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甘新“苦、穷、富八站”研究*

2022-01-19 03:36杨高尚
新疆社科论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木垒苦水哈密

杨高尚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至星星峡,南侧是祁连山脉,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河西走廊成为连接中原地区与新疆的咽喉要道。而位于新疆境内的天山走廊,“自古就是丝绸之路的经典地域,没有天山走廊,丝绸之路的北道行旅就失去了依持。由驿站支撑的大道,在相当长的时期曾是中国西部的命脉。”①有清一代秉承汉唐西北治边之策,为捍卫国家统一,加强对西陲极边的有效治理,进而在河西走廊与天山走廊广辟军台、驿站、营塘。清代乾隆以降,军台、驿站、营塘逐渐演变为河西走廊与天山走廊上的“苦八站”“穷八站”“富八站”。

一、“苦、穷、富八站”得名缘由

丝绸之路安西(又称瓜州,今酒泉附近)至红庙子(今乌鲁木齐市内)段俗有“苦八站”“穷八站”“富八站”的说法。“苦、穷、富八站”的命名,在很大程度上依据自然环境的优劣。“过安西至哈密,相去千余里……水草不生,呼为戈壁,所谓苦八站是也”②。之所以称之为“苦八站”,一是环境恶劣,物资匮乏,沙漠戈壁无垠,以致五谷不生。由安西至哈密格子烟墩的八站被称为“苦八站”,无论是戍守台站的兵丁,还是东来西往的商旅,均难以得到充足的物资补给。据记载,“苦八站”中,尤以苦水至格子烟墩最为艰苦,“守站诸人,所需食物,皆由上下有粮之处,数百里运来。苦水至格子烟墩一站百四十里,车驼每苦难到”③。清代咸丰二年(1852年)三四月间,已革废员杨炳堃途径“苦八站”,称此地“路皆戈壁滩,尖宿旅店俱属仄陋,菜蔬食物无可购买,仅有葱韭面磨及柴草可供饮爨而已。”④二是水劣且乏。“苦八站”水多苦咸,且碱含量较高,人畜饮用之后,极易腹泻。更有甚者,“苦水等处三站,无甜水……即苦水素亦不旺”⑤。在清代道光年间遣戍新疆的废员袁洁眼中,“苦八站”是“无城郭村市,惟住宿处所荒店数家而已,行客须带米菜等物,藉以果腹,且有须带水者。沙碛荒滩,水草不生”⑥。

在方士淦笔下,“穷八站”的自然环境是“旅店寥寥,仅能棲止。米面草料,一无所有。”⑦徐珂将“穷八站”描绘为“地绝戈壁,居天山之阴,上无飞鸟,下无青草。”⑧吴绍璘认为“穷八站”的穷,在于“滴水如金,寸椽似宝。”⑨上述史料对“苦八站”“穷八站”的描述多有文学夸张的色彩,但跳出文学描述,也足以想见“苦八站”“穷八站”自然环境的恶劣。

洪涤尘眼中的“富八站”则是“途次甚佳,地沃烟稠。”⑩在黄慕松看来,“富八站”的情形是“田畴相接,粮产甚丰……地方商业繁盛……所到之处,食用各物均有。”

从自然环境来看,环境优劣是影响“苦、穷、富八站”命名的最关键因素。“苦八站”戈壁沙碛纵横,水草匮乏,定居民户较少。由于定居民户少,往来行人生活物资难以得到有效补给,故而经行此处时,需要提前做好充足的物资准备,方能顺利通过此段路程。而木垒河至红庙子一线,因地沃烟稠,粮产丰硕,再加上路途平坦,水草繁茂,因此被南来北往的商贾命名为“富八站”。

除了自然环境的制约,交通与地理位置也是影响“苦、穷、富八站”命名的重要因素。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古城成为北上“塔尔巴哈台、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城必由之路。一切买卖均于此为总汇,台路第一繁盛之处,关外所罕见也”。因此,古城凭借四通八达的交通网而名列关外“富八站”之一。

二、“苦、穷、富八站”道里考释

“苦八站”起于安西,止于哈密格子烟墩。史载“自安西州起,计程七百里至格子烟墩止,共八站。”自安西经红柳园、马莲井、星星峡、沙泉子、苦水驿、天生墩,止于哈密格子烟墩,该线站台共有八站,沿途700里(见表1)。

“苦、穷、富八站”概念自清代乾隆之后至民国时期,在史籍中屡见不鲜。清代新疆史籍中较早出现“八站”的概念,是在椿园《西域闻见录》一书中,据载,清代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设宜禾县,治县西八站”。乾隆五十年(1785年)正月二十一日,“穷八站”概念正式出现在赵钧彤《西行日记》一书中。“富八站”“穷八站”较早出现在官方志书则是在新疆布政使王树枏所编纂的《新疆图志》之中。

史籍中关于“穷八站”交通走向的记载莫衷一是,笔者通过对史料梳理分析,大体可以归纳三种说法:其一,从哈密三道岭至戈壁头一线站台;其二,从哈密三道岭至吐鲁番土墩子一线站台;其三,从哈密巴里坤至一碗水一线站台。

表1 安西至格子烟墩“苦八站”道里、

自然环境与社会状况统计表

表1 安西至格子烟墩“苦八站”道里、

序号名称道里(里)自然环境及社会状况1安西160安西之沙实不减于敦煌也,城垣被风沙摧蚀,不堪寓目。南连雪山,北达蒙古,西北与哈密接界,东南与青海接壤。2红柳园150有大店数家,泉水味淡可饮。3马莲井80该处有大店五六家,有营汛,设兵三十名,井水味淡可饮,有草料,价贵。4猩猩峡(星星峡)90店在两山之中,院落甚宽,可容车辆。房间仄陋,仅可容膝。5沙泉子80有店四五家,皆可住,水咸。6苦水驿80有大店二三家,院落宽而房间仄陋,数站以来大率相仿,有井水,味咸,可煮粥饭,难以烹茶。7天生墩(红山子)60店只一家,仄陋不堪,不能容膝。茶水每碗六文。8格子烟墩有大店三处,可容车辆。有水味淡。

(一)哈密三道岭至戈壁头“穷八站”道里考释

“穷八站”的起点,历来多有争议。民国时期,实地考察过新疆的徐旭生认为,“穷八站从瞭墩起”。而谢彬、张人鉴、黄慕松等人认为,哈密三道岭才是“穷八站”的起点。谢彬认为,“自哈密西赴迪化,此(指三道岭)为穷八站之首”。张人鉴持相同观点,认为“三道岭,缠语曰塔勒奇……自哈密西赴迪化,此为穷八站之首”。新疆建省之后,由官方编纂的第一部全疆通志——《新疆图志》同样认为“三道岭为西行‘穷八站’之首”。由此可知,三道岭是从哈密西行至乌鲁木齐“穷八站”的起点,瞭墩尽管不是“穷八站”的起点,但确实是“穷八站”之一。“穷八站”的起点已经敲定,那么,它的终点止于何处?杨镰认为,色必口驿站是“‘穷八站’与‘富八站’的分野”。笔者根据史料分析认为,戈壁头是“穷八站”与“富八站”的分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清代道光八年(1828年)四月十九日,方士淦从伊犁经巴里坤至哈密东归关内,途经木垒河,“过此以东至巴里坤计八站尽戈壁……所以谓之穷八站也”。方士淦提到“过此以东”,该处的“此”指的是木垒河,意即过木垒河后的八站是为“穷八站”。从木垒河东去巴里坤,下一站即是戈壁头站。杨炳堃认为,“乌兰乌素名戈壁头子……自西往东此处为入戈壁之始,若自东来则为戈壁尽处”,这与方士淦所说的“八站尽戈壁”不谋而合。林则徐认为“哈密至乌鲁木齐有穷八站富八站,戈壁头以东之八站为穷”。由此得知,方士淦、杨炳堃、林则徐均将戈壁头作为“穷八站、富八站”的分野。因此,笔者更倾向于方士淦、杨炳堃、林则徐三人的观点,也就是说,哈密至乌鲁木齐的“穷八站”东起三道岭,依次经过瞭墩、一碗泉、车轱辘泉、七角井子、色必口、大石头,止于戈壁头。从林则徐的《荷戈纪程》一书来看,该处站台交通线共计八站,因三道岭至瞭墩距离不详,余下六站路程为395里(见表2)。

表2 三道岭至戈壁头“穷八站”道里、自然环境

与社会状况统计表

表2 三道岭至戈壁头“穷八站”道里、自然环境

序号名称道里(里)自然环境及社会状况1三道岭不详2瞭墩803一碗泉55有土屋一家。4车轱辘泉705七角井子120关圣庙及民屋数间。6色必口40有店两家。7大石头30民居数十家。8戈壁头(乌兰乌素)

(二)哈密三道岭至土墩子“穷八站”道里考释

萧雄认为,“穷八站在哈密往土鲁番道中”,位于吐鲁番道中的“穷八站”究竟是哪八站?萧雄言之不详。清代宣统元年(1909年)六月初四,李德贻由伊犁经吐鲁番前赴兰州,途径吐鲁番西盐池,他认为,“此(指西盐池)即所谓穷八站之一”。同样,李德贻也未能明确指出“穷八站”具体包含哪八站及八站之间的道里远近。真正有助于揭开“穷八站”之谜的是民国时期曾亲自考察新疆的国民政府官员黄慕松,据其记载,“三道岭……自哈密赴迪化,此为南路穷八站之首,经七角井至土墩子,共八站是也”,该站台交通线同样以三道岭为起点,依次途径瞭墩、一碗泉、车轱辘泉,经七角井折向西南,经东盐池、惠井子到达西盐池(见表3)。

表3 三道岭至西盐池“穷八站”道里、

自然环境与社会状况统计表

表3 三道岭至西盐池“穷八站”道里、

序号名称道里(里)自然环境及社会状况1三道岭100有大泉,水甚旺。2瞭墩90有泉水、草地。3一碗泉80居四山之中,仅有一店,破屋数间,店西山脚有小泉,水味甘洌。4车轱辘泉70水苦咸。5七角井40始则井水尚旺,垦地亦广,嗣因疏浚不得其法,一二年后,水源渐微,不敷灌溉,常有大风,所垦之地,多含碱质,麦苗难长,收成不佳,以致民众不能安业,弃而他去。6东盐池(梧桐窝)70有草,水苦咸。7惠井子60山峡遁窄,顽石塞途。8西盐池无水草。

(三)哈密巴里坤至一碗水“穷八站”道里考释

清代乾隆五十年(1785年),唐山知县赵钧彤因遭人诬陷而遣戍伊犁,其由哈密北上,翻越科舍图岭进入巴里坤地界,他认为,“巴里坤至奇台县分八站,非戈壁即山谷,故俗呼穷八站”。杨炳堃认为,“自巴里坤起至一碗水止,共五百六十里,俗名穷八站,沿途皆戈壁滩,有水有住宿处,不过市井萧条,房屋仄陋”。笔者很难断定赵钧彤与杨炳堃二人谁的观点更正确。赵钧彤在清代乾隆年间经行此条站台交通线时,所谓的“穷八站”或许确实指的就是巴里坤至奇台一线。但是时过境迁,到了清代咸丰年间,杨炳堃踏上此条站台交通线时,“穷八站”略微有所变化。就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来说,笔者更认同杨炳堃的观点,即巴里坤至一碗水为“穷八站”。从地理位置来讲,奇台地处五路要冲,是天山北路锁钥重镇。东去巴里坤,西到乌鲁木齐,南到吐鲁番、哈密,北往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均需经行奇台。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商贸繁盛的奇台有“金奇台旱码头”“金奇台银绥来”之称,杨炳堃称奇台为“天山以北一大都会”。从自然环境来讲,奇台“繍壤相错,中田有庐,麦穗长青,堤柳蘸绿,风致大佳”。因此,将奇台划归“穷八站”不符常理。由于史籍中对此路“穷八站”道路里程记载较少,本文不再妄加揣测。

(四)“富八站”道里考释

从木垒河西行,因旅店繁多,商贾如织,再加上此路水草丰茂,路途平坦,因此被称为“关外富八站”。“富八站”的起止点较为明确,一般认为“富八站”起于木垒河,止于红庙子。林则徐、王树枏、裴景福、谢彬、洪涤尘、黄慕松均认为木垒河是西行“富八站”首站,光绪三年(1877年),苏松太道冯焌光西出阳关寻觅父柩,沿途经过木垒河,据其记载,“木垒河,为富八站之首”。杨炳堃认为,该处“富八站”的终点是红庙子,“自木垒河起至红庙,又名富八站”。这一站台交通线从木垒河起,经旧奇台、古城、济木萨、三台、滋泥泉,西南经阜康抵达红庙子(见表4)。

表4 木垒河至红庙子“富八站”道里、

自然环境与社会状况统计表

表4 木垒河至红庙子“富八站”道里、

序号名称道里(里)自然环境及社会状况1木垒河80有大店五六家,修整宽大,街西南有大河一道,雪水泉水汇为一处,滔滔不绝。2奇台未记载麦穗长青,堤柳蘸绿。3古城90雪山绵亘,泉水雪水分流错出……蕃庶实甚。4济木萨70渠道曲折萦迂,涓涓不断。5三台80夏木千章,繍壤交错,沿途挖有横沟,以通渠水,两边均系水浇地,种麦而外多种菸靛,遍野青葱,为利甚薄,又产西瓜兼有鲜鱼。6滋泥泉子(白杨河)90有市肆,旅店尚宽大,水亦好,有草有公馆。7阜康140池上有小桥,引渠灌注榆柳,垂阴好。8红山嘴(红庙子、迪化)城内阛阓相望,人烟凑集,洵属繁盛之区。

三、诗歌民谣中“苦、穷、富八站”形象建构

“苦八站”“穷八站”“富八站”概念时常见诸清朝时期谪戍新疆的废员以及随军文人的诗作之中,其中,颜检、秀堃、袁洁、黄濬、雷以諴、张荫桓等人的诗多有提及“苦、穷、富八站”。有清一代,无论是流放废员,还是西征将士,抑或是东来西往的行商,多由河西走廊进入天山走廊,在这些行人诗作以及口耳相传的民谣中,“苦八站”“穷八站”的形象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特点:(1)自然环境恶劣;(2)物资匮乏;(3)路途遥远,住宿简陋。与此同时,行人在经行“苦八站”之时,多有生死畏途情结。与“苦八站”“穷八站”相反,“富八站”在清诗叙事中的主要特征是自然环境优渥、物资丰裕。

苦水与格子烟墩是“苦八站”中自然环境最为艰苦恶劣的两站,故而羁旅苦水与格子烟墩的废员,往往对此二站着墨较多。从存世诗歌数量上来说,描写苦水与格子烟墩的诗歌数量明显多于其他六站。正因如此,诗人对苦水与格子烟墩形象的塑造相比其他六站则更为丰满。颜检的《苦水守风歌》对苦水的描写是“车毂碾沙沙转毂,游荡不异乘木槎。忽然狂飙噀地起,黯淡白日无精华。上天下地浑一色,沙飞石走惊麠麚”。秀堃《苦水道中夜行》刻画的苦水是“穷荒戈壁极长滩,无水无薪客路难。赤地不毛沙索莫,青天无际月高寒”。袁洁行至格子烟墩之时,写下四首《戈壁竹枝词》:

其一

戈壁荒凉寸草无,从来八站苦征夫。

油盐米菜需筹备,莫漫匆匆便戒途。

其二

腰站无多住站遥,到来店舍太寥寥。

可怜漆黑烟熏屋,苦雨凄风度此宵。

其三

又无棹椅又无床,入户尖风透骨凉。

枵腹更兼愁内冷,熬茶先要着生姜。

其四

尘沙填塞客肠枯,到处源泉问有无。

格子烟墩真没水,嘱君早早制葫芦。

“穷八站”的艰苦程度,在诗人黄濬的诗作中也可管窥一二,“人言穷八站,旅食无蒸炊。薪苏且云缺,而况饭与糜。开囊煮我字,燂之以扊扅。”雷以諴在西谪乌鲁木齐的路途中写下四首诗歌用以抒发对“苦八站”的感受,“站苦谁飞过,尘劳没计蠲。地盤难蠡测,天盖合规圆。扑面砂成粒,粘唇水尽膻。葫芦如已竭,何处觅甘泉”,“六月行戈壁,羲和驶赤车。土蒸砂作冶,日烈火悬珠”。一言以蔽之,在上述诗作中,诗人多以白描修辞手法,用朴素简练的词汇,如“沙飞石走”“穷荒戈壁”“赤地不毛”“青天、白日、月高寒”“荒凉”“苦雨凄风”“土蒸”“日烈”等描述“苦、穷八站”自然环境的恶劣;用“无水无薪”“食无蒸炊”“薪苏短缺”“没水”“葫芦”等辞藻塑造“苦、穷八站”物资匮乏的形象;用“站少且遥”“店舍寥寥”“黑烟熏屋”“苦雨凄风”“桌椅全无”“尖风透骨”等词语勾勒“苦、穷八站”住宿环境的鄙陋状况。

“苦、穷八站”环境恶劣、物资匮乏、住所简陋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以至于经行此处的行人常怀生死畏途情结。甘肃西北部民谣唱道:“穷八站来富八站,不穷不富又八站。如果中途不结伴,沙漠滩上丧黄泉”。颜检在遇恩赐环东归的路途中,又一次经行格子烟墩与苦水二站,在名为《与同人由格子烟墩夜行,晓达苦水合璧间韵》一诗中记载“旷碛堆沙白,孤星入曙明。地荒村树断,天阔晓风清。戍客生还矣,凄迷塞外情。”民谣中的“命丧黄泉”,颜检诗歌里的“戍客生还”,均是“苦八站”“穷八站”环境恶劣、生产力低下、交通不便的真实写照。当然,这种生死畏途情结,源于流放诗人潜意识中对流放之地及未知生活的恐惧、彷徨、苦闷,这种凄苦悲凉的感情基调,无形之中影响着诗人对“苦八站”“穷八站”的形象塑造。

“富八站”的形象在清代流放诗人的诗作中,感情色彩呈现出轻松、欢快、祥和的特点。黄濬在诗作中如此描绘“富八站”:

人言富八站,过此行旅宜。

奇台信殷盛,古城并繁滋。

复过吉木萨,鸿堵歌雍熙。

三地相连嘱,鼎足西北维。

三台承其华,滋泥播其醨。

林木阜康县,生聚伊州陲。

甘泉广浸灌,吉木荣坛壝。

数程饱星饭,不用支釜锜。

雷以諴在《富八栈(站)》中写道:“八栈胡云富,端缘水草丰。市多刍糗备,馔喜菜瓜充。煮茗无膻味,焚香辟秽风。安眠贤主惠,珍错不需供。”在黄濬、雷以諴笔下,“富八站”的形象是“经济殷盛”“人口繁滋”“水草丰茂”“刍糗完备”“瓜菜充盈”。旅人经行“苦、穷八站”,可谓路途颠沛,九死一生。行至“富八站”,物资充裕,水丰草茂,沿途尘劳疲惫一举洗尽,于放逐官员而言,精神上也能获得些许慰藉。

四、“苦、穷、富八站”作用探析

丝绸之路上“苦八站”“穷八站”“富八站”的出现,是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捍卫国家统一的历史产物。因平准战争而出现的“苦、穷、富八站”,其本身就具有一定程度的军事和政治色彩。西陲底定,乃至民国时期,“苦八站”“穷八站”“富八站”对于促进新疆同中原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互通,捍卫祖国统一,增强各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清朝定鼎伊始直至乾隆中期,“苦、穷、富八站”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军事和政治方面。在军事方面,“苦、穷、富八站”承担着军事文报与军用物资的转运。乾隆二十年(1755年)夏四月庚申,乾隆帝训谕定西将军永常,“今拟自哈密至乌鲁木齐设立台站,每台拨驼五百只,陆续运粮接济”。就政治作用而言,乾隆中后期至清末新疆邮电铺设之前,“苦、穷、富八站”一直是传递官方文书、押运罪犯和进京物件的重要载体。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因改设州县,索诺木策凌奏称,巴里坤改归乌鲁木齐都统统辖之后,“一切往来文移关系重大,未便绕道由哈密、辟展驰递;且府、厅、州、县平移公文,例不便擅交军台递送,应自巴里坤起,至迪化州止,连底台站,共安一十六驿”,笔者忖度此处所谓“一十六驿”或即巴里坤至迪化一线的“穷八站”“富八站”,据此可知,“穷八站”“富八站”承担着乌鲁木齐都统所辖府、厅、州、县平移公文的驰递任务。除此之外,“新疆赴京,沿途设立台站,凡递解人犯及赍送进京物件,自应按站传送”。

清代乾隆中后期,新疆承平日久,渐归安宁。“苦、穷、富八站”的军事及政治地位略微有所下降,而其经济和文化作用却日益凸显。

在经济方面,天山走廊“自古就是丝绸之路的经典地域,没有天山走廊,丝绸之路的北道行旅就失去了依持。由驿站支撑的大道,在相当长的时期曾是中国西部的命脉。”以河西走廊、天山走廊为依托的丝绸之路“苦、穷、富八站”促进了新疆同中原地区的经贸往来。以“苦、穷、富八站”为桥梁纽带,新疆与中原地区之间的经贸往来日渐频繁。中原地区输出到新疆的物品多为茶叶、丝绸、日用百货,而新疆销往中原地区的物品多是牲畜,其中以马匹交易为大宗。此外,新疆的玉石备受官宦商贾青睐,大量玉石通过“苦、穷、富八站”转运中原地区。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三月甲午朔,乾隆帝寄谕陕甘总督杨应琚,天山南北咸隶版图,疆内疆外家国一统。新疆同中原地区商贸往来自应流通,但应听从民愿,不可强行勒派。并且乾隆帝饬令杨应琚“晓示商民,有愿往者,即给以印照,毋使胥吏需索,人自乐于趋赴矣”。同日,永贵奏称:“内地商民,经由驿路及回人村落,彼此相安”。频繁的经贸往来,对于增进各民族之间的交流融合大有裨益。除了促进中原地区与新疆的经济往来,这一时期许多城镇依托“苦、穷、富八站”相继出现,这为新疆近代乡镇格局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新疆城镇之出现,很多均因站道之建置而以站道为发展线,以每一台、塘、站为中心而发展出城市”。吉木萨尔县的三台镇之所以发展成为当今的乡镇,原因在于“清政府曾在这一带设三台驿、三台塘,用来传递军政文书,接待过往官员”。

从文化方面考量,乾隆皇帝一统西陲之后,新疆与中原地区的文化交流更加密切。其中,清代以赵钧彤、洪亮吉、祁韵士、颜检、徐松、秀堃、袁洁、黄濬、林则徐、邓廷桢、雷以諴、张荫桓为代表的废员,民国时期以谢彬、徐旭生、黄慕松等为代表的政府官员,他们经由“苦、穷、富八站”,将中原文化播撒到天山南北。与此同时,新疆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也通过这些文人的著作而传播到中原地区。总之,自清代乾隆时期至民国,中原地区与新疆之间以“苦、穷、富八站”为文化纽带,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长期交流交融,既推动了新疆各民族文化的发展,也促进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发展”。

五、结语

“历史上,凡是中央王朝对新疆进行有效治理、社会稳定的时期,新疆各民族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流交融就畅通,经济文化就繁荣兴旺。”丝绸之路“苦、穷、富八站”概念之所以出现在清代乾隆中后期,这恰恰是国家大一统及清朝中央政府对新疆有效治理的正面印证。这一时期,中原地区同新疆经贸往来、文化交流相较以前更为密集频繁,人们对丝绸之路上地理环境的认识更加深刻,因此,丝绸之路“苦、穷、富八站”的概念日渐深入人心。新中国成立之后,随着生产力发展,“苦、穷、富八站”的自然环境早已不是阻碍新疆同国内其他省份交往交流交融的因素,随着时间的推移,“苦、穷、富八站”的概念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注 释:

⑧ (清)徐珂编撰:《清稗类钞》(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61页。

⑨吴绍璘:《新疆概观》[M],南京:仁声印书局,1933年,第169页。

⑩洪涤尘:《新疆史地大纲》[M],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3年,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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