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劝纳苏彝语松紧元音研究

兰正群，沙 娜，阿呷克哈

（1.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2.西昌学院，四川西昌 615000；3.西南民族大学，四川成都 610000）

一、引 言

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是云南省昆明市下辖县之一，辖9个镇、5个乡，地处滇中北部。陈士林等（1985）在《彝语简志》中将禄劝纳苏彝语划归为彝语东部方言[1]（P180），说禄劝纳苏彝语的人口约15万人①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202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禄劝纳苏彝语元音存在松紧对立，有区别意义的作用。马学良（1948）在调查禄劝纳苏彝语的时候提出：紧喉韵母发音时喉头有点紧缩（Laryngeal Constriction），我们在这类的韵母下标一短横“-”号，以示 紧 喉。[2]（P597）

根据G.方特和J.高奋（1994）提出的言语产生的基本理论，言语产生的生理过程可大致分成调音和发声两个部分。调音主要是指发音器官协调运动调整声道形状，从而使得声源的某些频率被增强而某些频率被减弱，产生不同共鸣特性的语音的过程。发声是指声带在气流的作用下，以不同的振动方式产生的声源，对声源的描述主要包括了声带振动的频率和声带振动的方式。[3]（P13）早期对松紧元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调音部分，强调普通发声类型与特殊发声类型在音系中的对立关系，并把这种对立关系描述为“松紧元音”的差别，实际上是把松、紧处理为一个附着于元音的音位特征，研究的主要出发点是音系学和音位学。

随着实验语音学的发展，从发声的角度对松紧元音进行研究的成果也逐渐多了起来，Maddieson&Ladefoged（1985）用第二谐波幅值减第一谐波幅值的方法来确定声带的紧张程度，认为纳苏彝语的松紧元音对立是由不同的发声类型决定的，松元音是正常嗓音，紧元音是紧喉音。[4]

孔江平（1997a）使用与Maddieson&Ladefoged相同的研究方法，即第二谐波幅值减第一谐波幅值的方法，对阿细彝语的松紧元音进行研究，实验结果表明：阿细彝语的松元音属于正常嗓音，紧元音属于紧喉音。[5]孔江平（1997b）用第一共振峰幅值减第一谐波幅值、第二共振峰幅值减第一谐波幅值、第二共振峰幅值减去第一共振峰幅值的综合方法来研究凉山彝语的松紧元音。研究得出：凉山彝语的五对松紧元音中，在声学元音图上松音的位置在上部，紧音的位置在下部，互不交叉。紧音的舌位后部比舌位前部紧，紧音是一种由声带、舌根及咽腔的共同作用产生的综合性紧元音发声类型。[6]

石锋、周德才（2005）从测量元音基频的能量和第二谐波的能量差值、共振峰的数值、音高、时长、音强，得出：紧元音发音的时候喉部紧缩程度较大，大多数紧元音位于对应的松元音的下方，开口度较大，中平调的元音松紧差异不明显，低降调中的松紧调差异很明显，21调紧元音的音高高于松元音，紧元音的时长比松元音短得多，紧元音的音强低于松元音的音强。[7]

汪锋、孔江平（2008）对武定彝语松紧对立的音高、时长、谐波振幅、共振峰、开商和速度商进行探讨，发现在高平调（55）上主要区别在于发声状态，也就是紧喉音与普通嗓音的不同；在低平调（11）上主要是时长的差异，也就是短促调和舒声调的区别。[8]

本文将用与Maddieson&Ladefoged（1985）不同的方法再次对禄劝纳苏彝语的松紧音进行研究，实证禄劝纳苏彝语松紧元音的发声类型。本文运用电子声门仪EGG提取基频、开商和速度商三个嗓音参数，基于这三个嗓音参数探讨禄劝纳苏彝语松紧元音的发声类型。这也是首次用此方法对禄劝纳苏彝语的松紧元音进行研究。

二、录音材料及发音人

禄劝纳苏彝语有47个辅音、22个元音、3个声调。[9]（P24）禄劝纳苏彝语元音分松紧,从发音特点上看，松紧元音的区别在于喉头是否紧缩，发音时候喉头肌肉紧缩、音色较为响亮的是紧元音。在禄劝纳苏彝语中，松紧元音在音节中同声调、声母的关系较为密切。在声调的配合上，紧元音音节出现的声调比松元音音节少，紧元音在禄劝纳苏彝语中只出现在高平调55和低降调21上，中平调33基本不出现紧 元 音 现 象。[9]（P27）

为方便起见，本文将高平调55和低降调21与松紧元音的搭配分别处理为两个声调。从音系学和音位学上来说，这种标记方法能体现出语素音位的对立性质，并且会带来记录上的方便。另外，这种标记方法还可以体现出把松紧差别与音调高低归并到一组嗓音特征上的思想，它们的区别我们可以用不同的嗓音参数来区别。因此本文将禄劝纳苏彝语声调系统一共处理为4个调位，即21松、21紧、55松、55紧。本次实验按照调类选词，在选择例词时选用塞音声母音节例词，以方便后期提取数据时能够比较准确地切分声母部分和韵母部分。

表1 禄劝纳苏彝语发音词表

表2 禄劝纳苏彝语发音人信息

三、研究方法

本次实验的录音在禄劝县彝学学会录音室进行，使用设备包括：由The Glottal Enterprises生产的EG2-Standard系列电子声门仪（EGG），用于采集喉头信号；麦克风为索尼公司生产的Sony Electret Con⁃denser，用于采集语音信号；百灵达（Behringer）公司生产的XENYX302型调音台，用于调节声门信号和语音信号的强度；数据存储使用Mac Book笔记本电脑。录音使用的软件是Cool Edit Pro 2.0。录音时采取双声道录制，左声道录制语音信号、右声道录制声门阻抗信号（EGG信号），采样频率为22050Hz。录音时每个词读两遍，如果发现发音人有读错的词，及时纠正并重录。用MATLAB提取了EGG信号的基频（F0）、开商（OQ）、速度商（SQ）参数。本次计算采用了Rothenberg（1988）的使用信号总振幅的百分比表示（一般使用20%-50%的尺度）的“尺度算法”（criterion-level mothod）[10]（P43）。通过多项研究表明，用25%尺度确定的关闭点和开启点准确度较高。图1是一个典型的EGG信号参数定义示意图，其横轴为时间轴，纵轴为声带接触面积。图1中A表示一个周期，B表示关闭相，C表示开相，D表示正在关闭相，E表示正在打开相，对应的基于EGG信号的基频（fundamental frequency,简称F0）定义为声带振动周期时长的倒数,即基频（F0）=1/周期（A）;开商(open quotient,简称OQ)定义为声门打开段与整个声带运动周期的比例，即开商（OQ）=开相（C）/周期（A）×100%;速度商(speed quotient,简称SQ)定义为正在关闭相比上正在打开相,即速度商（SQ）=开启相（E）/关闭相（D）×100%。

图1 EGG信号参数定义示意图[11]（P106）

四、研究结果

本文分别提取了四位发音人EGG信号的基频、开商、速度商参数，在Excel中将所有数据进行统计分析，并以图标形式呈现出来。图例中F0（pitch）表示基频曲线，OQ（open quotient）表示开商曲线，SQ（speed quotient）表示速度商曲线,基频参数单位为赫兹（Hz），开商和速度商参数单位为百分比（%），蓝色代表松元音，红色代表紧元音。根据声调和松紧元音的搭配得到21松、21紧、55松、55紧四组声调。以下是发音人21调的嗓音数据情况。

图2（左）为21调松紧元音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160Hz左右下降至110Hz左右，松元音从130Hz左右下降到90Hz左右；图2（中）为21调松紧元音开商数值曲线，松元音的开商为50%左右，紧元音的开商为40%左右；图2（右）为21调松紧元音的速度商曲线，其表现为上升趋势，松紧元音都是从300%左右上升至450%左右。

图2 21调松紧元音参数（男一）

图3（左）为55调松紧元音的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190Hz左右下降至173Hz左右，松元音从180Hz左右下降至164Hz左右；图3（中）为55调松紧元音的开商曲线，其表现为上升趋势，松元音的数值从42%左右上升至55%左右，紧元音的数值从40%左右上升至55%左右；图3（右）松紧元音的速度商呈下降趋势，松元音的数值从350%左右下降至230%左右，紧元音的数值都是从400%左右下降至200%左右。

图3 55调松紧元音参数（男一）

为了对男（一）松紧元音的基频、开商、速度商参数进行比较，文中对松紧元音参数做了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如表3、表4显示。

表3 低降调21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表4 高平调55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检验中，男（一）21调松紧元音基频FO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1,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00，紧元音基频大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开商小于松元音开商，紧元音速度商大于松元音速度商。

检验中，男（一）55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1,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489，紧元音基频大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开商大于松元音开商，松紧元音速度商无明显区别。

图4（左）为21调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150Hz左右下降至100Hz左右，松元音从120Hz左右下降到82Hz左右；图4（中）为21调松紧元音开商曲线，其表现上升趋势，紧元音从50%左右上升至58%左右，松元音从55%左右上升至65%左右；图4（右）为速度商数值，其表现为平，数值都在250%左右。

图4 21调松紧元音参数（男二）

图5（左）为55调松紧元音的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190Hz左右下降至174Hz左右，松元音从190Hz左右下降至183Hz左右；图5（中）为55调松紧元音的开商曲线，其表现为上升趋势，松元音的数值从52%左右上升至68%左右，紧元音的数值从52%左右上升至62%左右；图5（右）松紧元音的速度商总体趋势表现为平，数值都在160%左右。

图5 55调松紧元音参数（男二）

男（二）21调和55调松紧元音基频、开商、速度商参数配对样本T检验，显示结果如表5、表6所示。

表5 低降调21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表6 高平调55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检验中，男（二）21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1,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00，紧元音基频大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开商小于松元音开商，紧元音速度商大于松元音速度商。

检验中，男（二）55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1,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46，紧元音基频大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开商大于松元音开商，松紧元音速度商无明显区别。

图6（左）为21调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190Hz下降到180Hz，松元音从220Hz下降到140Hz；图6（中）为21调松紧元音开商曲线，总体趋势表现为平，紧元音在55%左右，松元音在45%左右；图6（右）为21调松紧元音速度商曲线，其表现为平，紧元音在300%左右，松元音在400%左右。

图6 21调松紧元音参数（女一）

图7（左）为55调松紧元音的基频曲线，其总体表现为平，紧元音在300Hz左右，松元音在380Hz左右；图7（中）为55调松紧元音的开商曲线，其表现为上升趋势，松元音从45%左右上升至55%左右，紧元音从40%左右上升至55%左右；图7（右）松紧元音的速度商呈下降趋势，松元音从300%左右下降至200%左右，紧元音从400%左右下降至250%左右。

图7 55调松紧元音参数（女一）

女（一）21调和55调松紧元音基频、开商、速度商参数配对样本T检验，显示结果如表7、表8所示。

表7 低降调21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表8 高平调55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检验中，女（一）21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27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0,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00，两者基频无明显区别，紧元音开商大于松元音开商，紧元音速度商小于松元音速度商。

检验中女（一）55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0,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25，紧元音的基频小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的开商小于松元音的开商，松紧元音速度商无明显区别。

图8（左）为21调松紧元音基频曲线，其表现为下降趋势，紧元音从200Hz左右下降到190Hz左右，松元音从210Hz左右下降至120Hz左右；图8（中）为21调松紧元音开商曲线，总体趋势表现为平，紧元音数值在55%左右，松元音数值在55%左右；图8（右）为21调松紧元音速度商曲线，速度商数值表现为平，紧元音数值在300%左右，松元音数值从400%左右上升至500%左右。

图8 21调松紧元音参数（女二）

图9（左）为55调松紧元音基频曲线，其总体趋势表现为平，紧元音基频在250Hz左右，松元音基频在260Hz左右；图9（中）为55调松紧元音的开商曲线，其总体趋势表现为平，松元音的在55%左右，紧元音在48%左右；图9（右）为松紧元音的速度商曲线，其总体趋势呈下降趋势，松元音从500%左右下降至280%左右，紧元音从600%左右下降至300%左右。

图9 55调松紧元音参数（女二）

女（二）21调和55调松紧元音基频、开商、速度商参数配对样本T检验，显示结果如表9、表10所示。

表9 低降调21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表10 高平调55松紧元音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

检验中，女（二）21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258,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0,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00，松紧元音基频无明显区别，紧元音开商大于松元音开商，紧元音速度商小于松元音速度商。

检验中，女（二）55调松紧元音基频F0sig=0.000,松紧元音开商OQsig=0.000,松紧元音速度商SQsig=0.025，紧元音基频小于松元音基频，紧元音开商小于松元音开商，松紧元音速度商无明显区别。

五、结论和讨论

表11为上述统计分析结果归纳表，表中的“+”符号表示区别大（紧元音数据大于松元音数据）、“-”符号表示区别小（紧元音数据小于松元音数据）、“+-”符号表示相近（紧元音和松元音数据无明显差别）。表11显示，四位发音人松紧元音特征与速度商、开商、基频之间的相关性为：（1）在21调中，松紧元音的速度商差异显著、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速度商之间具有较好的相关性；松紧元音的开商差异显著、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速度商之间具有较好的相关性；松紧元音的基频差异不显著、不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基频之间的相关性较差。（2）在55调中，松紧元音的速度商差异不显著、不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速度商之间相关性较差；松紧元音的开商差异显著、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速度商之间具有较好的相关性；松紧元音的基频差异显著、稳定，说明松紧元音与基频之间具有较好的相关性。

表11 紧元音相对于松元音特征表

根据孔江平（2001）[12]（P138）的研究，紧喉音和其他发声类型在开商和速度商上的区别如表12所示。从速度商和开商的表现来看，在21调中，紧元音速度商大于松元音速度商，紧元音开商小于松元音开商。根据孔江平（2001）的研究，禄劝纳苏彝语松紧元音对立的语音实质是紧喉音和正常音的对立。这个结果支持了Middesion,Laddefoged（1985）的结果。而在55调中，松紧元音的速度商无明显差别，开商大小参差不齐，体现不出明显的对立规则，即不是典型的紧喉音和正常音的对立。跟Middesion,Laddefoged（1985）的结果不同，其区别最大的是在基频上，在55调中主要是基频在起区别性作用。通过研究发现，禄劝纳苏彝语松紧元音质作为特殊发声类型，处于不稳定状态，正在变化中。

表12 嗓音区别性特征矩阵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