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河之岸

2022-01-26 21:18郑小驴
南方文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社群儿子

尽职、本分、坦白的父亲,有一天平静地坐上独木舟,开始了漫长又孤寂的漂泊生涯。他没有远离,没有失踪,和家人、社群若即若离,直到两鬓斑白。没人知道他出走的原因,也没人知道他何时会上岸。关于他的一切众说纷纭,流言蜚语丛生。关于父亲的出走,构成了文学史上一个永恒之谜——何为河的第三条岸?这就是巴西作家罗萨的短篇小说《河的第三条岸》的梗概。

尽职、本分、坦白,这是外界给予父亲的评价。这个评价是经过时间充分检验后的结果。尽管母亲掌管着家庭,但父亲依然是尽职之人,而且性格平和,待人坦诚。“据我认识的几个可以信赖的人说,他从小就这样。”日久见人心,说明父亲不是虚伪之人,他的人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样一个本分老实无故事之人,作为主人公,简直就是小说的杀手。而经验告诉我们,一切不会那么简单。果然,在罗萨不动声色的笔下,我们感受到了一个沉默内敛的好父亲形象,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是什么导致的不安呢?

是船。船是工具,是载体,是水上之物,意味着距离和远方。有了船,故事启航了。“父亲竟自己去订购了一条船。”“竟”,说明父亲这一行为的反常性。我们能感受到某种突然、意外、惊讶的东西悄然而至。一个常年生活在陆地的人为什么突然要打造一条船?他是去做渔夫或猎人吗?还是离家远航?悬念就此抛出。

父亲对船的要求很严格,不仅要求必须用含羞草木特制,坚固得能在水上漂二三十年,而且大小恰好供一个人使用。平淡无奇的叙述背后细思极恐,无不在透露一个男人隐秘的内心:或许他早就谋划这么一天了,内心琢磨这个计划许久了,甚至早就做好抛妻弃子的打算了。

那么尽职、本分、坦白的父亲的良好人设,在他划着独木船离开陆地的那一刻起,已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让人费解和匪夷所思的父亲形象。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在愿望实现的那天,这个男人依然是平静的。他既没为逃脱家庭束缚而感到兴奋,也没为抛家弃子而感到哀伤。他越是平静,越让人感到不可捉摸,甚至诡异和可怕。

或者妻子早已洞悉了丈夫的内心,“如果你出去,就待在外面,永远别回来。”我相信这只是妻子对丈夫出走的负气之言,她不相信他不回来。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语成谶,他还真没再回来。关于男人的出走,霍桑的短篇《威克菲尔德》提供了另一个骇人听闻的版本。一个叫威克菲尔德的伦敦男人,在一个平淡无奇的黄昏,像往常和妻子告别,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住到隔壁街道租来的房子里,整整二十年没回家。二十年后,他又突然回到家里,“仿佛才离家一天似的”。威克菲尔德的出走,是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以及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中一次偏离,同时也可视为对社会既有秩序的一次无声的反抗。他为这次反抗付出了整整二十年的代价。和《河的第三条岸》中的父亲一样,他们的反抗方式都是温和的、沉默的、内敛的,甚至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感伤。这也是两个小说最打动人心的地方。

父亲终于出发了。一个男人终于沉默着走向了那条船,踏入了时间的河流。吊诡的是,父亲示意“我”跟随他一起出去。我们知道,这是一条独木船,只能容身一人。父亲不可能不知道。“爸爸,你会带我上船吗?”面对儿子的请求,父亲明知不能,为何还要带我一起出门呢?這是罗萨留给读者的又一个谜团。父亲的这一行为有何寓意,难道仅仅是让儿子目送他离去,见证新生活的开始?

“船的影子像一条鳄鱼,静静地从水上划过。”这个比喻实在太生动形象了。没有什么比鳄鱼更适合此刻的独木舟。此时的鳄鱼静伏于水,或许眼里还含着泪水。他就这样离开了家人,离开了彼此熟悉的社群,开始了水上的漂泊,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如果仅仅是离家出走还没那么匪夷所思,父亲并没有走远。他不过是将家换了个地方,从陆地搬到河流,那个世俗意义的家变成了只能容身一人的独木舟。父亲的这一古怪行为吓坏了所有人。“亲戚、朋友和邻居议论纷纷。”因为从来没人见识过这样的事情。

“我是凭借不为他人所知的那部分自己而活着。”回味彼得·汉德克这句话,似乎能给《河的第三条岸》某种启示。父亲的“不为他人所知的那部分自己”,对陆上的人而言,恰好构成了无形的阴影和挑战。母亲为此感到了“羞辱”,而外人则认为父亲“疯了”,甚至还传出他可能得了某种可怕的疾病(麻风病),或在猜测他是在兑现向上帝或者圣徒许过的诺言。因为隔着河岸,陆地—河流形成了彼此隔绝的空间,两个空间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这才让可怕的流言蜚语有了寄身之所。

再回到小说的开篇,“尽职、本分、坦白”这些无一不是外界对于父亲长期观察后的评价。那时的父亲和社群不存在任何的“视觉缺口”。他置身于透明的社群之间,被人观察、评价、议论,反之亦然。透明意味着没有暧昧、没有阴影、没有隐私,没有视觉盲区,它以消除“未知”为己任。然而河流上漂泊的父亲与陆地的社群存在着天然的视觉盲区。此时的父亲已经独立社群之外,他与外界的距离不仅是物理空间上的,还有心灵上的。当独木舟不再处于人群的窥视范围和交流范围之内,意味着他的一切都不再“透明”。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是源于透明社群对于“未知”的焦虑和恐慌。“透明社会容不下任何信息和视觉的缺口”①(韩炳哲语),河上的父亲与陆地的距离,让父亲在仅容身一人的独木舟上头回获得了生命的自主。在这狭窄的物理空间,父亲也许体验到了一生中最大的自由。我甚至相信,“恰好供一个人使用”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目的就是要独享这份空间和自由。

为了这份自由,他再也没踏上陆地一步。对于岸上的人来说,父亲“像一条弃船,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河上漂浮”。然而这不过是陆地人的看法而已,对于河上的父亲而言,那近在咫尺的陆上,何尝不是一块弃地?人们总是习惯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周遭的一切,假如遇到与自己不同的观点,便加以排斥或谴责。甚至为了“少丢一点脸”,希望他能到别的地方去。然而正因为有了距离,才有了审美意义上的注视,才有拉开烦琐的日常生活的空间。这个距离是超越世俗生活的。如果罗萨继续这样写下去,也未尝不可,但将是一篇充满象征意义的小说,仅此而已。但罗萨之所以伟大,在接下来的描述中,把即将神化的父亲再次拉向了人间烟火,他不是神,是人。既然是人,平凡血肉之躯,就要吃喝拉撒。一个人在独木舟上怎样生存?这时作家必须用强有力的细节让读者信服。所以,罗萨马上写到了食物和衣服。“我每天偷了食物带给他”。这是伟大的细节。是“玉米饼”“香蕉”“红糖”让人再次相信了罗萨,并重新恢复了小说的生命力。

卡尔维诺在《树上的男爵》描写了十二岁的柯西莫自从爬上树之后,再没下来过,在树上度过漫长一生。看起来这是一个荒诞的小说,然而接下来,卡尔维诺不遗余力地详细描述了柯希莫如何逐渐适应树上的生活,怎样将狩猎得来的动物皮毛做成衣服,在树上搭建舒适的房屋、引流泉水来解决自己的饮用水问题,与动物们协商获取食物等日常生活……正是这些日常生活细节,构成了《树上的男爵》坚固牢实的物质基础。从而使小说从“虚”走向“实”,走出了《鲁滨孙漂流记》的传统窠臼,在现代小说的意义上开疆拓土,用传统叙事手法隐喻出现代社会中人类的生存状况和精神困境。这些都建立在柯西莫掌握树上生存技能的基础之上。没有这些,小说就变成无根之树,无水之源。

伟大的作家不仅要塑造非凡的人物,同时也要展示非凡人物的“普适性”。“普适性”是“非凡”的物质基础和可信条件。罗萨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小说中的“我”充当着窥视者、观察员、信息传递员、食物运输工以及精神传承人的角色。不能不说,“我”很胜任这份工作,尤其在食物运输上,“我把食物远远地拿给他看”“放在堤岸的一个小石穴”避免动物偷吃以及雨露淋湿,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距离,“我”不是近距离递给父亲食物,而是远远地,这样做显然顾及到了父亲的尊严和颜面。

此时的父与子,无形中达成了某种情感上的默契。甚至连母亲也默默参与进来。她对于儿子给丈夫偷送食物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没阻拦,反而暗中加以帮助。显然她对丈夫回家还抱着一丝幻想。那个尽职本分的丈夫从这个家庭缺席之后,繁重的农活和买卖都落到了她头上,她勉为其难,只能求助于他人。这个时候,父亲在家庭的重要性终于体现出来了。不仅是出于家族尊严,还有现实生活的需要,母亲比谁都迫切需求父亲回家。于是母亲开始了尝试各种召回丈夫的办法。最先出场的是牧师,“应母亲的请求,一个牧师穿上了法衣来到河滩,想驱走附在父亲身上的魔鬼”。代表宗教信仰的牧师命令父亲“停止这种不敬神的顽固行为”。漂泊的父亲不仅让他们感到不安,还感到惶恐。河上的父亲和陆上的社群此时已经有了隔膜。父亲不再属于“透明社会”的一员,他的一举一动对他们都构成了终极意义上的困惑,透明社会不能容纳任何难以定义的东西,就好比需要所有人举手表决齐声鼓掌的时刻,沉默也会被视为无法原谅的罪行。加缪在《局外人》中一再告诫我们,现代社会依然存在着一个人仅因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表露出悲痛就有被判处死刑的危险。“不敬神”是牧师单向度强加给父亲的罪名。在牧师眼里,父亲显然已成异端。作为异端的父亲是牧师无法容忍的。父亲的沉默虽然让牧师无功而返,但却让他的名声多了一道“不敬神”的污点。这个罪名虽然还不至于要命,但已经足以危险了。

更危险的接踵而至。这次母亲叫来了士兵,直接对父亲做出了胁迫。虽然小说轻描淡写,不过“想吓吓父亲”,但我们仔细想想,士兵只是站在河边对父亲进行一番温和友好的劝诫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士兵走后,河上的父亲与陆上的人距离越来越远呢?两个士兵虽然无功而返,但他们必定做出了什么让父亲感到畏惧和害怕的举动。因为士兵走后,“父亲从远处漂流而过,有时远得几乎看不见”,这说明与人保持足够远的距离才能让他感到安全,才能逃脱“不敬神”的帽子和子弹的威胁。而且父亲变得比以往更小心警惕,没人能靠近他,连想搞突袭偷拍的记者也失败了。父亲不想成为新闻人物,不想上头条,不想成为展示社会的消费对象,他只想在河上安静地漂泊,独享一人的孤独。这不是一场行为艺术的表演,而是对人生一次哲学意义上的思考。牧师、士兵、记者,这些分别代表着宗教、道德、权力的劝诫者们,在他面前全部失败了。

父亲依然漂泊在河上,他胜利了。这是父亲抗争得到的胜利。这胜利来之不易。也许父亲和卡尔维诺笔下的柯西莫一样,他同样懂得这个道理:

集体会使人更强大,能突出每个人的长处,使人得到替自己办事时极难以获得的那种快乐,会为看到那么多正直、勇敢而能干的人而喜悦,为了他们值得去争取美好的东西……在大家的心中有一个需要解决的共同问题,每个人都把它放在其他个人利益之前,而且从其他许多优秀人物的赞同和敬佩中得到了满足与报偿。……当那个共同的问题不存在之后,集体就不再像从前那么好了,做一个孤独的人更好一些,而不要当首领。②

罗萨笔下的父亲甚至比柯西莫更早认识到这个问题,做一个孤独的人未尝不好,至少比生活在“透明社会”要自由、独立得多。此时只能容身一人的独木舟,不仅仅承载着人类沉重的肉身,也是人类灵魂的栖息之所。在独木舟上,没有窥视,没有他者的目光,没有“透明”的暴力。漂泊即存在,漂泊即思索,漂泊即自由。独木舟也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独木舟,而是思索之舟。

加缪《西西弗斯神话》中,被众神惩罚的西西弗斯,每天必须推着巨石上山,西西弗斯明知巨石推上山顶的那一刻,巨石就会滚下山去,一切都会无功而返,但他依然无怨无悔,全力以赴。因为他明白,生命的意义并不只是体现在巨石登顶的那一刻,推着巨石迎难而上的过程,同样证明了人类的精神和力量。《河的第三条岸》中的父亲同样如此,他本可以远离这里,离开意味着撇开责任、义务和世俗的烦恼。然而父亲没有远离,始终和河岸、社群以及难以忍受的世俗生活保持着联系。他本可远离这些,但他没有那么去做。父亲的坚守,某种意义上和西西弗斯一样伟大。

那旁人是否能理解他的这种坚守呢?父亲抗争得到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这是罗萨再一次向人类发出的诘问。即使主人公“我”,那個“我觉得我是唯一多少懂得父亲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人”,看到苦行僧般的父亲,他的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也同样感到了不解和困惑。生命的意义到底该由谁来定义?是外界的道德世俗标准还是由自己决定?当我们为父亲的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并感到惋惜时,是否在意过父亲内心的感受?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父亲会为自己感到惋惜吗?如果没有,那所谓的“废弃”和“空寂”对于父亲而言又有什么意义?这是人类的悲剧。

好莱坞电影《荒野生存》改编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叫克里斯托弗的年轻人,从小家境优渥,是亚特兰大私立名校的优等生,一切前程似锦。但是,他从学校毕业后,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把存款捐给慈善机构,去阿拉斯加寻找自我。在家人的劝阻声中,他毅然踏上了回归自然的漫漫长路,成为名副其实的流浪者,最后成了一名殉道者。

相信现实生活中不乏类似克里斯托弗、查尔斯(毛姆《月亮与六便士》主角)式的人物,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踏出第一步,因为那一步代价太大,和“正确”人生轨迹背道而驰,在强大的世俗面前,只能将愿望悬置,隐藏。小说中“姐姐结婚了”,母亲却不想举办婚宴。不想办婚宴的原因不言而喻。随着姐姐的儿子出生,全家再次来到河边,高举婴儿,试图用家庭的温情来感召父亲。在打完宗教、权力、道德、舆论的牌后,亲情是最后一张牌了,然而父亲没有出现。或许那个消瘦、虚弱、黝黑且一头蓬乱头发的父亲,就躲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默默注视着岸上的一举一动。他在承受,在忍耐,在煎熬,幸福近在咫尺,只需向前一步,登上陆地,回归家庭,回归正常的人生秩序即可。然而父亲再一次拒绝了。他再次对他的幸福生活做出了否定。这不是世俗意义的否定,是精神困境的突围。

那么人类的困境到底是什么呢?名声?自由?财富?健康?家庭?爱情?父亲在它们面前统统投了反对票。在父亲看来,这些都是构筑人类困境的围墙。正如尼采所言,人类灵魂的深刻、壮丽和坚强恰恰要感谢在否定者身边的栖息③。父亲否定了世俗幸福意义,他再次战胜了自己。

姐姐和丈夫搬走了,哥哥也进城了,连母亲最后也搬走了。所有人都放弃了努力,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原因是河上漂流的父亲需要我。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我和父亲一样,也陷入了人生的困境之中。为此,“我”甚至没有考虑结婚。罗萨似乎在给父亲安排一个理想的精神继承人。尽管父亲从没要求我这样做,“我”依然坚守了下来。一个坚守河上,一个坚守陆上,遥遥相望。对于“我”来说,我因不清楚父亲漂泊的动机而感到罪过;对于父亲来说,那片熟悉又陌生的陆地,已然成了一片文明的废墟,他对这片精神的废墟做出了坚决的否定。此时父亲与我的距离,不是在拉近,是越来越远。两个身处困境的人,却没法进行精神意义上的交流。你不懂我的语言,我不懂你的沉默。这是人类的悲剧。而小说在这里也有了微妙的反转,那就是父亲的形象,由一个受牧师诅咒的异端,突然变得像“诺亚一样聪慧”。人在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面前,要么毁灭它,要么将其神圣化,进行顶礼膜拜。父亲经历了毁灭到重生。他再次战胜了自己。而人类再次显示出了它的愚昧和无知。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越来越衰老,甚至连“我”头发也渐渐灰白。我们常将时间比作河流。人在时间的河流中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浪花,一瞬即逝。生命在时间的河流中悄然流逝。没一个人能在这条时间的河流中永恒。于是我们看到两个各持执念的人,陷入了时间的沉默。陆上的儿子期待破解漂泊之人的内心密码,等待父亲的归来;父亲则期盼儿子的顿悟。而那一刻终于到来,儿子仿佛明白了父亲,“爸爸,你在河上漂游得太久了,你老了……回来吧,你不是非这样继续下去不可……回来吧,我会代替你,就在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何时,我会踏上你的船,顶上你的位置。”父亲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拒绝上岸,仿佛就是在等待儿子的这句话。久违的父亲终于又出现了,他与河岸越来越近,与儿子越来越近,他甚至向儿子挥舞着手臂(再次回到上文说的距离,此时应该是父与子距离最近的一次,仿佛近在眼前),这个动作显然蕴含了某种欣慰的积极的心理暗示。儿子终于理解了自己,明白了他这么多年漂泊的意义,父子之间搭建起了心灵交流的桥梁,于是他接受了儿子的提议。然而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我害怕极了,毛发直竖,发疯地跑开了,逃掉了”,儿子为什么最后关头反悔和落荒而逃呢?这是小说最意味深长的地方,“我不该这样,我本该沉默”,儿子很快为自己的提议感到懊悔。

儿子为什么懊悔?因为那一刻的顿悟,让他真正理解了父亲,父亲穷其一生寻找的“河的第三条岸”,那就是一个绝对理想化的世界,一个自我构建的乌托邦,一条永远无法抵达的河岸。别忘了,那条只能容身一人的独木船,腾出的位置,正等待他去继承。对于此时的“我”而言,这个腾出的位置無异于人性的黑洞。这个黑洞会吞噬一切。儿子的落荒而逃,寓意着他内心与父亲共同隐秘搭建的“第三条岸”不复存在了。他和父亲依然隔着“第三条岸”,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河的第三条岸,正是人类心灵的巴别塔。■

2021年9月5日 长沙月亮岛

【注释】

①③[德]韩炳哲:《透明社会》,吴琼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第7、9页。

②[意]伊塔洛·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吴正仪译,译林出版社,2012,第126页。

(郑小驴,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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