

《北去来辞》中乡村的毁坏体现在多个方面。城乡发展不均衡,城市快速发展,农村日渐落后,城乡之间在收入、就业、卫生等多个方面都存在明显差距,农民为了增加收入纷纷抛弃土地进城务工。村中留下的多是儿童和老人,农村传统的生产方式遭到了破坏,土地荒芜无人耕种。留守儿童得不到父母足够的关爱与教育,性格叛逆,学习较差甚至早早辍学,进一步印证了社会上流行的“寒门再难出贵子”的论断。银禾一家的遭遇正是整个乡村现实状态的缩影,乡村中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逃离农村,随之而来的是乡村文化逐步被边缘化,农村再也不是知识分子所认为的“世外桃源”。林白在小说中直率地揭露了乡村的颓败本质:耕地闲置荒芜、老幼失养、伦理道德滑坡,等等。随着社会的发展,乡村中的人们不再安土重迁,不断发展的越来越多元化的城市也为农民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即使农民来到城市只能做最苦最累的体力活,拿十分微薄的工资,暂时栖居在城市边缘的角落里,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向城市,他们宁愿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在城市里漂泊,也不愿重返他们称之为家乡的农村,乡村正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在《北去来辞》中,林白以现实主义精神观照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并对时代的变化进行有温度的记录和思考,这标志着林白的小说创作完成了从个人主义到人文主义的转变。林白在小说中展现了不同时代各个阶层人的境遇,并从多个角度考量了城乡发展存在的种种问题。

四、结语

林白曾说过:“对于人类面临的种种困境,我常常心怀忧虑。” f这表明作家林白对时代发展的一种关注,对社会现实的关切。《北去来辞》体现了“文以载道”的思想,它对社会现实进行了深入的观照。林白秉承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叙述空间从城市到农村,从知识分子到底层农民,对社会巨变中不同人物的命运跌宕进行了精准把握,这体现了林白创作的社会责任感和不断突破自我的勇气。对文学和社会满怀赤诚的林白,将在不断探索中开辟新境界。

abcde林白:《北去来辞》,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第419页,第256页,第231页,第241页,第323—324页。

f 林白:《写出我在这个时代的百感交集》,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306页。

参考文献:

[1] 林白.北去来辞[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4.

[2] 林白.写出我在这个时代的百感交集[M].南京: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

[3] 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

[4] 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

作 者: 张庆娟,青岛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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