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安·波特小说老年女性的主体性困境

2021-12-31 20:40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伊娃索菲亚波特

冯 涛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凯瑟琳·安·波特的作品以严谨、精致见长,多年来对波特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女性主义视角及其叙事特征。前者探讨主题和呈现内容,后者关注形式和表现手法,这两方面确实是波特小说的特色。波特擅长用现代主义的表现形式挖掘传统文学主题,既体现了南方文艺复兴作为一个整体对传统和现实进行的深刻反思,又精彩地展现了她作为一位生长于南方的女性作家所特有的观察视角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她在作品中生动塑造了几个老年女性形象,如《旧秩序》系列作品(《源》《旅程》《最后一叶》)中的索菲亚·简和南妮,《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中的韦瑟罗尔,《老人》中的伊娃等。凡是读过波特小说的人都能意识到,这几个形象毫无疑问是她文学世界中的重要一环,相关的叙事也明显是她倾注心血、浓墨重彩书就的篇章。但是以这些老年女性形象为核心进行的综合研究,迄今还未被学界所尝试,尤其还未有人从老年主体意识的形成和老年主体性构建的角度进行阐释。为了弥补波特作品中这一被忽视的重要方面,本文试图从老年主体性的视角出发,探讨波特笔下老年女性角色主体意识的特征及其形成的原因,并借此挖掘作品的艺术特色和波特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美国南方语境下老年人生的态度。

一、美国南方老年女性的主体性困境

波特对老年女性的精彩刻画很大程度上源于她本人的童年经历。波特两岁时母亲去世,父亲无力抚养子女,于是老祖母把波特一家接到自己的农场生活,直到波特11岁时老祖母去世。性格坚毅的祖母成了对波特童年影响最大的人,祖母的形象以及农场的生活见闻给波特留下了深刻印记,使她能够触及南方老年女性艰辛的日常生活和痛苦的内心感受,成了她日后创作老年妇女角色的素材。

“波特善于通过小说情节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以及人与自我之间的诸多冲突,展开人物性格和人物关系的塑造,反映社会生活的本质特征。其中,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冲突是波特女性人物塑造中的重要手段。”[1]波特笔下的老年女性无一例外都面临着困境,或者可以说,她着重描写老年女性在生活中遭遇的困难和挑战。南方女性往往受到自然生活环境和社会等级制度的双重压制。她们吃苦耐劳,被迫在家庭和田地里从事繁重的劳动,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过上富足的生活。但她们往往又是不公平的家庭、种族和社会等级的受害者,依附于父权和夫权,没有自己的独立性。她们的付出和所得远远不成比例,这种境遇到了老年更加严重。步入老年之后,人们的身心会发生变化。一方面,南方老年女性需要适应逐渐衰老的身体,调节自我以适应环境和处理好各种关系。另一方面,她们还需要与自己一生中的遗憾达成妥协,通过重新解释自己的人生而获得心理平衡,迎接不算太遥远的死亡。这种困境实际上是南方女性在构建自己老年主体性或形成老年主体意识时遭遇的挑战。

老年主体性和老年主体意识是互相关联的两个概念,前者主要是对老年主体身份的外在规范,后者主要是对老年主体身份的主观认识,而外在规范和主观认识之间互相包容、互相影响。“老年主体性包含了由语言、文化、意识形态、人际关系和社会评价等外在因素所形成的老年人的自我意识和社会身份。主体性是社会构建的自我,而老年主体性则受到老年人先前的人生经历和进入老年期的新境遇的双重影响。”[2]因此,和其他人生阶段一样,“老年人的自我意识和社会身份不是预先确定的,也不是断裂的,而是受到一生中所经历的各种事件的影响,因而是由社会所建构和定义的。”[3]人的年龄越大,社会经历就会越多,主体意识受到的负面冲击就会越多,但老年人也可凭借人生智慧和历练对抗造成异化的社会构建,进入主体意识的自由王国。波特在塑造老年女性形象时,注重将她们当下面临的挑战与早期的痛苦经历相结合,借此展开与她们心理和行为相关的生动叙事。

波特小说中描述的老年女性的主体性困境呈现出多样化和差异性的特征。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南方,老年女性的主体意识往往受到家园环境、代际关系、身体状况、族群偏见等多种因素的制约。在以庄园经济为基础的大家庭中,她们的社会身份和个体价值的实现常常发生冲突,不同的身份带来不同的主体性困境,体现在波特作品中塑造的不同老年女性身上,互相交织成了一幅生动的全景图。

二、家庭纽带与老年主体性

在南方传统中,女性往往被局限在家庭,她们的喜怒哀乐、成败得失都与家庭生活有关。她们依附于家庭,家庭纽带对于她们具有重要意义,也是她们心理创伤的主要源头。在波特相对早期的作品中,《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用意识流技巧写成,描述了濒临死亡的韦瑟罗尔奶奶在混乱的意识中对一生遭受的创伤的回忆,以及在此基础上对自我的痛苦反思。韦瑟罗尔奶奶的遭遇以19世纪末南方女性的生存环境为背景,婚礼当天她的未婚夫乔治逃婚,后来的丈夫约翰早逝,她只得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但她最爱的小女儿哈普西不幸夭折。韦瑟罗尔在弥留之际对周围环境、人物和时空的错乱感知,正是始终围绕着那些她无法忘怀的挫折而产生的,尤其是乔治将她抛弃和哈普西早逝这两个事件的打击。对于韦瑟罗尔来说,失去乔治和哈普西象征着她最重视的家庭纽带的断裂,而且这样的断裂永远无法弥合。为了重获心理的平衡,她必须重新解释这些创伤,在死亡之前做一个了断,波特的叙事恰到好处地以此瞬间为切入点。

波特意在刻画一个内心充满矛盾无法释然的韦瑟罗尔。躺在病床上的韦瑟罗尔一开始充满了怨恨,不愿接受现实。她极度讨厌给她治病的哈里医生,将医生安慰她的话理解为对老年人的不敬。她还不承认自己已病重不治,认为自己不需要治疗。渐渐地,当她意识到死亡将至不可避免时,她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开始直面创伤。她选择原谅乔治,也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平静:“过了六十年,她改变主意了,她想要见见乔治。我要你去找到乔治。找到他,一定要告诉他,我已经忘记他了。我想让他知道,我和别的女人一样,有了丈夫、孩子和家。”[4]可以看出,韦瑟罗尔明白了,失去的已经不可挽回,而她最终接受了自己后来的丈夫和孩子,用替代的方式重建了家庭纽带。但是,压抑在人心中几十年的情结不可能轻易解开,于是在叙事的结尾发生了反转。韦瑟罗尔在断气的一瞬间又想到了被抛弃的事实,“永远不会原谅”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因此她修补纽带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了。韦瑟罗尔忠于自己的家庭使命,但她遭受的心理创伤却至死不能治愈。这说明她的老年主体意识一直处于冲突之中:她无法成为自己所向往的优雅淑女,而是被迫成了辛苦劳作的农妇;她为了家庭付出一切,但不能弥补曾经的感情匮乏。波特表达了她对美国南方贫苦白人妇女深深的理解和同情,她刻画了一个孤独的女性,一生奋斗于世间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年轻时的心理创伤使这个孤独者到了老年也未能走出困境,唯有死亡才是解脱。

波特的作品摒弃了早期南方庄园文学中的淑女形象,而是将女性置于严酷的生存环境中,老年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中要得到自己独立的主体性更为艰难。波特在《旧秩序》系列短篇小说中塑造索菲亚·简的形象时,叙事视角与其对韦瑟罗尔的描写不同。后者集中于主人公弥留之际的心理意识,而前者重点描写主人公管理家庭的思想行为;后者试图修补曾经断裂的家庭纽带,而前者试图维持业已形成的、相对固化却布满裂纹的家庭纽带,尤其是自己在大家庭中的统治地位。然而,索菲亚·简的内心也充满着矛盾:她想做一个淑女,但生活让她成了一个男性化的女强人;她爱自己的子女,要为子女留下土地财产,但又对他们不满,干涉他们的婚姻和生活;她觉得人生充满痛苦和不公平,但又试图从自己亲身参与的旧秩序中获得乐趣。因此,索菲亚·简的老年主体意识也是躁动不安的,这使她常常处于一种近乎偏执的心理状态中。例如,她用一系列的充满仪式感的行为来证明自己虽已年长却仍然拥有年轻人的活力,包括一年一度在农场上的骑马奔驰和在众人簇拥下的果园散步。波特所突出的这两件持续多年的例行活动还具有另一层含义:主人公的精心装扮和优雅的姿态让人想起理想中的南方淑女,是她保持年轻时梦想的所剩无几的机会之一。

老年的索菲亚·简维护既有秩序的方式就是,无论在城里还是农场,所到之处都要求晚辈和黑奴们一丝不苟地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事,不顾晚辈对她的不满。索菲亚·简在回忆过去时,也曾对自己的遭遇产生怀疑和不满,但还是不得不接受命运,并试图做到最好。如波特所言:“她隐瞒了自己的疑惑和犹豫,并提醒自己,这就是职责。”[5]在她的打理下,庄园的经济蒸蒸日上,而她在家庭的地位也日益巩固。老祖母索菲亚·简与韦瑟罗尔奶奶有相似的经历,属于小说塑造的同一类人物:她们牺牲自我,含辛茹苦地把子女们养大,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家庭。在此过程中,因为丈夫早逝,她们既要忍受生活的艰辛,独自承担所有压力,又不得不扮演男性和女性的双重角色,树立个人的权威以教育子女、管理仆人,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她们处于既要扮演社会规定的性别角色又想独立自主的矛盾当中,“这种矛盾的心理体验来自女性在男权社会被割裂的性别身份和角色。”[6]因此,在波特笔下,她们主体性的构建过程也是曲折复杂的。她们是旧秩序的受害者,同时也是旧秩序的维护者。她们希望能够超越现有的基于男权的家庭纽带,获得独立性和真正的自主,但又不得不依赖这样的纽带来生存或实现自己的价值。

三、权力抗争与老年主体性

《老人》中有关伊娃的叙事是一个次要线索,波特将其用来衬托故事的主角和小说的主题,因此也常常被文学批评者和读者忽视。但从老年主体性建构的角度而言,伊娃这个人物可视为波特精心构思的一个常常被忽略、但又普遍存在的南方大家族中弱势者的典型。在南方传统的权力结构中,伊娃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家庭中都毫不起眼,她缺乏吸引人的身材和长相,父母也没有显赫的地位,因此必然被归入底层。波特用对比的方式来塑造伊娃这个角色,即把伊娃与家族中另一个女孩艾米相比,两人年龄相仿,但伊娃在众人眼中远远不如风度翩翩、光彩照人、充满魅力的艾米。伊娃属于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在波特的描述中,伊娃四十出头时依然单身,她“腼腆而且没有下巴,上嘴唇绷紧在她的两颗大门牙上,会坐在角落里,望着她的妈妈。她看上去好像在挨饿,眼神紧张而疲劳,她穿着她妈妈改过了的旧衣服,在一所女子学校教拉丁语。她信仰妇女选举权,到各地去旅行,发表演讲。”[7]读者从中可以看出,伊娃身上没有一处是南方价值观中所认可的好女人,她长相不清秀端庄,衣着不时尚,举止不得体,做事情更加出格,简直玷辱门庭。

在南方大家族内部,伊娃不仅不如男性,也不如其他女性。与索菲亚·简和韦瑟罗尔相比,伊娃甚至没有资格依靠现有权力结构实现价值,因为她无法出嫁,没有丈夫也没有后代,自始至终属于被边缘化的一类。在此情境下,波特很自然地赋予了伊娃叛逆的精神。伊娃的性格变得乖僻,她积极参加社会活动,投身于女权运动,甚至被捕入狱失去工作也无所谓。她在行为上不仅完全摆脱了南方传统对女性的期待,而且还试图推翻南方传统。从波特的叙事中可以看出,老年伊娃内心仍然充满了怨恨,不断抱怨过去,对过去的遭遇耿耿于怀,呈现一幅愤世嫉俗、凶狠霸道的老太婆的形象。很明显,年轻时那些失败的社交活动给她带来的心理创伤依然深刻,她时刻不忘亲戚们如何嘲笑她的长相,并因此而痛恨自己的家族。这也让她能够发现和揭露南方大家族光鲜和优雅背后的肮脏:“家族,……这个丑恶的组织应该从地球上消灭。它是人类一切坏事的根源。”[8]由此可见,伊娃的老年主体意识和价值观建立在对家族传统的叛逆和反抗的基础上,她认为自己有责任来改变腐朽的家族权力结构对弱势者的压迫。

但是,波特并没有简单处理伊娃这个复杂的人物,她特地让年老的伊娃对早已去世的艾米进行评价,由此可以窥见伊娃价值观的另一面。艾米一直都是伊娃的噩梦,两人属于南方价值体系中的两端,前者被人们捧在天上,而后者则被踩在地上。但是伊娃非常鄙视艾米,认为她行为放荡,不守规矩,受情欲摆布,甚至还毫无证据地认为她未婚先孕,是家族的耻辱。在这里,伊娃不自觉地用传统价值观和男性视角来评判追求独立自由的艾米。通过这样的描写,伊娃这个人物形象丰满起来:她所投身的女性选举权的运动只是女权的表面形式,而她自己在观念上还没有真正做到独立自主,在心理上并没有真正摆脱传统男权制度对女性身份的束缚。波特似乎也暗示了,伊娃反抗传统权力也许只是受到歧视后的个人报复行为,报复自己未能在旧秩序中得到应有的地位,而并不一定是对南方家族男性权力的自觉反抗。总而言之,伊娃体验到了男女的不平等,也试图作出改变,但是还会用传统的南方价值观念来评价其他女性,因此她的主体意识仍然是冲突的,并未能够真正达到一致和完善。

四、种族身份与老年主体性

除了上述几种南方女性的老年主体性构建中存在的困境和冲突,波特对黑奴南妮老年主体意识的刻画别具一格。南妮从小被卖为奴隶,与女主人索菲亚·简结伴长大,两人婚后都生了许多子女。在索菲亚·简身边,南妮并未像其他黑奴一样受很多苦,但她一生的活动都依附于女主人,没有独立的身份,连出生日期都由女主人决定。如波特在《旅程》中所言,“老南妮对于她在世界上的位置毫无概念。她的身份出生前就注定了,她一生中每天要做的就是服从离她最近的权威。”[9]可以说,南妮一向都没有明确的主体意识,像一个附属品。在此情形下,南妮的价值观也受到女主人的影响。她们都认同于过去的南方,认为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下一代也不让人省心。当南妮对自己的肤色和种族身份感到困惑时,她也求助于女主人所信仰的上帝,认为人死后会升入天堂,得到上帝的善待。但是,南妮和索菲亚·简毕竟是身份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们拥有不一样的童年记忆,在奴隶市场,一个是买主家的孩子,而另一个是被出售的货物,只值20美元。因为生活条件的巨大差异,女主人的11个孩子中有9个长大,而南妮生了13个孩子只有3个长大。这些差别无疑在南妮内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虽然表面不一定显露出来。

南妮和索菲亚·简的关系复杂,对于南妮而言,索菲亚·简既是精神依靠也是精神枷锁。在《最后一叶》中,波特重点描述了女主人去世后南妮的晚年生活。索菲亚·简的去世是南妮人生中的重大变故,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因为她心目中旧秩序的象征消失了,她不得不独自面对危机,她曾经似乎很稳定的主体意识也受到了撼动。波特的过人之处在于她并没有让南妮消沉,而是让她获得了新生,使这个人物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南妮在女主人去世后,她的精神依靠消失了,但同时精神枷锁也消失了,开始产生独立的思想:“她再也不是忠诚的老仆人南妮,或者一个被解放了的奴隶,而是一个年长的自力更生的班图妇女,坐在台阶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10]班图人是生活在非洲中部和南部的黑人部落,用班图妇女而不是仆人或者奴隶(即使是被解放了的奴隶)来指称南妮,说明南妮在生而为奴、从属于他人几乎一辈子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应有的身份,看到了自己的本来面貌。

在波特大胆的叙事中,黑奴南妮没有失去自我,反而选择依靠她最终找到的自我。了无牵挂的她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便要求搬到一个小屋中独自居住,悠闲地过日子,连做手工也不是生活的必需,而是变成了打发时间的活动。她决定不再伺候任何人:“我不打算在我最后的日子里伺候任何人,我已经伺候够了,做完了我该做的,就这样。”[11]南妮已不需要在死后得到上帝的善待,她现在就已开始享受生命中美好的时光。在生命终点到来之前不久,黑奴南妮终于实现了精神上的自由。南妮老年主体性的自我构建是最彻底的,她不仅摆脱了对所有人的人身依附和一切束缚,而且达到了超脱的精神境界,这标志着波特心中理想化的主体构建模式。

上述四个女性形象在老年时都遇到了主体性困境。这样的困境有的源自过去的遭遇,有的源自老年时的新挑战,有的兼而有之。这些遭遇和挑战涉及多种因素,如男性权力、农场经济、家庭关系、奴隶制度等等。不同身份和背景的老年女性主体意识既有相似之处,又各有其特点。波特以其特有的南方生活体验和历史感悟,创造了美国南方老妇多样性的群像,生动剖析了她们在面对冲突时的困惑甚至绝望,以及试图重新获得主体自由的努力。

五、老年主体性与波特老年叙事的特点

波特曾在接受采访时宣称自己所写的内容都以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情为原型。[12]在漫长的一生中,波特经历了婚姻感情、生活环境和思想观念的复杂变化,这也让她有机会对世界进行深入思考。生长于南方的波特耳闻目睹了南方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其祖母的人生轨迹。这使她能够深入南方老人的心理世界,了解其主体意识的形成和发展。南方老年女性形象的塑造在她出版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波特小说中塑造了这样一些南方老年女性,她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与命运抗争,力图摆脱各种强权的压迫和束缚,超越无奈和怨恨的情绪,治愈心理创伤,从绝望中寻找希望,重新构建自身价值。这些老年叙事反映了作者深刻的人生感悟(《旧秩序》系列于1944年出版时,波特自己也已50多岁了),她挖掘现实中的老年困境,并通过虚拟叙事揭示其深层次原因。

波特没有像《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的作者福克纳和《好人难寻》的作者奥康纳那样止步于揭露和批判,也没有像他们那样以怪异和黑暗的叙事风格夸大老年主体性困境造成的绝望与变态。相反,她通过自己特有的叙事,提出了老年主体性积极构建的可能性。这一点尤其在《最后一叶》中得以体现。在这部小说中,波特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种族与性别的冲突,而是以种族和性别为背景,探讨人性深处对纯真自我的发现和认识。波特作品中的老年女性,伊娃、索菲亚·简、韦瑟罗尔和南妮,虽然面临着各自的主体性困境,但都能够以某种方式追求自我价值,或者与这个世界妥协并接受现实,而没有走向极端自我中心甚或导致自我毁灭。换言之,波特没有完全消极地表现绝望,而是试图通过小说来表现老年女性在挫折中的反抗,通过反抗和重新解释人生达到心理的平衡。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自我价值的追求还是受到环境和思想的局限,并没有真正实现南方老年女性的解放。尽管如此,波特已经在小说中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因此,这些老年叙事一方面体现了波特本人对南方老年女性的认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波特自己改造世界的渴望。作为风格优雅的小说作家,她有着理想中的老年主体性的追求,希望通过自己的创作,让现实中的缺憾在文学中得到补偿。波特的聪明之处在于,她老年叙事中所塑造的老妇和她们的老年主体性构建固然是作者想象的产物,但并没有脱离南方社会和文化的现实。波特描述的老年主体意识没有脱离人物所处历史和地理环境的限制,也没有超出人物的思想局限性,生动合理地表现了人物在各种限制之中所能够做出的抗争以及所寻求到的心灵慰藉。

六、结语

总而言之,波特以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为基础,呈现了特定环境中各种不同身份和遭遇的南方老年女性对自我的追寻和主体性的重构。波特的作品一方面揭露了南方社会对家庭妇女的压迫和女性一生的艰辛,另一方面表现了她理想中的价值观念和老年女性应有的自我主体意识,是美国南方文学中老年书写的杰出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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