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琴安
早在1995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就出版了邹志方撰写的《浙东唐诗之路》一书,据作者《前言》所记:“这本小书的材料积累于十年前,草成则在1992年底。”也就是说,早在改革开放之初的八十年代中期,邹志方就在思考和探寻浙东唐诗之路,这也是中国诸多唐诗之路中最早提出的一条。自此,研究者甚多,成果累累,引起了海内外和学术界内外的共同关注。这无论对于浙江旅游文化的开拓,还是对于长三角历史文化的传承,都带来了许多积极效应。同时,这些研究也是对唐诗研究领域的一种新的开拓,也为区域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模式。
基于此,笔者不仅关注和支持这种研究探索,为了长三角地区历史文化的弘扬与开拓,还想对苏中吴地的唐诗经典之路作一些初步的探讨。由于唐代的许多诗人都曾来过吴地,在此留下过许多优美的诗篇,本文无法一一详述,只挑选扬州、南京、镇江、苏州、上海五大城市,凡唐诗中涉及此五大城市的经典之作,则加论述,非经典则从略。鉴于今日的上海市在唐代属苏州的管辖,故附在苏州之后加以论述。这或许对于长三角当今城市文化和旅游文化的开发利用,会带来一些新的启示。
唐代建都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这里自然也就成为唐代政治和文化的中心,许多诗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曾来此追求功名。而今人一说起唐诗,张口便是“白日依山尽”“渭城朝雨浥轻尘”“秦时明月汉时关”等,描绘之景多为西部风光,《凉州词》《从军行》等均盛极一时。
然而,除了西部风光,除了长安、洛阳和中原文化,以吴越为代表的东部文化,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这里的山川地貌和自然环境不仅与西部风光大相径庭,与中原地区也不相同,至于风土民情、生活习俗、文化特色等,也别具一格,富有魅力,曾吸引过许多文人墨客来此一游,并留下许多美好的诗篇。如韦应物就曾为吴中文化之盛而感叹。诗云:“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1]
唐代版图辽阔,诗人多好游历,东部的人好去西部和中原,而西部和中原的人则好去东部和吴越。据笔者所知,唐代许多著名的诗人都曾来过吴地,孟浩然、王昌龄、王湾、常建、李白、杜甫、韦应物、元稹、白居易、刘禹锡、孟郊、张祜、李嘉佑,杜牧、温庭筠、皮日休、杜荀鹤等曾在此留下过游踪和诗篇。不过,他们来吴地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来此做地方官,如杜审言曾任江阴尉,皇甫冉任无锡尉,王昌龄任江宁丞,常建任盱眙尉,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先后担任苏州刺史,杜牧出任过淮南节度使掌书记等;有的是来游览访友,如孟浩然、李白、杜甫、王湾、祖咏等,也有的是来避乱的,如刘长卿、张继、皮日休等;有的是顺便路过而留下诗篇的,如罗隐、温庭筠、韦庄、高蟾等,也有的是来此隐居或终老于此的,如顾况、张祜等。还有一些本身就是吴地人,如陆龟蒙、孟郊、僧皎然等,张若虚与张旭、包融、贺知章还被人并称为“吴中四士”。
尽管唐代许多著名诗人曾来过吴地,但由于来此的时间有长短,感触有深浅,因而留下的诗篇也有多有少。多的都在数十首以上,如李白描写金陵(今南京市)的诗就有五十余首,还不包括关于苏州、扬州等地的诗篇。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张祜、杜牧等在描写吴地方面的诗也都达数十首以上。有的则一首两首,杜甫只不过在《壮游》一诗中有着对姑苏城(今苏州市)的描写。
正因为描写吴地的诗歌数量参差不齐,同时累计的总数又相当庞大,为了突出重点,本文对吴地唐诗之路的论述,与浙东唐诗之路的开发和论述略有不同。要而言之,一突出城市,二突出经典。现由北往南,分述如下。
扬州在东汉建武时期为广陵郡,故唐人诗中也多称其广陵者。扬州为唐代东南第一大城市,也是仅次于京城的繁华城市。当年徐敬业讨伐武则天,便在扬州起兵,自命为扬州大都督。开元时期,扬州为淮南道十二州之首,安史之乱后为淮南节度使所在地,领扬、楚、滁、和、舒、庐、寿、光、宿州。因滁州、和州、宿州等均在今安徽省境内,而楚州的郡府虽在江苏淮阴,却又管辖苏北大片土地,故都不在此论述。而南部也仅到长江边为止。
由于隋炀帝当年喜游江都,不惜开凿运河,“欲取芜城作帝家”,因此扬州的名气在唐代特别大,其经济文化繁荣程度,超过所有地方城市,许多唐代诗人也都喜欢来扬州旅游、任职、生活、定居。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其中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已成“千古丽句”。其它许多吟咏扬州的名篇名句,从初唐到晚唐,也是不胜枚举。
孟浩然来扬州后,虽然写下了《广陵别薛八》《渡扬子江》《扬子津望京口》《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等一些与扬州有关的诗,但扬州的繁华可能对这位隐士的吸引力不是太大,因此诗中对扬州城市风光的描述很少,即使夜宿扬子津,仍“心驰茅山洞,目极枫树林”[2],想着自己的隐居地点和环境。
反而为他送行的李白,虽然后到扬州,却描写了扬州的一些风景名胜,如《广陵赠别》《之广陵宿常二南郭幽居》《留别广陵诸公》等。《秋日登扬州西灵塔》一诗更是气势雄壮开阔,不过,李白的诗只是登西灵塔的所见所感,而韦应物的《广陵行》则是对整个扬州城的观感。通篇雄壮,极写扬州的气势与军威,与他平时一贯的诗风很不相同。在赴扬州途中,路过楚州时,他还写下了著名的《淮上喜会梁川故人》,在扬州时另写有《扬州偶会前洛阳卢耿主簿》等诗。此外,蒋涣的《途次淮扬望京口寄白下诸公》诸作也是情景俱佳。
可是,真正能写出扬州市的商业繁华和城市风貌的还得推中唐的王建,他在《江南三台》四首之一中写道:“扬州桥边少妇,长干市里商人。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长干市为著名的商业繁华之地,与扬州桥相对应。再如他的《夜看扬州市》一绝: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扬州在隋唐为南北交通枢纽,商货云集,商人进出,酒肆茶坊,歌楼舞榭极多,安史之乱以后,二都遭毁,扬州无恙,并有大量东南财富援助西北,故愈显繁荣。此诗描述已见一斑。
白居易与刘禹锡的初逢虽在扬州,刘禹锡的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确也写于扬州,但这只是刘、白定交,仅可视为扬州历史上的一段文人佳话,由于二人都是路过扬州,而且又一起离开,故对扬州景物并无描写,实是憾事。
姚合曾写有《扬州春词》三首,对扬州的城市风情和地方特色有所反映,其一云:“园林多是宅,车马少于船。”其三云:“有地惟栽竹,无家不养鹅。春风荡城郭,满耳是笙歌。”到了晚唐张祜、杜牧、徐凝、韦庄等人的笔下,扬州的风光之美,更是被描写到了极致。
张祜曾在扬州写有《题扬州法云寺双桧》等诗,却以《纵游淮南》一绝最为有名: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宋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下云:“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可纪者有二十四桥。”可为此诗前三句作注。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一亦云:“扬州在唐时最繁盛,故张祜云‘人生只合扬州死’。”意即生在扬州活得快乐,最好死也能死在扬州,禅智山上的墓田也是最好的。徐凝与张祜同时,二人曾在白居易面前赛诗,却又无意间在写扬州方面也进行了一场诗歌比赛,徐凝的《忆扬州》也是七绝,诗云: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此是回忆扬州之作,前二句写与心中所恋女子挥泪难别之情,后二句转写扬州的月色之皎美,将月色与人间离别之情交织在一起,居然成为描写扬州月色的最美诗句之一,可以与张祜的《纵游淮南》相匹敌。
杜牧在扬州曾生活、工作过一些年头,在《遣怀》诗中自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曾写过《扬州》三首、《题扬州禅智寺》等不少描写扬州的诗,但其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仍是那些描写扬州生活的绝句。如“春风十里扬州路”,早已成为写扬州的名句。而他在《寄扬州韩绰判官》中所写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又被孙洙推为“千古丽句”,也早已成为描写扬州夜景的名句,与张祜、徐凝写扬州的七绝鼎足而三,都可以说是写扬州诗的绝唱。唯有唐末韦庄的《过扬州》差可仿佛。
南京位于扬州之南,在唐多称金陵,昔王谢风流,萧氏父子雅好文学,徐庾父子艳诗传名,陈后主叔宝亦喜作艳词,故此地既是王公贵族的奢靡之地,也是诗文创作的发达之地。唐代许多著名诗人如李白、王昌龄、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韦庄等都曾来过此地,都留下过不少诗篇。其中有些诗篇脍炙人口,早已成为唐诗中的经典名篇。
李白生前曾数次来金陵,745年,他与杜甫于兖州分手后,杜甫西往长安,他则南游吴、越。754年,又与魏颢同游金陵,安史之乱以后,他曾在宣城等地居住,又游金陵,晚年投奔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阳冰,时常去长江边上的采石矶饮酒赏月。因采石矶离金陵不远,据《新唐书·李白传》记载:“白浮游四方,尝乘月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着宫锦袍坐舟中,旁若无人。”《一统志》亦云:“唐李白尝乘月与崔宗之自采石至金陵。”
正因为李白来金陵次数较多,所以吟咏金陵的诗篇也比较多,比较有名的就有《金陵酒肆留别》《金陵城西楼月下吟》等,其中《登金陵凤凰台》无疑已成了经典。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相传南朝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于是山与台也由此得名。其《金陵酒肆留别》也是描述金陵的名篇,从“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诸句,可以见出金陵人的热情好客,而从结句“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则可见出诗人流连忘返,与友人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
如果说生当盛唐的李白来金陵多为游览名胜古迹、访友饮酒或寻欢作乐,只有少数诗篇寓古今之慨,那么经历过安史之乱、生处中唐的刘禹锡,他在金陵留下的诗篇则已多了不少怀古伤今的成分,其悲凉的情调明显增多。
刘禹锡祖籍是洛阳,但自安史之乱以后,举家避难江南。他自幼也出生于嘉禾(今浙江嘉兴),父亲又在吴地任盐铁副使等职,故对吴地不陌生。由于他生活的时代,唐王朝几经折腾,早没了开元天宝的盛唐气象,内乱外患频仍,因此刘禹锡心中常有忧患意识,每念及金陵,便是满脑子的古今兴亡之感。824年,朝廷任命他为和州刺史,他由夔州沿江东下,途经西塞山时,便写下了著名的《西塞山怀古》一律。此诗虽不在金陵写成,却是所有金陵怀古诗中最杰出的名篇。有人把此诗列为刘禹锡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也有人把此诗比为中唐的《黄鹤楼》《登高》,足见其地位之高。不过,刘禹锡真正在金陵写成的怀古诗,却是在两年之后——826年冬,该年他由和州返回洛阳,途经金陵时,写下了著名的《金陵怀古》: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此诗写景抒怀,天衣无缝,三联已成名句。何焯云:“此等诗何必老杜?才识俱空千古。”[3]纪昀也认为此诗“运法最密,毫无起承转合之痕。”[4]当然,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石头城》《乌衣巷》《台城》诸篇更是脍炙人口,流传更广,白居易对《石头城》曾“掉头苦吟,叹赏良久”[5],当读到“潮打空城寂寞回”时,更是赞叹道:“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6]尽管后来许浑也写过《金陵怀古》诗,都不如刘禹锡。我们可以毫不夸大地说:历来写金陵的诗篇,刘禹锡是第一位的,也是最好的。
在刘禹锡之后,写金陵诗杰出者,当推杜牧、许浑、韦庄数家。杜牧曾任淮南节度使幕僚,又曾任睦州、池州、湖州诸州刺史,对江南吴地相当熟悉,他自己在《念昔游》三首之一中也说:“十载飘然绳检外,……倚遍江南寺寺楼。”他写金陵的诗虽然没有写扬州的多,但也留下了一些名篇,如《杜秋娘诗》,便是他路过金陵,“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7]游览秦淮河时,还写下了著名的《泊秦淮》一诗: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杜牧生当晚唐,内乱外患严重,风雨飘摇,故诗中已有亡国之音。较刘禹锡的《金陵怀古》《金陵五题》的感叹已深一层。此诗被沈德潜推为“绝唱”,为唐代绝句压卷之作之一。
与杜牧同时的张祜虽作《过石头城》《石头城寺》等诗,也多沧桑之叹,但成就不如杜牧,唯许浑的《金陵怀古》可步随其后:“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极写金陵之荒凉,以比喻唐王朝之危亡,到了唐末的韦庄笔下,金陵城更是一片衰微之象,他所写的《台城》《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金陵图》等诗,都是描写金陵的名篇。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首《台城》,虽未必如《乌衣巷》流传之广,但所写今南京鸡鸣山南的台城荒凉景象,却胜过刘禹锡的《台城》,成为咏金陵的经典之一。
唐末诗人高蟾在《金陵晚望》一绝中说:“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但韦庄在《金陵图》一绝中偏说:“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二者写法不同,却都借六朝旧事抒发了对唐末乱象的忧虑。
总之,唐人的咏金陵诗,特别是经典名篇,从盛唐的李白,到中唐的刘禹锡,从晚唐的杜牧、许浑,再到唐末的韦庄、高蟾,正可以看出李唐王朝由盛而衰的一个侧影,令人俯仰古今,不胜今昔之慨。
镇江市在唐初为润州,属丹阳郡,开元、天宝年间为江南东道十八州之首。因其毗邻金陵(今南京市),在东面,故唐代人也时常把今镇江市的名胜也都称为金陵,如《至大金陵志》云:“唐润州,亦曰金陵。”宋王楙《野客丛书》引唐张氏《行役记》,说甘露寺在金陵山上,即今镇江境内。唐赵璘《因话录》说李勉至金陵,屡赞招提寺标致,也在镇江境内。唐诗人写诗也多称金陵,如张祜的《题金陵渡》一绝,实际上就是镇江的西津渡,离府城仅九里地,故唐诗中题为金陵,而实际所写景物名胜在镇江者,一并在此论述。
唐人描写润州(今镇江市)的诗,以张祜、许浑诸家居多,其次则有王昌龄、孟浩然、韦庄、杜牧、王湾等。张祜曾多次造访润州名胜,写有《题润州鹤林寺》《秋夜登润州慈和寺塔》等,晚年还看中丹阳曲阿的地方环境有南朝遗风,遂筑室定居,为此还写了《丹阳新居四十韵》,极言润州风物之美。不过,他写润州的经典,还是五律《题润州金山寺》,其中前六句云:
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
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
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
《诗林广记》云:“金山寺号为胜景,张祜吟诗……自后诗人搁笔。”邢昉《唐风定》也赞叹:“后人不复能措手,几同崔颢《黄鹤》矣。”方回《瀛奎律髓》也认为“此诗金山绝唱”。此外,他的《题金陵渡》也为名篇: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此诗写金陵渡夜景入神,罕有其匹。不过,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也是经典名篇: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芙蓉楼原名西北楼,遗址在润州西北,王昌龄当时任江宁丞,故有此作。北固山也在润州,今镇江市北面,三面临江,王湾的《次北固山下》是这方面的名篇: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唐人殷璠说:“‘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诗人已来,少有此句。张燕公手题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8]清人冯班则云:“北固山绝唱。”[9]
由镇江南下,过常州、无锡,便是苏州。今苏州市古称姑苏,春秋时为吴国都城。晋称吴郡。唐武德时称苏州,为江南东道十八州之一。安史之乱后划归浙西观察使,自古便为江南重镇。故唐代来此游览和任职的诗人颇多,也留下极为丰富的诗歌作品。李白、杜甫、王昌龄、李嘉祐、常建、张继等都曾在此留下诗篇。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都曾先后做过苏州刺史,故刘禹锡曾有诗句:“苏州刺史例能诗。”三人也在苏州留下了大量诗篇,至晚唐张祜、许浑、杜牧、皮日休、韦庄、杜荀鹤等人,也在此留下了许多足迹和诗篇。
李白写苏州的诗远不如写扬州和金陵的,但《苏台览古》一绝还是比较有名的。“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杜甫在《壮游》诗中也写到了苏州的荒凉景象:“王谢风流远,阖庐丘墓荒。剑池石壁仄,长洲荷芰香。嵯峨阊门北,清庙映回塘。每趋吴太伯,抚事泪浪浪。”常建和张继的名气虽然不及李、杜,但他们在苏州留下的诗篇却广为流传,如常建的《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诗中的“古寺”,即今常熟福兴寺。常熟唐代属苏州,今仍是。这是欧阳修生前最喜欢的诗之一,尤赏颔联,欲效不能,纪昀也认为此诗“兴象深微,笔笔超妙,此为神来之候。”[10]再看张继的《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诗因声调悠扬而被清人管世铭推为唐人七绝压卷之作之一,也可说是描写苏州最出色、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唐人七绝佳作如林,唯有此首在日本流传最广,几乎妇稚皆习诵之。他的《阊门即事》也是写苏州的,虽也时常被选注,但影响远不及《枫桥夜泊》。
韦应物与张继差不多同时,他在苏州、滁州任刺史时,曾写有不少与苏州相关的诗,但没有他在滁州任上写得多。后来白居易任苏州刺史,吟咏苏州的诗篇就要多些了。他在《登阊门闲望》一诗中写道:“阊门四望郁苍苍,始觉州雄土俗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云埋虎寺山藏色,月耀娃宫水放光……”寥寥数语,便把苏州的历史、经济、环境、民俗、名胜统统囊括,尽显笔底。
也许白居易在苏州刺史任上政事清廉,辞职离开时,苏州市民依依不舍,挥泪作别。刘禹锡在《白太守行》一诗中有所表现:“闻有白太守,抛官归旧谿。苏州十万户,尽作婴儿啼。”
连刘禹锡自己也没想到,五年以后,他也来做苏州刺史了,而且任职时间比白居易还长,留下吟苏州的诗也比白居易的多,如《姑苏台》《题报恩寺》等。辞职离开苏州时,也是依依不舍,曾写下《别苏州》二首,其二云:“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其对苏州的感情,充满在字里行间,读来自然觉得情深意长。
张祜、杜牧、许浑等也写过有关苏州的诗,但成就和数量都不如杜荀鹤。他对江南吴地特别欣赏,不仅自己在此游览生活,而且还经常介绍给友人,如《送人游吴》是专门介绍苏州风情,全诗如下: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诗人身处唐代末季,诗多哀叹之音,但每写到吴地江南,总有几分兴致和眉飞色舞的样子。此诗写尽苏州独特的水城风情,为唐代最后一首写苏州的佳作。
上海市简称沪,属吴地。远在汉、晋,便属吴郡。如西晋文学家陆机的籍贯,通常便称吴郡华亭,即今上海的松江区。唐设苏州,仍在吴郡。如今的上海陆地部分,当时仍都属于苏州管辖。刘禹锡当年赴苏州刺史任时写有《赴苏州酬别乐天》一律,其中两句可以为证:“梁氏夫妻为寄客,陆家兄弟是州民。”意为陆机、陆云兄弟都曾是这里的“州民”,说明“华亭”在唐仍属苏州刺史管辖的范围,他本人也确曾到过松江,如他所写《松江送处州奚使君》一诗云:“吴越古今路,沧波朝夕流。从来离别地,能使管弦愁。江草带烟暮,海云含雨秋。知君五陵客,不乐石门游。”寓情于景,深婉有致。此外,他还写有《鹤叹》二首,对白居易赠送他的华亭鹤唳及其体态进行了生动的描绘。由于上海如今已成为国际型的大都市,唐代又属苏州,确实也有不少唐代诗人曾踏上过这片土地,留下过诗篇,因此当我们论述吟咏苏州的唐代诗歌时,也顺便把他们对松江(即今上海)描写的诗梳理一下。这对研究唐诗中的上海和苏州,都有益处。
早在刘禹锡之前,刘长卿在安史之乱后自洛阳避难江东,漫游江南,路过上海时曾写过的《松江独宿》一律中有“明月天涯夜,青山江上秋。一官成白首,万里寄沧洲”诸句,与刘禹锡差不多时期的德诚和尚,从四川飘然一身,来华亭定居,常泛一叶小舟,往返于华亭、朱泾之间,并在此留下不少诗篇。宋人吴聿《观林诗话》载:“华亭船子和尚诗,少见于世,吕益柔刻三十九首于枫泾寺,云得其父遗编中。”其诗对松江的水乡风光多有描述。
许浑在松江留下的诗篇较多,如《南游松江驿》《宿松江驿却寄苏州一二同志》《夜泊松江渡寄友人》《戏代李协律松江有赠》等。其《松江怀古》中有句:“云移山漠漠,江阔树依依。暮色千帆落,秋声一雁飞。”写出昔日上海的特殊景致。有趣的是,他的友人张祜也写有《松江怀古》,其开篇云:“碧树吴洲远,青山震泽深。”景致可佳。
据说上海的黄浦江原名春申江,为纪念战国时代的春申君,为此张祜写了《感春申君》一诗,杜牧也写了《春申君》,都写到了这位上海历史上曾记载过的传奇名人。
皮日休写过华亭鹤的诗,还写过《松江早春》等诗,在松江还写过《吴中苦雨因书一百韵寄鲁望》的长诗,其中写道:“全吴临巨溟,百里到沪渎。海物竞骈罗,水怪争渗漉。”反映了这一带水灾时呈现的特殊地理状况,也可见这一带已成为唐代游览、避难和由北往南的一条重要通道。
以上论述,仅仅是对吴地五大主要城市唐诗经典之路的初步梳理和探索,以便激活今天的城市文化和旅游文化得以更好地开发和利用,也是对唐诗这一光辉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和弘扬,如今既有了对浙东唐诗之路的研究,又有对吴地唐诗经典之路的梳理,以后也可以对皖地唐诗之路作一探讨,然后作一综合考察,这将对于长三角三省一市历史文化一体化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