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子的自我修养

2022-01-20 10:40柯敏
当代工人 2022年2期
关键词:簪花熏香美白

柯敏

《老友记》里有一集,钱德勒跟着瑞秋去了一趟美甲沙龙,并尝试了指甲护理。他一边暗自顾盼、向指甲吹气,一边佯作抱怨:“这里根本没有其他男人来美甲!”

钱德勒的窃喜并不是个例。数据显示,2021年“双十一”,男士护理一跃成为电商“大快消”家族八大品类之一,首次站上重头销售舞台;在此之前的2020年“双十一”,男性进口彩妆商品备货同比大幅增长逾3000%。近年来,男士对于形象的呵护,即使在口罩掩盖之下,也难免显山露水。

纵观东西方历史,自古以来,男性对于“好看”这件事,有着和女性一样的执着追求。罗马历史学家奥维德(Ovidius)撰写的《爱的艺术》中提到,男人们会用植物、草根混合朱砂制成的颜料涂抹在脸颊和嘴唇上。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男性遵循“三白、三黑、三红”化妆原则,即皮肤白、手白、牙齿白,眉毛黑、眼线黑、睫毛黑,唇红、脸颊红、指甲红,为此不惜用砷水洗澡。而在古老的中国,男子美白、簪花、熏香……同样不亦乐乎。

古墓里的男士化妆包

2017年,陕西省渭南市澄城县刘家洼春秋芮国遗址,考古学家在一座男性贵族墓中发现了一个小铜罐,罐内保留的6克残留物,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多位学者对微型铜罐内的残留物进行综合分析,得出结论:它是美白化妆品,也是目前发现的中国最早的男性化妆品。

这位东周男性使用的“美白面霜”,是用牛的油脂和上洞穴中采集的钟乳石粉末所制。在此之前,记载中国人用动物油脂制作面脂这件事,最早是在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刘家洼的发现,将历史提前了1000多年。

《齐民要术》中给出了制造面脂的方法:“用牛髓。牛髓少者,用牛脂和之。若无髓,空用脂亦得也”。这套以动物脂肪作为基质的面脂制造法,到现在还有,水貂油、马油等,都是常见的动物油脂护肤品。

东周墓中的护肤品,除了牛脂,还加了用来增白的钟乳石粉末。相比润肤,扑粉美白这件事,在中国有着更加源远流长的传说。很多古籍中都有关于妆粉起源的记载:元代伊世珍撰集的《琅嬛记》引《采兰杂志》:“黄帝炼成金丹,炼余之药,汞红于赤霞,铅白于素雪。宫人……以铅傅面则面白。洗之不复落矣”;《太平御览》引《墨子》曰:“禹造粉”;晋代张华《博物志》曰:“纣烧鈆(同铅)锡作粉”。这些记载把妆粉的出现一杆子推到了夏商时代,让黄帝、大禹、纣王3位大男人成了“粉底发明家”。因为说法过于缥缈,我们只能暂且观之一笑。

有实证的是什么呢?湖北枣阳九连墩一号墓出土过一件战国时期的便携式梳妆盒,由两块木板雕凿铰结而成,盒内分置铜镜、木梳、刮刀和面脂。这个梳妆盒是墓主的日常用品,而墓主据考证,是一名50岁到60岁的大叔。

认定过程曾备受争议的河南安阳曹操高陵,在考古发掘中出土过一些六边形石牌,其中一块石牌上有铭刻文字“胡粉二斤”。胡粉是东汉时从西域传入的矿物所制,除了用药之外,它最大的用途就是抹脸。《博物志》记载,晋代中原已能自制胡粉,“烧铅锡成胡粉”,以矿物铅为原料、经人工加工所造出的粉,是当时男女护肤的常用单品,这种粉因为是化铅而成,又称“铅华”。所谓“洗尽铅华”,就是卸妆。

魏晋男子时尚天团

曹操是否傅粉,史书未有记载;但曹操的养子、当时的名士何晏可以说是最早的男性美妆达人。何晏以白闻名,他的白是天生的还是傅了粉,八卦甚多。《三国志》里说何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即又自恋又爱抹粉。《世说新语》里则倾向于他天生肤白:“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魏明帝为了看何晏是否傅粉,故意让他吃滚烫的面片,想看美男子脱妆,结果美男子经得起推敲。

在此之前,男子化妆已是社会必要礼仪。学者彭卫在《汉代社会风尚研究》中指出,汉代对于男子体貌的审美倾向中,肤色白皙被认为是男性美的重要特征。汉初丞相张苍甚至因肤白免遭杀身之祸。《史记·张丞相列传》称,张苍违反军令要被杀,已经解衣趴下,监斩官王陵见他身材高大魁梧,皮肤白皙润泽如葫芦,是难得的美男子,动了恻隐之心,向刘邦求情,最终张苍免于一死。

除了美白,男子熏香也是这一时期的标配。曹操讨厌熏香,一度禁止女儿在家中熏香,奈何士族普遍喜熏香,香风蔚然。荀彧到别人家做客后,香气三日不散,按现在的标准来看,简直是不讲公德,但当时传为美谈,还被汉末的刘季和拿来效仿。《襄阳记》里說,刘季和有一回上完厕所,立刻扑到香炉上熏衣服,主簿张坦见到,一声嗤笑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俗人,着实不虚。”刘季和反驳:“荀令君到别人家中,所坐之处余香三日不绝。我这点儿香跟他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于男性形象管理,在这一时期,人们的态度总体是包容及赞许的。魏晋数百年的男子时尚天团、当世名士,八成以上在才干之外兼具美姿容:杜乂“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夏侯玄“朗朗如日月入怀”,王羲之“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司马昱“轩轩如朝霞举”,王恭“濯濯如春月柳”,高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比之现在的霸道总裁文男主角,毫不逊色。

相比魏晋,唐代男子更重视基础护理。每年腊日,皇帝都赏赐大臣润唇膏、润肤乳、护发素和香包,口脂被做成管状,已有了现代口红的影子。唐人也重视头发,唐人诗话有一则轶事:诗人李山甫长得美,头发将近两米,每次洗头都要婢女服侍,早上他在家里梳头,“云鬟委地,肤理玉映”,朋友进来吓了一跳,以为冲撞了女眷,李山甫赶紧追出去解释“是我是我”。

宋代男子对于面部护肤不太看重,但爱簪花。簪花从唐自宋,逐渐从贵族渗透到民间,成为坊间流行。南宋淳熙十三年(1186年),太上皇赵构八十大寿,宋孝宗携百官庆贺,杨万里如此描绘当时盛况:“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参加雅集,人人饮酒簪花,老苏非常耿直:“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如何看待“男色时代”

舆论对男子化妆,不是毫无负面情绪的。惠帝刘盈当政时,有官员帽子上插着鸟羽,腰带中点缀着贝壳,涂脂抹粉,极尽全力装扮自己讨好君王。司马迁对这种行为非常看不上,他在《史记·佞幸列传》里点名批评籍孺和闳孺,说他们“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婉佞贵幸,就是用美色向君王取宠。

后世对于魏晋男性的看法也呈两极化。一方面,魏晋风度放旷真率,几乎是艺术至上的黄金年代;另一方面,在战乱四起、人生如露的时代,贫者命如草芥,富者大肆行乐,不管是男子化妆,抑或纵情山水,都体现出一种避世消极的矛盾。但总体来说,人们抨击的从来不是形象管理本身,而是一味迎合他人心态的谄媚和置国家兴衰于不顾的软弱。

男性在意形象管理,曾易与“不阳刚”画上等号,但随着时代发展,人们的审美水平和文化包容性也在进步,不会有人规定化妆是女性才能做的事。凯度消费者指数调研显示,73%的中国一线城市男性认为,外表在求职和寻求配偶方面扮演重要角色。越来越多的中国男性开始意识到,得体外表在彰显个性、增加自信、愉悦自我方面的重要性。毕竟,在能力过关的基础上,谁不想成为那一个“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妙人,谁不想成为“此真神仙中人”的“夸夸文”男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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