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及所有

冉小江

碎容器

你让我想起许多，像容器缺口

光在上面扭曲了颜色，换着原本不再

光滑的线条跑得很累，像它的碎片

捡起来还给主人的心，像它终究要在碎字上

再说一次，它呀，哪能像你一般

在缺口处勉强收住，又不得不溢出来

朝着那半边的圆，一点一点盛

却再也不能还原如初

拾 穗

我一点一点捡起，我的卑微和痛楚

像捡起，田埂上遗落的麦粒

和它们渐渐散发的微香，曾经低下头颅时

被烈日照过的部分，我还捡起过

一只受伤的蝴蝶，和它想飞的欲望

我越来越知道，只要我穿着鞋

就一定有人问我从哪里来。就一定有一枚

孤单的稻草，和我在人世间相拥而泣

请你开门

请你开门，接纳那个给你送鸡的人

在我们乡下，一只鸡就是一条命

它也有家、有亲戚，也有喜怒哀乐

和邻居吵嘴。也有一把硬生生的糙谷咽不下去

也有一张不敢跳上去的沙发

望了又望，收了另一只腿

也有无数高低不平的门槛，跳进去

又被赶出来

光向前延伸

最起码是黑夜，最起码是一个人

对夜色说不，说顺风

说顺风车，最好说顺风的夜色

说到某个人时，你应该停顿一下

你说，多巧

我把自己撞歪了，像一颗发光的灯

多么好，我们都是人类的杰作

以至于，我们这都不算流浪

而两颗隔着街心的路灯，是有权

这么说的，我们不难猜测它们看透了人间

看透了人情冷暖，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把灯光落在草上，它就变成了草

我们把灯光落到石头上，它就变成了石头

我们把灯光落在一对情侣身旁，他们就依偎在一起

还有那些我们未曾落到的地方，就等另一些光到达

推豆腐

像水中煮烂的豆子，像柴火在不断吞吐

灶上热气弥漫，有时我觉得是母亲从天上下来

她抬起额头，一半在雾中

一半在人间。而后她要过滤、点开

吊包的角撑起了一个家，每一个疙瘩都是

一件伤心的事。但还得做事

要化腐朽为神奇，漂亮的豆腐是白生生的皮肤

我们在推磨时，听见石头咬紧另一块石头

像自己的骨头磨着自己的肉

把坯子里的豆浆挤干净，就得挤出一滴一滴汗

一直到多年后，我的心口都痛

窗台上的那口卤，点嫩了，溃散

点老了，出不了多少豆腐

梦見及所有

我梦见阳光离开大地，云层不断翻滚

我梦见天边留给树木的时间，从来都只有前面

没有后面。我也梦见了星辰在消失的过程中

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些可藏飞鸟的巢穴

从灰色变成蓝色。我也梦见一只奔跑的獾

在杏仁地里抬起头来，它眼睛里的春色

一分为二，它们在左眼里枯萎

在右眼里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