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小住》有经济发展的秘密

蒋德海

经济发展是社会繁荣的基础。促进经济持续稳定发展已经成为我国改革开放尤其是新时代中国梦的重大主题。当代发达国家虽然经济发展各有其特点，但持续稳定的经济发展都有其相似的特点和规律。日本影片《在京都小住》被称为教科书式的旅游美食宣传片，但在那种平淡的美味和生活背后也包含了经济发展的秘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就此谈些启示。

一、市场经济的本质是为他人创造幸福生活

现在能够一下子就抓住观众而且能让他们从头看到尾的电影并不多。《在京都小住》这样一部并没有什么情节的电影，能够让观众看得津津有味实属罕见。那一家家精致优雅的小店，开在并不起眼的街边路角，但人们可以凭借敏锐的嗅觉找到。安静整洁的街道，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大红大紫的广告宣传，店铺招牌低调朴实。几乎所有的店家都关着门，但是客人轻轻一推就可以进去，令人感受到“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恬静。大部分店家都是夫妻老婆店，有的店家甚至只有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服务员,但是客人进去以后，马上能够感受到周到热情甚至是充满匠心精神的服务。店家会不厌其烦地介绍商品和服务的特点、历史，然后客人再享受这些店家的服务，体味久远的历史感和沉浸在历史空间中的精致氛围。几乎大部分小店都有100多年的历史，正如电影所说，在京都没有100多年历史的店根本算不上老店。《在京都小住》这部电影所展示给我们的既有沉淀了几代人心血的店家、商铺呈现的精致的美味和服务，更有那些小商小店能够围绕一种美食、一种修缮、一种服务几代人传承的那份坚持。

正是这份坚持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一个人、一个家庭仅仅卖一个面团、一个寿司都能够坚持百年，而一个人只要能够持续地经营一家店，他就能够有较好的生活。而普遍困惑一些社会的就业问题，似乎就在这样一种坚持的经济形态中悄然无声地被解决了。哪怕你卖一个包子、一碗豆浆，只要你用心去做，而且一做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不仅解决了就业问题，而且能够给社会带来丰富多彩的商品和服务。同时，如果人人都能够从一个面团、一个寿司、一家小店中找到幸福稳定的生活，当千千万万的人投身于这样一种小店小铺的经营，就会大大促进国家经济的繁荣。国家经济并不是什么抽象的概念，而是由千千万万条小溪小河汇聚起来的。如果国家经济是大江大海，那么这种大江大海经济的源头，正来源于千千万万家小店小铺的繁荣。每一个小店小铺把自己的产品做到极致，千千万万个极致产品的组合就会构成他人难以超越的极品。市场经济发展到今天早已超越了国家的界限，现代高科技产品实际上是全人类高科技的产品集聚。这其中就离不开千千万万家小店小铺的百年坚持。在真正的市场经济中，大企业的形成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仅如此，市场经济的灵魂是给他人带来幸福。当一个人能用自己的独特感受和创造去服务他人时，其实是用自己的感受和创新让他人分享自己独特的幸福感。乔布斯创造苹果手机所带来的创造性生活感受属于每一个人。市场经济正是靠这种双赢，不仅让千千万万的个人、小企业富足起来，也有力地促进了市场经济和社会文明的发展，使市场经济内含的专业、精致、责任和人与人之间的诚信像空气一样蔓延开来。这正是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物质和精神文明飞跃式进步的秘密。

所有这些，正是市场经济的价值和优越性之所在。不能把市场经济简单地理解为是变着法子赚钱。市场经济的本质是为他人创造某种享受和服务，当你能够为他人提供最好的享受和服务的时候，你就是在传播一种快乐和幸福，而当你把快乐和幸福传播给他人时，你也就能得到市场最好和最持久的回报。

二、百年老店的秘密

《在京都小住》的许多店都是百年老店。百年老店离不开历史的积累和沉淀。对于经营者来说，坚持上百年的事业，不但要求经营者的全身心投入，也要求经营者对此项事业的喜爱——在某种意义上，经营者是因为兴趣和爱才能产生持久的专注。电影中有一家古董修理店，店家修理的不少物品都是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董，在部分人看来如此沉闷的物品，经营者能够长期坚持下来就是因为爱。而每个人的爱都不一样，真正的市场经济应该允许每一个人都能够把自己的所爱转化为产品和市场。这就要求市场的管理者要尊重市场规律。经营者经营什么、用什么方式来经营、在什么地方经营，与经营者的追求和喜好有关系。只有爱才能够发展出持久的市场。让一个人对自己所不喜欢的或不爱的领域坚持一辈子，那是难以实现的。发展市场经济应该放手让市场、经营者享有充分发展的自由空间。美国著名企业家马斯克跨越诸多领域发展，正是因为他有多种兴趣，而且能够将自身所爱转化为市场。

其次，百年小店能够坚持下来离不开诚信。上文提及的古董修理店，不仅要求经营者热爱这个行业，而且社会能够充分地信任经营者。试想一下，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古董价值多少？所有者能够委托一家路边街角的小店修理，那需要有多大的诚信和信任？而且经营者和修理者之间没有任何凭证，只需说明谁来修理即可。市场经济包含的诚信和经营者对事业的热忱与喜爱完美地结合起来。打造百年老店正是打造诚信经济。一店一铺依靠什么坚持百年？诚信是其发展的基础。每一家店铺都以诚信为本，才能形成良性的市场。当行行业业都追求诚信并以诚信参与竞争的时候，市场经济就会产生普遍的道德与精神文明。所以市场经济中也蕴含着精神文明。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就说过：“哪里有善良的风俗，哪里就有商业；哪里有商业，哪里就有善良的风俗。”[1]当一店一铺、一行一业都坚持把事业做好之时，各种投机取巧或者专以权力掠夺他人经济成果的不法行为就难有生存的土壤，就会出现经济的持续增长，就有道德的进步。

百年老店的经营环境也与就业有关。发展经济，推动广泛的就业，形成良好的有利于百年老店的市场经济氛围是重要的路径。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经济发展的重要表现是就业充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促进经济发展，就是要形成人民群众能够通过诚信的经营做长、做大、做强的市场氛围和机制。市场经济条件下，解决就业问题应当主要取决于市场。在充分发展的市场经济中，个人只要努力，都能在市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任何人只要有理想、有智慧而且有对事业的爱，就会在市场中脱颖而出。因此，充分发展的市场不仅能够解决就业问题，而且能够有效地促进经济的发展。开一家小店，一家人、一个家族能够很好地生存发展，甚至能够代代相传，千万家庭、千万家族如果都能用这种方式生存发展，经济实现繁荣发展，人民群众过上富足的生活，社会才能实现长久的稳定。

百年小店的市场氛围正是一种有利于自由创业的市场环境。不论个人的出身如何，只要努力、用心、诚信，加以坚持，就有取得成功的机会。市场的创新离不开主体在市场经营中享有的自主权利 。这要求社会充分理解和尊重市场主体的择业和经营行为，绝不能动辄对经营者施加各种压力和限制。百年小店的成功秘诀之一正是在经营中没有受到种种限制，专注于自主研发的产品。勉力经营，与时俱进，小店就有可能做强做大。“我的产品我做主”并且能够得到充分保障的经营环境，正是市场创新的基础。

百年老店的坚持中也包含着创新。任何百年老店没有创新就很难实现长远发展。一家坚持百年的小店小铺要求经营者能够以市场的最高标准坚持自己的特色。特色包含创新。经过几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任何一家店经营任何商品或服务都会有它的独特之处，能够在这个领域产生某种绝品或者隐含着冠军精神。创新的重要条件是经济市场的稳定。在稳定的市场环境中，只要经营者一旦选定经营方向并持续不懈地深耕，就能产生创新的火花。当然事业不一定能做到最大，但是只要经过几代人的坚守和努力，就一定可以做到极致。所以，关注创新不能忽略坚持，没有坚持就没有创新。百年老店中有创新的秘密。创新是一种积累，是一种复利，是经营者在长期经营过程中的一种技术和智慧的突变，是量变到质变的辨证过程。社会鼓励创新、召唤创新，但首先要营造能够形成百年老店的市场环境，绝对不能乱折腾，更不能助长以权力攫取他人经济成果或者投机取巧、假冒伪劣、短时暴富的氛围。如果使用权力即可以最方便、最快速的方式实现致富，就没有人会用心去打造百年老店。同样，创新也不是政府投入多少资金就能够形成的，如果钱多就等于创新，那么富豪就能垄断创新。创新可以带来财富，但是财富未必能带来创新。

此外，百年老店的经营方式与生活方式是互联网、大生产所替代不了的。随着我国互联网经济的发展，不少人担心产品丰富、交易便捷的网上购物冲击小店小铺，也有人认为互联网抢走了小店小铺的生意。其实互联网挤走的是没有创新和传承的倒手店，挤走了大量漂浮在商品上的泡沫，这是一件好事。任何真正有内涵、有创新的百年老店，只会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进一步扬名市场。从市场的本质角度，互联网具有促进百年老店的功能。任何有助于市场的经营者，哪怕是做一个饼、煎一盆臭豆腐，只要确立起百年老店的精神，就不怕被挤走，也不可能被挤走。互联网经济的发展和进步，不是消灭众多的小店小铺，而是进化、提升真正的小店小铺。百年老店不应该是批发商，更不应该是投机商。工厂出厂时价值几百元的心脏支架，病人却可能需要花费上万才能使用。互联网需要消灭的是这种仅仅靠转手套利就能够获得暴利的垄断和投机行为。真正的百年小店与消费者一样都欢迎互联网，互联网能够带来更多的机会和信息，一旦他们和百年小店敬业匠心的精神相结合，必然能够带来更多的创新和商业奇迹，也会有更多更好的商品和服务。而互联网使这些小店小铺有更多发展机会，使小店小铺的经营者更有期盼与幸福感。只有这样，店铺才可能代代传承，才可能成为百年老店。经济发展和进步的关键，正是在于千千万万家能够长久繁荣的百年老店。

百年老店的市场氛围也是市场经济大江大河的基础。当千千万万峡谷冰川哪怕是溪流都奔腾不息的时候，才会有大江大河的汹涌澎湃。一店一铺的百年老店只要有能够坚持下去的环境和土壤，其中的佼佼者就一定会脱颖而出。日本的许多大企业都有百年历史，如精工、松下、三菱。日本精工最初是一家服部计时店，成立于1881年。中国也有百年老店。被称为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百年老厂泊头火柴厂，曾经是河北省的金字招牌，由民国代理总统冯国璋下令建造，创造过一天产量高达7亿的记录。但是他们未能与时俱进，如今倒闭了。据说中国目前仅有10多家百年企业，而日本的百年老店超过23,000家。历史上中国百年企业也有不少，例如六必居、王老吉、同仁堂、张小泉等。六必居成立于明朝嘉庆九年，公元1530年。而日本最古老的企业是创建于公元578年的日本金刚组，今天他们仍然在坚持手工打磨木制建筑构件。日本人追求匠心，以极致的工艺打造器物。而且日本人对老企业家族的信誉保护非常到位，相比于血缘关系，他们更注重企业的信誉保护。因此百年老店不仅仅是小店小铺的问题，小店小铺中也有大江大河。真正的大江大河，恰恰来源于百年老店的匠心精神和坚持。

三、借鉴和反思

经过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但也有不少问题。不少企业盲目追逐短期利益是一个突出现象。真正的市场经济需要的是远见，包含一家一店能够做成百年老店的氛围、勇气和信心。其实，市场经济并不是抢钱经济，而是服务经济。百年老店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就是因为它能够持续不断地提供能够满足人们生活愉悦和幸福的商品和服务。深化我国市场经济，需要认真思考如何有效促进有利于百年老店市场氛围的形成。

从观念来说，促进经济发展要进一步深化人民群众在经济发展中地位和作用的认识。人民创造历史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命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需要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2]但我们长期以来往往狭隘地把人民创造历史理解为人民革命。其实人民创造历史更普遍和广泛的形式是推动经济生活的进步。人类最初的活动是追求温饱，只有温饱解决了才会去追求更高的目标。更高的社会目标又会反过来推动人们新的经济追求。而所有的经济发展和繁荣都离不开人民群众的创造。西方的市场经济是人民群众——早期市民阶级的创造。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和社会进步同样离不开人民群众的创造。我国农村改革是从1978年底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的分田包干开始的。类似的例子是1980年的深圳，在出租土地还是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的时候，深圳人就勇敢地迈出了土地出租之路，此后市场经济改革如春风扑面，一路北上，开放之势再不可挡。为此，邓小平后来深切地说道：“改革开放中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是群众在实践中提出来的。”他回忆说，“乡镇企业是谁发明的，谁都没有提出过，我也没有提出过，突然一下子冒出来了，发展得很快，见效也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是由农民首先提出来的。这是群众的智慧，集体的智慧。”[3]

从管理者政府方面说，要进一步简化和清理市场的屏障。必须看到，在我国，新中国初期形成的计划习惯和心态，至今仍然在各方面影响着我们社会，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方式。政府的指挥棒、各种计划时代的监管习惯，还时不时干预着我国的经济活动。1999年，我国把“依法治国”写进《宪法》。新时代全面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规范和保障市场经济，应当主要依靠法律。人人都按法律来行事，依法经营，经济才有繁荣发展的基础。政府的职责是保障法律的有效运行。正如德国学者米歇尔·鲍曼所说：“法治国家对个人权利的保证是市场经济有效运行并且因而是社会福祉的重要前提。”[4]一家商店、一家企业经营得如何，市场最为清楚，为此，“这需要从根本上转变政府职能，建设法治政府和服务型政府。行政机关应严格依法行政，该管的就管，不该管的就不管，有所为、有所不为。”[5]

从社会生活来说，要进一步促进有利于市场经济发展的公平正义环境。中国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说法，但中国长期有“官本位”的传统，各行各业都能够受到尊重的社会氛围远未形成。每年公务员考成为中国第一考，2022年度国考通过资格审查人数与录用计划数之比达到了68:1，考潮仍然人流汹涌。似乎做什么行业、当什么状元都不如进入体制内工作。特别是，由于市场法治环境还没有得到有效建立，市场的公平性不够，一店一铺的安全感、权利感不强，这都会大大影响人们在市场经济中的幸福指数和感受。而百年小店得以生存的社会环境是社会行业相对平等，不存在行业或者职业的鄙视链，做豆腐的、卖寿司的、修理古董的，没有歧视这一问题，也不存在专靠垄断或者依靠权力剥夺他人经济成果的寄生虫和盘剥者。相对的社会平等，使人人都能从市场经济中找到生活的快乐和幸福，这才能为人们坚持一店一铺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

因此，看似简单的百年老店中有经济发展的秘密。开店要开百年老店，做生意要做百年生意。促进社会的市场经济，要能够形成有利于百年老店生存和发展的经济和社会环境。公共管理层不要动辄干涉市场。国家的使命是保障市场的公平。在市场公平的条件下，任何人只要有理想，努力创新，敢于追求极致，就一定能够在市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实现梦想。而当我们社会中百年小店遍地生根开花之时，投机取巧、专以权力掠夺他人经济成果的不法行为和各式各样的腐败就难以有生存的土壤。与此相适应，经济总量和质量得到持续稳定的提升，这不仅促进国家的经济繁荣，也将有力促进道德和精神文明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