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百福的《论语》《孟子》俄译本研究

2022-01-01 06:02:47王灵芝
关键词:译本孟子论语

王灵芝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波波夫(Павел Степанович Попов,中文名柏百福)1842年生于牧师家庭,1853年到库尔斯克神学院学习,后来到彼得堡神学院进修。在彼得堡神学院进修期间,他开始对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入迷,于是在1866年转到了彼得堡大学东方系学习,研究中国语言和文化。1870年,柏百福从东方系汉蒙满专业毕业,获副博士学位。毕业当年,他先被派到亚洲部工作,后又被派到沙俄驻北京外交公使团任翻译官。1886年,根据沙俄外交部最高指示,他做了沙俄驻北京总领事。1902年,他在北京任职期满后返回俄罗斯,随后被彼得堡大学东方系聘为副教授,教授汉语,直到1913年去世。

工作之余,柏百福开展了一系列汉学研究,并取得了丰富成果。其一,编写俄汉双语词典。1879年,他编写的《俄汉合璧字汇》(《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й словарь》)出版。“这部字典在很长的时间里无可替代,先后出版了3次。”[1]2371888年,他花费6年时间完善的巴拉第词典遗稿《汉俄合璧韵编》(《Китайско-русский словарь》)出版。这是俄罗斯第一部系统完备的汉俄字典,在俄罗斯汉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其二,翻译中国舆地名著。1895年,他翻译的《蒙古游牧记》(《Мэн-гу ю-му цзы》)在彼得堡出版,这是该书第一次被译成欧洲语言。其三,研究中国政治制度。1903年,《中国政府制度》(《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строй Китая》)出版,1910年,《中国宪法和地方自治》(《Конституция и земские учреждения в Китае》)出版,等等。其四,翻译儒家典籍。他于1904年和1910年先后翻译了《孟子》和《论语》。柏百福汉学研究领域颇多,成果颇丰。当然,也正是“《论语》和《孟子》的全译本使其跻身俄国儒学研究奠基人的行列”[2]471。

柏百福《孟子》《论语》俄译本的出版很好地促进了儒学在俄罗斯的传播。“从此以后,俄罗斯的学术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语言的儒家经典读本,也使俄罗斯的文化精英们结束了差不多两个世纪、靠自己的非凡天才直觉地感受中国文化精髓的艰难状态。”[3]253因此,对柏百福的翻译目的、翻译观念和策略、译本质量等进行研究,探寻他的译本特点,总结其翻译思想,可以为当今中国文化外译尤其是传统文化的俄译探寻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

一、柏百福《论语》《孟子》译本的特点

柏百福到彼得堡大学东方系任教后,除了传授传统的内容以外,还新增了其他授课内容。他认为:“三年级的学生应学习《孟子》和《十八史略》中的秦汉历史……四年级的学生需读《论语》和1881年的《圣彼得堡条约》文本。”[1]261学生若要深入理解《孟子》和《论语》的内容,就需要相应的俄译本,而当时瓦西里耶夫的《孟子》和《论语》译本篇幅有限(尤其是《孟子》,瓦西里耶夫只译了其中的40章),远不能满足当时教学的需要,因而,柏百福下决心翻译《孟子》和《论语》。可见,柏百福翻译《孟子》《论语》的初衷是为学生提供学习教材,而这些学生对中国语言和文化又知之甚少。为了便于学生更好地理解儒家文化,柏百福把通俗易懂和内容准确作为自己的翻译目标,并采取了相应的翻译策略。

(一)面向大众,力求易懂

从翻译目的论来看,“任何形式的翻译行为,包括翻译本身,顾名思义,都可以看作是一种行为,任何行为都有一个目标或目的”[4]15。在《孟子》译序中,柏百福写道:“瓦西里耶夫无暇翻译《孟子》,而儒莲的拉丁语《孟子》译本和理雅各的英译本又不是人人看得懂。”[5]Ⅴ鉴于此,他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努力把《孟子》译成让俄国普通读者看得懂的译本。在《论语》译序中,他明确表示自己的翻译目标是“尽可能地为读者提供一个容易理解的译本”[6]Ⅱ。不过,柏百福也很清楚,要做到俄文译本通俗易懂并不容易。在翻译《论语》时,他指出:“《论语》的语言既不完善也不精湛,句子极其简洁、不明和模糊,常常使高明的中国注释家也陷入困境,有时甚至不得不放弃对它们的解释。因此,顺利翻译出既通俗易懂又准确的译文远非易事。”[6]Ⅰ-Ⅱ但柏百福并未知难而退,为实现自己的目标,他采取了以下措施。

一是用语比较浅显。在柏百福的《孟子》《论语》译本中,很难找到特别深奥的词语,也很难找到长句、难句,大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俄语词汇和短句,这样非常便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读者理解。

二是尽量避免译本的哲理性。尽管在《孟子》译序中他用“哲学家”(философ)一词指孟子,但对柏百福而言,孟子首先是一个“智者”(мудрец),孟子学说不是抽象的哲学真理的论证,而是为了“教化心灵”。因此,在翻译《孟子》中的术语时,他并没有像翻译哲学书籍那样,严格保持这些术语的逻辑性、一致性,而是采用了相对灵活的翻译方式。在翻译《论语》时亦然。他虽然把孔子译为“философ”,但并没有严格按照哲学逻辑翻译《论语》。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仁”“礼”“君子”等众多哲学术语的翻译。儒学术语意义丰富,同一术语在不同的语境中意义不同。柏百福根据语境把《论语》《孟子》中的术语分别译成不同的俄语,如把“仁”分别译为гуманность(仁慈、仁爱)、 гуманист(人道主义者)、гуманизм(人道主义)、человеколюбие(爱人)、любовь(爱)等,把“礼”译为церемония(仪式)、(житейское) правило(生活准则)、норма(准则)、благопристойный(体面的)、вежливый(有礼貌的),把“君子”译为благородный муж(高尚的人)、 соверш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成德之人)、достойные и почтенные лица(贤德可敬之人)、достойный человек(贤人)、человек занимающий высокое место(占据高位之人)、высокопоставл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位高之人)、 благородный государь(高尚国君)、правитель (统治者)等。这种既灵活多样又相对统一的术语翻译非常便于读者理解原文内容。

三是对一些文字采用阐释性翻译。阐释性翻译也称为解释性翻译,即用一种解释性方法转换原文的表达形式,从而使得译语流畅、易懂,让译文读者能够更深入理解原文的思想内容和内在含义。比如,“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论语·公冶长》)柏百福的译文为“Цзы-гунь спросил: А я (Цзы) каков? Ты полезный сосуд, сказал философ. Какой сосуд? Жерственный сосуд ддя хлеба в храме предков”。他对“瑚琏”一词,并没有直译为“瑚琏”,而是采用了释译“Жерственный сосуд ддя хлеба в храме предков”(放在宗庙里的祭祀时盛粮食的器皿)。再如“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论语·子路》)一句,柏百福译为“когда наказывания будут извращены, то народ не будет знать, как ему вести себя”(当惩罚不得当时,人们就不知如何表现自己)。虽然这里把“手足”这一意象略去了,但却很好地传达了原文的意义,逻辑清晰。柏百福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译为“Почитая своих стариков ([т.е. старших в семье:] родителей и старших братьев), распрастраняйте это почтение и на чужих; лелея своих птенцов, распрастраняйте эту любовь и на чужих, и тогда вселенною будет легко управлять”。他把“老吾老”中的“老”释译为“стариков ([т.е. старших в семье:] родителей и старших братьев)”(老人,即家里的长者:父母和兄长),把“天下可运于掌”译为“и тогда вселенною будет легко управлять”(可轻松治理天下)。由此可见,尽管柏百福力求实现译文和原文在形式上的对应,绝大篇幅采取了紧贴原文的直译,但在个别地方则采用了阐释性翻译,这与他追求译文易懂的目的是一致的。

四是注释详尽。柏百福的《论语》《孟子》译本中几乎每节译文后面都附有详尽的注释,尤其是《论语》,注释篇幅远超译文。他的注释又分两部分:其一,或总结段落大意,或提供相关历史知识;其二,不仅对原文中初次出现的术语、人物、制度等进行解释,甚至对他认为重要的字词进行逐字解释。值得一提的是,柏百福注释的一大特点是汉俄并用。他把所要解释的字词先用汉语写出,用俄文标注读音,然后再用俄语解释其含义。如《论语·为政》中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先在译文中总结了该句的意思,然后对具体字词进行解释。对“北辰”一词解释为:бэй-чэнь, северное созвездие, северная полярная звезда, около которой по понятиям китайцев вращаются все звезды, а она сама остается неподвижною……(回译成汉语即北辰бэй-чэнь,北极星,根据中国人的理解,所有的星星围绕它旋转,而它自己却定居不动……)[6]6。众所周知,中国古代典籍不仅词约义丰、含蓄简练,而且缺乏相关历史背景,这就给读者的理解造成了很大困难,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途径就是添加详细的注释。可以说,柏百福“这种音译加注的翻译方法使得译文简洁且保留了概念在原文本中的声音模式所产生的意象内涵,又通过注释给予读者全面的阐释”[7]112。

(二)紧贴原文,风格简洁

柏百福“对中国文化和历史兴趣浓厚,对中国古代圣贤著作充满敬意”[2]465-466,这种敬意促使他在翻译儒家典籍时把忠实原文放在第一位。他认为只有先忠实原文形式,才能忠实原文内容。马约罗夫指出:“柏百福不仅要让俄文读者知晓原文说些什么,而且还要给俄文读者留下原文是如何说的思考空间,为此忠实原文文本形式要比其文学性重要。”[8]244“原文是如何说的”指的是语言的使用,即语言的表达形式。这一层面的“形”恰恰反映出文本的个性特征,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本的内容和价值。柏百福认为,只有保留原文的“形”,才能恰当地传达原文的内容。因此,他没有按照俄语的语文习惯打破原文的表达顺序,而是将忠实性放在文学性之前,在译文中尽量保留原文的行文顺序、语言风格、搭配修辞等,采用以直译为主的翻译方法。例如:

原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论语·为政》)

译文1:Учение без размышления безполезно,размышление без учения опасно.[6]10

译文2:Учиться и не размышлять-бесполезно, размышлять и не учиться-подвергать [себя]опасности.[9]310

译文3:Учиться и не размышлять——пустое дело, размышлять и не учиться——занятие опасное.[10]219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关于“学”与“思”关系的句子,在上面三种译文中,柏百福在句序上严格和原文保持一致,在语言风格上则保留了原文的简洁和对称,用形容词短尾形式“безполезно”译“罔”,用“опасно”译“殆”,都以“но”结尾,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押韵,加强了句子的节奏感,这样就使得译文读起来更为朗朗上口。贝列罗莫夫和柏百福一样,用“бесполезно”译“罔”,却用短语“подвергать [себя] опасности”(给自己带来危害)译“殆”。以阐释法为主要翻译方法的马尔德诺夫把“罔”译为 “пустое дело”(徒劳之事),把“殆”译为“занятие опасное”(危险行为),使得原文内容具体化。就上述三种译文的形式而言,柏百福的译文最贴近原文,同时保留了原文简洁的风格。再如:

原文:“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译文1:……во всем Китае служащие люди все пожелают стоять в вашем дворе.[5]16

译文2:……что все служилые люди -ши в Поднебесной захотят получить место у вас при дворе.[11]25-26

译文3:……что все чиновники Поднебесной захотят определиться на службу при вашемдворе.[12]23

“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即“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齐国来做官”[13]20,也就是说,有才能的人都愿意为齐国效力。“立于朝”即“任职、做官”的意思,柏百福将其直译为“стоять в вашем дворе”(站在您的朝堂上),佐格拉芙将其译为“определиться на службу при вашем дворе”(到您的朝堂任职),科洛克洛夫译为“получить место у вас при дворе”(在您的朝堂获取一定地位)。相较而言,后两种译文更符合原文的语意,柏百福译文则在形式上更贴近原文。以柏百福的汉语功底和文化底蕴,应该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采取了紧扣原文顺序的逐字翻译,主要目的就在于力图通过形似来实现他所追求的“忠实”。

柏百福这种以原文为中心的译法,最大限度地再现了原作简洁的表达形式,让俄罗斯读者领略到了中国语言的简洁美和中国文化的魅力。同时,他尊重原文、以原文为旨归的翻译态度和观念也深深地影响了后来俄罗斯汉学家的翻译观。

(三)理解深入,忠实达意

柏百福1902年开始翻译《孟子》,1904年出版,历时2年。之后,他开始译《论语》,1910年出版,历时6年。贝列罗莫夫认为,柏百福之所以先译《孟子》,“唯一的解释在于较之《论语》,《孟子》相对容易翻译”[14]265。柏百福自己也明确提出:“如果不弄清楚中国语言的结构规律就去研究《论语》,那是不谨慎的行为。”[6]Ⅱ这种由易入难的翻译顺序,说明了译者翻译中国典籍时审慎认真的态度。其实,在柏百福译《孟子》之前,理雅各的《孟子》译本已于1895年出版,熟知英语的柏百福完全可以从理雅各的译本将其转译成俄语,从而减轻自己的翻译负担。但柏百福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一条艰辛的道路。翻译《孟子》时,他以倪士毅编撰的《四书辑释》为翻译底本,同时还参考了陈栎的《四书发明》和胡炳文的《四书通》。翻译《论语》时,他以日文版《论语》为翻译蓝本,上面有程子、朱子和其他中国注疏家的注疏。“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版本的主人在书的空白处写满了大量的批注,当然这些批注大部分是引用中国注疏家的注疏,一些地方则是该日本学者自己的见解。”[6]Ⅱ-Ⅲ同时,柏百福还参考了理雅各的《论语》译文,在个别地方还把自己的译文和理雅各的译文做比较。正是这种深入研究、博采众长的功夫和字斟句酌、严肃认真的态度,最大限度地确保了他译文的准确性。

翻译《论语》时,他把“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论语·泰伯》)译为“не легко отыскать человека, который бы, проучившись 3 года, не стремился к жалованью”(很难找到学习三年却不致力于去做官的人),注释部分为“говорятъ вместо 至надобно читать志 чжи, стремиться.毂 гу, хлебъ—здесь значитъ 祿 лу, жалованье; вероятно потому, что въ древности оно выдавалось хлебомъ”,意思是“至为志,追求。谷,粮食,这里指祿,俸禄,也许是因为古代用粮食来发放俸禄”。杨伯峻对这句话的译文是“读书三年并不存做官的念头,这是难得的。”对“至”和“谷”的注释分别为:“至”指“意念之所至”,“谷——古代以谷米为俸禄(作用相当于当今的工资),所以‘谷’有‘禄’的意义。”[15]82钱穆《论语新解》注曰:“谷,禄也。当时士皆以学求仕,三年之期已久,而其向学之心不转到谷禄上,为难能。”[16]210可见,柏百福的译文和注释皆符合原文含义。《孟子·告子章上》中的“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一句,柏百福译为“наклонность человеческой природы к добру подобна стремлению воды вниз. Между людьми нет таких, у которых бы не было стремления к добру, как нет воды, которая бы не имела стремления вниз”[5]194。科洛克洛夫将该句译为“так вот, добро, заложенное в задатках людей, можно уподобить стремлению воды стекать вниз. Нет людей, у которых было бы что-то недоброе, заложенное в них. Нет и воды, у которой не было бы заложенного в ней стремления стекать вниз”[11]157。柏百福把“人性之善也”译为“наклонность человеческой природы к добру”(人性趋善),科洛克洛夫译为“добро, заложенное в задатках людей”(人性本善)。“孟子所说的性善,差不多全被人误会,最大的误会是把所谓的性善看成一个已成的呆板的东西……性善是指有善的倾向,而非呆板的东西。”[17]123-124孟子讲性善,只是说性善的可能性,可能性不等于一定具有某种思想意识。从这个意义而言,柏百福的译文更贴近原文本意。

即便和理雅各的《孟子》译文相比,柏百福的译文也毫不逊色,对一些基本概念的理解甚至更为准确。如二人对“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一句的翻译,理雅各把“志士”和“勇士”译为“the determined officer”(坚定的官员)和“the brave officer”(勇敢的官员),柏百福译为“пылкий ученый”(热忱的书生)和“мужественный воин”(勇敢的士兵)。杨伯峻把“志士”和“勇士”分别译为“有志之士(坚守节操)”和“勇敢的人(见义而为)”[13]127。其实,“志士”常指有远大志向和道德操守的人,“勇士”指有力气有胆识的人,《论语·为政》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可见,“志士”和“勇士”与官员并非必然关系,故柏百福对两个词语的理解更为透彻。

二、柏百福译本的不足

整体而言,柏百福的《孟子》和《论语》译文比较准确,为人称道,但也因个别地方翻译得随意和粗糙而受到一些非议。诚如马斯洛夫所言,其译本“既有绝妙之处,也有明显错误;既有未经斟酌的概念术语,也有明显地把孔子语言变为东正教语言的企图”[18]。通观柏百福的这两部译作,主要存在以下三个方面的不足:

(一)行文比较呆板

《论语》《孟子》不仅含有丰富深刻的哲理,而且具有很强的文学性。《论语》中一些章句含蓄隽永,富有诗意,读起来朗朗上口;《孟子》语言风格爽朗,韵味十足,读来酣畅淋漓。在翻译过程中,柏百福力求通过形似实现其“忠实”的目的,因此采用紧扣原文语言形式的逐字翻译,鲜有增减。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行文规则,拘泥于原文的表达方式,容易导致其译文行文比较生硬、呆板,并引起了一些学者的争议。阿列克谢耶夫院士认为,他的译本把“孔子学说和其他学说译成了晦涩呆板的公文文章”[19]126。马约罗夫也指出:“当今,对于已经习惯中国古典作品中术语的俄读者而言,柏百福译本的‘中国味’减弱了很多。我们的读者关注更多的是柏百福译本字里行间和思维方式中的‘俄罗斯味’。”[8]245这里,字里行间的“俄罗斯味”说的就是柏百福的俄语行文和俄国人惯用的俄文表达方式存在一定的差异,导致他的译文看起来不像俄文,故而显得生硬。

(二)误解误译

任何译本,都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柏百福的《孟子》《论语》译本也不例外。尽管他的译文整体上内容比较准确,但个别地方也存在误译。笔者通过对比柏百福的《论语》译文和原文发现,《论语》译本中误译的地方有十多处(1)这里不包括因《论语》《孟子》文本本身存在歧义而造成的不同理解。如“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一句有多种理解。这里的错误主要是指明显译错的地方。。例如,《论语·八佾》中“仪封人请见……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杨伯峻把“出曰”译注为“他辞出以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15]33。钱穆译注为“他出后,对孔子的弟子们说”[16]81。也就是说,两位学者都认为后面的话是仪封人说的。其实,根据“二三子”也可以判断出此话乃仪封人所说,但柏百福却译为“По удалении его Конфуций сказал”(他走远后孔子说),变成了孔子对弟子们说,翻译有误。再如,“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一句,柏百福译为“Быть гуманистом зависит ли от себя, или от людей?”(为仁人是由自己还是由别人呢)。而事实上,这句话是个反问句,意为“为仁由自己,哪里取决于他人”,表达了“为仁由己”的肯定观点。较之《论语》,《孟子》语言比较平实晓畅,更易把握,因此柏百福的《孟子》译本误译之处较少,由于篇幅原因,不再赘述。

(三)基督教化

柏百福出身牧师家庭,又曾在神学院学习,多年的浸润导致他翻译这两部作品时不自觉地融入了基督教观念,最突出的例子是他对“心”的翻译。《论语》中“心”一共出现6次,《孟子》中“心”一共出现117次[13]335。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心”的含义固然不同,但无论如何与俄语中的“душа”意义相距甚远。据笔者统计,《论语》译文中,柏百福只把《宪问》篇“有心哉,击磬乎”中的“心”译为“душа”,其他译成“сердце”或省略不译。但在《孟子》中,柏百福除了把“心”译为“дух”“ум”“воля”和“сердце”之外,不少地方译成“душа”。马斯洛夫认为,柏百福之所以“把‘心’(字面翻译为‘сердце’,人的精神和心理品质的总和)译为сердце и душа”,是因为“在柏百福的理解中,孔子是一位基督教宣传者,故翻译时他不去寻找翻译汉语概念的新词,而是用已知的俄语概念”。他的翻译“赋予‘心’基督教色彩……而中国的‘心’与精神、肉体之外的存在以及上帝没有任何关系”[18]。此外,他还用基督教色彩的“любовь”(爱)译“仁”,用“путь”译“道”。除了用具有基督教色彩的俄语翻译儒家术语外,柏百福还将孔子塑造成基督教的布道者。如《论语·乡党》“迅雷风烈必变”一句体现了孔子的“敬天意之非常”[16]268,柏百福译为“Во время грозы и бури онъ непременно менялся в лице”(暴雷疾风时,他必颜色大变),译文本身没问题,问题在于注释,“Мало того, если это было ночью, то он вставал, одевался в парадное платье, так и сиделся дураком”(此外,若在夜间,他就会起床,穿上礼服,像愚人那样坐着),这样孔子就成了行为怪诞的人[6]58。贝列罗莫夫把其译成“Во время грозы и бури он всегда менялся в лице”(打雷刮风之际,他总是颜色大变),他注为“высказывая благоговейный страх перед возмущенным Небом”(说明对上天的极度敬畏),很好地传达了原文本意[9]373。

三、结语

柏百福《孟子》和《论语》译本的问世打破了之前这两部作品俄译比较沉寂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需求,在俄罗斯汉学史乃至中俄文化交流史上都意义重大。正如柏百福所言:“每一个新译本都是译者认知真理的一种尝试,而这种尝试无疑是一种有益的探索。”[6]Ⅱ他的这种尝试和探索不仅促进了儒学在俄罗斯的传播,而且引起了后来俄罗斯汉学家翻译儒家典籍的兴趣和对中国传统典籍俄译策略的讨论。长期以来,柏百福的《论语》和《孟子》译本因“风格简洁,语言浅显,表达比较准确,很受读者欢迎”[2]468。尤其是最近10多年来,他的译本被多次再版。据不完全统计,仅2004年,莫斯科、彼得堡和罗斯托夫三个城市的三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论语》译本。2017年和2018年,莫斯科的两家出版社先后出版了他的《论语》译本。1998年,他的《孟子》译本再版。2004年,全套《四书》俄译本首次出版,为了让“今天的读者不仅感受到译者高超的职业素养,也能体会出这一阶层人士对宗教经典所持有的关爱态度”[20]398,主编贝列罗莫夫特意收录了他的《孟子》译本。201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大中华文库:孟子(汉俄对照)》选用了柏百福的俄译本。《论语》《孟子》俄文本的多次再版固然是俄罗斯“儒学热”的结果,但也反映了柏百福深厚的翻译功底。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柏百福以原文为中心的翻译观念、面向大众的翻译目的与阐释加注释的翻译方法,对中国典籍俄译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他严谨认真的翻译态度依然值得广大译者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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