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玲玲
(青海师范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8)
20世纪初,全球掀起青藏高原的科考热潮,德、美、法、印、瑞等国探险家多次深入青藏高原进行地理考察,但这些欧美国家的考察带有一定的非法性和侵略性,“以游历青海为名,终年络绎不绝,率皆绘测地图,调查物产,其处心积虑狡焉思启[1]”。而西部地区作为祖国的西大门,国防地位极为重要。基于多方面因素考虑,国民政府确定将开发西北作为全国要务之一,派出国内多个社会团体对西部进行考察,以期国人正确认识西部边疆地区,为国民政府合理实施开发西部战略做准备。当时我国科考团主要的活动集中在新疆、内蒙、甘肃、宁夏等地,因独特的气候和地貌,青藏高原在我国科考图中仍处于空白状态。1933年,我国著名地学家徐近之不畏艰险多次深入青藏地区进行地理考察,并撰写相关著作,填补了此项空白,尤其在抗战时期,徐近之用科学的方法和跋山涉水的实地考察对青藏地区进行地理学研究,对开发西北尤为重要。目前,中国学术界关于徐近之生平及其地理考察活动的研究成果寥寥可数,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即便专门研究徐近之的学者也未曾关注其在青藏的考察及相应成果。仅有严德一《徐近之为我国地理科学奋斗的一生》[2]、江在雄《徐近之实察叠溪地震及对震后的建议对策》[3]、刘亦实《第一个进藏的地理学家》[4]等,严文和刘文的研究成果仅限于对徐近之的宏观评论及称赞,江文只是介绍了徐近之在1933年实地考察叠溪地震灾害和水患的情况,并对提出的防震减灾意见做总结,严德一的另一篇文章《三十年代徐近之青藏高原的考察探索——缅怀去世三周年》[5]一文虽然记录了徐近之在青藏的考察活动,但其研究内容过于宽泛,并未对徐近之在青藏考察的区域和活动展开细致深入的探究。鉴于此,笔者结合以往学者的研究成果及参考其他相关资料,沿着徐近之在青藏的考察足迹,对其青藏考察的地貌、气候、山川、湖泊、交通等内容进行一番梳理与评述,试图管窥其青藏考察的地理学成就与价值,以求教于方家。评估徐近之考察活动的价值与影响,不仅为我们了解历史时期青藏地区自然及社会提供了重要的史料依据,也对现代青藏高原的合理建设和开发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和指导价值。
徐近之(1908—1982年),原名徐念庄,字希朗,是我国近代地理学家,也是我国历史气候学和地理文献学的开拓者和杰出贡献者之一。1927年,徐近之考入国立东南大学(后为中央大学,现为东南大学)学习地理学,国立东南大学成立于1920年,为当时长江以南唯一的国立大学,中国近代地理学和气象学的奠基者竺可桢先生坐镇于此,汇聚了一批当时全国顶尖的地理科学工作者,是民国时期的地理学“重镇”。在氛围浓厚的地理学学习环境下,加之徐近之勤奋好学,经常在地理学知名报刊上发表相关理论性文章,表现出极高的造诣,颇受地理系主任竺可桢、讲师黄国璋、胡焕庸等人的关注和欣赏。读书期间因徐近之表现突出,被竺可桢委派作为中方的气象学人才,参加了瑞典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组织的西北考察团。在科考队中,徐近之和其他外籍人士负责放风筝、气球观测高空风向和冷空气活动,并负责分建定位测候站的工作。每次测量结束,徐近之将详细的数据记录在册,最后整合成资料寄回南京中央气象台,为研究我国冬季寒潮发生和演变提供了可靠的数据。除此之外,团队还对西部地区的岩石、地质构造、地貌、气象气候、水文、土壤、植被和古生物、考古等方面进行了考察。这次中外科考团的工作经历,帮助徐近之将西方地理学科考方法与中国本土经验结合在一起,为日后徐近之青藏地理研究打下了坚实的根基。此次中瑞西北考察团结束返校后,徐近之被同学们冠以“中国的斯文·赫定”称号。
徐近之毕业之后,恰逢竺可桢有研究青藏的气象计划,便委任年轻的徐近之担任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的青藏调查员,主要负责拉萨气象观测站的筹建工作。1934年9月,徐近之带着科考使命抵达拉萨,成为中国现代地理学者中入藏的第一人。因为徐近之的入藏、坚守和深入研究,国人开始对青藏高原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为期三年的西藏考察结束之后,徐近之为提高自身科学素养,又前往英美等国知名大学学习地形学,代表中国地理研究所向美国募捐图书,对著名教授进行访问,并在美国地质探查所实习工作。这一段珍贵的海外学习经历为徐近之积累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能,深深影响了徐近之以后的地理研究工作。回国之后徐近之除了承担地理研究院的工作,还多次赴黄河泛滥区进行实地考察并指导相关工作。为研究历史气候,先后前往甘肃、青海、陕西、山西、宁夏、内蒙古多地实地考察。晚年将诸多研究成果汇编成详细全面、清晰可查的书籍和包括英、俄、法、德等多种语言的地理文献,在文献资料丰富的当下仍是不可替代的经典。
中国青藏地区自然地理研究的发展,与徐近之的推动是分不开的。在青藏的考察过程中,徐近之展现出宽广的视野,其考察的学科范围涉及气象学、植物学、冰川学、湖泊学、地质学等方面,偏重自然地理考察的同时,人文地理方面也有所涉及。
基于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历史上对青藏高原的气象观测记录相当匮乏,即使在世界气候图集上,青藏高原地区都处于空白。1904年次年桑德出版了《西藏和西藏人》一书,书中虽然论述了19世纪欧美所知的青藏高原气候情形,但随着时代的变化早已失去价值;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国海军情报处出版的《中国手册》第一卷虽载有雅鲁藏布江流域雨日,但只有短短五日记录;气候学者肯竹曾得出有关西藏东南部气候区包括雅鲁藏布江中游及整个峡谷区的平均年降水量数据,后经徐近之证实其数据不符合事实;涂宁克尔的《青藏高原地理概论》中虽然推断的气温准确,但内容不全面。1933年受南京中央研究院派遣,徐近之带着研究青藏气象、筹建高原第一所气象站的科考使命初入青藏。缘于认真务实的工作态度,在进藏途中徐近之便开始观察沿途气候,记录不同地区的温度,测量山川高度。因没有专业的测量工具,徐近之就实地采用了“煮沸法”,即以沸点的高低换算海拔的高程方法。1934年到达拉萨后,徐近之便着手在布达拉宫侧专使行署平顶屋上安置百叶箱,摆放量雨筒,很快建成了青藏高原第一个气象站。关于创建拉萨气象站的原因,徐近之曾说道:“欧风美雨,觊觎侵入,由来已久,不观乎扼雅鲁藏布江中游之江孜,已有英人测候所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拉萨设所,职是故耳。”[6]当时,高原上的气象情况,只有少数西方探险家旅行观测记载以及英国人在拉萨河谷江孜越权建立测候站的记录,徐近之建立的拉萨气象站极大地提升了我国气象事业在国际上的地位。有了气象观测站的雏形,徐近之便从次月开始每天进行14次的气象要素观测记录,发布天气预报,将海拔3760米的气象资料及时通过无线电报寄呈给身在南京的气象所所长竺可桢,为构建民国气象系统提供了第一手的数据资料。拉萨气象观测站的建立,开启了中国在青藏高原的气象事业,从最初的筹备到成立后的初期运行发展,再到后来的科学研究,徐近之都对高原气象观测站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使得气象研究工作在高海拔地区扎稳了根基,对高原气候的研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民国时期西藏反抗外国势力侵入,帝国主义国家早年派遣的窥探者系踏勘性质又不敢公开进行观测,在测候记录相对较少的情况下要向世人做出系统的气候专论,颇不容易。徐近之对拉萨气候认真观察了一年之后得出各项数据,结合日常观察云彩、风向、物候、农事进行分析研究,写成《民国二十四年拉萨之雨季》一文,文中明确拉萨雨季始自6月中旬至10月初,总雨量441毫米,常年不足450毫米,根据降水量确定了拉萨地区属于亚热带半干旱气候,藏中夏间南部受季风影响,六月温度高于七、八两月,证明了斯文·赫定由云量增进之说属实,竺可桢将此文发表在中美气象学会主办的中文和英文版杂志上,受到国内外地理学界的极度重视。徐近之还专程前往珠峰地区,仰望珠峰,观察高原气候活动,将这一天气现象首次记录下来:“珠穆朗玛峰东南面上升的潮湿气流和强烈的西风相遇时,山头遂有向东伸出的旗状云”。在其编著的《青藏自然地理资料·气候部分》一书中不仅论述了青藏高原在气候上的影响,还根据青藏高原气候具有空气透明系数大、太阳辐射强、气压低、温度差较大、霜期短等自然特点,与当地人文影响联系起来,对当地的生活和农业生产提出了“全区面积大,若高海拔4000米处,还有足够温度生长青稞”,“大高原上气压通常只有海平面的一半,水的沸点降到80℃以下,煮饭难熟,最好能用压力锅”等建议。
1934年徐近之由青海进入西藏的途中,就曾对昆仑山系南支做过考察,明确了“昆仑山位于印度河上游以北、叶尔羌河上游以南,其宽度为80.5—161千米,喀喇昆仑山系的高峰呈线状分布,北线有著名的乔戈里山峰,南线有马雪布鲁姆峰。”[7]面对平均海拔6000米以上的群峰,徐近之展现出国人的自豪,说道:“欧洲最高的勃朗峰高度不过海拔4810米”[8]。徐近之还考察了藏族的三大圣山“康仁波清峰、卡瓦庆博峰、洛察垒峰”,康仁波清峰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位于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境内,冈底斯山脉是藏族的第一神山,其特点是呈南北走向的断层,整个山脉错综杂乱,不同于其他山脉形式。众多高峰吸引着许多登山爱好者和探险家前来攀登,而徐近之对青藏山脉的考察研究无疑对他们的探险活动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
1933年,徐近之初上高原至青海湖考察,恰逢青海湖一年一度盛大的祭湖仪式。自唐代天宝年间始青海湖祭湖仪式就被纳入国家祭祀体系中,此后历代中央政府延续此项祭祀之礼。民国时期,“马麒镇守宁海时,以蒙藏各族,时有变乱,特藉祭海机会,会盟各族王公千百户,所以对祭海典礼,很为重视”[9]。参加完祭湖仪式后徐近之便开始了环湖之游,用地理学的角度观察“海之成因”,用罗盘仪测量了海岸线的长度,又结合前人留下的资料,他得出“渐形缩小之青海”的结论,随后又考察这一大内陆湖的成因和湖岸的变化、入湖河流、生物水产以及湖滨的草滩资源利用情况,并手绘《青海及邻近图》,图文并茂,以供后人参考。环湖考察结束之后,徐近之便以徐希朗的笔名写下《青海纪游》一文,并公开发表在《方志月刊》①上,为当时进入青藏的科考团和游客提供了一份记录详实的青海游记。从《青海纪游》一文中可窥探到徐近之观察角度之精细,很多人忽略的细节,徐近之都能观之言之,凡地形地质、植物物产、宗教文化、兵事历史、民风民俗,面面俱到,用词严谨,没有重复模糊,让读者一目了然。
到达拉萨第二年(1935年),徐近之单骑越过唐古拉山展开了为期23天对西藏第一大湖——纳木错湖的考察,海拔4570米的纳木错湖“位于拉萨与那曲的交界处,念青唐古拉山北麓,在西藏有着天湖之称,是藏北高原上最大的湖泊,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该区域还是“良好的狩猎场所,山羊、狐狸、狼以及野驴、野兔,均悦游人”[10],看到纳木错湖的美景后,徐近之发出极大的感叹:“一则由于西藏天色常极蔚蓝,再则由于高岭雪裳美妙,晴岚辉映,暗涤心灵”,并评价纳木错湖是“除青海之外,亚洲高原上最大湖泊”[11](现在那曲色林错是西藏高原面积最大的湖泊)。当时的西藏政府禁止对大天湖进行测绘,徐近之便以念珠记数,随香客绕湖一周完成了速测,实察此湖的岸线遗存处有三,得出“在过去纳木错湖曾有河流由其西北流出,但到1935年时,纳木错已经没有湖水外流,并且湖滩也开始缓慢地向湖中心倾斜,表明湖水面积在逐渐缩小”[12]这一重大推论。同时手绘出纳木错湖的地形图,将神秘的西藏和神圣的大天湖展现在世人面前。将近一个月之久的湖区考察,因受高原秋色、雪光、月光的映照,徐近之两眼异常肿疼,但仍坚持探寻湖面盈缩情况、湖岸演变的痕迹,以及对水深资源、气候特征乃至当地人文风情进行全方位考察,并撰文《天藏之大天湖》论述此湖在地文上的转变:“天湖湖面,随时升降视西南季风雨量转变,依余观察考核,知冰河时期以来,湖中水团大为缩减……。因湖面之退缩,湖之岸线遗存者凡三……多吉寺附近有一新建岛沙咀,印度漆醒生图(1872年)中仅作一小岛,则其成功乃近六十年事。”[13]这是我国最早在海拔4570米实地考察研究高原内陆湖的记录。
之后徐近之又对羊卓雍错、玛旁雍错和拉昂错湖进行了考察,准确记录其位置,位于“岗仁波齐峰和纳木那尼峰”之间的羊卓雍错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北坡,玛旁雍错和拉昂错则位于“岗仁波齐峰和纳木那尼峰”之间[14]。徐近之还致力于青藏河源的探查,通过实地考察得出河源区主要集中在唐古拉山南北、冈仁波齐峰与玛法木湖区,冰川在青藏地区的覆盖面积较大,徐近之得出“整个大高原(即青藏高原)在冰期时可能全是冰天雪地笼罩着”[15]这一重大推断。
自古以来,地理学家无不重视地形地貌的分布与变化。徐近之在地质学方面造诣极深,途径西宁湟水区域时对其土质地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湟水全域,黄土分布遍殆,舍之农作将无以旺,黄土层下,为砾岩、砂岩、页岩,页岩之时代甚新,泥质不固,每含石膏薄层,是亦地利。峡谷凡四,特河流横过火成岩脉之处耳,故花岗岩闪长岩石英岩及他种变质岩一近,峡谷即在眼前。”[16]徐近之坚持从现象深入到本质的治学方法,对青海湖之成因提出独创性的见解:“(一)由于冰川作用—海西北地形最为平衍,斜度不大,望无尽头……察多庙与巴哈河以北,岩石几为砾岩,其间仅小段为变质页岩,而庙所在之地,似Esker②,如果则砾岩由冰积而成亦未可知。然而环海无岩岸,豈地壳有先变更,而冰川作用始助成之欤?是以有。(二)褶皱下凹作用之想,近海诸山,显经褶皱,海之所在,非地壳一大凹下去莫属。”对湖附近山岭的地质构造经过勘察得出:“山为花岗岩云母岩构成,邺近前列,小部为石灰岩,故较复杂,不同海北山岩,皆花岗岩。”[17]除了对其地貌的科学认知,也有对青藏河流的走向、分布等的独特见解。
从西宁至松潘的途中,徐近之仍然详细地对该地区的地质问题进行研究。行至贵德,他发现青藏地区极少见丹霞地貌,“岩层赭红,厚逾数百公尺,蔚然大观”,惊叹不已。到甘都循化一带,注意到河口有黄土沉积的现象,这引起了徐近之的极度重视,徐近之将此记录下来,之后在黄河下游指导治理泛滥的工作中发挥了重大作用。至陇蜀交界之处的南木寺,见此地游客行人稀少,便将其地形作了详细说明以便留下相关资料:“后大山雄壮,高四千六七百公尺,为石灰岩构成,寺前有黑色深成岩露头,此暗示温泉之所丛生。寺前不远,有山圆如僧帽,红砂砾岩壁高峙,为寺增色。”[18]徐近之在青藏的地质考察不仅为科学认识青藏地区的自然环境特点奠定了基础,而且为以后青藏高原建设积累了宝贵的原始资料和地质资料线索,促进了高原地质科学的发展。
“治国先治边”,边境地区是守卫国家疆土和维护国家安全的最前沿地带,对国家发展有全局性和战略性的影响。抗战时期,处于内忧外患的特殊阶段,西藏地区的重要地理区位逐渐凸显。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地理学家,徐近之的考察思维并没有停留在观察所得之表象,他越过喜马拉雅山南出亚东去印度加尔各答时,就已意识到西藏的交通国防线对于整个中央政府的重要意义,有了“与印度缅甸接触日多一日,缅甸哲孟雄被吞,尼泊尔不丹孤立,呼应不灵,经人鱼肉,遂令今日之西藏西康,出四面楚歌之局面中”[19]的危机感,在抗日战争前夕发表《西藏西康国防线之交通路及其重要性》一文,斥责“国人咸以雪厦齐天之喜马拉雅山脉,乃西藏西康绝好防线,而不知于全世界之贸易交通为然,于国防交通则未尽然”[20],呼吁南京国防设计委员会提高警惕。该文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对西南国家通向西藏西康的七条路线③作了详细说明,如:“布丹之于西藏,有若同种同文者,壤地虽偏小,最密迩全藏堂奥,英人得之,拉萨休矣”。同时给国人做出了深刻的检讨:“西藏西康之国防线,目前仅凭野人为之缓卫,初非久安之策,至弱点缺口之多,屈指难数,其有甚者,莫过于塞地亚至薄宗与宁静两线,皆所断我康藏之联络者也。”[21]并采用七区分法将西藏国防线的重镇依次罗列并说明其位置。《西藏西康国防线之交通路及其重要性》一文对我国抗战期间的边防安全意义十分重大,对后期边疆治理有特殊的借鉴意义,只因文章篇幅有限,有些问题探究的不够透彻深入,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徐近之在青藏完成一系列重大地理考察的同时,也对我国地理学的文献资料整理做出了贡献。五四运动以后国内掀起一股整理国故运动,在此背景之下,徐近之将西方地理学范式和实地考察融入本土地理学研究之中,即利用科学的方法重新解读中国传统文献,建立了近代地理学文献资料库,更新了文库中传统过时的地理学资料,为近代地学的发展提供了更为科学的保障。1958年,他整理西藏外文文献,编有《青康藏高原及毗连地区西文文献目录》[22]。新中国成立后,首次制定科学远景规划,青藏高原综合考察被列入国家57项重大任务之一,亟待整理相关资料做工具书参考。徐近之欣然受命,用六年时间凭一己之力将青藏高原长达900余天的科学考察资料,结合西方地理学、地质学、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编写完成了《青藏自然地理资料》一书,包括地质、地文、气候、植物四册,具有区域地理学的特征,是对近代青藏地区考察和科研成果的一次总结和创新。此书出版正赶上西藏综考队、南水北调西线工程考察队、登山科考队等多个考察团出征高原,人手一册,无不视若珍宝。
徐近之花费26年,从浩繁的地方志中整理出中国历史气象资料14卷,著成约300万字《地理文献浅论》,“书的第一部分地理文献简介,分苏联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地理轮廓、自然地理学各部门基本文献举例、地理学基本文献举例;第二部分为所收文献目录,全书共收录地理学文献四百四十种。每种文献录书名、作者,并撰写提要,以评其内容优劣。”[23]这体现了徐近之的近代地理学思想。晚年病中还整理出7000多条卡片资料,编辑成英、法、德、汉文对照的《地质学暨地表形态学词汇》,由南京地理研究所分3册出版,为野外工作者提供了快速有效的调查研究索引。
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徐近之多次深入青藏地区进行历史地理考察和研究,揭示青藏地区气候对人地关系和自然环境的影响过程及其演变规律,在青藏地理考察的理论建树和实践研究上取得许多开创性成果。观其青藏考察过程,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考察范围大。在进驻青藏三年的时间中,徐近之途经四川、甘肃、青海、云南、西藏,又曾南越喜马拉雅山,骑行穿过印度至亚东地区,乘火车至加尔各答,囊括草原、高原、山区、峡谷等中国西部各具特点的地理区域,还对之前西方考察队和探险家考察薄弱的区域以及地图中的“空白区域”进行了考察,并且在标本收集、地图测绘、地质勘查等方面有着重要收获。第二,考察路线独特。作为多角度的观察者,徐近之将青藏高原作为主要考察研究对象,同时对沿途地区不同宗教文化影响下的人文环境进行了细致的调查和记录,这在民国时期探险家中极为少见。鉴于青藏多民族聚集、多宗教共存的特点,在其青藏考察中尤重视对前人关注较少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深入调查。如在青海循化考察时,关注其地民族文化及历史:“循化旧为厅治……其人多撒拉回回,能土耳其语者有之,教隶回教新教,与一般回教有别。附近番族,多已习耕种。”行至拉卜楞寺一带,观察到其地:“藏民半之,就中喇嘛尤多……来次顶礼者,青海附近之人,蒙古人,西藏内部之人均多,虽俄属贝加尔湖、窝瓦河之人亦有。”[24]第三,展现深厚的文学功底。徐近之在科考沿途中总能文思泉涌,比如环游青海湖时高唱“一得征骑便有心,穷潢倒淌去销魂。此身合是征人未?环海重来察汉城”[25];路过循化看到礼拜寺成群,便吟诗“逍遥世界在清真,循化清河实可人。最饶风物回回寺,阿洪深锁可兰经。”[26]将所写诗编辑成《驼背行吟》《横断吟稿》《英美闲吟》《解放后诗稿》等诗集,理性的思维和感性的文学碰撞在一起,使得徐近之的科考之路变得有趣而富有魅力。
实地考察,是现代地理学的基本研究手段,也是每一位研究者的必修课。中国传统地理学因重文本、轻考察备受国际学界轻视。著名地质名家李希霍芬曾批评:“中国学者只知安坐室内,不能吃苦登山,所以他种科学或能发达,惟有地质学,中国人不能做。”[27]而徐近之就打破传统地理之学缺少分析与实地考察,只注重于描述的偏见,注重从实地考察中挖掘真理,不光自己身体力行,且时常勉励学生不要做“呆在家里的地理学者”,使中国地学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光彩。
徐近之的科学考察,并非纯然的为学术之兴趣,还带着为国家的地理学“开疆扩土”的使命感。当年竺可桢派遣徐近之入藏前担心他到高原不能适应恶劣的气候环境,徐近之慨然说道:“近一二十年,英国、瑞典等国科学家、探险家接连来华深入西藏青海新疆内地从事科研考察,他们能百折不挠,冒险犯难,我们中国科研工作者就更应该吃苦耐劳,坚忍不拔地前进,做出科研贡献。总不能让外国人瞧不起我们。”[28]溢于言表的爱国精神和大无畏的科学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虽然徐近之当时的地理考察活动与分述内容,较之于今天的科学勘探成果尚有不少欠缺或粗浅之处,然而,这些实地观察资料与观点却能为我们从一个方面了解当时青藏高原的地理环境状况提供帮助。在中国传统地理学实地考察记录相对匮乏的情况下,徐近之在青藏地区考察中所记录的大量信息、撰写的游记以及地质考察成果,可以有效地弥补方志因体例所造成的缺陷,为研究21世纪中国西部地区自然环境变迁和民族社会发展提供了珍贵史料,对于今天青藏地区社会与环境的协调发展、建立新型的生态关系,亦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作为一个高水平的地理学家以及经验丰富的考察学者,徐近之在青藏的地理考察成果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注释:
①《方志月刊》由张其昀、胡焕庸等人负责,“国立中央大学”地理系同仁们共同编辑的中国近代唯一一本侧重于区域地理的刊物,徐近之是此刊物的核心作者之一。
②Esker翻译为蛇形丘,是一种狭长曲折的地形,呈蛇形弯曲,两壁陡直,丘顶狭窄,其延伸的方向大致与冰川的流向一致,主要分布在大陆冰川区。
③七条路线分别为:印度西北入藏之路、尼泊尔入藏之路、哲孟雄(现为锡金)入藏之路、布丹(现为不丹)入藏之路、亚三省入藏之路、亚三省入康之路、缅甸入康之路。