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进,张艳萍
(1.南昌工程学院 土木与建筑工程学院,江西 南昌 330099;2.湛江市中英文学校,广东 湛江524001)
旧时在江西(1)此处的江西指现行的行政分区,包括了婺源县。农村建筑房屋时,从起工到上梁竣工各个阶段,都要占卜求得吉兆,还要举行仪式并致喝彩祝颂之辞,上梁文也随之产生[1]。人们诵唱上梁文,主要是表达建成新居的欢愉心情,以及对社稷、对未来、对人们生活的美好祝愿,以诵祝吉祥。
上梁文属于口承语言民俗,在近年来,对于上梁文化或者上梁文化产生的历史价值以及文学价值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以往学者侧重于时间上的探究,如学者路成文认为上梁文首见于北魏至北齐时期文人温子升,唐朝至五代时期上梁文主要流行于敦煌民间,北宋时期经过文人王禹偁、杨亿等人改造,逐渐成为当时较为重要的文体。早期上梁文具有模式化倾向,后期具有个性化倾向[2]。谷曙光[3]认为宋代是上梁文最为繁盛发达的时期,作品最多,艺术成就最高。张慕华[4]认为宋体上梁文成为文人构建政治、文化及个人生活的性情文章。解为[5]则认为宋以后上梁文保留了祝文特点,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改革了格式。毫无疑问,宋代上梁文最为兴盛,上述学者实际上主要是研究文人上梁文以及对于上梁文体、上梁文文章中的结构、语言的介绍,这些研究对上梁文的价值挖掘起到了推动作用。然而,上述研究忽略了上梁文关于地域上的发展和分布差异。江西农村上梁文富有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其中的韵味值得深入推敲。如余悦从江西民俗的角度,从田野调查简述了江西吉安及宜丰一带上梁文,梅联华研究了南昌的上梁民俗,在赣南客家,1999年,由李鸿等学者积二年之力,主编《江西饮食文化与风情》一书,从饮食文化角度分析了江西客家安远的建房仪式与饮食的关系[6],赣州博物馆的万幼楠通过口头采访龙南县、信丰县、宁都县和石城县相关人员,综合分析客家建房仪式的各阶段特点,并结合了上梁文进行阐述[7],江西作家刘华在走遍江西之后,以文学的笔调记录非纯客家吉水的建房仪式特点[8];此外还有笔者通过田野调查研究环鄱阳湖地区上梁文[1]。其余则仅在上梁文中略提及,如夏小玲认为“上梁”喝彩习俗覆盖十分广泛,几乎遍及全国,在浙江、江西、安徽、江苏、福建、湖北、广东等江南地区最为普遍。衢州、常山一带“上梁”喝彩语调带有江西口音[9]。但遗憾的是,对于江西古代文人整体创作的上梁文的深入研究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仍需进一步探讨。
从全国范围来看,上梁文源起于南北朝,在宋代达到了创作上梁文的繁盛时期,自宋代以后便以继承为主。从江西来看,江西古代文人创作的上梁文主要在宋代,元代、明代也保留了部分作品。现根据文渊阁《四库全书》及《四部丛刊》中的记载,将江西古代文人上梁文篇目整理如表1:
经统计,《文渊阁四库全书》一共收录了206篇完整的上梁文,其中江西籍作者写作上梁文51篇,占全国上梁文总数的24.8%。江西上梁文中宋代作家14人,包括欧阳修、王庭珪、周必大、杨万里、王安石、刘过、文天祥、王炎午、徐经孙、黄庭坚、周应合、洪适、姚勉、释道璨;宋代共有35篇作品;元代仅保存了胡炳文和傅若金的2篇上梁文;明代则保存了罗洪先和张宇初的14篇作品。
上梁属于骈文文体,宋代上梁文始自王禹偁,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先驱,其诗文多反映社会现实,风格清新平易。而欧阳修十分仰慕王禹偁的学问,在滁州时瞻仰其画像,并作诗《书王元之画像侧》一首,对王禹偁进行高度评价,上梁文创作自然也在其中。欧阳修通过古文运动,对骈文进一步进行革新,为北宋诗文革新奠定了坚实基础,不少文人也纷纷效仿创作上梁文。宋代文人们吸收了唐以来上梁文的写作手法,并进行完善,从而将上梁文的写作推向了高峰。但是到后来,元代、明代上梁文都是以继承为主,本质上少有创新,数量减少。而且上梁文逐渐从文人回到民间,渐渐被百姓所熟知,以至于演变为由民间人士创作成为主流。
从目前保留的上梁文来看,元代江西的上梁文数量仅保留二篇。从宋代汉人采取科举取士,元初废弃科举制度到元中期汉文化的融入和科举制度的实施,才使得上梁文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此外,“元代少数民族统治的民族隔阂与尚武重吏的政治现实,使得原本在政治生活中占据中心位置的儒士群体迅速地边缘化。[10]”文人参与政治的热情降低,这使得寺庙、府邸一类上梁文迅速减少,上梁文不能被很好地继承。
而在明代,上梁文数量略比元代多,但较宋代偏少。其原因在于明代的高启事件成为分水岭。高启厌倦朝政,寻求退隐。在高启返青丘后,与苏州知府魏观等交。魏观重新修建府治旧基,高启受到邀请撰写了《上梁文》,在文中高启用了“龙蟠虎踞”一词,但是修建的地方刚好是朱元璋敌家张士诚的旧址,朱元璋认为高启竟然敢把张士诚住过的地方也称“龙蟠虎踞”,岂非大逆不道?其结果魏观被诛,高启腰斩于市。经过高启事件后,文人惶恐不安,在创作上梁文时要小心翼翼,这一事件也大大削弱了文人创作的积极性。故明初仅保留了道士张宇初的上梁文,而直到明代嘉靖时期才有了吉水学者罗洪先的上梁文。
《四库全书》记载的江西上梁文都是明代及以前的,而清初至乾隆以前没有收录到上梁文,这是由当时的社会因素造成的,清朝由少数民族掌权,他们对汉人的各个方面控制极严,尤其是汉文化。清代统治者想尽办法加强对民众的思想和文化上的控制,文字狱的出现阻碍了汉文化的流传和保存,使得上梁文在清朝时期减少。
以上为古代文人上梁文发展史,文人上梁文衰落之时,恰好是民间上梁文的发展期。民间上梁文的记载,唐朝敦煌文献已有记载,但并不多见(1)目前马德、张力智等学者,在敦煌文献中发现的上梁文仅五篇,样本数量少,属于通俗文化一类,高国藩称这类文学为俗文化。这类上梁文多用口语,乡土性强,与文人上梁文有所区分。。但在明代及以后,受高启事件影响,文人上梁文逐渐让位于民间上梁文。这从明初《鲁班营造正式》一书中记载的上梁文可以看出端倪。上梁文在这个过程中由高雅更多地演变为一种通俗的文体。从文人的创作逐渐演化为由工匠、风水师等人创作,上梁文艰难的延续到现在证明了其强大的生命力,其形式与内容的发展随着社会历史前进的步伐而演变与传承,等待着人们进一步探究。
江西上梁文体例三要点:四段、儿郎伟、伏以。
上梁文一般分为四段:“一、破题;二、颂德;三、入事;四、陈抛梁,东西南北上下诗各三句”[11]。
儿郎伟,这种用于祈福仪式中的呼告词,即呼唤之辞。用于建筑上梁仪式中,以儿郎伟起句,先是一段骈文开头,表明事情的渊源,再以诗的形式,进行抛梁环节的颂唱,句式则是“三、三、七、七”最后一句再以骈文作结。学者一般认为儿郎伟出自敦煌文献,实际上儿郎伟的历史也许可以推得更早些。《后汉书·礼仪志》载:“中黄门倡,侲子和。”文中所载的倡和可能就是早期的儿郎伟。正如楼钥所谓“盖呼而告之”的用途[12]。杨挺也认为“儿郎伟”是一种呼唤词,原意正如南宋楼钥所言,“儿郎伟”即“儿郎懑”“儿郎辈”,犹今称“小伙子们”[13]。
“伏以”,伏,指俯伏下拜;以,指接下来陈述事情。它是一种表达对神明的尊敬,以及臣对于君主,和平民对于君主的一种敬意,所以文章以“伏”开头,在接“以”来联系下面的内容。上梁仪式也是民俗中请神还愿的一种方式,所以在江西上梁文中,文人也会使用“伏以”做起句首语。
对表1中51篇上梁文统计,江西文人在创作上梁文时以四段为主的结构47篇,占92%。宋代35篇中有11篇以“儿郎伟”开头,占31.4%,7篇上梁文以“伏以”起头,占20%;元代二篇上梁文中仅胡炳文撰写的上梁文以“伏以”开头,为50%;明代上梁文中有8首以“伏以”起头,占57.1%,无“儿郎伟”开头作品。
现以江西吉安文人周必大《后殿上梁文》来分析:
儿郎伟!三吴胜地,万乘行都。华盖紫垣,益焕东南之王气;神州赤县,将还西北之旧京。惟是便朝,固宜壮观,辟门庭而四达,彻栋宇以一新。虽卑宫神圣之本心,抑广厦国家之彛制。皇帝陛下!恭已正南面为政,如北辰继明照于四方,久化成于天下。自朝至于中昃,用咸和于万民。眷言丹地之居,上宪清都之象。听朝决事,兼汴都延和崇政之名;论道谈经,殆炎汉虎观金华之比。傥未臻于闳丽,畴仰称于尊严。陈臬置圭、抡材饰匠。千栌万栱,既是断而是虔;左墄右平,盖弗奢而弗陋。兹载涓于吉旦,爰对举于修梁,博采欢谣,发为善颂。
儿郎伟,抛梁东,圣主勤民莅法宫,杲日未升甬瓦瓦碧,祥云先捧御袍红;
儿郎伟,抛梁西,仁覆多方寿域跻,可但版图还渭汭,固应冠帯被羗氐;
儿郎伟,抛梁南,百辟晨趋俨佩簪,所宝惟贤非贝象,有材必用是楩楠;
儿郎伟,抛梁北,政布辰居元以德,尧历行颁朔易都,汉威坐裂单于国;
儿郎伟,抛梁上,从此太平端有象,星入丁躔曼寿延,天无风烈殊方向;
儿郎伟,抛梁下,瑞应纷纶昭圣化,九叶齐房紫玉芝,三登农亩黄云稼。
伏愿上梁之后,四海一统,两宫万年,集金屋之嘉祥,锡铜楼之多祉,南上北上明堂来五狄之朝,西方东方长乐盛九宾之礼,室考应周家之梦,寝成同商邑之安,取诸大壮以无愆,同我太平于有永,皇帝万岁!皇帝万岁!皇帝万万岁!
这段就是典型的抛梁上梁文,以四言六言为主,东边日升,祥云御驾到来,这是个吉祥的吉兆;西边寿域辽阔;下方瑞祥,花儿粮果实丰收;北边政通人和;上方太平人旺;南边惟贤有才。用这些都吉祥的迹象来颂唱上梁仪式,以儿郎伟起句,对六方进行赞颂,对于后殿建筑修梁的美好的祝愿,在这六句里面表达出来,修建的良辰吉日都符合天意、君意、民意。
再以江西宜丰文人姚勉的《天香阁上梁文》一文来分析,一看没有那么工整,无儿郎伟起句的文章,多采用“伏以”开头表原因,引起下文对修建房屋的原因,多使用四六骈句,使人诵读起来朗朗上口,更有祝愿的意味。首段分析了此房屋的格调以及修建的意义,后面则以四言的短语表达祝愿,祝福的语言也变得华美。第二段则以东西南北上下发方位序意,清晰明了,辞藻瑰丽,最后一段再以骈文作结,说一通吉祥祝福的话。这就是上梁文的基本的体例规格,尤其在宋代的时候就已经基本定型了,元明以后多以继承为主,没有发生明显的突变。
伏以,冠天北阙之立班,曾叨误渥;就屋东偏而建阁,庸贮醲颁。永兹家世之传,期我子孙之继。睠惟吾祖,肇建此堂。于廷尉之门闾,要容驷马;王晋公之第宅,久种三槐。昔先人期望之甚深,我小子绍承之敢怠。谬膺独对,幸足三魁。九万里扶摇,已快徙溟南之运;千万间突兀,方为庇天下之图。敢期先志之已酬,尚冀后人之相续。家传龙种,池有凤毛,俾学于斯,庶齐厥美。紫帽檐垂,雪鞭丝袅,先沾天陛之香;绿袍恩重,黄榜墨鲜,更看烟楼之过。相承忠孝,上报君亲,式举修梁,交腾善颂。
东,皎日(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为“皎月”,现据《豫章丛书·集部五》改为“皎日”。见《豫章丛书·集部五》之《雪坡舍人集》之《天香阁上梁文》。朝升万丈红,日与长安天正近,心驰魏阙五云中;
西,桂娥犹记梦中题,龙头信有亲传种,前是严君后是儿;
南,雁塔霄峥碧玉篸,书在城南符可读,犁锄中有府潭潭;
北,吾家已有张师徳,读书正要济时艰,出与明堂为柱石;
上,阿囝须如郎罢样,状元还是状元儿,更要相门重出相;
下,燕雀交欢知贺厦,吾宁无地起楼台,一念常思庇天下。
伏愿上梁之后,安于仁宅,出自礼门,与点唯参,相传圣道,前周后鲁,俱拜君恩,世科首龙虎之登,勋业侈麒麟之纪。一家功业,万古声名。
江西上梁文的体例上分为有无“儿郎伟”,其余大致相似。“儿郎伟”是一种普遍的,影响和使用范围广泛的一种颂赞的歌谣形式,所以部分文人作家很自然地将其融入上梁文的文章当中。“儿郎伟”在全文中是起句作用,它的存在不影响上梁文的内容本质以及抛梁阶段的进程。
吉祥语是指象征着美好吉兆和寓意的词语。吉祥语是上梁民俗符号中最为普遍的语言系统的表意元素,按其内容可分为吉祥物象和吉祥话语两部分。吉祥物象是指那些人们认为能够为其消灾除难的事物和各种预示吉兆的自然现象。吉祥话语则是人们普遍共识的表示喜庆吉利的贺词或颂赞之辞[14]。吉祥语在上梁文的颂词中尾段的骈句中,表达出对于上梁房屋的贺喜,以彰显出人们对美好事情的祈福,包括“福、禄、寿、财、喜”的追求。
上梁文是以骈文作结语、以四言六言为主、三言五言为辅的祝福短语。例如江西婺源文人胡炳文的《明经书院大成殿上梁文》“斯文之运天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为学之功日进,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善治聿兴,真儒辈出。灏灏尔,噩噩尔。岂止用商周之书?荡荡乎?巍巍乎?皆可行尧舜之世。” 胡炳文的祝词鲜明、逻辑严密,有很强的说服力,充分发挥了古文的实际功用、短小精悍。
再如江西吉安文人罗洪先《橙溪嘉会堂上梁文》中“地因人胜,天与我时。儒其躬、儒其子、儒其孙,一经之教,有所试矣。王之义、王之道、王之路,五福之锡,岂欺我哉。富贵福泽,将以厚吾生;长幼尊卑,谁与为不善。以嗣以续,有猷有为,问学者接踵而来,悔过者望庐而返。为子必孝,为臣必忠,不媿居一峰先生之郡;以数则过,以时则可,尚思衍豫章夫子之传。”前面用“儒”“王”二字带出吉祥语,句式对称,再依次道出“福、尊、善、孝、忠”五种吉祥,祝愿社会之道应当以儒为主,传承儒家的美好品德。
吉祥词各带着每位文人作家写作的风格,长短各异,但是一般都以对偶以及排铺词语为主,比如江西泰和文人刘过的《为吴县尉俞灏商卿作排青轩上梁文》一文中的最后一段“仙风不老,官职益高。归直玉堂,对翻阶之红药;独提椽笔,草拜相之白麻。云霄上乎九天,河海润乎千里。尚期他日,卧老夫于百尺之楼;何待来年,庇寒士乎万间之屋。”对偶句使得其吉祥语朗朗上口,颜色的红与白,云霄与河海,老夫与寒士,百尺之楼与万间之屋,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大家深知吴县尉俞灏(字商卿)的高尚品格,建筑物如人一般,青轩像清廉的竹子一般,物人一心,廉洁为民。我们更会为这位文人的文采所折服,钦佩他的才华。
上梁文中有以方位词领起的句子,这些方位在上梁文中不仅是表述空间上的位置概念,更可以是指东西南北上下这六方广阔的视野,在这视野下,进行选梁、抛梁、祭梁等环节,这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民间方位文化。方位词的排列都有着一定的固定格式和顺序,东、西、南、北、上、下,于是便有了“中陈六诗”的说法,从中折射出古代民众的空间意识。
如王庭珪的《卢溪读书堂上梁文》韵文曰:
儿郎伟,抛梁东,天开丽日照梁红,举头忽见金乌近,更觉长安在眼中。
儿郎伟,抛梁西,蕙帐风清待鹤归,五色大云遮洞口,山人不用勒铭移。
儿郎伟,抛梁南,门外人归响辔衔,报道诸生新及第,来骑白马着青衫。
儿郎伟,抛梁北,溪上东臯雨初足,三节滩声夜半来,梦回写作升平曲。
儿郎伟,抛梁上,宴坐图书满方丈,户牖门庭着笔牀,文章戏作三都様。
儿郎伟,抛梁下,古郡江山元似画,明月清风不直钱,霜松雪竹兼宜夜。
从上述引文可见,东方句中的“丽日”是从“东”的字义上引出的意象,“红”字则是象征着江山社稷一片光明的未来,而长安则是都城,便放在东方一句。西方句的符号指向则是“鹤”,西边落日则是归,也是赏落日的最佳位置。南方句中是以书生、青衣、白马为意象,象征着文人追求仕途的愿望。北边描写了溪水、夜晚、梦的场景。上下两个方位则是写了文人世家的绘书画、写文章的才情,以及清风、松竹的柔情及坚韧,还有明月、霜雪的纯洁心怀。这六个方位韵文都描写了原生态的具体的事物,再落实到现实生活的情感上来,这充分体现出了江西文人的仕途愿望以及民众真切地对美好的追求。
上梁是建筑活动的重要环节,上梁文颂唱也是上梁活动中的重要环节之一。上梁文的本质是一种表达美好追求和祈福的文体。居住环境、建筑和人文情怀三者息息相关,建筑的生机赋予居住者灵气。人宅相扶,感通天地。上梁文是由古代文人为建筑颂唱和上梁仪式所创作的,将建筑与文学联系在一起,也是古代文人思想情感的表达以及体现。
文人把自我情感、价值理念和人生追求等内容熔铸于上梁文中,赋予建筑活动以深厚的人文精神和丰富的感情色彩,并通过大量的想象和联想美化建筑物及其居住环境,描绘出一幅幅多姿多彩的社会生活百态图[14]。江西文人上梁文中,体现出文人不同的精神情结,使建筑物更加有生命力与能动力。
宋代科举取士的政策普及后,大批书生子弟通过自己的苦读努力而走上仕途之路,大大地提高了民众读书的热情以及促进社会形成了积极进取的心态氛围。少年强则国强,所以文人子弟都怀抱着走上仕途的理想。文人教育不仅仅得到了普及与进步,更重要的是文化上也取得了明显的进步。文人渴望成为知识渊博的才子,培养理想的人格魅力。
正如江西宜丰文人姚勉《桂殿上梁文》“异人间出,盛事交辉。琳宫之香火绵长,甲科之衣鉢传续。父子则梁颢梁固,兄弟则尧叟尧咨。师友则如张之汪,朋侪则若胡于吕。以高科第,立大功名。姚姒致君,伊周佐治。重赵九鼎,作米一经。破西贼者,天圣之廷元;平淮蔡者,元和之进士。有光于昔,其在斯今。自岷峨来古筠,已窥帝意;为国家清蜀道,方契神谋。吾党勉旃,斯文幸甚!格天事业,盖世功名。”甲科、功名、进士、科第,这些字眼则是抒写了作家的渴望建功立业的大抱负,字字句句都说得那么铿锵有力,都是那么的振奋人心,表现了当时社会的科举取士的魅力之大,看出作家敢于直抒胸臆的决心以及报效国家的毅力。
古代文人渴望走上仕途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们的最终的理想莫过于协助君王建立一个政治昌明、君王仁义、民众顺意的国家,这样他们便能够尽其才、尽心力来实现他们的愿望以及最高理想。
在江西文人上梁文中,顺应当时政治的需要,文人作家称赞君王的仁义、贤明、足智多谋,以此来顺应君王的治国安邦之道。在宋代的时候,社会相对的安定,但是君王和人民都渴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所以在上梁文中,文人士大夫也会向天祈福,为江山社稷祈福。如王安石的《景灵宫修盖英宗皇帝神御殿上梁文》“圣躬乐豫,宝命灵长,松茂献两宫之寿,椒繁占六寝之祥,宗室蕃维之彦,朝廷表干之良,家传庆誉,代袭龙光,肩一心而显相,保馈祀之无疆。皇帝万岁!”
不仅如此,江西古代文人将其政治理想融进上梁文中,用文字展现出心中和谐太平安康的理想家园。正如文天祥在《山中堂屋上梁文》一文中“千山欢喜,万竹平安,举寿觞和慈颜;儿童稚齿,昆弟斑白,濯清泉坐荗木。虎豹远迹,蛟龙遁藏,阴阳调而风雨时,神祇安而祖考乐,一新门户,永镇江山。”
江西文人创作的上梁文中,回归自然的日常生活类文章占了一部分。这类上梁文主要写隐居的乐趣以及安静,给我们描绘了一幅生态、舒适的生活画面,体现出江西文人向往自然、闲淡恬静的心境。
洪适的《楚望楼上梁文》一文中:“三径成蹊,桃坞棃原,杂百花而竞秀;溪堂水阁,涌双泒以交流。戏鱼识鸣屐之声,驯鹤顾随轩之步。复营飞观,以俯西郊。慕元龙百尺之名,哦孙楚五寻之赋。恋梯云之新级,如履坦涂;试耿雪之曲栏,已横疏影。纵目而天光无际,怡颜而日力有余。丘壑足以起予,草木谁不如我。”作者先描写了他看得到的眼前之美景,有溪、有百花、有鱼、有鹤,然后在展开自己的想象力,描写了俯视的景色,辽阔,有张力,正如他说的“怡颜而日力有余”,他没能把他心里所看到的全部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但是他此时的心境一定是向往自由的,他的精神一定在展翅高飞。作家以他的妙手神笔,构建了一个天人合一,自在舒适的空间,表明了他渴望归隐,感受大自然的心境,以及他淡泊世事,喜欢与大自然为邻的闲适精神情结。
还有一种是既渴望国家安邦,入仕协君,也渴望融入田园生活,享受自由的文人。但是往往二者不可兼得,于是文人便在文章中直抒胸臆,把自己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如文学大家杨万里所写:“我卜我居,是端是度,同知参政相公,身居魏阙之下,梦寄故园之春。万金家书,苦无他语。玉水前陈,汇一潭之清镜;灵山后倚,列百叠之画屏。”“君亲尊显,家室燕宁。凡我后人,爱平泉之竹石;亦令来世,敬绿野之林园。欢愉之词,咏歌不足。”文章把在居室内的活动以及感受略说一番,参政、写文、绘画、散步的生活场景一提,都被栩栩如生地还原在我们的脑海里,表现出了这种充实的又不空虚的生活,以及文人理智又不无趣的精神面貌。
江西文人上梁文在全国上梁文所占的比例为四分之一,上梁文在宋代达到鼎盛,元明清时期上梁文的数量则明显的减少。从地域上以江西文人的上梁文作品入手,分析江西上梁文结构体制的三要点,上梁文的特色内容以及江西文人的精神情结,从而来探究江西上梁文的独特的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
上梁文属于一种民俗文体,在文学上具有重要的研究和发展传承意义,一种文体的发展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研究上梁文化对于研究当时的社会整体状况具有极大的参照作用。就社会意义而言,上梁文属于中国古代独有的文化瑰宝,是独具中国传统文化魅力的文体,对周边日本朝鲜皆产生影响。上梁文中文人的精神情结以一种积极的、活跃的、全民性的存在方式隐藏在文章中,把中国传统的文学内涵发挥得淋漓尽致,值得斟酌考究。对江西上梁文进行研究和传播,有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激发特色文化的重生,有利于社会形成多元文化发展的格局,激活传统文化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